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顧忍着急她身子有恙,趕緊大步上前將她拉起攬進懷中細細打量,另一手拿走葯碗。
「這是何物?」他問着,端起碗來嗅了一嗅,「誰開的葯?」
雲岫見他突然回來,也未慌張,表情坦然,據實相告,「是鎮上的葉郎中。」
「哦?他今日怎麼來家中了?」
「嗯,我身子不舒服,晌午何嬸請他過來出診的。」
他銳利的目光從那碗黑糊糊的葯汁移向她略顯蒼白的小臉,盯着她上下打量,「娘子哪兒不舒服?」
雲蚰瞬間紅了臉,一雙秋水眸子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全然一副羞澀小女兒的嬌態。
她這般模樣倒是極少見的,顧忍失笑,眼裏閃過柔情,「是為夫孟浪,累着娘子了。」雲岫不理他,伸手去搶葯碗。
「等等。」他制止。
雲岫抿着唇看他,此人生性多疑,信不過旁人,他雖不精通藥理,卻每每親自替她試藥,這會子見她要喝,果然便先端起碗喝了一口。
雲岫靜靜地望着他,面色如雪,「夫君。」
她說:「小結巴不見了。」
「唔,是嗎?她到哪裏去了?」他笑問,又喝了一口,再看向綉架上還未繡起的紅梅戲雪圖。
整整一個冬天,如今春天都快要到了,這幅圖還是沒綉完,大概永遠都綉不完了……
「我不知道,我找了好久也沒找到,也許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正襟危坐於他腿上,慘白着小臉,水眸一眨不眨地凝視着眼前的俊顏,「夫君也不知道她去哪裏了嗎?」
「一個丫頭而已,不見了就不見了,再碰見好的,娘子買來就是,無須為這些小事傷心。」顧忍輕描淡寫,語氣甚是不為意。
「人哪能這樣無情,如果不能長久,又何必出現?」雲岫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好在她原先送給我的東西,我還一直都留着。」
「哦,是些什麼東西?」
「是這山裏的一種野花兒,黃色的,有些像可以用來泡茶的金銀花,但不是那個,夫君猜猜那是什麼?」
「還是娘子說吧,為夫洗耳恭聽。」
她一字一句地說:「那花有個怪名字,叫鉤吻,形似玉竹,葉如柳,葉端反鉤,四面層層舒葉開花,山中皆產,采者須辨別之,其葉鉤有劇毒……」
顧忍傾耳聽着,默不吭聲,拿着葯碗,倒是慢慢地又喝了一口,竟似在細細品味,瞅着雲岫的眼裏仍帶着笑。
雲岫瞧着他的樣子,只覺全身陣陣發冷,連嗓子也乾澀起來,「那種花曬乾后磨成粉,須有一味煙草做藥引子,兩者合煮,若吃下肚子,腸子會變成黑色,黏連在一起,最後會因腹痛不止而死。」
「是嗎?」他一點一點地將那些苦得要命的葯盡數咽下喉,將葯碗擱下,才微微笑問:「所以今日才會請郎中來家中,順便送來點煙草,原來娘子想拿它來毒死為夫?」
雲岫搖搖頭,沒有說話,淚水卻慢慢地湧上眼眶。
「真箇沒料到,為夫無意中居然還給娘子安排了一個小大夫在身邊做幫凶。」顧忍眼圈有些發紅,不知是因為藥性還是因為傷心,他抱住她,胸口起伏得厲害,「這葯好像還有點厲害……難怪這樣難喝……」
難喝,他還是喝了,他對誰都疑心,除了她。
「你不用怕。」到了這個時候,她居然還在開導他,「我沒放太多,你、你不會太痛……」
「總歸是個死。」他微微抬首,將下巴擱到她脆弱的肩頭,慘笑一聲,「娘子何苦要這樣做?看在為夫就要死了的份上,告訴為夫原因。」
他的反應令雲岫渾身發抖,她數次想從他膝上下來,離他遠遠的,到最後卻發現自己的雙腿一點力氣也沒有。
她閉了閉眼,「我本不想這樣做,前些日子你去了川南,我本打算和小結巴一起逃走的,
可是你卻提前回來了,我不能再待在這裏了,所以……」
他打斷她的話,詫異地問:「走?娘子要去哪?」
他居然還有臉這樣問!
