第二十一章 煉金法師
夕陽垂暮,秋意愈濃,遠望群山紅透。
隔着幾條山脊,悠悠揚揚地傳來樵夫歸家的晚歌,時長時短地送入寧采臣耳里,滋味頗多,細聽之下仿似溶入了那山野田園風光中。樵夫走走停停,終沒入重重山影中,只余歌聲迴響山外,寧采臣輕嘆了一聲,收回神遊的意識,目光轉投到東吳門外,眉頭不由緊緊鎖起。
蒼藹的暮色里,平原上連片軍營,箭樓成峰,旌旗飄揚。
吳越三萬精兵在城外安營紮寨,陣容極是整齊,“寧學士,在看些什麼啊。”柴克宏帶着一群偏將校尉由東城門巡視過來,見寧采臣一人在北門處觀景。
寧采臣舒開眉頭,轉過身來神色自若地笑應道:“山上秋葉正紅,我瞧這江南好景,如畫一般,多看了幾眼。”
“呵呵,寧學士好雅興,等退了吳越兵,我與你去賞茅山美景。”武衛將軍也是談笑應答,無視城外三萬鐵甲。
寧采臣笑着謝過:“現在能賞這秋景的人,也只有太子殿下了。”燕王帶走五千京都精銳之師,揚言支援江陰,暗裏潛入橫山、舜山一脈,以待時機,此時應在山中了。
武衛將軍走到近前停下,語意微嘆地道:“唉,這個時候,我想去看看山景都不行了。常州城雖牆高水深,但這一仗還是苦得很啊。”棄守無錫城,寧采臣一路退回常州。城中留守的武衛大將軍柴克宏,率七千餘名州兵鎮守,加上寧采臣帶回的五百無錫兵,及沿途各關卡退守的州兵共計二千餘人,剛剛湊得萬人數。常州外城即羅城圍長達二十七里,唐軍在城中招用萬名民夫,人手也無多餘,二萬餘人與城外吳越精兵相比,防守形勢嚴峻。
吳越統帥並沒理會江陰方向的逃兵,而與五千前鋒匯在一處,除去留守無錫二千兵馬,仍有近三萬之數,沿路又驅趕民夫萬人來助攻,號稱五萬直逼常州,常州守軍唯一的勝算只能是力挫吳越軍的銳氣,守得雲開月明時。
寧采臣微微一笑,眉間現出一股傲然不屈的味道:“柴大將軍守城多年,胸中早就藏有數條破敵良策,這三萬吳越兵對柴將軍來說,也只是三萬草人而已。柴將軍,聞你善於細品美酒,一月後,我們邀於大茅峰頂,看美山美景,再好好地喝上一壇,如何?”
寧采臣話里豪情滿溢,柴克宏聽了心底一松,眉間裏的愁意頓然消了不少,雙肩霍地一抖,揚聲應道:“我與吳越交戰多年,還算了解吳越戰術,就憑常州的金斗之稱,我們守上十幾天,還不是問題。”武衛將軍大聲藐視敵軍,隱有安撫左右眾人信心之用,寧采臣也是朗聲笑應,二人一唱一合,均知當前士氣不可低落。
左右眾人也是笑聲一片,武衛將軍勁聲續道:“一路行來,我聽城中士兵議論,寧學士還有一身奇妙的劍術,除妖滅敵,所向披靡,燕王讓你來助我守城,可擋萬人之師啊!”
驅牛妖,襲碩豐,守無錫三戰皆是以弱擊強,唐軍士兵們早已將這幾戰中精妙過程化為種種傳奇故事,口傳耳接,在軍中流傳甚廣,傳入城中眾將耳里時,已把寧采臣說成了劍仙在世,鬼懼神驚之人,均感匪夷所思,不敢相信。
寧采臣哈哈大笑,搖頭道:“若是百人千人嘛,我尚有可能敵過,萬人之師絕不敢當,此話要是讓吳越軍聽了去,真讓一萬人來與我車**戰,累也累死我了,不能亂提呀。”話語雖是否定,但偏將校尉們聽了仍是大驚,百人?千人?以一人敵千人,那時的場景是何等地睥睨眾生,寧學士的劍術應是神劍之流!豁然震驚后,人人臉上頓現一片神往之色。
柴克宏目光微微一掃,瞅過眾人面相,知寧采臣的攻心之術已奏效,呵呵地笑道:“寧學士劍術通神,能一博千,那也是當世罕見的高人,就算稱不上劍仙,稱為劍聖也不為過。”說著轉過頭來,對眾人道:“你們說,劍聖此號如何?!”
