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可是這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

我這是怎麼了?

「主子,請恕奴下多嘴,您這樣氣走了大君不大妥當啊!」一個較沉穩些的侍女儒女鼓起勇氣近前來,邊替她斟茶,邊苦口婆心勸道。

孟弱眼神脆弱地望着她,木然了好半晌,才強顏一笑。

「是我失禮於大君了,可我身子不好,吃食口味甚異,又怎能讓大君同我同席共膳的挨受這個?」

原來如此。

儒女恍然大悟,臉上有些同情地看着她,「那您大可直言相告,大君明白了自然不會怪罪主子,主子您又何必枉做小人呢?」

她搖了搖頭,「不。」

「主子——」儒女有些急了,幾乎想跺腳。

這後宮之中誰人不想博得大君的青睞和恩寵?哪裏有像主子這樣,人都來了,還硬生生給氣出門外的?

若是想欲迎還拒,這姿態未免也太粗陋了。

「你們也該到用飯的點兒了,都先下去吧。」她溫和地道,「這席菜也撤了,我想自個兒靜一靜。」

儒女和其它宮人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只得默默退下。

靜謐的內殿裏,孟弱手捧漸漸失去溫度的茶碗,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她明知道他最厭惡女人刁鑽任性無理取鬧,明知道自己方才的衝動失態是千千萬萬個不應該,簡直奇蠢無比。

可是,可是她原來已經習慣了他的負心,再也不慣他對她好了

「你待我越好,就讓我越恨你。」她喃喃若囈語,含淚的眼眸一片赤紅。「什麼叫天大的事都沒有比顧好自己的身子重要?明明你就是可以為了你心愛的女人,冷血無情的把我架在火上烤,讓我強撐着破敗的身子替你的愛妻與愛子做個活生生的靶子,直到我斷氣的那一刻,你連最後一面都懶得來看我一眼」

他讓她含恨而終,更讓她的一生,成了大燕宮中最可悲的大笑話!

孟弱呼吸急促起來,眼前金星亂竄,她緊緊揪住胸口,大口大口吸着氣,這才沒有再因激動過度而昏厥過去。

不,不能再想了,至少現在不能——

如果她現在管不住那深深銘心刻骨的恨意,叫他看出了苗頭,如何能夠按着計畫一步步將他拿在手掌心?

又如何,能教他一生一世痛苦悔恨莫及?

【第四章】

黃帝問曰:經脈十二,而手太陰之脈獨動不休,何也?岐伯對曰:足陽明胃脈也。胃者,五賦六腑之海,其清氣上注於肺,肺氣從太陰而行之。其形也,以息往來,故人脈一呼再動,一吸脈亦再動,呼吸不已,故動而不止。

晉。皇甫謐《針灸曱乙經。十二經脈絡脈之別二》

果然如儒女等人擔憂的那樣,怒而離去的慕容獷過後第一個召寢的並非孟弱,而是清艷颯爽的陳國貴女崔麗華。

一夜春風度,翌日神清氣爽的慕容獷龍心大悅之下,立時封崔氏麗華為貴嬪,賜住寬闊華麗的「孋華院」。

彷佛是在炫耀,抑或是在同誰賭氣般,接着連續數日,他都是宿在孋華院的。

後宮眾姬自然又是恨得牙痒痒的,熱辣辣惡狠狠的目光全射向了風風光光的崔麗華。

儒女命人偷偷打聽了來,希望能夠稍稍撩得自家主子上心些,可惜儒女一番心血是俏媚眼作給瞎子看了,孟弱聞得這宮中最新消息后,只是發了一會兒呆,隨即默默地把熬好的一碗湯藥喝完。

然後又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了。

這副不戰而降的苟安一方模樣,讓儒女也急得要嘔血了!

孟弱卻只覺可笑。

可憐世上痴女子

前世,她把這個男人愛到了骨子裏,聽得他寵幸旁的嬪妃便心如刀割,每每垂淚到天明,尤其隔日親眼見到那個和他歡愛了一夜,神情嬌媚得透出濃濃春意的女子,她就恨不得自己立時瞎了才好。

現在方知,愛上帝王的她,本就是瞎了狗眼。

「主子,您真的不打算爭寵了嗎?」儒女還是忍不住提醒。「這後宮中人最是捧高踩低的,您若是想着這樣偏安到老,恐怕也是不可得的。」

「我知道。」她纖瘦得幾似透明的玉白小手靈巧地編着一隻精緻萬分的絡子,渾不在意地道。

這才是剛開始,若是過個一兩個月,再不見慕容獷踏進芙蕖院一步,內務司那兒就會大起膽子逐漸剋扣用度,送來的是次等菜肴、絹錦,甚至連藥材都是殘渣剩末,不用說治病養身了,恐怕吃都能吃死人。

