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風雷八將(1)
一葉扁舟輕巧掠過,激得水面上一片星光翻騰,霧花四濺。
夾岸的樹影間忽地一陣搖曳,迸出幾下寒鴉驚啼,夾着陣陣惶急的撲翼聲響,回蕩在空谷之中。小舟在亂石陣中穿行靈動,逆流連着衝過幾處淺灘旋渦,水勢越顯湍急,遠方隱隱傳來風雷般的轟隆聲。
船頭之人黑袍獵獵,只露出一張猙獰的銅嵌馬面,正是衛玄。
身後撐櫓的黑衣人矮小佝僂,竟是個駝子,頭臉俱都蒙在黑巾里,僅露出兩道銀燦燦的八字白眉與眯成細縫的雙眼,毒蛇般的眼中精芒閃動,綿密的魚尾紋畔拖着幾點深暗的老人斑。駝背老人的額際綴着片小小的天馬銅飾,放足狂奔的四隻蹄子合擁着一個篆寫的“天”字,與衛玄面具上的如出一轍。
這種人被稱為“哨子”。
他們沒有姓名,只有代號;除非任務需要,否則一生只能穿着黑衣、矇著黑巾,所居所行都要盡量隱蔽在陰影之中,據說是為了要與影子融為一體。身為一名合格的“哨子”,必須接受極為嚴酷的訓練,其內容早已超越武學的範疇,純粹是種殺人與避免被殺的反射動作,當然還有其他包括忍受痛苦、用毒、易容、刺探等各種技能,更重要的是培養出“唯主人之命是從”的行為本能。
駝背老人便是“天門”眾哨子的領袖。他從衛玄的祖父那輩起便是天門之主“絕塵君”的貼身護衛,一直守護着這張天馬面具的主人,直到衛玄繼承“絕塵君”的名號與權力,成為八門名義上的領導者。
長櫓握在駝背老人枯瘦乾癟、直如鳥爪般的手掌里,彷彿突然附上了千鈞神力,每次輕輕一扳,小舟便如飛箭般電射而出,速度更逾平地奔馬,足見其功力精純,比諸一些尋常門派幫會的首腦亦不遑多讓,猶更勝之。
幾聲鴟梟般的尖銳嘯聲響起,在谷間遠遠近近、忽高忽低地回蕩着。老人豎耳凝神,搖櫓的動作卻絲毫未停。
“主人,孩兒們回報:七門之主已在左近,隨後便至。”聲音斷續飄渺,與幽魂無異。
衛玄昂首不語,隔着面具無法看見他的神情,月光下只見青銅面具上嵌着琺琅的獸紋閃閃發光。
“主人?”
“沒事兒。咱們得先到一步,免教天門失了禮數。”
“是。”
小舟“轟”的一聲衝出水面,撞起漫天晶瑩的水花,穩穩落在一處波光粼粼的水潭邊口。潭水的盡頭,一線銀練般的瀑布自山壁間飛落,發出擂鼓般的轟隆聲響,迎面飄來絲絲雨霧,浸得人遍體生寒。天邊彎月猶明,映得山巔水際一片銀白,只見瀑布前方十餘丈處,正當水潭中央的位置安放着八個雪白的巨大石柱,按照八卦方位排列妥當。
衛玄長嘯一聲,飛身躍上瀑布正前方的石柱。那石柱比其餘七柱略高,方位屬正南,完全符合八卦中乾卦的徵象,看樣子應是主位。
數條小船從潭口魚貫射入,每條船上都飛起一道黑影,當先一人凌空換步,彷彿踏着一條無形繩索而來,眨眼間越過數丈的距離,落在西南方位的石柱上。此人的面具尖喙飛冠,佈滿羽形雕紋,竟製成雄雞的形象。黑夜裏只見雞喙鋒銳、眼目斜飛,頭頂上的怒冠三叉倒彎,呈月形鐮刀狀,顧盼間發出閃閃寒光,令人毛骨悚然。
雞曰“司晨”,屬巽卦,像風,居奇四門。
隨後一人翩然而至,兩隻寬大的袍袖揮舞如蝶,哪還有半點袖子的形貌?簡直就是兩條盤旋飛繞的仙子披綢,倏地化成翔動靈活的翅膀將之託上正東方的石柱,身法極為曼妙動人,黑袍雖然寬大,卻掩不住那束堪堪盈握的纖腰,依稀是個妙齡女子。
她的面具亦作鳥形,但嘴喙尖勾,面上雕滿流雲般的雙鸞銜綬紋,額間腦後拖着兩條長長的飛羽,更顯得飄逸生姿。
雉曰“麗羽”,屬離卦,像火,居正四門。
另外兩人幾乎與她同時到達,分別落在正西、東南兩座石柱上,一戴尖耳獠牙的野豬面具,一戴曲角頷須的山羊面具,身法都十分利落,功力竟不在前兩人之下。
豚曰“黑面”,屬坎卦,像水,居正四門。
羊曰“掛角”,屬兌卦,像澤,居奇四門。
潭口只剩三艘空船。
兩個黑點在水面上騰躍起落,眨眼間便已接近石柱。這兩個人所乘坐的小舟離石柱最遠,距離幾乎比其他人多上一倍,縱使武功再高,斷無可能一躍而過,但他倆雙雙施展登萍渡水的上乘輕功,足尖輕點、借力縱躍,直將水潭當成了陸地,光是這份修為已蓋倒其餘四人。
其中戴着犬形面具的那人突然衝天拔起,身形即將落下之際,左足凌空一點,倏地又沖高丈余,從幾乎三丈高的半空中斜斜撲向西北方的石柱,宛若一頭下擊狐兔的黑色大鵬鳥。
犬曰“嘯日”,屬艮卦,像山,居奇四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