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最後一批人登上了救援飛船。阿庄正在和盧梭上尉商量:"讓我跟你們一起去吧。我能幫上忙。"
"我不帶機械人。"盧梭冷冷地說,"你還是去你自己該去的地方。"
阿庄說:"我沒有什麼該去的地方。來火星也是我自願的,現在基地不需要我了,主人也死了。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先生,你們也許會遇到危險,我可以代替人類去危險的環境工作,我可以處理緊急事變。"
"阿庄的大腦是當今最高級的,"周沖也幫他說,"我保證你在全世界也找不到比他好的機械人了。他完全可以當作一個人來用。"
"我不會把他當人用的,機器就是機器。如果他硬要跟來的話,就先準備好去送死--有敵人攻擊的時候,我會讓他去擋子彈;飛船上失火的話,我會讓他拚命滅火;看見炸彈時我要讓他去拆除引信……"
"這些事我都能做,先生。"阿庄平靜地說。
周沖看着盧梭說:"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機械人呢?"
"我搞不懂,那些科學家們為什麼要讓機械人有感情!"盧梭深表厭惡地說,"本來我們人類就已經喪失得夠多了,機械人擠掉了那麼多人的工作!現在,他們又要感情……"
"你說的人和機械人爭奪就業機會的問題在二十年前就已經解決了。"周沖說。
"不用多講!"盧梭一邊往飛船上走一邊喝道,"跟上吧!機械人!"
====百年三傑
"阿庄,去把每個艙房都打掃一遍,把灰塵吸乾淨。然後給我們拿些飲料來。"盧梭上尉坐在駕駛台邊命令道。這時飛船已遠離了火星,準備切過地球軌道,向金星飛去。
周沖不喜歡盧梭的這種做法,他也不明白,一個很正常、很講道理的人,怎麼會突然間變成這樣,冷冰冰的不可理喻。他說:"上尉,你這樣對待阿庄是不對的。一路上,你不是讓他打掃衛生、端茶倒水,就是讓他檢修機器。難道他不能坐下來跟我們一起休息一會兒嗎?"
"你忘啦,"盧梭說,"他是個機器。機器還用休息嗎?造出他來就是為了替我們做事,不是擺着欣賞的!"
"他是有感情的機械人。"
盧梭說:"首先,他是個機器。不管什麼感情。阿庄,把臉拿下來!"
周沖很氣憤,但阿庄還是聽從了盧梭的命令,把自己的臉從髮際處卸了下來,露出裏面複雜的線路。
"看到沒有?"盧梭說,"他不是人,他沒有血。這樣的東西也會有感情嗎?"
周沖剛要反駁,阿庄說:"周先生,請您別和上尉吵。我可以做任何事,我跟你們來就是為了給你們服務的。上尉,我可以把臉安好了么?"