雲岫怒上心頭,「你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嗎?我要回驪京救我兩個妹妹……她們是我僅剩的親人,我怎能只顧自己平安,不顧她們的死活?」
說到此處,她心中百轉千回,又是百般灰心,哽咽道:「就算我去送死,也不牽連於你,夫妻一場,為何……為何你要一再地騙我!」
她曾經也想過,自家的事,何苦拖累不相干的人?
一年前,她身子漸漸康復,就向他表示過自己要一人回京,絕不連累他,甚至連休書都替他寫好了,擺在他面前。
結果他氣得臉色鐵青,好幾天沒理她。
可是追根究柢,他仍是明裡暗裏防止她回京,甚至騙着她由北至南,展轉於鄉野之中,說是避人耳目,最後躲到了這個猶如世外桃源的山中,結果就是離驪京越來越遠。
他一直在騙她,或者說一直在敷衍她,他根本就從來不曾想過陪她回驪京!
雲岫想到這裏,淚流得更凶。
顧忍嘆口氣,抬手憐愛地替她抹掉臉上的淚,再無力地垂下,幽幽道:「我是不願意讓你回驪京,至少目前不行,那裏太危險……」
她忽生一絲希冀,「那什麼時候可以?」
他緩緩地道:「水到渠成之時,即可。」
水眸因他這句話透出無限地失望,她搖搖頭,「我不能等那麼久。」
他嘆了口氣,「至少還有希望,你跟着我,做我的娘子,白頭到老,不好嗎?」
他的語氣令雲岫心中一酸,眼中不停地流着淚,她哽咽着用力地搖頭,「不,我不能這樣自私……」
「娘子,你乖乖的,我不會害你,你要聽話,有些事你不明白……」
「是,我不明白!」她打斷他,大聲質問:「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認識苻家的少將軍?為什麼要讓他帶走小結巴?」
「你看到了?」他慢慢地蹙起眉頭。
「你們昨夜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她淚眼模糊地望着他,「你為什麼要騙我?你明明知道是誰帶走了小結巴。」
「娘子,我說過那丫頭不是普通人,她離開此地是件好事,至少你會安全許多。」他大概永遠不會懂得,對於她來說,只要她的妹妹、她的親人還能活着,自己這條命根本算不了什麼,他不會懂……
定定地看了他良久,雲岫掙扎着站起來,明明喝了葯的是他,她卻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
「從今往後,你我再無瓜葛,兩不相干!」
她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完,再不看那趴在綉架上的人,從柜子裏將收拾好的包袱拿出來,咬牙快步朝門口走去。
匆忙來到門口,剛拉開門,身後突然冒出一隻手,「砰」的一聲,又將被拉得半開的門給關得嚴嚴實實。
耳畔,傳來男人磁性的嗓音。
「娘子真的就這樣走啦?哎,娘子當真狠心,不僅要殺夫,昨兒還把信物都拿去當了……」
不可能!雲岫的心漏跳幾拍,難以置信地轉過頭,眼前赫然是顧忍的臉!
他居然沒事?