眾人轟然應道:“好聽得很,劍聖寧采臣!劍聖寧采臣!”眾將尉振聲高呼,附近的唐兵紛紛將目光轉來。
寧采臣嚇了一跳,劍聖?!自己那有這個級數?正待分辯幾句,武衛將軍扭過頭來,虎目神光一閃,兩人目光瞬息間交換幾次,武衛將軍送來的眼神始終極其認真,寧采臣僅瞧了一眼,已知其意:城中兵少,士氣不能低落,時勢造英雄!有了寧采臣這種英雄級的人物在城中守城,唐軍士氣可以提高數個級數,面對吳越三萬大軍,仍有力拚之勇!
“呵呵,諸位這樣說我,寧采臣汗顏不止,劍道一途玄奧高深,以我所能,還是初窺門徑,想成為劍聖之日,還需更多時日磨練才是。現正對吳越交戰,要諸位齊心協力嚴守常州,我這點本事,還是不要張揚的好。”寧采臣一番話半真半假,眾人卻道他謙虛,均想:寧大人深藏不露,必是留有暗着對付吳越軍,大伙兒心知肚明就行,不必時時掛在嘴上。
“好好,大家既然知道,就不要說了,走吧,前面還有幾處城衛要細查哩。”武衛將軍又點了一着,樂呵呵地向前走去。
“寧大學士,未將告退。”眾將尉一一上來行別禮,雖是用官職稱呼,眼裏均是把寧采臣當作劍聖之流來對待,行禮間恭敬有加。
寧采臣唯有繼續裝下去:“請了。”大大咧咧地一擺手,算是還了禮,眾人皆以為然。
眾人走遠,天色已漸黑,寧采臣從牆梯走下,站在一邊的唐兵也皆是筆直地挺立,送上敬重的目光,寧采臣心裏苦笑不已,還得作出一付大劍聖的模樣,架勢十足地離去。
“梆梆。”夜漏更深,窗外星稀雲淡,初冬的寒意無聲無息地襲來。
時辰已快二更了,明日吳越軍便會攻城,早間的驛吏不知道是不是能搶出城去,寧采臣封上蠟,吩咐親兵將信送到驛站。
從金陵離家到回守常州,約是近月的光景,與家中音信全絕,估計妹妹等自已的安家信等得急了吧,搖搖頭,寧采臣整理好書桌,呵了幾口氣在手心,一封家書寫完,指間的關節凍得有些僵硬。
小院內,鋪滿了青青的月華,格外冷清。
遠處傳來搬運的雜聲,城牆上的民夫仍在運送戰爭物資,為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殺戮而準備。
深吸一氣,寧采臣來到院子裏閉上了眼,意識深深地沉入內海,不一會,散出的能量盈盈地堆滿了小院,盡情感受着月光浴,能量遊動間,月華里蘊含的微弱能量被悄悄地轉換。
自已的意識可以控制能量,而能量似乎又與自然中各種形式量能互相吸引,有的還可以同化吸收,這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從所學的知識來看,好象精神的能量掌控了一切,大陽力,劍氣等種種奇門異學似乎都與精神能有關,難道說,精神能強大到一個級數,便能化身為仙,白日飛升嗎?
不可思議,答案也無人告知,精神能越強應該不是什麼壞事。寧采臣摒棄雜思,開始每日的功課,意識控制下,精神能化為薄薄一層,向四面八方無限地擴展開。
瞬時間,意識能量越過常州城牆,也越過了吳越大營,方圓百里均是寧采臣神遊之地。
一絲異狀幾乎是在能量鋪開的同時傳入了寧采臣腦海里,吳越營中有能量共振!
是吳越方的法師,寧采臣立時反應過來,蘇州城中遇見過一人,是吳越護國天師赤仙座下的大弟子,專程趕赴軍中來對付自己,當時一眼窺破了自已的神遊術,此人不能小視。
意識一**間,散出的能量改為收勢,四野內頓激起陣陣旋風,吹得大寨的燭光燈影搖亂。
綿帳四支香蠟的光線倏地變暗,“嗯?”不等齊王話說完,煉金法師突然斂容示意禁聲,側耳細聽帳外風聲,一手也隨之按在了劍柄上,神情謹慎。
齊王微微一驚,中止話題,轉而問道:“法師看到了什麼?”