"安上吧。"盧梭說完,阿庄才把自己的臉安回原位。他雖然是當今最高級的機械人,但仍然要服從機械人行為準則,必須聽從人類的命令。
阿庄走後,盧梭對他,還有其他人說:"我是這艘飛船的船長,在地球上你們是專家,是權威,但在這兒必須聽我的。我討厭機械人,尤其是象阿庄那種長得和人類一樣的機械人。你們當中就有一個這樣的傢伙,這次出來,有一半任務是要從幾個真正的人類中分辨出機械人來,這真無聊!我告訴你們,這個機械人讓我找出來的話,就沒他的好日子過。"
周衝起身就走出了駕駛艙。他來到乘員休息區,阿庄正在這裏清掃空氣中的灰塵。
"那傢伙太不講理了。"周沖坐在床上說。
阿庄一笑:"您不必生氣。我確實就是一台機器呀,他說得也沒錯。雖然模仿了人類的感情,但永遠也不是真正的人。"
他一邊說一邊幹活。周沖拿過除塵器跟他一起干。阿庄說:"您不用做這種事。"
"跟我講講你是怎麼出生的,怎麼學習的,好嗎?"周沖問。
"當然可以。"阿庄說,"我的大腦是五十年前製造出來的,可實際上,對我大腦的設計工作在大約一百年前就開始了。那時,我的創造者周念清先生還是個小夥子。
"周先生有位朋友,名叫哈里*尼德蘭,也是天才的機械人設計師。他們開始是一起工作,但後來在設計思想上發生了分歧。哈里*尼德蘭認為機械人是一種新型的智慧生命,比人類更加高級。機械人應該形成一個物種,建立自己的社會。他從那時起就想設計一種具有進化能力的自我複製型機械人,我不知道他成功了沒有。而周先生始終覺得,機械人是為人類服務的工具。他設計有感情的機械人也是為了能更好地服務於人。您知道,傳統機械人沒有自我意識,沒有情感,不會做人類擅長的'模糊判斷',它們的工作能力是很有限的。
"周先生辛勞半個世紀,才設計出我這種感情型機械人的光子大腦。它的邏輯線路很獨特,周先生希望它能在學習過程中獲得人類的情感。就這樣,我出世了。而周先生已是年近九旬,心力交瘁。他把我託付給一個好友,讓他安排我的學習。據說我離開周先生一年後,他又製造了一個新的大腦,應該說是我的兄弟啦。而不久後周先生就去世了。
"我在'主人'安排下進了學校。讀書對我來說簡直太容易了,任何公式我只要看一眼就能記住,而且很快學會自由地運用它。但對那些遊戲,我反而覺得很難理解。比如說,我'七歲'時玩的第一個遊戲叫做'兵抓賊',當時我就不懂:賊是壞人,為什麼遊戲的一方必須當壞人呢?他們告訴我那是假的,但我對'假裝'這個詞根本不理解。主人說,參加遊戲才是我上學的主要任務,所以我還是跟同學們一起玩。我也不明白為什麼贏了的人要跳起來大叫,而輸了的人就發出'唉'呀'唉'的聲音,但我儘力去學他們的樣子……
"主人定期為我更換身體,看上去我就好象在慢慢長大一樣。從來沒有人發現我是機械人。只不過老師們都說我的學習能力特強,而同學們覺得我是個獃子。他們最喜歡吩咐我幹事情,因為他們知道我一定會聽話的。有時候,他們故意做出奇怪的動作和表情,我會去模仿,而他們就大笑起來。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笑,就跟着一起笑……"
這時,周沖看到阿庄臉上流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溫柔神態,他繼續回憶:"我第一次體會到人類的感情是在'八歲'時。班上新來了一個女同學,她的樣子很好看。那時我並不知道什麼是好看,我的腦子裏是一團數學公式和幾何原理,也許我只是用那些公式分析了她的臉,覺得她長得很符合數學美學原理,哈……她吩咐我做的事,我總是會放在最前面做。每當她因為成績不好或者被老師批評發愁時,我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手足無措的感覺。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具有了感情。直到有一天,我去上學的時候,看見那個女孩正在和幾個同學悄聲說著什麼,我沒想偷聽,但我的感官都非常靈敏,她的聲音輕輕地飄過來,我聽見她說:'他肯定會幹!''不會。'其他同學說。我不明白他們在談論誰。但是她的臉有點兒紅了,象是我見過的人類生氣的樣子。