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來人
“師父，我們為什麼要這麼著急回寺里啊？”十二歲左右的女孩兒跟在慈祥的老尼身後，深一腳淺一腳的快步往前走着。
老尼沒有答話，繼續快步向前走着，慈祥的臉上隱隱透着焦急和擔憂，空曠的小路上除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就只有佛珠捻動的聲音。
踏入恢弘的庵堂，問香一眼就看見了庵堂中站着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高高的個子，瘦削的臉龐上帶着淡淡的愁容，雖然寬眉闊目卻呈現出一種萎靡之態，穿了件窄袖直裰袍服，頭髮束起戴着頂黑紗冠子，看起來十分嚴肅。
在見到問香的瞬間，中年人愣了一下。
白皮膚高鼻樑深眼窩，明亮的眸子微微發藍，略微上翹的眼尾帶着天生的媚意，又密又翹的睫毛，不算厚但卻微微翹起的唇瓣，更為她增添幾分嫵媚。就算是這副還沒有長開的容顏，就算是穿着灰撲撲不滿塵土的粗布衣裳，都可以看出她將來的絕色姿容。難怪老夫人會選她來做籌碼。
只可惜，命實在是太不好了。
何問香被他看得有些窘迫，微微側身避到了慧妙師太的身後。
“何施主。”慧妙師太上前兩步施了一禮。
“師太，有禮。”中年男人的聲音跟他人一樣尖利而冷漠，“明天就是大小姐十二歲生辰了，老爺派老奴來接大小姐回家。”
聽到“回家”二字，何問香極力想要放鬆，可心弦卻不可抑制的緊繃。雖說是“家”，但對何問香來說卻是全然的陌生，面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心裏總會有些排斥。更何況見到的那個環境中的第一個人便是眼前這個雖然口中尊敬的稱呼着大小姐，神情卻高高在上的人。只看這人，就讓何問香對那個完全陌生的家親切不起來。
“那請何施主在此小住一晚。”慧妙師太再施了一禮，眼眸中帶着大慈大悲的悲憫。
瘦高個的男人又看了何問香一眼，才作揖道，“那就叨擾師太了。”
瘦高個兒轉向佛殿之後的廂房，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他都沒有跟何問香這個他口中的大小姐打個招呼。
佛殿中悠悠飄散的檀香讓何問香的心緒寧靜了一些，“師父..”
“你先回房吧！”慧妙師太不待何問香把話說完，已經吩咐下來了。
天邊絢麗的紅霞將散發著幽香的香樟樹葉子塗上了一層金光，何問香趴在柏木的窗戶邊看着歸巢的鳥兒，喃喃道，“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那個叫做“家”的地方，何問香沒有任何的印象，從她記事起，她生活中最親密的人便是師父，最溫柔的事物便是青燈古佛。
雖然，從記事開始，她就知道她是宣平侯府的大小姐，但因為她出世之時正逢老侯爺咽氣，更有高僧判定她命中帶煞，這煞氣要到十二歲之後才會稍微減弱不會克及家人，堂堂的宣平侯府又怎麼會留這樣一個煞星在家中。本來，她的祖母是想將她隨便扔到一個偏僻的莊子上去的，是她的母親多番求情之下，才將她送到了慈航寺中，求得慧妙師太收為不記名的關門弟子。
現在，還有人記得她明天十二歲生辰，想着要接她回家的，除了母親恐怕也不會有第二人了。
咚--
悠遠的鐘聲響起，打斷了何問香的思緒，林中的鳥兒快速地撲棱了兩下翅膀，似乎歸家心切。
那扇硃紅色的大門浮現在眼前，門前冰冷的石獅子顯得那麼的冷硬，這是跟隨師父下山化緣時，何問香看到的何府，也就是所謂的她的“家”。
這幾年，她跟隨師父走遍了大江南北，日子雖然清苦，但卻難得的自在，說實話，她還真的不想回那座朱紅門內。可不回去，宣平侯府大概也不會容許她青燈古佛了卻一生吧！更何況，那裏，還有母親，那個在問香的想像中溫柔純善的女子，她現在想必因為自己過得很艱難吧！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空靈的聲音，晦澀的佛經，打斷了何問香對那座朱紅門內的幻想。
“師父！”看清楚來人，何問香一臉地欣喜，已經花甲之年的慧妙師太摟住撲入自己懷中的何問香，臉上的褶皺中都飽含着慈悲。
慧妙師太從懷中取出一塊通體瑩白的玉佩，掛在何問香的脖子上，“問香，明天何家有人來接你回去，入那滾滾紅塵，這塊玉佩為師佩戴多年，現在贈與你。”
“師父..”何問香撫摸着溫潤的玉佩，睜大了靈動的眼睛，這塊玉佩是師父最鍾愛之物，是師父的師父親自開光之後贈與她的，外面傳言這塊玉佩不僅可以解煞，而且能讓佩戴之人遇難呈祥。
“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着，不能證得。”未待何問香說出感謝的話語，慧妙師太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小木屋中。
何問香纖細的手指如蝴蝶般停留在瑩白的玉佩之上，那裏還殘留着師父暖暖的溫度。她曾和這塊玉佩一起陪着師父風餐露宿，走遍大江南北，看慣世間百態。現在，只有這塊玉佩陪着她走進那方小小的天地了。師父，亦不知何時能再相見。
天逐漸變成了青灰色，直到最後一點霞光也消失在山的那頭。瑩白的月光灑在窄小的木屋中，青灰色的蚊帳在月光下泛着幾分慘白，老舊的傢具更顯歲月的滄桑。在何問香的眼中卻親切得讓她難以割捨。
習習涼風吹亂了她的秀髮，夜裏的一切似乎都睡著了，安靜得沒有一點兒聲響。何問香一下一下的數着心跳，對那朱紅門內的一切雖然充滿的排斥，但卻還是有着隱隱的期待，期待見到那個生養自己的女子。
“小姐，請上車吧，時候不早了，老夫人還在家等着呢！”何家的管家也就是昨天佛殿中的那個瘦高個兒，微彎着腰站在何問香的面前，仍然比何問香高了大半個頭，再加上那微蹙着的眉，分明就是在責備哪裏看得出一個下人該有的半分尊敬。
何問香一步三回頭的向馬車走去，車夫和幾個家丁慵懶的靠在馬車上，兩個丫鬟低垂着頭，站在馬車邊，沒有一個人有要給何問香這個嫡出的大小姐行禮的意思。
高高的車架，連一條踩腳凳都沒有人端，何問香小小的身板，試了幾次都沒能爬上去。管家板着一張臉好整以暇的在一旁看着，而那幾個家丁和車夫則明顯地在憋着笑意。馬車左邊穿着綠裙的小丫鬟抬頭目帶同情地看了何問香一眼，馬車右邊穿着粉紅裙的小丫鬟臉上流露出幾分焦急，看樣子想要去幫何問香，可剛挪動腳步便被管家一眼瞪得瑟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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