又細查了一會,煉金法師才道:“有人用法術來探營。”
正中主座的男人穿着青絲褂,左手把玩着琥珀玉球,顯得極是暇意,聽完煉金法師的話,輕輕揮動右手,面容波瀾不驚地道:“來人法力如何?”說話者雖是一身便裝,年約三十幾許,談話的語意從容,皇宇非凡,連一旁的齊王也表現出幾分拘謹的樣子。
煉金法師素來輕狂,在齊王面前也不收斂多少,此刻面對這便服的男子,卻端端正正地應道:“稟大帥,來人法力應不在我之下,神識遊走能激風卷土者,應是窺探道庭至深之人,實力不可低估。”
那男子點點頭,瞧了煉金法師一眼,臉上微有嗟意地道:“國師閉關已久,不知何時才能出關,此次北攻唐國,竟不能同來,一大憾事啊。”
煉金法師恭聲應道:“聽說南唐國師般度在為唐元宗鎮宮驅邪,常州只有唐國一新進術士,想必剛才的旋風必是他所為。”
大帥稱呼的男子收回目光,落在象牙般白膩的兩手間,萬年溫玉球左右互繞地盤弄不休,頭也不抬地問了一句:“那,今晚的計劃可要更改?”
話雖是淡淡一句,煉金法師竟怔了一會,慎然答道:“師父雖是閉關期間,但我國北征南唐的大事,師父仍記掛在心,前些日子已經派出了蒙養的法獸,又再三囑咐我,要助大帥力克南唐。今晚的計劃我已籌備良久,縱有南唐高人護城,也要儘力完成黃花毒瘴,不誤大帥攻城期限。”幾句話應完,額邊微微沁出了汗水。
大帥聽了這句話,才滿意地抬起頭來,露出一絲笑意:“好,我就等你的佳音了。”
“是,貧道告辭了。”煉金法師忙站起身來行禮,一邊慢慢倒退出錦綢絲帳。
帳外寒風凜冽,冷月半掩,遠處無數黃色的火光延罩在城頭上,似一群螢火蟲忙碌地工作。
煉金法師又看了看天色,回到自己帳中取出包裹,走出寨門,雙袍霍地展開,人形如一頭夜鳥騰空而起,道袍鼓風,腳尖幾處起落,直沒入向右側的丘陵山區。
“寧大人、寧大人…”院門啪啪地拍響不停,幾種不同的嗓音在門外叫着,語氣頗為急迫,象是有什麼事發生。
寧采臣翻身坐了起來,聽見偏院的親兵前去開門:“什麼事?深更半夜的,吵死了。”
拍門的眾人沒有理會親兵的責怪,蜂擁而入連聲問道:“寧大人在嗎?!”
“大人在休息,有什麼事明天來。”親兵正在推擋着,寧采臣披衣走出卧室,“找我有什麼事嗎?!”來人中唐兵和民夫打扮的人均有,看起來頗為奇怪。
眾人見到寧采臣出來,面露喜色,同時叫道:“寧大人,出事了。”
這麼晚有人來訪,事情定是不小,寧采臣鎮定地問道:“哦,什麼事?”
“城上有妖術!”眾人繞過親兵,七嘴八舌地道:“我們幾個弟兄快不行了。”“阿寶和忠三都倒了。”“我兄弟已經吐了幾次。”
數十人紛雲雜說,場面混亂,寧采臣伸手制止道:“不要慌,慢慢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眾人稍安,有名口齒伶俐的唐兵上前述道:“稟大人,今夜我們守城和運輸,剛才一陣惡風襲來,城頭的弟兄就倒了一片,民工也傷了不少,均是昏迷不醒,有的上吐下瀉。大家估摸着,這多半是敵方的妖術,嚇得不輕,城中只聽聞大人能斬妖除魔,所以大家議論着來找大人,請寧大人速去救人。”
“走,去看看。”寧采臣二話沒說,急步走出門外,眾人也一同跟去,“大人,神劍。”親兵們聽說有妖術,便把大陽劍跟着帶上。
城頭人聲攘攘,“大劍聖來了!”寧采臣走上城牆,幾處混亂的民夫和守城的衛兵似接到信號一般,同時停聲不語,好奇地向年青的男子打量着,低低的詢問聲在人群間遠去,城頭頓時寂靜下來,松節燒出的火油嗶嗶啪啪地響着,氣氛頗為玄妙。
周圍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是希翼、敬佩甚至還有幾分是崇拜的眼神,饒是寧采臣強自鎮定,也覺臉皮有些發燒,沒料到才幾個時辰的功夫,劍聖之名便傳了開去。微微點着頭,寧采臣一邊還以微笑,以一種坦然受之的姿勢向前行進,身後眾人瞧見他背上那柄的古劍,又是一陣議論。
走到城樓處,中了妖術的眾人都躺在樓內,突地有人哇了一聲,朝外干吐起來,空氣中泛着一股難聞的異味。
