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肝膽相照赴國難 少俠揮劍護忠良

第四回 肝膽相照赴國難 少俠揮劍護忠良

此時正值天寶十四年,唐玄宗這時年紀已長,作為一個已過古稀之年的老人,他早已不復開元時期的勵精圖治。這時的唐玄宗早已不勝朝政之煩,反而希冀安逸享樂,寵幸楊貴妃,再也不理朝政。對於一個操勞半輩子的老人來講,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身居帝王之位,整日梨園歌舞、琵琶絲竹,雖有《霓裳羽衣曲》、《紫雲回》等傳世,但畢竟彌補不了他的帝王之業。

是真才子必風流,但自古才子皇帝哪有幾個有好下場的!

唐玄宗年老體衰,但卻依然把持皇位,然而又置宗廟社稷於不顧,整日與貴妃尋歡,朝廷政務委諸宰臣,軍戎大事付之邊將,使得朝廷吏治每況愈下,神州華夏風雲激蕩,四海蠻夷虎視眈眈,天寶之世,亂相已萌。

天寶十四年十一月九日,東平郡王兼領平盧、范陽、河東三鎮節帥的安祿山狼子野心,終於在薊城誓師,起兵反叛,揚言奉旨討楊國忠,起兵南下,雄兵二十萬直撲中原,以閃電戰於十日內攻陷河北博陵。

唐玄宗原本決不相信被楊貴妃認為養子的安祿山會造反,此時聽到消息忙帶着楊貴妃等一行人匆匆離開驪山返回長安,一切全都措手不及。

十三天後,安祿山兵鋒抵達黃河,自河南靈昌渡河,進逼陳留,鋒鏑所指,血流成河。頓時神州上下,生靈塗炭,赤地千里,風煙正緊!

陳留失守后,唐玄宗才後知後覺的宣佈親征,調兵遣將,阻擋安祿山叛軍,但為時未免太晚。十二月初八,河南重鎮滎陽失守。十二日,東都洛陽淪陷,守將封常清逃至陝郡,又奔潼關,與高仙芝會合,死守潼關,扼死安祿山進兵長安的路線,有效的阻止了安祿山的鐵騎西進。

十八日,唐玄宗聽信宦官監軍邊令誠的讒言,終於自毀長城,以戰敗之罪處死高仙芝和封常清,犯下無法彌補的錯誤。

從安祿山起兵到攻陷洛陽,前後僅三十四天,而這只是這場叛亂的開始,從此大唐盛世已成過往煙雲,以後的境遇將更為窘迫,廣大百姓也要度過一段苦難的歲月。

這一日深夜,只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遠遠傳來,踏破了黑夜的沉靜,藉著月光只見兩匹駿馬正沿着官道疾馳而來。

這條官道直通河南睢陽。睢陽乃江淮屏障,也是大唐江淮租賦的通道。

安祿山發動叛亂三十四天後,洛陽便被攻克。天寶十五年正月初一,安祿山在洛陽自稱大燕皇帝,割據一方,改元聖武。去年朝廷臨時指派抵抗叛軍的將領封常清和高仙芝死守潼關,阻止了他西進的步伐,後來雖然被殺,但卻又有原本患中風病在家休養的老將哥舒翰挺身赴國難,率兵二十萬堅持駐守潼關,再加上平原太守顏真卿、常山太守顏杲卿等堅持在叛軍後方作戰;郭子儀、李光弼二帥也率朔方軍主力收復恆、定諸州,形勢倒是出現了一些轉機。

在洛陽的安祿山攻不下潼關,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困境,但也不能就這樣在潼關相持下去,因為那是死路一條,於是便想南下江淮,所以一直派重兵進攻睢陽,想一舉切斷大唐的經濟命脈,鐵蹄直踏江南,可惜卻遭到真源縣令張巡和睢陽太守許遠的誓死抵抗,竟然久攻不下,可睢陽局勢越發吃緊了。

這時忽見那疾馳而來的兩匹駿馬唏溜溜一陣咆哮,竟嘎然停住。

只聽馬上一女聲道:“風哥,你看前面道旁好象有一座破廟,我看咱們就在那裏休息一晚吧!就算現在人不累,馬也乏了,反正時間還來得及,明後天咱們一定能趕到睢陽。”另一匹馬上的漢子應道:“好吧!紅妹,就聽你的。欲速則不達,咱們就在那廟裏休息一晚。”於是兩人一纜韁繩,便向那座破廟馳去。

那座廟年久失修,香火已斷,現在兵荒馬亂,早已成了荒廟。兩人在廟前下馬,任由馬兒自去覓食,便進了荒廟。那漢子道:“紅妹,你先收拾一下,我去找些樹枝好生火。”說著,便放下包袱,走了出去。他本是習武之人,拔出劍來,三兩下便砍下一些樹枝,抱着正往回走,卻聽見廟裏陡然發出一聲驚叫,不禁懍然一驚,飛身形迅速竄進廟內,叫道:“紅妹怎麼啦?”

