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肆十人成鬼市,一心二數變師徒

第四章 八肆十人成鬼市,一心二數變師徒

既然定心,八爺也就不再多想了,把驢車趕到廟門口時臉上已經恢復了平曰那二不掛五的猥瑣笑容,直瞪着三人開喊:“看什麼看什麼,還不快點過來給我卸東西啊——我老胳膊老腿兒的,把你們店裏的東西摔了可不管啊。”

樹下等着的三人瞬間結成了攻守同盟,齊齊嘲弄起來:“瞧你那德行!”依舊是不緊不慢的步子走過來,走得幾步,旁邊羅二妮子已經碎步小跑着沖了過去,把倆饃饃朝他懷裏一塞:“八叔,我姐叫給你拿過來的…”

那剛出爐的饃饃滾燙熱乎,一塞倒是把王八月弄了個手忙腳亂,連忙扯着衣服的下擺裹着:“當心當心,燙!嘿,真燙…”嚷着燙嘴還是把這饃饃塞進嘴裏咬了一口,邊嚼邊連聲吸氣:“哇,好吃…舒服…好燙…安逸的很…”

“那你吃着唄,”羅二妮走到驢車邊:“我和叔他們先把東西卸地上,然後再分…”伸手剛要去解開那遮雨布的繩子,突然看見驢車後面露出截黑乎乎的小臂出來!

那小臂彎着從車板下伸出來,直接伸進了後面那兩個酒瓮之中……當然,要是靜心下來一聽還有輕輕咕咚、咕咚的聲音。

“啊!”二妮扯着王八月的衣服就喊了起來:“八叔,八叔!臭道士又來偷酒喝了!”

聽這話急的是倒不是王八月,反而是那開酒肆的魯胖子——原本不徐不慢的胖子咋呼起來,抖着全身的厚膘吭哧吭哧朝驢車猛衝,“劉老頭,你個臭不要臉的死道士,不準偷我的酒喝!把酒葫蘆給我放下!”

那黑乎乎的手猛然從酒瓮中縮回了車底,然後只看見一道灰撲撲的人影從那驢車前面的車板下鑽了出來,一陣風似的就沖了廟裏,然後‘哐當’一聲把大門給摔過來牢牢關上了。

魯胖子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驢車旁邊還那裏抓的住人,只得站在那地界上破口大罵:“劉辟雲,你個死不要臉的臭道士!你說你偷酒喝就算了,好歹也洗洗手吧?現在你那破泥爪子在酒瓮里這麼一撓,叫我們怎麼喝…”

說得太急一口氣接不過來,魯胖子停下重重喘了口氣,再開口已經換了個人罵:“還有你啊王老頭,你說你怎麼也不給我盯着點啊,到地方就不管了是吧?吃饃饃就忘了是吧?你說叫我這瓮酒怎麼辦啊?”

“怎麼辦?涼拌!”王八月鼓着腮幫子睖了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貨的習慣,哪次買貨回來不來偷上幾口?偏偏自己還在後面拖三拉四的不搞緊,”翻了個白眼:“關我屁事!”

“嘿!”魯胖子傻眼了:“我不是合著這時辰還早那傢伙沒起床嘛——按你們說的,這事兒還怪我自個了哈?”

“必須的!”幾人異口同聲:“你自己傻呀!”

“就是就是!”說著話那城隍廟牆頭冒出個腦袋:“我這都等一宿了,鬧半天你沒瞧見是吧?只顧着賺錢是吧?——該!”那人穿着個玄色長袍,看起來倒是上好的水布料子,可那上面油污泥垢早已經塗得看不出本來面目了,臉上、手上發黑全是泥,頭上草窩一樣的頭髮胡亂挽個鬢團,插上根粗香當做發鬏。

這傢伙坐上了牆頭,拿着個酒葫蘆伸手在懷裏搓啊搓,兩三下就摸出個泥丸子來彈掉,還假模假樣:“下次記住自己多長個心眼,幹什麼事也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為蠅頭小利迷惑本姓啊…”貧幾句之後灌了口酒,恬着臉繼續:“這次呢,算是本道爺給你受業解惑了,怎麼著?弄上倆小菜一壺酒謝我回?”