幾名中術者的親屬見寧采臣進來,“撲通”幾聲都跪下求道:“大人,救救他們吧。”
寧采臣上前二步,雙手扶起一人:“不要這樣,只要有可能,我一定會救他們,不要慌。”幾名身後的唐兵也勸道:“大人”
瞧了幾名中了妖術的傷者,臉上均現一種奇怪的鐵青色,鼻息喘急,摸瞧脈相又是時快時慢,寧采臣沉思了一會,問隨來的人:“是什麼樣的妖術,你們可看清了。”
眾人交相瞪眼望來,過了一會,有人道:“城頭括了一陣風,他們就這樣了,而且城下幾戶住家也中了妖風,現在上吐下瀉哩。”
寧采臣想了想,又問道:“是什麼樣的風?你們可有人看到風來時有什麼異狀?”眾人愕然搖頭。
“你們出去問,看風來的時候有什麼人瞧見沒有。”寧采臣吩咐眾人趕緊去查看,心裏也好生奇怪:隨風而來的妖術,無聲無形地將眾人弄倒,看起來很象是中毒的癥狀。
眾人聞聲而去,在城頭上尋找當時的目擊者,過了片刻,一個年青的壯漢走了進來:“大人,我當時看到了妖風。”
寧采臣急聲催道:“什麼樣的妖風?你詳細說來。”
壯漢回想了一會道:“起風的時候,我在垛口系樁繩,幹得有些累,於是坐在牆邊休憩了一會。風來的時候,正是我的側面不到百步的距離,當時我瞧那風與尋常的風相有些不同,於是多看了二眼,所以記得清楚。”
“那有什麼不同?”寧采臣追問下去,情部況符合心裏一些猜測。
“風是黃色的,而且形狀很古怪—”壯漢猶豫了一會,才道:“好象一大匹土布在空中飄啊飄的樣子。”邊上旁聽者愕然,一塊象是布狀的風?那是什麼?
寧采臣卻是一震,捶手道:“我知道了。”
臉上露出肯然之色,寧采臣轉對旁聽眾人道:“放心吧,這是中毒,不是妖術,應該可以救他們。”
話音剛落,牆頭上有人喊道:“不好了,那妖風又來啦~”眾人嘩然大亂。
寧采臣神色一變,幾步衝到牆垛處,數米之外,果見一塊橫達三百餘步,高有數丈,形若黃土布似的氣體浮在空中,北風吹來,奇怪的氣體凝而不散,仍是慢慢向城頭飄近,顯得極是妖異。“妖術~”旁邊數十人慌忙向另一方向跑去,餘下幾人也是臉色發白。
仔細察看,那氣體形狀好象見過,寧采臣倏地一激,大聲喝道:“大家快去取水來。”幾人聞聲一震,轉身跑去抬水,寧采臣利落地將外袍脫下,刷刷幾聲,扯成數條長布,對一旁的唐兵指揮道:“快,將這幾塊布浸上水,給城樓里的傷者口鼻蒙上,一人照顧一個,其餘的跟我來。”
幾名唐兵接過布條,見寧采臣將布條浸入送來的水中,再蒙到口鼻上,也依法學習,將布條全都浸濕,然後到城樓里分發到各人。
“誇啦~”寧采臣當機立斷,接連推倒二排木架欄,擋在城樓前,妖風已經越過城垛,相距不到十步。
兩手各掣一支火把,寧采臣急步如飛,連點木欄數處火頭,火把上的火油沾到木欄,燃燒起來是極快,一刻的功夫,二排倒下的木架欄便燃成一條火牆。燃升起的熱氣流迎上飄來的妖風,那黃土的風型與熱焰一接觸
,布狀的風型迅速散開,大部分都被吹到城樓上方,被更為凜冽的北風帶走。
其餘越過火牆的氣流,份量不多,眾人用外衣強行扇開,偶爾吸入一絲毒氣,也被濕布過濾。
寧采臣停下手來,見城樓前的毒氣基本驅散乾淨,轉對城牆上眾人高聲詢問:“你們沒事吧。”妖風襲過,城牆上數十人均是濕布罩口的簡易防毒措施。
“大人,我們沒事。”眾人紛紛揮手回應,寧采臣此時才鬆了一口氣,妖風果然是毒氣型。
城頭恢復正常,唐兵忙着救置傷者,分散靠近城牆的居民,以防妖風來襲。寧采臣走到垛口,瞭望吳越營寨的方向,黑沉沉地,彷彿有一頭怪獸隱藏在暗處,伺視着常州城。
神遊時遇到吳越的法師,寧采臣突然覺得心神不安起來,有法師加入戰場,感覺一些不可預料的變化即將發生,如果開戰時還有一些未知的妖術放出,那該如何應付?而且這種情況沒有計算在原先的計劃中,是遺漏的一環。
一片的浮雲飄了過去,月亮又露出了半張臉,視界頓開,瞧見遠處丘陵河流間,似乎有些異樣。寧采臣凝目再望,月光下河水映着淡銀色的光彩,幾處河水交匯處,有處光線顯得特別不同,只是距離太遠,看不出究竟。正觀察時,火光突地一亮,映出旁邊模糊的景象,寧采臣驚鴻一瞥下,覺得似乎有條人影在一旁?
