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有溝壑

胸中有溝壑

處理了老太爺後事,俞公府關閉了大門,丁憂期間,一律不見客。有官員說俞公府怕是就此沒落了,皇上未派人弔唁可見聖寵已逝;有的官員不死心還想撬開那扇大門,可無疾而終;漸漸,也默認了前者說法!

一個月後,沉重的大門再無人問津,俞公府下人各司其職,彷彿隱居於京城裏的隱士,神秘。

書房內,俞老爺子撫弄着手裏的扳指,對下首一動不動的兩人道,“致遠,可有怨言?”

“無!”

俞二爺聽得皺眉,忍不住勸道,“父親,大哥沒做錯什麼,我家有三小子要是大哥不嫌棄過繼給大哥一個......”

“胡鬧,忘記你祖父生前說的話了?”

房間陷入沉默。

俞致遠拍了拍自己一母同胞的二弟,吐出一口氣,坦然道“二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誰當家有什麼重要的?”

“可......”

“二弟,為了俞家,咱再不能讓人抓住把柄了!”

屋裏死一般的寂靜,燃燒的炭爐躍躍欲試似要掙脫爐子,啪啪尖叫......

老太國公一走,老國公就該上奏請封世子,他卻遲遲沒有動靜。

下人們從一來二往中摸出了些門道,大小姐一走,俞璟辭就成了府里的大小姐,二爺又有三位少爺傍身,世子之位,懸着呢!拿大小姐說吧,她身邊的大丫鬟比掌家大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都打扮得體面。

榕湖院,宋氏又摔碎了一面銅鏡,丫鬟們害怕的縮着頭不敢進去,看到迎面而來的紫嫣才鬆了口氣,比了個摔的手勢後退到兩邊規矩站好,心想屋裏再大的響動都和她們無關了。

紫嫣將她們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嘴角揚起一抹苦笑,進門立馬換上了微笑,安慰,“大夫人氣壞了身子何必呢?”

“紫嫣,你說他怎麼就這麼狠的心,婉兒沒了可還有研兒啊,他怎麼能這麼狠心啊!”婉兒是已故大小姐的小名。

紫嫣收拾好地上的碎片,銅鏡只剩下一個金框,她略有猶豫,“夫人,這是大舅爺去年在南邊淘的,桐鄯城現在都還沒賣,您瞧......”

“算了,找家店再鑲一面吧!”聲音里有的是掌家十多年的疲憊和不甘,摸了摸自己臉頰,“紫嫣,大老爺這幾日歇在誰的屋裏了?”

俞致遠不重欲,家裏三個姨娘如今都沒身孕,宋氏平時最得意的便是沒庶子庶女在自己跟前鬧心,如今卻有些急了,只要誰肚子有動靜甭管誰生的都是大房未來的希望。

往外的紫嫣頓住,抬眸,眼神放在缺了銅鏡顯得有些空空的妝枱上,“大老爺這幾日都在書房,好像和老爺子、二老爺在商量什麼事兒!”

她知道比起書房,宋氏更希望俞致遠歇在了姨娘屋裏,之前千恨萬恨的事兒如今成了最大的喜事兒......可惜不是。

“知道了,退下吧!”

俞家本家在桐鄯城邊的一個小鎮,皇恩浩蕩特許俞老爺子送回老太國公骨灰后在京守孝。

有人聽后搖頭嘆息,三年,俞公府要退出朝堂三年,三年後的朝堂誰又說得準是什麼樣的?也有幾人扼首惋惜,滿腔忠誠抵不過一次不知情,朝堂從來只有爭鬥。

搬來香榭閣一年的俞璟辭容貌長開了些,隱隱透着美人胚氣質,每日睜眼第一件事就是倚在窗欞上看窗外水波蕩漾。香榭閣是以前俞婉的住所,連着她之前住的閣樓,側邊有個圓形湖面連着她內室,她讓人在床邊安置了美人榻以便觀賞美景。

香榭閣不遠處是俞老爺子住的臨安堂。

“辭兒看什麼呢?”小姑娘沒事兒就愛倚在窗邊嘆氣,八歲的年紀哪有那麼多愁善感的?