顧忍笑吟吟地望着女人震驚的模樣,像是剛做了一出惡作劇的頑童。
「這世間獨一無二的鳳牌還只當了三百銀子,娘子這生意虧可虧慘啦,若是被永樂坊的人得知了,也不知會哭還是會笑。」他笑笑地說著,末了還輕佻地朝着她的頸窩吹了口氣。
雲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猛地轉身後退一步,身子緊緊地貼住門板,哆嗦着問:
「你、你沒事?」
「娘子還是不夠心狠,說什麼下了劇毒,其實不過是騙為夫喝了點蒙汗藥,唔,不過一樣的難喝。」
他說的沒錯,她確實不夠狠心。
與自己從同一艘牢船里逃出來,好巧不巧地救了自己,加上一身形似鬼魅、出神入化的功夫,還認識苻家少將軍……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只是一個來自淮州的普通囚犯?明知此人有鬼,卻仍是不忍殺他。
她只是在湯藥中擱了些山茄花。
山茄花雖毒性甚猛,但不至死,只可使人長時間昏睡,藥引子便是那青木香。
可是這能將一頭牛弄倒的葯,他喝下肚怎麼會一點事都沒有?
她怔愕的圓瞪眼陣,因吃驚張開的小嘴,都是少見可愛的模樣,惹得顧忍笑不可抑,大掌將她纖腰一扣,傾身吻住她的唇。
這一次,他的吻與往日不同,不僅帶着懲罰的意味,還蓄意地讓她感到疼痛,他吻得又狠又用力,彷彿發泄般,要將她的唇咬破,只有這樣,才能留下屬於他的痕迹。
雲岫吃痛地「嗚嗚」低叫,不停地扭開臉妄想逃避他的唇,她的躲避令顧忍鳳眸一眯,用力將她抵在門上,擒住她的雙腕,壓制在她頭頂。
「不……不要!」雲蚰驚慌失措地掙扎着,伸手想去掰開他的手,立刻被他反扭住塞在他倆身體間。
慾望來得如此之快,大掌抓住她胡亂地蹬踢的腿兒,勾住她的腿窩,一抬高,強悍的腰身沉入她雙腿間,帶着電流的火熱大掌鑽入裙子,拉扯下厚厚的衣物,又去解自己腰帶,巨大粗熱的猙獰男龍悍然抵在粉嫩水穴外。
「你放開……放開我……」雲岫自嫁他,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他雖愛黏她,卻不失體貼溫柔,何曾像今日這樣弄疼過自己?
他定然是氣她給他下藥,又賣了他給她的鳳脾,所以才會氣成這樣,可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逼急了的兔子都會咬人,她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呀!
……
寂靜的後院,鴉雀無聲,有一隻不知名的鳥從竹林上方掠過,發出古怪的嗚叫。
主屋門板后,傳來一陣緊過一陣拍擊震動的聲響,以及女子的輕泣吟哦和男子的沉濃喘息,久久不曾停歇……
不知過了多久,夜幕完全暗了下來。
屋內很安靜,瀰漫在空氣中的情慾味道仍未消散,層層帷幔後面,男人和女人的衣衫凌亂地散落在地上。
「公子爺?」門外傳來刻意壓抑的低啞聲音。
床榻上,顧忍撐起右臂,避免將懷中人兒吵醒,自床帳后探頭低問:「何事?」
「京中有消息來。」
將原本靠在懷中沉沉睡去的女人放回枕上,再細心地為她夾緊被角,顧忍方才下榻着衣。
拉開門,一名穿黑衣的下屬正候在門外,見他出來,便抱拳躬身,「公子爺,京中有變。」
「哦?是戚家?」
「不,是厲家。」
厲家?顧忍雙眸一眯,眉宇間隱忍着殺氣和厭惡。
如果此次尋來的是厲家,那必定出動的是「屍窟」里養的屍士,比戚家那間囚牢裏的殺手更不要命,這想看來,事情倒有些棘手了。
「立即調集人馬,竭力阻止他們進入泔洲地界。」
「是,屬下遵命!」
下屬走後,顧忍哪還能坐得住,閉了房門,迅速地朝偏院奔去。
須臾,一隻雪白的信鴿,撲棱着翅膀,先是在他頭頂盤旋,再朝着天空高高地飛去。顧忍昂首注視着漸漸遠去的白影,一抹殺氣在俊美無儔的臉上流轉而過。
主屋的門又被輕輕開了,一個黑影子藉着夜幕的掩護,像幽靈般地溜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