怎麼會有人在那裏?從風向來看,正是常州城的上風所在,莫非?寧采臣油然生出警覺之心。
再望了一會那奇怪的亮光處,雖不見閃光,但心中那種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非要去瞧瞧才放心。
閉上眼,寧采臣再度神遊體外,靈智一動,先向吳越營中探去,小心翼翼掃過後,果然如已所料,大營中的能量感應消失了。
將能量化至似有似無極至稀薄,寧采臣輕快地掃尋過整片丘陵河域,隔着二條山脊便感應到一股異樣的能量波動,稍沾即退,寧采臣有備而來,一有反應立既收回能量。果是吳越法師!得出了結論,反而更覺古怪,心意頓定。
左右尋看着,寧采臣從城頭工具堆里找出一根繩子,套在城垛上,幾個鄰近的士兵奇怪的眼神望來,寧采臣沉聲告誡道:“我有要事出城,你們不要將此事傳了去。”
唐兵愕然點頭,寧采臣將能量運入大陽劍體,再由城頭跳下,繩子不長,另一端垂到底距水面還有一丈,吸了一氣,寧采臣雙腿蹬在城磚上,借力盪到最遠點,如一頭白鶴消失在黑暗中。
常州城外大部是平原地帶,西南分是茅山與天目余脈,東門傍着大運河,地勢平坦,北門外遠接丘陵,看起來似在近處,其實相距數里,看山累死馬。
急奔數里,寧采臣停下來,抹去額頭的冷汗,看了看地形,自語道:“應該是這處了。”
四周山林叢茂,月光難透林間,瞧不出林中小徑。“蓬!”一聲異響突從不遠處傳來,隨之閃過一道綠光。
寧采臣循聲望去,一半青色一半深綠的火焰在樹林的盡頭亮起,二種顏色的火焰似二條火龍混在一處,迅速燃成熾白,光線驟然變亮,令人無法直視。龍形的火焰還殘留在視角,眼前突地一黑,那奇怪的火焰燃到至烈時在一瞬間又突然熄滅,等眼睛再度適應黑暗,耳邊聽見吡叭吡叭的聲音,象是什麼東西受熱后炸開了似的。
一柱香后,寧采臣伏在一處土堆后,在樹林的前方,是一處水潭,四周的樹林擋住了寒風,地勢正好。
潭前一字排開三個冒煙的香爐,煙又分黃、青、灰三色,齊升至三丈高匯到一處,便被無形的力道編成了布狀模樣,向前方垂了下來形成一道煙牆。這股煙氣自成一體,不與其它空氣混浠,低低地懸浮在水潭上,顯得極是古怪。
“風雨如動,疾。”法師樣的人影從地上躍起,刷起幾道劍花,然後指在煙布上。
那股煙氣對應地閃過了一道波形,水面有些空氣震動的痕迹。慢慢地,法師的臉上出現了大顆汗珠,劍尖抖動着,煙牆開始向一點點前飄去。過了一會,路過的北風從樹林邊經過,將煙牆加速推動前行,如一匹巨大的土布在大地上行馳。
法師終於鬆懈下來,吁了一氣,低頭查看三個香爐,分放了些粉狀或丸狀的葯類。
寧采臣瞧了一會,藉著火光,認出此人正是蘇州城中所見的煉金法師。法師隨吳越大軍而來,不用說定是以妖術來對付唐軍,真要是讓他在上陣時大肆施法,恐怕自己也無法制住,要想辦法提前解決掉。
寧采臣站上土堆,揚聲問道:“冬日夜寒,道長深夜在此做什麼哩。”
煉金法師扭頭望來,只見寧采臣一人,不禁面露疑色,雙眼左右方急掃了一遍,卻無其它人現身,才堆出笑容道:“本道人在此為百姓祈福,做一場平安法事。”他見寧采臣深夜單身至此,相貌氣質不凡,心裏不願多生枝節,只想胡謅幾句說詞,意圖矇混過去。
寧采臣長聲笑道:“道長為百姓做法事,那自是好得很,不知道是誰家供禮,為那一方祈福啊?”