她對我說:'阿庄,你能幫我嗎?'我當然要幫她。她說:'你能倒立起來,用手撐着地跳過這把椅子么?'我可不明白這麼做能幫她什麼,但是我立刻就倒立起來,試着用手跳過椅子。我的運動系統非常好,但是倒立跳比較困難,幾次都沒成功。我正在考慮用什麼辦法才能跳過去,卻聽見同學們大聲笑起來。我站起身,看到他們都在瞧着我。那個女孩笑得最高興。我知道,他們笑是因為我做的事,我做的事裏面一定有什麼可以讓人類發笑的東西。以前遇到這種情況,我是會跟他們一起笑的。但那一次,我沒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辦法學着他們那樣笑。我看着那個女孩,心裏明白了一點什麼。
"那一整天,我都沒有笑過一次。我很奇怪,從視覺、聽覺和嗅覺這些方面來說,我周圍的環境與往常是一樣的,但我非常不希望留在教室。有什麼看不見、聽不到、嗅不出的東西在那裏,迫使我想離開。我等到放學就馬上回家了。回到家裏,我坐着不動。主人在書房看書。我把一隻杯子摔在地上,摔碎了。主人聽見聲音就跑過來,因為我的動作從來都十分準確安穩,所以他覺得很奇怪。就問我:'杯子是你摔破的?'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就說:'是我,我拿起它來,往地面上扔下去摔破的。''為什麼?'主人問。我說:'我不知道。杯子在那兒,我就摔了。'主人坐在我身邊,他的眼睛裏閃着光,他說:'杯子摔破之後,事情變得好些了么?''是的。'我回答,這真奇怪,主人知道我的感受。他似乎非常高興,問我:'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我就把當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講了一遍,他認真地聽着。我也講到了那個女孩讓我倒立跳椅子的事,並且說了:同學們都笑我,她也笑了。主人問:'你笑了嗎?''沒有。'我回答,'真怪,以前我都是要笑的。'
"主人突然抱住了我,他把我抱起來轉了幾個圈,大聲地笑,大聲地說:'念清!他是有感情的!他有感情!'主人一邊笑一邊流出了好多眼淚,這與我平常學到的不同,人類在笑的時候眼睛應該是乾的。
"從那以後,我才發現了'自己',以前我的眼裏是只能看見別人的。我覺得很新奇、很興奮、很迷惑:從前呆板地模仿同學們做的事--跳起來大叫啊,唉聲嘆氣啊,笑啊,做怪相啊……現在都是不由自主地做出來了。如果不那樣做,我就會覺得很不舒服,頭腦中的線路就彷彿會纏成一團似的。
"主人有一天又給我看了周念清先生的照片,說:'還記得他嗎?'我說:'記得,他是創造我的人。'奇怪的是,以前我看到那張照片沒有什麼感覺,那一次卻體驗到一種強烈的渴望:我真想再看見他本人。可主人說他已經死了,他的骨灰埋在了智神星上。我覺得這真糟糕。主人說,人都是要死的,他也一樣。而機械人卻可以永遠不死。我感到害怕--這麼說,總有一天,那些我不願意他們死的人都會死,我就再也見不到想見的人了。主人說,你應該這樣想:所有的人雖然都會死,但整個人類不會滅亡,人類會繁衍生息,越來越興旺發達。你要幫助人類,保護他們,愛他們。主人說到'愛'的時候,露出自豪的神情,說:'對其他機械人是沒法解釋愛的,但你不同,你是我的朋友周念清的孩子,你是世界上第一個有感情的機械人!'從那時起,我就永遠記住了他的那些話。我必須幫助、保護人類,愛人類是我存在的前提。如果毀滅我自己能夠救活一個人的話,我就甘願被毀滅。
"主人給我更換身體的頻率漸漸慢下來。他說這是因為我已經'成年'了,對一個人來說,成年之後就不會長得那麼快了。主人受雇於'第一智能工業公司',他們派他到火星基地領導工作。我就跟他一起去了。在火星上,我的第一位主人去世了。他的兒子是我第二個主人,就是您在'五號基地'看到的那位。現在他也不在了。我想了一下,我並不是必須有一個主人,因為我是為全人類服務的。現在,跟你們一起去金星調查機器螞蟻案件可以解決人類遇到的難題,我很高興。"
周沖問他:"如果我告訴你:襲擊火星基地的機器螞蟻很可能就是那位哈里*尼德蘭設計的,你會怎麼想?"
