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狹路相逢

第四章 狹路相逢

伴曉風,飲朝露,安無傾與洛白相伴度過一夜,這洛白雖然話少些,但卻能在她飢腸轆轆時,隨手一掏,弄出些饅頭、乾果,實乃居家旅行必備之良人。

這一日,晨光初綻,啾啾鳥鳴催人起,二人翻山越嶺,跨過如碧髻似的一座又一座山頭,依着方位在布倫山脈中穿梭,眼見就要接近目的地,真能如此無風無浪的到達,也確實不錯,可惜往往事與願違。

當洛白與無傾路過一片紅松林地,眼前松濤聲聲,滿目松枝隨風舞動,恰如紅波之上翻起陣陣漣漪,如此遠離喧囂的景緻,若是徒然生出些是非,絕對會大煞風景。

天有不測風雲,很不幸的是,這煞風景的事就在此時此地發生了。

一側林地掠出個身着水墨長衫的男子,這位男子有着飛揚的眉,昂然的身姿,神情不怒而自威。

從他銳如寒刃的眼中,安無傾讀出了兩個字——“殺氣”。

“大哥,怎的不等小弟?”

聞聲望去,那邊又一道藍影落入眼帘,適才出言者顯然正是這藍衣人,安無傾不得不在心中感嘆禍不單行。

藍衣者一到跟前,先將洛白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當目光流曳至安無傾身上時,忽而大放光彩,咂咂嘴道:“大哥,這二人不錯呀!”

他先指洛白道:“你看這人一身皮肉不肥不瘦,與你下酒再好不過。”

旋即將目光定在安無傾身上,絮絮道:“至於這個嘛,清秀絕俗,實乃人間極品也,拿來下酒有些暴遣天物,不如由我帶回去顛鸞倒鳳,好好享用一番,才不枉費了這天地造化!”

無傾覺得這位藍衣者,唇紅齒白,明目濯濯,形如玉樹臨風前,氣若幽蘭自清華,手持一柄墨繪摺扇,看來溫雅有度,**天成,只是二隻眼直勾勾盯着她,實在大為折煞了那副美貌。

適才一番**,她聽出,他不但是個妖,還是個素性**的妖。

這時,水墨長衫的男子聞言淺笑:“先到者得。”

藍衣者一聽顯然大為失望,忙用扇面遮住自己半邊臉面,半是嘆息道:“大哥,兄友弟恭實乃倫常,這兩塊肥肉其實全讓給大哥也無妨,只是小弟以為這些人類身上濁氣甚重,怕你一次吞下,吃壞了肚子而已。”

水墨長衫的男子將其掩面的摺扇挑開,不動聲色地吐出三個字來:“我不怕。”

藍衣者嘴角一抽,悻悻然地退開身去。

見這倆人一來二往就對自己與洛白定下生死予奪,安無傾忍不住開口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來歷?”

藍衣者得意道:“聽好了,我們是鼎鼎大名的梅蘭雙煞,這位是我大哥落梅,人稱“玉面修羅”,至於小爺我的名諱,美人想問自然知無不言,我乃風靡妖界的美男子汀蘭是也。”

話說著,他嘴角一斜,綻出道自以為俊朗的笑容。

安無傾“噗嗤”一聲掩口笑道:“呃,梅和蘭?恕我直言,兩名小妖口出狂語,也應當挑個合適的名號,人道梅蘭乃是花中君子,理當高風亮節,出淤泥而不染,如你們這般……”

話音未落,她感覺周身有股逼人的寒氣襲來,再看落梅傲然而立,渾身冷意自出,那股寒意莫非就源自他?

前頭只聽汀蘭搖頭惋惜道:“美人你出言無忌,我也救不得你了。”

安無傾尚未聽懂這話的來由,卻見落梅手中多出了一把摺扇,白色扇面,其上潑墨點點,繪有紅梅一枝挺放枝頭,無柳絮之婀娜,尤能迎寒獨放,自成傲骨,無春桃之嬌俏,卻蒼古而清秀。與汀蘭那把摺扇不同的是,這扇上的寒梅雖是死物卻冷香暗生,梅香襲人。

“玉骨寒梅?”剛才許久未言的洛白倏然開口道。

落梅兩眼半眯:“不錯,正是玉骨寒梅。”

他揮臂將手中摺扇一抖,扇面上一道白芒劃過。

霎時間,朔風凌冽,天地蕭然,到處是疾雪亂飛,鵝毛沾衣,安無傾極目所見,天地間儘是茫茫然,如同置身雪域中。

她冷,很冷,自幼體質特異,最懼嚴寒,那該死的落梅別的招數不使,偏生弄出個雪境。

安無傾的眼睫上覆了霜,嘴裏呼出的氣驟然成了冰坨子,手腳轉冷,身體漸漸感到不支,但她仍倔強地挺起身子,一步步艱難地行走,企圖走出這一片雪域。

雪域彷彿看不到邊際,她不知何處才是盡頭,或許根本沒有盡頭。

當終於不支,倒下時,看着天上紛紛如梨花的落雪,她的心中升起了悲悵,這是許多年來未有過的奇異感覺,自來不喜做兒女之悲,總覺得即使身為女子也要活得瀟洒,活得堅強,然而人到將死之際,才發現一切所謂的堅強都不過是自以為是,不堪一擊。