煉金法師嘿嘿地笑了二聲:“我為當地的百姓祈福,又不圖名利,不收供禮,純行善事而已。”
“哦?”寧采臣眉毛一挑,慢慢走下來:“祈福法事,用得着毒煙作法么。”
煉金法師臉聞之頓時一變,利聲喝道:“你是什麼人!”寧采臣人一語揭穿法事的真相,法師已覺是敵非友。
寧采臣大步來到法師面前,朗聲應道:“學生寧采臣!”
煉金法師聽了皺了皺眉,接着仿似想到了什麼,突地恍然應道:“你就是唐國大學士寧采臣?!”
“不錯。”寧采臣微微一笑,以一個自然完美的姿勢將背上的長劍徐徐拔出:“也就是你想要找的唐國術士寧采臣。”當日蘇州,寧采臣便知吳越國師特派大弟子前來應付自己,此刻事主在前,一併了結。
“好好~”煉金法師連聲陰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身體陡地一直,臉容變得凄歷無比,二隻僅是皮繭裹骨的手指向前伸出,月光的冷輝下,尖長的指甲上烏黑髮亮,如塗過一層濃漆。
“法師難道不用劍嗎?”自己拔出了劍,法師卻大膽擺出空手應戰的姿勢,寧采臣暗暗留心,那黑色的指尖上定有古怪。
“不用,貧道空手足矣。”雙手緩緩划動,煉金法師陰沉地一笑。
寧采臣劍尖挑起,“請!”
身形突地向前一傾,地面空間似壓縮了一半,寧采臣微眨半睫間,煉金法師已出現在面前:“五鬼銳爪!”空氣中響起尖利的破裂聲,根本無法見到敵手的攻擊,危機剎息間來臨,寧采臣的第一時間的反應就是退!
能量在體內激蕩,在不可能的瞬間,人的軀體作出一個與地面平行的倒退。疾退中,尖利的破空聲幾乎緊接從鼻尖擦過,鬼爪落空,攻擊速度快到無法形容,寧采臣眼角餘光僅瞥見幾道空氣中尾閃過的白波。
“咯茬!”二棵大樹應聲裂開,寧采臣退出五丈外再扭頭一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那二顆樹桿分裂成數段,一爪之下,樹桿皆是剖成一條條的板條,象是被加工了一樣。
“好利害的功夫!”寧采臣暗喝一聲,煉金法師的鬼爪是自己第一次見到的邪門功夫,狠毒之處令人冷汗。
煉金法師微咦了一聲,突襲的二爪落空,出乎他意料之外。寧采臣仍屬新人,對敵經驗甚少,法師一交手就使出了秘技,也是想一爪擊中,可剛才二爪卻抓在虛幻的人影上,寧采臣的身法委實迅捷,“呵呵,滋味如何。”法師收手冷笑。
寧采臣抹去額頭一線冷汗,坦然道:“不錯,道長好尖利的指甲!差一點就抓中了,如果慢一點,我也變成了三四片了吧。”
“呵,無關緊要,你遲早要變成三四片,不如讓道爺我來了結吧。”話完雙手再度分開,法師慢步接近。
大陽劍身泛紅,能量倒灌,感覺再度延伸到劍體的每一處,寧采臣蓄勢以待。對法師狠快的進攻招法,唯一能制勝的只能是自己揣摩出的劍術,不同以往的對陣,這一次面對的敵手,是在妖術和武技上都有造詣的高手,若是武技不敵,隨時可能施展一些法術,勝算不足。
趁對手仍有些輕視,發動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斬敵。寧采臣心知一已之長,絕不能讓煉金法師有施展妖術的機會。“呵,我成了三四片,豈不難看的很。”寧采臣一邊呵呵笑道,手腕間傳送的能量是越來越急,大陽劍嗡然而應。
目光落在熾紅的大陽神劍上,煉金法師先是驚奇,接着眼中便是貪婪之色,“好一把神劍,可惜落在你的手上。”
“大陽神劍,無堅不摧!”寧采臣傲然彈劍相應,劍尖處紅光吞吐不定,艷麗如霞,一柄絕世好劍!法師眼中貪色愈濃。
“劍是好劍,不會用也是無用,看貧道的碎金仙劍吧。”煉金法師譏嘲笑道,右手抽出一柄黃燦燦的長劍,環抱在胸前,臉上也轉為慎重之色。
“起!”煉金法師喝出法令后鬆手,長劍溜溜地轉動,雙手繁複打出手式牽引,長劍金龍般凌空翻滾不停,翱翔重生。
馭劍術!寧采臣內心有些緊張,曾經見過馭劍的術者施展的威力,不知道以自己力道能否擋住。法師看了寧采臣一眼,臉上現出一股傲色:“你動手來吧。”
將緊張的心緒收攏,寧采臣吸了一口氣,能量全速進入大陽劍內,劍芒瞬間變亮:“好!”