阿庄睜大眼睛看着周沖:"是這樣?哈里*尼德蘭真的造出了會自我複製的進化型機械人。但這不可能,機械人的行為守則首先就是不能傷害人類……"
"哈里*尼德蘭的機械人不是這樣。"周沖說,"他不是認為機械人的地位起碼和人類一樣的嗎?它們不必服務於人類社會。"
"我不理解這種邏輯,"阿庄忠誠地說,"機械人本來就是人類創造的嘛。如果他設計的機械人襲擊了火星基地,傷害了那麼多人,我想哈里*尼德蘭先生是一位罪人。"
"必須找到這種機器螞蟻的弱點。"周沖說,"你了解哈里*尼德蘭這個人嗎?"
"我知道一些他的事。是第一位主人告訴我的。尼德蘭1970年出生在冰島,他二十多歲時就是個機械人學專家了。他和周念清先生,還有另外一位林格先生被稱為二十一世紀初的'機械人學三傑'。您一定知道林格先生的,他就是'第一智能工業公司'的締造者,他使得機械人技術真正應用於全社會,走進人類生活的每個角落。當年,我的'生父'周先生和哈里*尼德蘭一起幫助林格先生創立了'第一智能工業公司',他們三個人曾經是志同道合的好友呢。自從尼德蘭發明了他那套理論后,他就和周先生、林格先生分開了。幾年後,不知因為什麼,周先生也不再與林格先生合作了。這和可惜,他們三個的才能如果能用到一處,會有多麼偉大的成就啊。"阿庄說這些話時,眼睛看着周沖,放出熱情的光彩。
"據說他們三個最後都是神秘失蹤。"
阿庄搖頭:"不全是。林格先生確實是神秘地消失了。而周先生去世時,囑咐我的第一位主人,不要告訴任何人,把他的骨灰撒進太空裏。但主人最後還是沒有按他的吩咐做。周先生的骨灰被埋在了智神星上。"
"那兒也有哈里*尼德蘭的墓,"周沖說,"有人在墓里發現了一隻機器螞蟻,現在,那隻螞蟻已經繁殖到十多萬隻,而且確實進化得很快。"
"那麼,襲擊基地的機械人可能不是哈里*尼德蘭設計的?"
周沖把蕾莎在"死後的世界"里發現的事告訴了他,阿庄說:"所以你們要去金星了。"
這時候,手腳利落的阿庄已經打掃完了艙房,準備給駕駛艙的人送飲料去。周沖拉着他坐在床邊,說:"阿庄,幫我個忙。你知道--我也是機械人學家,我在研究為人工智能機器加入感情因素的問題,我發現最難的是讓機械人掌握'幽默'概念。這樣:我來講笑話,你來分辨是否可笑。行嗎?"
"不,"阿庄搖搖頭,"我沒有幽默感的。"
"是嗎?"周沖十分失望。
阿庄深感歉意地說:"我從來都不會感到什麼事是'幽默'的,我會高興,會悲傷,會憤怒,甚至還能分辨各種'愛'的區別,但是我從來都不理解什麼叫做'幽默'。這是周念清先生沒有解決的一個難題。"
周沖嘆了口氣。
====在金星上
金星從許多方面來說都是太陽系裏非常獨特的一顆行星。它的自轉方向與地球相反,在金星上可以看到太陽西升東落的景象。金星上面的一晝夜相當於地球上的117天,因為它自轉速度極慢。金星大氣中的二氧化碳和厚達二十公里的濃硫酸雲層形成了“溫室效應”,使它的表面溫度最高可以達到攝氏447度,而表面大氣壓相當於在地球上潛水到900米深處時受到的壓力。正因為這樣的高溫高壓造成的地獄般的惡劣環境,人類還未曾在金星上建立基地。這是一片未經開墾的處女地。
地上飛車掠過被高溫烤得暗暗發紅的金星大地,濃厚的硫酸雲使天空呈橙黃色,大地平坦而又廣闊,無邊無際。遠方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帶山巒的影子。
五個人坐在飛車裏。浩哲駕車,蕾莎、周沖、魯茲和阿庄擠在後座上。金星大氣中97%以上都是二氧化碳,不能呼吸;而且這裏的溫度和壓力都太高了。所以他們都穿着宇航服。阿庄雖然不用呼吸,但他體內的機件需要散熱,他也得藉助宇航服來保護自己。