尤其那些個嬪妃隨隨便便弄廢一兩個不受寵的小美人小姬妾出氣,也無人會過問。

「主子」

她放任自流的這十數日來,六個宮人里已有五個人心浮動,不是溜班便是懶懶散散地當差,要不就四下上竄下跳,打探起了投旁個主子的可能性,只剩一個儒女跟在身邊,恨鐵不成鋼的替她心急。

還不錯,短短時日便稍稍得了一個或可做「心腹」的老實人兒,雖然不見得值得全心信任,至少眼前也不會扯她後腿的。

那麼有些事,也可以擺上進程了。

孟弱停下手,抬頭對儒女嫣然一笑。「現在宮裏其它貴人娘娘最不放心的,不會是我的。」

「呃?」儒女一怔,頓時反應過來,臉上略見喜色。「原來主子您還是心中有數的,奴還以為」

「我們誰以為都無用。」她輕咳了兩聲,打點起精神,繼續十指如飛地編起了那個玄線纏金的如意絡子。「這大燕是大君的天下,後宮哪個人該擺在哪個位子上,也都由大君決定。」

他真正想愛寵的,就會護得滴水不漏,正如前世對崔氏麗華

只不過在那之前,崔氏可還有一大段路待走呢!

「今兒是十二了吧?」她忽然問。

「正是十二。」儒女見她氣定神閑,不知怎地也添了幾分信心,鬆了口氣笑道,「主子進宮也已半月有餘了。」

「再過三天,」她喃喃,秋水般清靈剔透的眸子閃過了抹異光。「這月,就要圓了。」

前一世,三日後的賞月宴上,北蠻降臣暴起行刺慕容獷,卻被慕容獷親手斃於掌下,本以為過後無事,沒料想變異陡生,眾姬座下忽有兩名陌生侍女執冷刃一左一右閃電齊攻而上,崔麗華於混亂危急中奪過其中一人短刃,利落地揮刀封喉,可下一瞬卻被另一人直直刺進了右胸口!

也是慘烈負傷,拚死也要護住慕容獷的那一幕,讓慕容獷深深震撼了

「崔麗華,前世你我皆是陳國女,縱然我明知那兩人是你崔氏精心安排多年的死士,可看在姊妹情深和家國同源的份上,我閉上了我的口。」她回想着前世驚心動魄的點點滴滴,眸中冰冷笑意越發銳利,自言自語地戲謔道:「今生,這場好戲我是絕不會再錯過的。」

——天理循環,歷史重現,可這世上呀,恐怕也不是什麼都會亘古不變的,不是嗎?

孟弱將手中精緻漂亮、巧奪天工的如意絡子打好了最後一個結,纖指輕拈起,懸在半空晃動着,凝視着被密密纏繞在其間,亮晶晶黃澄澄的大燕新鑄精銅刀幣。

「這回,就看誰真能如意了。」

慕容獷懶洋洋地只手托腮,狀似漫不經心地聽着龍禁軍統領子晨的稟報,神思卻有一半飄到了不知名處。

那日在怒氣沖衝出了芙蕖院后,他便去了珍珠殿,恰巧在那兒見到了崔氏麗華,原就是胸口竄燒着一股火氣,又在珍妃一番打趣暗示下,他便大張旗鼓地幸了崔麗華。

他刻意讓人把消息放了出去,尤其是自己如何如何寵愛崔麗華但芙蕖院卻全無動靜。

心頭那股邪火越發厲害,這幾日他索性輪番將陳國送來的幾名秀女寵幸了個遍,就是故意漏失了她一個,原以為她該憂心忡忡了,可萬萬沒想到自芙蕖院傳來的話卻是——孟美人日日好吃好睡,乖乖喝葯,一入夜便熄燈歇下了。

敢情她壓根兒沒關注他到底幸了誰?所以這些時日他那一口悶氣都白生了?

難道她還真的是來孤宮中純養病的?

還有,那一日明明說得好好兒的,她突然對他大發脾氣又是怎麼回事兒?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簡直氣煞人也!

他面色古怪,心下思緒複雜難言,那口說不出的鬱氣悶絞在了胸臆間,明知道自己壓根兒沒必要拿一個小女人當回事看,可也不知怎地,越是不待見她就越會想到她。

這種陌生而失控的感覺,真真令人狂躁難抑。

「定是孤近來閑得狠了,」他略煩地揉了揉眉心,「早知道就不該那麼快打降了北蠻,得留着慢慢炮製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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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把命拼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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