“祖父!”俞璟辭立馬起身站好,趁俞老爺子望向窗外的時候拍了拍自己胸前衣上的灰,“祖父,今日我們還學《孫子兵法》嗎?”

圓圓的眼睛甚是清澈,俞老爺子心一軟,到嘴的恩立馬改了口“不了,學點辭兒喜歡的......”俞老太爺年輕時拘束慣了,年紀越大性子倒洒脫得多,教俞璟辭的多是盡興隨意的東西,而自己教的多是她不懂的,關於元叱朝的朝堂,桐鄯城的大家族......

“差點忘了,祖父得給你看樣東西!我們去書房!”八歲的俞璟辭身材仍肉嘟嘟的,婷婷少女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書房裏,高大的書架一排一排散開,桌上展開的是一幅地圖,俞璟辭定睛一瞧卻是去年竣工的倉河堤壩修築圖,堤壩坍塌以致洪水成災,朝廷是打算徹查此事了嗎?素手攤平圖紙的每一處,不放過任何一根線。良久,收回目光,她神情有些凝重,“祖父,這圖紙有幾處明顯被人動過手腳,和俞公府有關嗎?”

俞老爺子欣慰的點了點頭。“你也看出其中的蹊蹺了?你大伯回朝的第一份差......”

此刻,俞璟辭的臉上與之不符年紀的穩重和擔憂盡顯,圖紙被人動過手腳,當時修築堤壩皇上派了欽差監工,若是設計圖紙的出了偏差和工部脫不了干係,若監工動的手腳......無論怎麼說,大伯這趟差牽連甚廣,“祖父,既然皇帝下旨讓大伯徹查,其中緣由肯定有數,不知道這次跟着去的還有誰?”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俞家復出弄不好就被打壓回地里。

聽俞璟辭有條不紊分析俞老爺子欣慰的同時又嘆了口氣,“當朝太子......蕭珂繕”

俞璟辭心裏閃過一抹遲疑,太子什麼時候也管工部的事兒了?半晌,面容舒展,兩腮的酒窩若隱若現,隨手將圖紙一扔,慵懶的伸了個腰想到俞老爺子在立馬規矩站好,語氣輕鬆不少“祖父,皇上要助大伯一臂之力是好事,你老人家可以把心放下了!”

皇上讓太子出面定是為太子攢名聲,其他隨同形如虛設而已。

“辭兒,凡事都有由頭,你說皇上為什麼不選其他人選了你大伯?”

兩人對視一眼,想了大半個時辰也沒鬧明白,俞老爺子搖頭,“罷了,回去吧!”

俞璟辭回到香榭閣,沒見着夏蘇人影就知她去廚房弄好吃的了,“禾津,幫我把昨日繡的枕頭拿來!”

雖然老爺子教的和朝堂有關,可俞璟辭始終認為女兒家女工不能落下,空閑時就去邱氏院裏學女工,這個枕頭俞璟辭整整半月才綉好,上邊的竹葉已經有了形狀,不會如初時被說成雜草了。

“走,去二少爺院裏!”嘴邊的酒窩淺淺盪出一圈漣漪,落下最後一線,對身邊的禾津道。

經過花園,見宋氏正訓斥俞心妍身邊的一個丫鬟,俞璟辭不是多事之人,讓禾津回走繞過宋氏。

宋氏眼尖,看着俞璟辭要躲她了,訓斥人的聲音抬高,意有所指道“不要以為三小姐身邊多了丫鬟照顧你就可以偷懶鬆懈,府里今時不同往日,若被我知道你想要攀那高枝,醜話說在前頭,即便你爹是管事我也能照樣收拾你!”

俞心妍扯着宋氏袖子示意她別說了,眼睛轉到俞璟辭身上有些着急,擠眉弄眼求她幫忙。

俞璟辭仔細看那丫鬟發紅的臉,對大伯母的行為她不敢恭維,堂堂大夫人和一個丫鬟動手,不顧禾津扯着她衣袖,她盈盈一笑,“大伯母也在呢?”