本來,盧梭上尉是要魯茲博士留在飛船里的。但魯茲執意跟他們一起來,他希望證實“金星上絕對不適於生物生存”,他畢竟是個生物學家。於是盧梭只有獨自鎮守飛船,在離地面數百公里的天空中等待他們的消息。
現在他們是向九大行星上最大的峽谷——穿過金星赤道的大峽谷開去。盧梭上尉說,飛船在太空中就接收到了從那裏發出的一個斷斷續續的信號。
地平線在飛車前方的視野里快速展開。廣闊的平原即將插入到巍峨起伏的山巒中去了,周圍那些暗紅色的小山就是金星上最大峽谷的前奏曲。
“信號源在正前方。”浩哲簡單地說了一句。蕾莎用無線電和飛船上的盧梭上尉保持着聯繫,她立刻把這個情況報告給盧梭。
大峽谷近了。地殼運動的力量撕裂開來的巨大溝壑向他們張開了口子。這條峽谷長達上千公里,裏面至今還有一些火山向外噴發著熾熱的岩漿,給這地獄般的火的世界又增添了幾分點綴。
很多人都不知道,金星上空也有雷電,而且相當頻繁。濃硫酸雲層中不時閃出火蛇一樣蜿蜒的電光,雷聲隱隱,震撼着厚而密的大氣層。車上的幾個人除了浩哲之外,都獃獃地看着這一般人終生難得一見的奇異壯美的景觀。金星的確不適於居住,但那景色卻又如此激動人心。蕾莎突然感慨萬分地嘆息了一聲,說:“為什麼沒人想到開設一條金星旅遊路線呢?可以賺大錢。”浩哲哈哈大笑:“我還以為你想到了什麼!”
“有什麼可笑的?”蕾莎半真半假地怒道。
浩哲問後面的人:“你們說這可不可笑?嗯?”
阿庄說:“我不懂幽默,先生。”
魯茲沒有理會他們的爭吵,一直出神地盯着外面。
只有周沖也笑了笑,但其他人隔着宇航服頭盔就能看出來,他笑得好象很勉強。
“好了!”浩哲說,在這小隊人里,他儼然一個領導者,“現在不要開玩笑啦。我要放大信號源,找出它的位置。”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他們都清楚,一個有規律發射的電磁波信號源也許就意味着……
“前面的十點鐘方向。”浩哲自言自語。蕾莎對着無線電通訊器說:“上尉,聽見了嗎?目標在我們前面十點鐘方向,就要到了。浩哲篡奪了你的隊長職位,正在瞎指揮,還強迫我們笑。”浩哲說:“別理她,她就喜歡搗亂。”
正說著,一個小型熔岩噴口飛快地迎上來。浩哲的手輕輕在方向操縱桿上一拉,那噴火的泉眼閃到左邊,迅速消失在他們身後。
“你技術還不錯嘛,可也用不着得意呀。”蕾莎正在教訓浩哲,飛車卻慢了下來。
“幹什麼?”蕾莎問。浩哲一指前面,這下,他不用回答,所有人都明白了:前面那個東西肯定就是信號源,不會錯的。
那是一艘破爛的宇宙飛船,形狀象只灰色甲蟲,用八條鋼鐵支架撐在地面上。它的外殼已經是千瘡百孔,裏面的結構完全暴露出來,好象一頭被蠶食得露出內髒的動物屍體,讓人覺得目不忍睹。
“能源系統已被破壞,電壓不穩定,所以它發射的信號是斷斷續續的。”周沖猜測說。
浩哲忙着用車上的攝相機給這艘死去的飛船拍照,他讓飛車繞着船身轉了一圈,照下了它各個角度的照片。因為它的外殼幾乎全被剝去了,骨架也支離破碎,所以從這些照片上能夠清楚地看到飛船內部的一切。蕾莎把拍下的信息傳送到盧梭上尉那裏。
“我們要下車去看嗎?”周沖問,“這也許是一艘遇難的考察船。”
“我可從沒見過這種樣子的考察船。”浩哲搖搖頭,“這可能是一種秘密研製的型號。”
蕾莎發完了信息,說:“我也沒見過。看樣子它放在這兒好久了,外殼都被腐蝕成這樣。”
“不一定。”周沖指着放大了的照片說,“你看,這支架上完好的部分,表面金屬還是光滑的。如果在金星大氣里放了很久的話,不會這麼光滑。”
“那你怎麼解釋它被腐蝕得這樣厲害呢?”蕾莎問。
浩哲突然說:“不是腐蝕。”
“你說什麼?”其他人都看着他。
浩哲緊張地望着飛船內部,用手輕輕一指:“你們看!千萬別出聲!”