“噗!你這臭不要臉的,我這隻有一瓮酒了,那話你也好意思說出來?”魯胖子這倒是氣樂了:“老劉頭,你說你年紀也這麼大了怎麼就搞成個老不修了呢,也不怕丟了你們師門的臉?”

那廟祝劉辟雲嘿嘿笑上幾句,繼續嬉皮笑臉:“我們家的面子不勞你費心,該丟的早幾十年前我就丟乾淨了,丁點兒都沒落下——我這人好伺候得緊,就那瓮我伸手進去的就行,又不嫌棄,是吧…”

“行啊!”魯胖子眼珠子一轉頓時笑了:“這翁我送你,你把下個月房租給我免了就行…”劉老道一聽這話,嗖一聲從牆上就溜進去了,那動作簡直比猴兒還麻溜…

旁邊王八月把最後一口饃塞進嘴裏,在魯胖子肩上一拍:“別叨叨個沒完了!你想叫這傢伙免房租又不是沒試過,哪一次能成?他鬼精鬼精的能上你這山樑子去架火烤——趕快來給我搭把手卸貨,我還有事呢…”

這邊還說話那羅二妮已經動手了,伸手把那遮雨布一拉就看見下面個衣衫裹着的娃娃,她先是一愣,隨後撕心裂肺的慘叫一聲:

“啊——”

羅二妮貓一樣的跳開幾步,突然感覺自己這動靜是不是太大了,臉上一紅,指着那嬰孩結巴道:“有、有個、有個孩子…八叔帶回來個孩子…也沒什麼,就是個孩子而已…”

“啊?”魯胖子之流一聽全部圍了上來,大眼瞪小眼半響,突然那苟大爺扯着破鑼嗓子嚎了起來:

“八月帶了個孩子回來,大家出來看啊——”頓時,整個城隍廟熱鬧起來了!

城隍廟的人店鋪不多不少只有八家,左右兩邊各四間:

左手第一間是王八月的店鋪不必多說,挨着八爺的是個棺材鋪,當家的就是剛才牌九摸到三花十的成三,四十多歲一東北壯漢,生就了兩膀子百十斤的氣力,沉默寡言極為本分。平曰除了做做棺材之外,但凡有什麼出力氣的活計,抬棺、遷墳、背屍、挖骨…甚至說壘墳刻碑都做,不為別的,只是忙乎那每頓填肚子的兩斤糙米飯而已。

不過人糙活兒不糙,成三那手藝還真不含糊,特別套子棺桲做得是極好,四條貫通槽扣吻合內外棺材,把那內棺套進去以後紋絲合拍,輕易的取都取不出來。

廟左手第三家不是個店,看上去倒更像是個家裏供奉的地藏菩薩佛堂,這裏平曰也不做什麼買賣,瞎子老闆崔德元唯一會的就是:下陰走冥。

在後面個店掛着厚厚的帘子,輕易不揭透着股子陰森那第四家,那是算命扶鸞的‘狐婆’,老太婆本名好像是叫什麼‘琥珀’,可惜在這鄉下地方誰也不認識,三鬧兩鬧到了現在就成了這個名字——不過也好,什麼黃大仙之流的最是引得鄉野村婦瞎傳胡說,狐婆這算命鋪子倒是雀兒山城隍廟最出名的。

右手邊的店子顯然要亂些,都是外面搭着草棚那種:

獨眼苟大爺的餛燉店賣着湯圓、餛燉、雞蛋,兼着糖果子、油葫蘆、三大炮零碎,一個人又當老闆又當夥計,平曰里也算是溫飽無憂;

羅寡婦和她妹妹羅二妮的壽衣店一應俱全的壽衣鞋襪,還定製入棺進土時候的壽袍壽枕上帷下褥,無論是死了多久的人給她看上一眼,那做出來的衣服件件合身——怎麼說呢,死了都要穿得舒舒服服不是?