老太爺走後府里因着守孝,園裏鮮花全移栽到別處,此時也就一兩朵野花開得正艷。

“二小姐也逛園子呢!”宋氏說得咬牙切齒,不日俞致遠就要隨太子和倉河縣查辦案,回來就能官復原職,到時看二房怎麼蹦躂?想着想着陰鬱一掃而空,頗為得意的垂頭斜視俞璟辭。

“大伯母,何必跟個小丫鬟過不去?若不喜歡直接賣了就是,不過上次她幫着三妹妹爬樹傷了腿落下傷疤了?賣出府估計也沒人要了!”俞璟辭慢悠悠說道,不等宋氏說話徑直走了。

“娘,山楂的腿是因為我才傷的,您不能......”俞心妍晃着宋氏手臂,撒嬌道。

“好了好了都聽你的成了嗎?等山楂攀上你兒姐姐有你哭的!”倪了眼山楂,警告之意甚重,不過此事兒算接過了。

“山楂不會的!”山楂平日雖和兒姐姐屋裏的人走得近可對自己是真上心,四歲的俞心妍分辨得出誰對自己是真心實意好的。

小路上,禾津有些擔心身後的山楂,山楂心地善良若被大夫人賣出去如何得了,“小姐,你怎麼不求大夫人放了山楂......”說完就知越矩,趕緊住了嘴。

“放心吧,大伯母不會追究山楂了!”

宋氏生氣也是看山楂和自己府里丫鬟走得近,以為山楂想到她屋裏伺候,且自己住的是俞婉之前的住所,大伯母怕是以為她霸佔了大姐姐的一切,才看她不順眼,看跟她好的不順眼罷了。

俞墨淵此時剛下學,繞進花園看見辭姐兒和身邊的丫頭嘀咕,大步上前搶過禾津手裏的枕頭,湊到鼻尖聞了聞,“菊花安神,還是二妹惦記我睡得不好!”

俞璟辭撅嘴哼了聲,“我若不帶禮物來你是不是就不歡迎我了?”自顧進了清水院,俞墨淵院子簡單,除了幾個練武的樁子再無其他,“二哥,你真想習武?若被爹爹發現有你受的!”

好男兒志在四方,保家衛國是所有將士的心愿,俞墨淵身邊沒有武將怎麼熏陶出愛武的性子的?

“科舉有大哥就夠了,光是想之乎者頭就暈了,與其拖大哥的後腿不如另闢蹊徑,俞公府也算多條選擇!”俞墨淵說著有些嘆氣,轉念一想,若像俞墨陽整日學古人吟詩作畫還不如直接拿刀殺了他痛快!

傍晚,俞致遠帶來了一個重磅消息,宮裏賢妃明日要上門造訪,替皇上為已逝的俞老太國公上香。俞老爺子聽后很是惶恐,誰不知道賢妃跟皇后鬥了多年若不是三皇子死了,誰當太子還不好說,三皇子病後賢妃生的公主更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都說母憑子貴,賢妃卻是母憑女貴,皇上對她的的恩寵日霄呈上。

宋氏心底樂開了花,剛出孝期賢妃就來不是對俞致遠的敬重是什麼?飯桌上她都坐不住了,自言自語說道“家裏全部是素色裝扮,死氣沉沉的,賢妃來,走廊的燈籠要換成紅色的,園裏的花要移栽回來。”只差沒叫管事嚒嚒來吩咐了......

俞老爺子咳咳兩聲,對宋氏行徑不喜,輕扣了飯桌兩下,“老太爺剛走一年,府里換成大紅像什麼話?”而且賢妃自來和皇后不對盤,哪有宋氏想的那麼簡單。

宋氏眨了眨眼,安分下來,手裏的帕子捏稱一團,臉上的興奮沒有因為俞老爺子呵斥而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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