那女人正一手舉着火摺子,一手拍着胸口,驚聲道:“這裏躺着個人,我踩到她了,倒嚇了我一跳。”看她的表情,當真被嚇到了。

那漢子放下樹枝,走近借火光一看,果見地上躺着一個黑衣人,而且是個少女,只是臉色暗灰,嘴唇發青,手臂上還插着一隻翎毛狀的暗器,流出的血竟是黑色的。他仔細看了看,沉聲道:“看來她也是個練家子,手臂被暗器打傷了,而且暗器上有毒。”

那女人俯身仔細檢查了一下那少女,說道:“她是被蜀中唐門的斷魂翎打傷的,毒已侵入內腑,但尚未氣絕,還來得及施救。我身上帶着驪宮仙姥給的碧靈丹,要不要救她?”

那漢子慨然道:“當然!既然遇到豈能見死不救。如果是當年的燕大哥遇到此事,他也會不問原由便全力救治的。”

那女人點點頭,用火摺子將柴枝點着。那漢子信手一揮,整堆樹枝便噼里啪啦的燒了起來,足以見得他內功之深厚。那女人將昏迷不醒的少女抱到火堆邊,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藥,喂入少女口中。那漢子隨手將水囊遞了過去,將丹藥用水衝下,然後由那女人為少女運功逼毒。那漢子就在一旁靜靜守侯。

過了大約一柱香的工夫,那少女才悠悠轉醒,接着便是一陣嘔吐,吐出了一些淡綠色的腥臭之物后,臉上灰敗之色盡去,被篝火映得紅撲撲的。她這時看了一眼那漢子和女人,冷冷問道:“你們救了我?”

那漢子答道:“不錯!”這時他已經注意到這少女長得十分漂亮,但神態卻冷得象臘月里的寒梅,又象是千年不化的冰川,即使面對救命恩人也沒有半分笑意。

少女幽幽嘆了一口氣,哂然道:“你們不該救我的。”

那女人笑道:“你不用擔心。我看得出你是傷在蜀中唐門的暗器下,我們不怕得罪唐門,所以你無需多慮。”

少女冷笑道:“就憑唐門那幾個廢料焉能傷得了我?我只是自己想死罷了,但沒想到在這荒廟裏居然被你們救了,這說明老天不想我死,還要我繼續在人間受苦,那我也只有忍受。”說罷,只見這少女向不遠處的地面上一招手,只見一串寒芒掠起,一把三尺七寸長的彎刀已經到了這少女手中,繼而寒芒再度一閃,這少女已經親手將自己手臂上的腐肉割下,然後迅速上藥包紮,動作之快,下手之狠,真讓那漢子和女人頭皮發麻,不禁驚出一身冷汗。

他們到底救了一個怎樣的少女啊?

那女人咋舌問道:“你難道不疼嗎?”她發覺那少女在割自己肉時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臉上居然毫無表情,彷彿已經麻木了一般。

少女卻冷漠的道:“你若想知道疼不疼不妨割自己的肉試試。”

那女人聞言,竟絲毫不以為忤,笑道:“我當然知道那很疼,只是驚訝於你的忍受能力。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少女落寞的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后一定會後悔救我,我不想讓你難過,畢竟你算是一個好人。”

那女人呵呵笑道:“只要是救人,我就決不會難過。”

少女這時喃喃的默**此言,竟不禁有幾分恍惚,嘆道:“你說得真好,只可惜我從沒救過人,我只會殺人。我不知自己叫什麼,只知別人叫我明月。”

此言一出,那漢子和女人全都身子一震。

那漢子懍然驚道:“你就是獵人盟的明月殺手?”