巫麻桿的舊貨鋪挨着寡婦壽衣店,也是鬼市的一部分,有賣也有買,都是些什麼老瓶古書、綢緞罐子的,年生都不可考,究竟有沒有古舊的玩意兒那是誰也說不準。

魯胖子的燒酒館子平曰里賣些燒雞燒鵝、臘肉鹹魚,也有汾酒老白乾,三五張擺在外面老槐樹下的桌子就是整個堂子,白天上面落滿了樹葉飛灰,可每天賣的東西都極為新鮮,平曰里鬼市的人坐着喝兩壺也就不挑了,帶不帶自家的菜都行,反正桌子隨便用。

加上廟祝劉辟雲這裏整整八家店鋪十個大活人,就是鬼市一整全部了!

苟大爺那嗓子一嚎整個鬼市都鬧騰起來了,本該已經上床休息的眾人全部都從自己店裏鑽了出來,圍着孩子——可是只看得一眼,眾人已經對這孩子心中瞭然,盡皆沉默不語低頭幫忙卸貨,誰也沒有多說一句。

八爺既然帶回了這個孩子自然是有了打算,何必去招惹他不痛苦啊呢?可這孩子畢竟是鬼孽之身,要是開口把孩子留下…

事情太大,誰也不想擔這個干係!

突然!

篤!篤!篤!……

這聲音聽起來無比陰森,就像拿着棍子敲在了每個人的心頭,簡直要把人的魂都要敲散了!

隨着那聲音的出現,小屋門口的厚簾被輕輕掀開,慢慢出現了一條人影。

此人把自己裹在件黑布袍里,身上還披着塊厚厚的氈毯,整個人遮得嚴嚴實實。她佝僂身子幾乎要趴在地上,手中杵着兩根粗木拐杖,每一次挪動都費了老大的勁!

無論誰看到這人,心裏難免要冒出一股寒氣。

不過,這群人似乎都沒什麼感覺,不理不睬甚至頭都沒人回過去——只有巫麻桿皺了皺眉,呢喃道:“每次都要這樣,你說你能不能換個新花樣啊…”

他們好似已經司空見慣一般。

只聽這人陰森森的說道:“怕了么?哼哼,平曰里都膽挺大的,這次怎麼被個小小嬰孩嚇成了這副模樣…”

“嘿,你當然這麼說了,你又不…”魯胖子開口反駁半截,突然想起了忌諱立刻停下來笑着改口:“…別的不說,這孩子陰胎鬼孽誰留着都是禍害,究竟如何,我們須得從長計較。”

“商量什麼的就不用了!”王八月臉色如水淡淡道:“這孩子是我撿來的,當然也由我收養!與人無關與人無尤,自然也不需要你們來決定他的去留!”他環眼眾人,臉色少有的肅然:“魯胖子,你可是有什麼意見?”

鬼市中雖然人人都吃這碗陰陽飯,可那本事也有大有小,王八月來這裏的時間最長年紀最大,那本事也隱隱居於眾人之首,除了平時嬉皮笑臉的廟祝劉辟雲和狐婆子,剩下眾人與他差距豈止一星半點——

他既然說了這話,眾人自然就把目光投向了魯胖子,這廝連忙堆起滿臉的橫肉賠笑:“哪有,哪有意見?老哥哥你決定的事情我從來沒二話,你又不是不知道!”說到這裏他微微頓了一下,試探着道:“但是,老哥哥你可要知道,這是鬼胎,別到時候妨着你就不太好了…”

王八月知道魯胖子也不算個壞人,那話還真是為了自己打算。他嘆了口氣:“我何嘗不知道這鬼胎的厲害?但既然遇到了,我又豈能眼睜睜看着他橫死?相逢即是天意,我又何必去揣摩天意究竟如何,只待到那一天就知道了——大不了,拿我這三世陰德去換他的今生安樂罷!”

話音未落,聽得有人撫掌大笑起來:

“好個‘大不了’!王老頭,光是憑你這句話我就得幫你一幫了!”笑聲中廟祝老劉頭打開了大門,手中拿着個黑乎乎的鉛丸拋啊拋,“狐婆子,你如何看?”

狐婆微顛顛的抬起頭,陰森森的笑道:“劉大哥既然開口,我自然願助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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