大家順着他的手指看去,都忍不住低聲驚呼。
那艘破爛的飛船裏面,原來有無數的黑色螞蟻在爬動。它們現在就要出來了,不到半分鐘,千百隻螞蟻就爬滿了飛船表面……
“咱們趕快走!”蕾莎叫道。不用她說,浩哲已經掉轉了車頭,向峽谷外面開去。
真可怕。殘缺不全的船身上佈滿黑壓壓的螞蟻,這情景就象一頭動物正在被那些螞蟻啃食一樣。浩哲一邊開車一邊說:“飛船是被它們吃掉的!它們要吃金屬!”
“是哪個倒霉鬼的飛船哪?”蕾莎趴在車後窗上望着,“去什麼地方不好,偏要到這兒來?這些螞蟻不會吃人肉吧?”
這話提醒了周沖,他說:“飛船上的船員都到哪兒去了?咱們要救救他們!”
“先得保證咱們自己不會死在這兒!”蕾莎很現實地說,“回去瞧瞧登陸艇還在不在,如果被它們吃掉就完啦。”
她說得很對。登陸艇是他們回到飛船上與盧梭上尉會合的唯一保障,那些螞蟻萬一發現了他們的登陸艇,事情就麻煩了。
蕾莎開始與盧梭通話:“上尉!我們發現了機器螞蟻!那個信號源是一艘飛船,已經被螞蟻啃得只剩光骨頭啦。現在怎麼辦?我們是馬上回去還是留在這兒噴殺蟲劑?”
浩哲咧嘴一笑,把車開得簡直比子彈還快。阿庄說:“浩哲先生,您是因為蕾莎小姐的話而發笑嗎?她的話為什麼可笑?”
周沖替浩哲回答:“現在咱們就別研究幽默原理啦。”
盧梭上尉回話了:“我建議你們回到登陸艇上,立刻起飛與我會合。我們已經發現了機器螞蟻,現在最重要的是安全。”
“等等,”浩哲問,“這就算完成任務了嗎?我覺得還很不夠呢。而且,那艘遇難飛船上的乘客生死未卜,怎麼能撒手不管呢?”
“立刻回來!”盧梭嚴厲地命令道,“是否救援那些人,要商量了再說。”
周沖說:“對不起,上尉,我認為必須救那些人。魯茲博士和蕾莎可以回去,我、浩哲和阿庄三個人留在地面上救人。”
“不行!”盧梭怒沖沖地說,“誰知道那艘飛船是從哪兒來的?是為什麼來的?誰知道那些人該不該救?我不能讓你們去冒險。”
“上尉先生,”阿庄也彬彬有禮地插了話,“我也認為周先生的意見是正確的,問題不在於那些人該不該救,我們處在這種情況下就必須……”
盧梭打斷了他:“機械人少插嘴!我命令你們回來!”
“我們表決吧!”浩哲邊開車邊說,“同意回飛船的有誰?”
