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次牽手
進入蓮瓣后,青蕪才發現這座建築比外觀看上去宏偉得多。蓮隙中一條小徑斜斜向上,僅容一人通過,每個轉角處都鑲嵌着一顆米粒大小的珠子,此間主人不知在珠子上塗了些什麼材料,那些珠子都泛着柔光,照亮了本有些幽深的小路,兩側的壁上倒是沒有外面那般嚇人的圖案。不知走了多久,就在青蕪暈頭轉向之際,走在前面的那個侍從突然停下了腳步,原來已是到了蓮心處。
蓮心處並非尋常紅蓮那般色作青碧,而是一朵縮小版的蓮花,金線嵌邊,紅玉做瓣,與外面別無二致的陰刻圖案也用金粉細細描了。
那個叫逐水的侍從走上前去,扭住中間的蓮子,向右掰了三圈后復向左掰了五圈,隨後,那座紅玉雕琢的蓮心居然緩緩合攏了花瓣,向著地底沉去。片刻,一座蓮台自下而上浮了出來。
蓮台極大,色做火紅,其身做六角形,上部做仰蓮狀,外部又有四瓣蓮瓣均勻包裹。見得林夜闌與逐水站了上去,青蕪咬了咬牙,便也跟上。見得青蕪上來,逐水蹲下身,細細摸索后,敲了敲某顆蓮子,蓮台輕微地晃動了一下,便向著地底沉下去了。
漫長的黑暗,只有頭頂上離得越來越遠的光亮。
就在青蕪以為自己已然墜入地獄時,眼前突然亮了起來。突如其來的光明使得青蕪有一瞬的暴盲。
待得適應由暗轉明的改變,緩緩睜開眼睛后,在兩邊火把的映襯下——“我說紅蓮,廣妙無邊。諸色諸光放射,如八寶色。能美天地,能降災邪。譬如我唱紅蓮辰,諸火炎放射八寶光,則一時光明大盛,火炎即化無邊紅蓮。”幼時研習的《奴薩說法》中的一段自然而然地從腦海深處跳脫出來。
當時年幼不懂其中含義,然而此時,便如有人將這句話的含義仔細宣講般——走道左右的牆壁上繪滿了火焰,甚至蔓延到了天頂上,這些火焰里到處是人形,不同於外部的精細刻畫,這些人形只得一些漆黑的剪影,這些剪影或掙扎扭曲,或雙手上抬,或在嘴巴處留一個鮮紅的洞,分別做奔逃、祈禱、吶喊狀,看不出表情,卻比完全的刻畫更攝人心神。火焰的底部是大片大片的紅蓮,有些被火舌舔舐得枝葉捲曲,更襯得那些剪影如地獄裏受苦的惡鬼一般,又似眾人在接受天降的災劫。
青蕪幾乎被這一瞬襲來的恐懼擊潰。
彷彿洞悉了青蕪內心的想法,一隻溫暖冷定的手突然伸過來握住青蕪的手。青蕪大驚失色下回頭,便看到一雙狹長的桃花眼。由於甬道里明滅不定的火光,這雙眼看起來有些妖異和陌生。然而畢竟鎮定了些,受驚前的記憶全部回爐,終是記起來,與她同來的還有林夜闌與逐水。是了,她不是一個人在這裏。
林夜闌握着青蕪的手,緩緩走進在青蕪看起來未知而恐怖的昏暗中。逐水沉默地緊隨其後,由於穿着黑色的勁裝,幾乎與走過的黑暗融為一體。
甬道冗長得似是走不到盡頭,青蕪手心裏的冷汗濕了林夜闌的手。就在這時,林夜闌突然頓住了腳步。
遠處亮起了一豆燈光。
耳邊傳來了嘩啦啦的水聲,還有清脆的銀鈴響,隨後,那盞昏黃的燈向著他們緩緩飄了過來。
青蕪被林夜闌牽住,強行抑止了轉身逃跑的衝動。
到得近了才發現,那盞燈拴在一條小船的船頭。青蕪這才看到,身前兩步許便是一條地下河,河水湍急。許是剛才太緊張了,竟連咫尺發出的水聲都未曾聽到。
隨着小船的接近,撐船的人也逐漸顯露出了真容——一個身着異域服飾的女子靜靜地站在船尾撐着篙,手上的瓔珞間綴着些細小的鈴鐺,隨着女子的舉手投足發出細碎的脆響。就在離岸不遠處,女子拋了錨,將船固定好。赤luo的足尖於船頭上翩然一點,緋色的衣裙在水面上擦出了一路輕靈的火光。
到得岸上,女子斂裾,對着林夜闌行了一個青蕪從未見過的禮,低頭,聲音裏帶着某種奇特的口音:“滄海桑田,南迦一直在這渡口等待渡主歸來。”話音低回婉轉,在狹長的甬道裏帶出裊裊餘響。
待得南迦抬起頭時,青蕪只覺風燈里那朵火焰都被逼停了一瞬。古籍里記載的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指的大抵便是南迦這般模樣——眉如遠黛,挑媚眾生,眼如秋水,迷離幽柔,鼻樑高聳,檀口微微,下頜尖尖,腰肢纖細柔軟如弱柳扶風,一絲金色的長發隨着行禮的動作自肩膀上垂落下來,手腕與腳踝上繫着綴了鈴鐺的瓔珞,帶着異域女子特有的神秘。
即便只是這樣靜靜地看着林夜闌與和他一起到來的眾人,都是說不清的顧盼生姿,若是面前的美人腰肢款擺,足尖輕踏,舞一曲胡旋,又該是怎樣的風情萬種。
便是這樣的妙人兒,只是恭敬地看着林夜闌,並未對與他一同到來的青蕪表現出過分好奇。只是看到林夜闌牽着她的手時,眼裏閃過了一絲黯然,雖然很快便隱藏好,卻還是被自幼心思敏感細膩的青蕪捕捉到——南迦是戀慕着林夜闌的吧。一念及此,青蕪輕輕地掙開了林夜闌的手。既然黑暗已經過去,何必貪戀本不屬於自己的溫柔。
林夜闌任憑着她掙脫,沒有絲毫動作。青蕪的心裏竟然有些失落。
一路無話。
河流的盡頭,大朵大朵的紅蓮盛放在此處。不同於地面世界的瑩白,這裏的紅蓮自顧自開得如火如荼,襯得來此的眾人如同沉浮在壁畫中的烈焰之上。層層疊疊的紅蓮后,隱着一座紅樓。樓門上方掛着一方繪滿金色勾邊的紅蓮的牌匾,上書兩個古樸蒼勁的大字——隱香。
那時的青蕪還不知道,自她踏入了那座紅樓后,便是踏入了那個江湖上人人談之色變的最神秘的殺手組織,亦不知道,這一去,便是一世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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