那自稱“明月”的少女點頭道:“不錯!你沒料到明月殺手這麼年輕是吧!不過我的雙手確實已經染滿鮮血。殺人不必有月,有月則必殺人,你們應該聽說過的。”

其實也難怪這漢子和女人震驚,在當今江湖上,明月殺手實是最有名氣的殺手之一,同時也是最神秘殺手之一。沒有外人見過她的真面目和武功,見過的人只能向閻王去訴說。從明月殺手十歲出道至今,七年時間裏已經有無數高手死在她的月光斬之下,每一個有月亮的夜晚都會有人死去,因此才有“殺人不必有月,有月則必殺人”之語。

那漢子疑惑的道:“既然你是明月殺手,又怎會傷在蜀中唐門暗器之下?”

明月淡淡的道:“我生來命賤,只是不想活了,覺得成天殺人很無聊,所以就借蜀中唐門之手給我解脫。我原本是來追殺河朔九凶的,沒想到他們居然和唐門的‘青衣鬼手’唐嘉臨有些交情,不過現在他們都已經從這個世上消失了,去另一個世界快活了,卻留我在這裏受苦。”說到這裏,嘴角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意。聽她的語氣,竟絲毫不把生死當作一回事。

那女人疑惑的道:“姑娘若想解脫,脫離獵人盟即可,何必尋死呢?以姑娘的武功,那並非難事。”

明月聞言,眼中似乎露出恐怖之意,身體有些發抖的道:“脫離獵人盟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死,而且會死得很慘。我已經死過一次,現在我已經不想死了。我決定繼續活下去危害人間。”說著,明月站起身來,正容道:“請問兩位尊姓大名,明月日後必有報答。”

那漢子此時似乎笑得十分尷尬,乾笑道:“報答是不必了,只望姑娘以後能少造殺孽。在下岳西風,這位是內子柳瀅紅。”

明月聞言一怔,然後嘴角竟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淡然道:“原來是‘琴劍合鳴’岳西風大俠夫婦,真是失敬。自古正邪不兩立,我看兩位的腸子恐怕都悔青了。”

岳西風正容道:“我們可沒有後悔,救人本是做善事。正邪之分也不是單靠出身來分辨的。我看姑娘良知未泯,雖出於淤泥之中,卻未必有染,以後定會改邪歸正。”

明月聞言,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繼而神色一冷,說道:“只可惜你們救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惡魔,想讓惡魔改邪歸正是不可能的。不過如果兩位後悔的話,我還是可以把這顆人頭送給兩位。其實如果兩位聯手,我現在體虛氣弱,也不一定會是你們的對手。”

明月口氣雖大,但岳氏夫婦卻知道她說的確是實話。

柳瀅紅正容道:“我們既然救了你,就決不會再殺你。”

明月冷然道:“你們今天不殺我,以後一定會後悔,因為以後就不會再有這樣的好機會了。我喜歡在夜間趕路,告辭!”說罷,明月身形一閃,眨眼間便飛出了廟外,只三晃兩晃,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當真如魑如魅。

岳西風望着明月妖異的背影,不禁喟然嘆道:“她好高的輕功,明月殺手果然名不虛傳,我看就算我們聯手恐怕也很難勝她,即使勝了她也要付出一些代價。真不知她的功夫是怎麼練出來的。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成就,真非常人所能做到。”

柳瀅紅有些憂慮的道:“但願我們真沒救錯人才好。她的武功和獵人魔獨孤傲殘已經相去不遠,加以時日,必是一個女魔頭。我們找獵人魔獨孤傲殘報仇的事恐怕更難了。”

岳西風嘆道:“咱們還是別擔心這些煩人的事了。私仇事小,國運事大!現在安祿山已經派尹子奇率重兵攻打睢陽了。我們要趕快趕到睢陽幫助張大哥才好,希望還來得及。私仇就先放在一邊吧!”

柳瀅紅點頭道:“現在只能這樣了。哼!我們遲早會找到獵人魔的。”說到這裏,眼中露出極為憤恨的神色。

岳西風摟住妻子的肩頭,柔聲安慰她道:“放心吧!有我呢!等睢陽之事一了,我們就去找獵人魔。我不會放過他的。唉!也不知蓉兒和香兒在驪宮怎麼樣了。”

柳瀅紅偎依在丈夫懷裏,感到無限溫暖,嘆道:“我也好想她們。不過有仙姥她老人家照顧她們,我也放心,總比跟在我們身邊安全。”