寧采臣大步地向前邁去,且越走越快,能量由天海流入手腕,大陽劍吸足了能量,劍體靈異鮮活,震力欲飛,手中紅光應聲暴漲!
寧采臣踏勢衝來,“作!”法師大喝一聲,碎金劍金光竄起,吐出一尺余長的黃芒,瞬息間漲成五尺方的圓罩,雙掌竭力推出,金龍昂頭破浪迎擊急沖而來的紅光。
“蓬!”二條人倒飛而去,劍氣相擊處爆出一團高速激蕩的氣流,呼嘯着衝過一旁的潭水,頓拍出十丈余高的水浪,映着漫天的金光紅霞,最後化為無數片眩麗多彩的水花,極是好看。
兩旁樹木接連不斷的傾倒聲中,劍光緩緩消失,黃芒黯淡,碎金劍一動不動地浮在原處,煉金法師半彎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這一擊消耗了太多的真元,實出意料之外,不過,解決了對手也算值了。
一聲微響傳來,“你?!”法師抬頭望去,臉上倏地露出訝然的神色,隨之收斂不見。
戰場的另端,一條人影搖搖晃晃地撐起,外袍被撞擊時倒刺的數條劍氣割成一道道布條,臉上的表情仍是倔傲之極,几絲血痕外傷無損他堅定眼神。
“嗨!”大陽劍入土一尺有餘,雙手用力撐住劍柄,猛地吸了一氣,想要站起來,可是做不到。寧采臣感到一陣氣衰力竭,全身的力量似乎都被抽走一樣,再沒有半分力氣多餘。
四周的黑暗倏地向自己壓過來,雙腳仿似陷入流沙,每個細微的動作都要自己竭力去辦到。
大陽力盛到極處,劍芒變紅,其實仍未能發出劍氣,無法調用更高層次的控制方法,只作一柄蘊含巨能利劍,猶如一把包鞘的利劍,雖內蘊的量能足以開山裂地,卻無法暢然泄出。寧采臣接連幾戰均無劍道高手,所增加的經驗無益他對劍氣的參詣,方才一擊,看似威勢無比,實為螳臂擋車之舉,上乘劍氣對下乘劍意,勝敗是必然。
蓄勢已久的大陽力完全被對手破竹般浸入,那種難受感無法用言語來加以形容。
寧采臣由後世精神能加強修為,本身有極大的缺陷,沒有道家經年累月的修練,只憑改造后的提升,少了那份道家的恬然心境,只要精神能的調運,受情緒波動仍至性格都有相關,劍氣的出現帶有相當的偶然性,若是運氣好,劍氣隨心所欲發出,自是無往不利,如遇上今晚這種情景,強行調用,正是欲速則不達,應了以下駟對上駟之道,必敗無疑。
寧采臣後悔難已,自己的確是求勝心切,連續的對手都是低一級甚至數級的人物,憑體內雄厚的大陽力和日漸精熟的劍術,克敵制勝如囊中取物,而現下對手是在劍術修練上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的人物,剛剛實在是太過冒險,幸好自身的大陽力反潰時有一定的保護作用,才保住了一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想不到你還能受上一劍,倒是貧道小瞧你了,師父說你功力不凡,果然是唐國翹楚之列。”煉金法師喘過氣來,碎金劍悠悠浮動,元氣漸生。
“休說一劍,再來幾劍也是一樣…。”寧采臣說了二聲,卻發現聲音也啞了。
“嘿嘿,無需用劍,讓你再接貧道二招即可。”煉金法師見寧采臣神情間疲態大現,心頭暗喜,雙手向前一招收回碎金劍,冷聲喝道:“五鬼銳爪。”指尖寒光一閃,尖嘯刺來。
額頭一陣冷汗,體內空空蕩蕩,大陽力消失的無影無蹤,不管意**如何強化,天識內海處的能量紋絲不泄,寧采臣枉然無功,怎麼回事?就象沒有從未進行能量修行,變得和普通人一般,意**控制能力極低。
破空聲傳來,只有抵抗一途!寧采臣雙手力拔大陽劍,劍體入手感驀地沉重了許多,全力使勁下,竟只拔了一寸略余,唉,難道是引頸就擒么?寧采臣低頭暗嘆,眼前光線卻亮了許多,大陽劍從土裏拔出的一部份隱隱紅光流動,外露的劍體上冒着絲絲白汽,那是土壤中帶出的水份高溫下揮發,拭指一試,劍體燙手,如同一塊紅炭藏匿其中。