沒有人應聲。
“那麼同意救人的有誰?”
另外四個人都說:“我同意。”
“我也同意,你聽見了嗎?上尉!”浩哲說,“我們自願留在這兒救人,出了事後果自負。”
盧梭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沒法阻止你們,我也不能撇開飛船下去幫忙。可你們記住:遇到危險首先必須保證自己的安全!必要的時候讓那個機械人上去頂住,你們趕快撤回來!”
阿庄說:“上尉先生,遇到危險時我一定會上去頂住的。您放心。”
“先回登陸艇,”盧梭繼續吩咐着,“留兩個人在艇上,另外三個人去找那艘飛船的乘員。不論登陸艇或是救人的小隊遇到危險,整個行動都必須立刻終止。明白嗎?”
“明白,”蕾莎說,“上尉,別婆婆媽媽的,我也是干你這行的呀。”
“我會仔細查看你們拍的那些照片的。如果發現了什麼,就馬上通知你們。”盧梭最後說了一句,就不再開腔了。
浩哲用一隻手指指前面:“到啦,看上去登陸艇還是好好的。不過那些螞蟻可能已經鑽到裏面去了。”
飛車停在登陸艇下面,蕾莎首先跳出去,阿庄喊道:“小姐,你應該讓我先進去看看!”他一邊喊一邊也跳出車外。周沖緊跟在阿庄後邊,浩哲把車停穩后就下去了。只有魯茲博士膽怯地留在車裏。
四個人圍着登陸艇跑了一圈,沒有看見被破壞的痕迹。阿庄說:“我先進去。”他拉開艙門,抬腳登上了門裏的階梯,回頭說,“我說‘沒事’的時候你們再進來!”
蕾莎靠在地上飛車的車身上,對周沖說:“真不明白盧梭上尉幹嘛那麼討厭他。”誰都知道她指的是阿庄。
周沖搖搖頭:“也許他討厭所有的機械人,這是個人感情問題,別人沒辦法改變。”
蕾莎伸手拍拍車窗,對裏面的魯茲博士說:“嘿!可以出來啦。外面又沒有老虎。”魯茲打開門鑽出來,解釋道:“我並不是害怕,只不過剛才突然停車,我覺得有點不舒服,頭暈……”
浩哲說:“行啦,沒人說你什麼,作為一位生物學家,你的表現算是很出色的了。”蕾莎“哈”地一笑,周沖也跟着她笑。魯茲說:“我可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
周沖對他說:“對不起,我只是……”
他話音未落,阿庄從登陸艇里探出頭來:“沒事,可以進來啦。”
登陸艇裏面一切都是原樣未變,顯然,金星上的機器螞蟻還沒有發現它,或者是發現了卻沒有來侵襲。不管怎麼樣,他們一定要全力戒備了。
“魯茲博士和蕾莎留下看守登陸艇。”浩哲說。
蕾莎不同意:“為什麼要我留下?我是武器專家,救人用得上我。周沖留下。”
“別忘了我們是去和一種機械人打交道,一種地球上從來沒有見過的新型機械人。”周沖提醒大家,“這兒只有我一個機械人專家,如果需要與那些螞蟻對話,有誰比我更合適呢?我必須去。”
阿庄說:“先生們,還有蕾莎小姐:我是個機械人,危險的事應該讓我先上。”
蕾莎指指浩哲:“看來只有你和魯茲博士留下了。你對駕駛登陸艇最懂行,萬一需要起飛去跟盧梭上尉會合,沒你是不行的。”
浩哲說:“好吧,夥計們,我要說你們都是好樣的。我留下,但你們千萬要小心。如果有危險立刻通知我。”
“知道啦,媽媽。”蕾莎不耐煩似的回了一句。
阿庄小聲問她:“蕾莎小姐,你這句話一定是笑話吧?要知道浩哲先生是一位男性呀……”
“我現在知道上尉幹嘛要討厭你了。”蕾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