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母親
“哐當”一聲巨響,那是桌椅倒地發出來的聲響,緊接着是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想必是兩人掙扎之際碰倒了桌椅,案几上的酒壺由此摔落在了地上。
謝琰猛地渾身一顫,雙手一僵,幾乎閉過氣的謝朝華只覺呼吸頓時暢快了起來,原本緊扣在自己脖子上的那股力量終於消失了,她閉了閉眼睛,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睜開眼,打量起屋內的狀況。
地上果然是狼藉一片,桌椅橫七豎八地倒着,還有一地的碎瓷片。抬頭便見父親呆愣地癱坐在邊上,她勉力支撐半坐起身,靠着卧榻一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冰冷的空氣猛地貫入喉嚨里,讓她止不住猛咳起來,臉瞬間從蒼白變得通紅。
過了好一會兒,謝朝華才漸漸止住了咳嗽,想起剛才父親那滿含怨恨的話語,心中升起重重疑雲,這究竟只是一時的醉話還是另有隱情呢?她想着的同時眼角瞟向一旁的父親,只見他直愣愣地低頭注視着有些發白微顫的雙手,嘴唇抖動着:“我……我……”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來。
“老爺!”突然一個下人從門外慌張地衝進來,走到門口卻不禁有些愣住說不出話來,看見這屋裏的情形任誰都會被嚇到吧。
“沒事。父親只是喝醉了,不小心將東西撞翻了。”謝朝華此刻終於站了起來,淡淡地說道。
“是。”僕人猶豫着應道。
“扶老爺下去休息吧。”謝朝華神定自若地吩咐着,讓人根本看不出她其實剛剛從鬼門關兜過了一遭:“今晚這事就不要跟其他人說了,老太太那裏也不用告訴去。”
“是,小的知道了。”僕人連忙應聲道,眉間流露出一絲喜色來,老爺醉酒的事情要是給老太太知道,自己也逃不了失責之過,大小姐這般吩咐倒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父親給下人扶走了,他此時已經醉得徹底,迷迷糊糊的,也沒有再說出什麼話來,或許他一直也不知道自己今日究竟說了些什麼……
謝朝華回到了平日居住的院落,卻是一時之間停在大門口駐足不前,細細環視起這小巧卻不失精緻的院落來。據說母親曾經在這裏住過,只是如今這庭院比之原來小了許多,已經被隔去幾乎一半的地方,因為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自然是不需要住這麼大一個院子的。
“姑娘回來了?外面這麼大的風,怎麼竟站在外頭髮呆?”說話的正是丫鬟翠兒,她快步走上前,扶着謝朝華走進了大門。
“我只是想看看母親住過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子,說起來這地方整日進進出出地,卻還真沒有好好打量過呢。”謝朝華輕聲說著,語氣十分淡然。
翠兒心中一慌,小心地瞟了眼謝朝華,見她神色如常才略略鬆了口氣,姑娘平日裏可是幾乎絕口不提起她的生母郗氏,今日是怎麼了?難道是因為見了老爺的緣故?翠兒心裏雖然有許多疑問,卻也不敢開口問。
進了屋子,謝朝華照常看了會書,便讓翠兒伺候着梳洗完畢,就讓她與其他幾個丫鬟下去了。她晚上一向不喜歡有人同她睡在一個房間裏,即便是丫鬟。
謝朝華進屋之後再沒有提一句關於郗氏的話來,就彷彿今夜她從來都沒有說起過一樣。
想起剛才翠兒一直小心謹慎的樣子,謝朝華不由得自嘲一笑,自己今天是怎麼了?
在這謝府,母親就好像是一個禁忌一樣,從來沒有人敢提起,也是不被允許提及的。幸好翠兒是個口風嚴謹的人,所以她今日才會忍不住在她面前流露出對母親的思念渴望之情了吧,經過今晚的事情,她需要一個讓自己能稍稍傾訴的對象,哪怕只是隻字片語也好。
謝朝華披散着頭髮坐在窗前,身前案几上放着一張古琴,那是母親留在這個家裏、留給自己唯一的東西。她走了,被自己的丈夫趕離了謝府,當初的母親是抱着怎樣的心情離開的呢?不管前世還是今生,母親永遠離自己那麼遙遠,可她卻一直覺得心與母親是如此親近。
此刻的母親在幹什麼呢?她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樣睹物思人呢?她現在住着的地方,窗前是否也有梅花?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華。寒梅最堪恨,長作去年花。”
母親鍾愛的梅花此時在謝府開得正盛,暗夜梅香瀰漫在空氣中,謝朝華彷彿感受到了母親的那溫柔芳香一般。
前世的她,一直為母親的悲慘遭遇而忿忿不平,一直希望能將母親光明正大地迎回謝府,而她也一直認為母親也是想回謝府的,不然這麼多年她為何不改嫁?難道不正是因為她對父親念念不忘嗎?
可如今她突然猶豫了起來,父親適才醉倒說出的酒話不斷盤旋在腦中揮之不去,這裏面難道還有隱情?難道說母親其實一直是不想回謝府?她是心甘情願地離開的嗎?
想起了前世,自己為了爭取讓母親回歸謝家,她爭了一輩子,可結果又爭了什麼呢?
的確,老祖宗最終是同意母親回來謝府,可她現在幾乎可以肯定那也是她老人家的一個手段,一個轉移新姚公主注意力的手段。
而母親作為一個沒名沒分的“前妻”身份在謝家是該多委曲求全,加上新姚公主潑辣嬌蠻的性子,日子定是不好過的,當時自己只是心中暗暗說道:堅持!再堅持,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只是沒有料到母親一向健朗的身子卻每況日下,最終先自己而去。如今想來這一切的一切,會不會真的只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呢?
曾經與自己情意綿綿的丈夫為了迎娶公主把自己貶為下堂之妻,而回到家中后發現身懷有孕,辛苦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又被夫家強行要回,如果這一切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她還會想回來與丈夫破鏡重圓?與婆家重修舊好嗎?
當日她入宮前也只匆匆見了母親一面,雖然只是一面,可母親那溫柔如水的笑容一直伴隨着她走過無數個冰冷的冬日,不過那時也沒有就休妻之事與母親好好聊過,而入宮后,每每逢年過節的時候,沒有品級的母親也是根本無法進得宮裏來與她相聚……
她是不是真的錯了?父親醉話里所指的如願以償又有何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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