寧采臣來不及想,意**瞬時沉入劍體內,熟悉的量感重新進入腦海。
道袍破空掩飾着鬼爪的尖嘯,煉金法師快疾無比地抓來,寧采臣半跪於地空門大開,法師臉上不禁泛起了殘毒冷笑,對手是窮途未路,無力可擋,前刺的指尖上甚至可以感到寧采臣不斷消失的體溫。
人體始動,寧采臣突地抬起頭,眼內爆出歷人的寒芒:“你上當了。”一道帶着白蒙蒙氣流的劍光倏地破土而出,頃刻間磅礴無匹的大陽力驚天動地斬向煉金法師。
煉金法師臉上駭然之極,腳尖快疾地在地上點動,意圖錯過與大陽劍全力一擊,口裏發出極力嘶吼:“金烏入雲,遁。”臉孔在劇烈地激化下變形,全身嗤聲大作,濃濃的彩色煙霧一剎那斥滿周圍空間。
煉金法師身形沒入奇色煙霧中,寧采臣的長劍依然破霧而來,刺入劍意牢牢鎖定的某處。霧裏傳來清脆地撕裂聲,數道光影同聲閃過,“蓬!”一聲炸響,平地括起一陣狂風,彩霧幾息間被突來的狂風吹散,潭前視野一清。
煉金法師不見行蹤,象憑空般消失了,遺下三隻香爐猶自冒着輕煙,寧采臣臉上露出一個燦然的笑意,持劍再細察,大陽劍尖沾有一絲血跡,這一劍令對手負創潛逃。方才運劍不知激發劍氣法門,大陽力實為蓄而不發,外力入侵下,全數退回了大陽神劍內,如水庫閉閘蓄水。寧采臣一時不察,反以為消耗殆盡,被法師誤認有機可趁。
可惜,全力反擊的一劍仍教煉金法師逃了去,下一次,便不會這樣容易對付了,寧采臣有些懊惱,正後悔時,腦海里突然一陣暈眩襲來,天旋地轉間控制不住身形,連跌二步,差點兒栽倒在地。
中毒!那彩色煙霧是毒氣,煉金法師是用毒高手,寧采臣猛地醒悟過來,忙盤膝坐下。
神識內照,毒素在短短時間內已經浸入了內腑,沿體內經脈流竄感染。意**掃過,中毒細胞皆是大大小小的黑點,一接觸作健康的細胞便死死咬住,直至毒素同化,擴散之勢漸成燎原。傳入腦中的映像,體內經脈粉紅或藍,量能則是熾白,毒素烏黑,極好辨別。
呼吸急促,血液里的細胞被毒素感染后,失去了正常功能,大腦陷於缺氧狀態,立刻運功排毒。
識海如沸,量能滔滔湧出,腦中突地一黑,寧采臣差點失去所有知覺!
量能控制中止,腦海里又慢慢地變清晰了,怎麼回事?寧采臣掃過內海,一切正常。
再試着放出能量,暈眩感如約而至!原來如此,寧采臣恍然大悟:湧出的能量佔據了血氣運行要道,致使斷流發生。
能量換個方向順靜脈流出,再無暈眩感產生,可依舊要考慮留有一定空間讓路通行,不利能量高速在體內流動。在速度和安全上,難道沒有兩全之道?
查看能量的流動速度等同於破車過路,寧采臣計無所出,要是經脈血管再寬敞一些就好了,如果不沿血脈運行,依從肌肉來傳遞也是同樣慢,因為肌體中的細胞間隔更密,除非送入的能量更小。
小?!寧采臣想到這裏,突然看到了解決問題的曙光。
即然道路不能變寬,將運行工具變小總可以做到,大陽能本是一種無形的物質,它的密度也無可預算,如果能有意識地將它壓縮,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意**沉入一部大陽能中,臆想着凝結聚集后,再試着穿行於血脈,果然流暢了許多。寧采臣大喜過望,再多方試用,才發現如果在識海內便有意識地蓄藏,也能達到壓縮能量的目的,而且向外發出時凝而不散,控制起來極為方便。
能量發遍全身。
意**瞬間化為千萬點,大陽能在體內分成無數微不可見的量能,佈於每一處器官神經內,發現毒素入侵,量能與紅細胞同時反應,量能迅速轉成一層薄壁將毒素包裹住,再送到附近的毛孔血管排出體外。
汗水漿出,體內熱能如火潮湧焚,排毒有條不紊地進行,寧采臣神識完全溶入了體內的微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