一片雪花落入掌心,慢慢消融,最後化作了一灘冰水,淌下指尖,雪的一生是短暫的,只餘下瞬息的美麗,若這樣死去,她的一生何況不是跟這滿天落雪一樣。

意識模糊了,眼皮很沉,在合上眼前,她看到了青藍色的袍角。

就在這性命垂危的時刻,一股熱流湧上身,就像春日裏當頭的晴陽,暖了被冰封的身心,安無傾不由自主地動了動身子,向那熱源靠近些,再靠近些,直到觸到一物。

迷濛中,她無法判斷那是什麼,只知道那物富有彈性,又很結實,像極了兒時家中常用的絨墊,兒時的記憶中,那絨墊溫暖而又舒適,於是她毫不猶豫地靠了上去。

與記憶中不同的是,這隻絨墊似乎擺得不牢靠,在她靠近時,居然向後挪動,害她險些撲了個空。

幸好,她的手更快些,及時環住了它,在觸及的那刻,她忽覺渾身被暖意包裹,這種感覺就如置身溫泉之內,愜意極了,只是頭安枕的那處,隱約磕到了一硬物。

她伸出一隻手來,“悉悉索索”掏摸一陣,把那硬邦邦的東西移了開去。

這時,終於能夠安眠,暗香浮動,銷-魂蝕骨,安無傾做了一夢,夢中的她仰卧花叢,那滿叢奼紫嫣紅之中夾有幾株清雅的茶樹,花香伴隨茶香,清爽宜人。

待到一夢醒來,睜開眼時,面前是白花花的一片,這一片白中,又有銀色光弧一道,格外閃眼,那是一根紅繩繫着塊月牙形的石頭,乍看之下,倒與夜晚高懸於天的新月有幾分相似。

安無傾好奇地伸出手來,意欲摸上一摸,忽聽清洌的男聲道:“看夠了沒有?”

那人聲由頭頂發出,似近在咫尺,她大吃一驚,猝然抬起頭來,正對上洛白幽深的眸子。這才發現,自己與他肢體交纏,更羞恥的是,她一隻手臂竟還搭在他的後背,這樣的姿勢本已曖昧至極。

安無傾又將目光移下,發現洛白胸前的衣襟敞開,露出象牙色的肌肉以及那塊狀似月牙的奇石。回想方才,雖然意識不清,一些片段卻似夢似真地浮在腦海,自己與他……

她矍然跳將起來,瞬時羞怒交加,一張臉紅到了脖子根:“你!你占我便宜?”

洛白起身理了理凌亂的衣衫:“安兄何出此言,大家都是男子,我又如何佔了你的便宜,除非——你是女兒身?”

他語氣一向平淡,說到最後時卻聲調略微轉高,再看他那篤定的眼神,安無傾忽覺自己在他面前幾乎無所遁形。

她不覺目光閃爍,低聲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你的手……”

安無傾追問:“手?”

洛白垂下眼瞼,清冷地回應:“你的手柔若無骨,滑如凝脂,試問世上哪個男兒會有這樣一雙手?”

安無傾低下頭,卻見洛白眸光所及處,正是自己垂下的柔荑,而他說出一番話來,似乎剛才發生的一切對他而言與坐卧起居一樣稀鬆平常。

心頭火起,她不依不饒道:“你既然都清楚,那還,還……”

安無傾素日裝扮男兒,本來不拘小節,懂得適才情勢所逼,有許多不得已之處,洛白總也算救了自己一命,只是對方的反應令她着實有些惱了。

洛白淡淡瞥了她一眼:“這話理應我來問,男女有別,是你先行……毀去在下清譽,我都不曾計較!”

“你若忘記,就由我來提醒一二,先是以我身體取暖,后又強行……”他目光沉靜,將一連串可教人面紅耳赤的話面不改色地說出,彷彿上述一切與他全不相干。

“慢!別說下去。”

安無傾的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她懵了,之前未從考慮過一名男子也會講究清白,但往細了想,對方所說不無道理,她一向認為男女該當平等,既然那些女兒家家可以視貞操如命,那麼男子的清白又為何不值一錢呢?

如此算來,難道自己該對他負責,這可怎生是好?

正當她不知所措時,洛白走近,拂去她衣上的雪花,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既然我倆各自佔去對方的便宜,那麼就此兩不相欠吧。”

安無傾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

半晌之後,當回過神來,凝視洛白獨立於冰天雪地中背影,她咬牙切齒地想到,果然人不可貌相,這人看來清冷、肅穆,內心其實狡詐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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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化不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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