一想起自己的兩個小女兒,他們夫婦兩人頓時感到無限溫馨。他們此時就這樣坐在火堆邊,相互偎依着休息。

次日清晨,岳西風和柳瀅紅夫婦倆又揚鞭上路了。剛走不久,就聽後面有隆隆聲響起。夫婦倆一勒馬韁,停住坐騎,回頭一看,只見後面旌旗漫卷,塵土飛揚,竟馳來數十鐵騎。

岳西風低聲道:“不知他們是哪路人馬,我們先讓一讓,不要和他們衝突。”於是夫婦倆帶馬靠向路邊。

就在這時,那數十鐵騎已經如旋風般馳到岳西風夫婦的馬前,竟一齊將馬帶住,呈半圓形將岳西風夫婦圍在當中。一時間群馬亂嘶,氣勢迫人。

那領頭的騎士在馬上一抱拳,洪聲道:“敢問兩位可是岳大俠夫婦?”

岳西風見此情狀雖然心驚不已,但表面上仍維持鎮定,抱拳道:“不敢當大俠二字,在下正是岳西風。不知諸位攔下我們夫婦有何見教?”

那騎士笑道:“在下乃是大燕皇帝帳下“曳落河”親兵風雲三十六騎之長商南烈,出身魏州紫冥府,有個不雅的匪號叫十殿閻羅,想必岳大俠也曾聽說過。”

岳西風心裏更驚,心想那大燕皇帝不就是在洛陽稱帝的叛賊安祿山嗎?他派人找自己又會有什麼好事了?聽說安祿山曾收養同羅、奚、契丹壯士八千餘人,組成“曳落河”親兵。這商南烈據說武功狠辣,是個蠻橫難纏的角色,怎麼竟也投到安祿山的帳下?

【注】曳落河:古回紇語,健兒之意。

正思忖間,商南烈又道:“這次咱們三十六騎就是奉了大燕皇帝的御旨專程前來邀請岳大俠夫婦共謀大事。憑岳大俠夫婦的能為,一旦事成,將來裂土封王決非難事。”

岳西風聞言,心中雪亮,冷然道:“在下夫婦心性淡泊,什麼裂土封王倒也沒看在眼裏。安祿山發動叛亂,陷廣大黎民於水深火熱之中,洛陽四面數百里州縣皆成廢墟,千里蕭條,人煙斷絕。汝、鄭等州房屋盪盡,人皆以紙為衣。岳某雖然不才,可還不至於助紂為虐。商兄好意在下只有心領。”

商南烈聽到此處,在馬上陡然哈哈一陣狂笑,沉聲喝道:“岳大俠可還真是悲天憫人、慈悲為懷啊!那商某可就有話直說了。岳大俠夫婦此去可是要幫那張巡、許遠守睢陽?”

岳西風慨然道:“不錯!真源縣令張巡和岳某乃是莫逆之交,岳某理應前往相助。”

商南烈冷笑道:“既然岳大俠如此頑固不化,商某也只有把岳大俠夫婦留在此地了。大燕皇帝有令,如果岳大俠夫婦肯歸順,那是要錢有錢,要官有官,若是不肯歸順,那就就地格殺,永絕後患。”說罷,左手向上一揮,其餘三十五騎全部長刀出鞘,蓄勢待發。

岳西風見狀,不禁哈哈笑道:“閣下莫非當我岳某夫婦真的這麼好欺!就憑你們這些人就想把岳某夫婦留在此處了?”

商南烈冷笑一聲,喝道:“就憑商某一人足矣!”說著,從肋下陡的拔出長刀,當頭便是閃電一擊。

岳西風見狀,忙用帶鞘的長劍格擋,只聽鐺的一聲,頓覺手臂發麻,當即知道這商南烈的手勁非同小可,於是立即抽出長劍,刺向商南烈的咽喉。這一劍頗為迅疾,商南烈在馬上只能用鐵板橋避開這驚虹一擊,喝道:“好快的劍法!”說著,商南烈已經滾鞍下馬,也許是他認為在馬上不便施展刀法的緣故。

就在商南烈滾鞍下馬的同時,他竟順勢一刀斬向岳西風的馬頭,這倒是頗出岳西風的意料,沒想到商南烈居然會使出這樣耍賴的手段,當即護馬不及,可憐這匹駿馬就這樣被商南烈一刀劈死,馬身跌倒塵埃,塵土四濺,鮮血暴灑。

商南烈這樣做也是斷了岳西風的後路。他坐騎已死,想逃都逃不走,只能陷入被圍攻的兇險境地。

岳西風反應夠快,當即飛身下馬,這才沒被摔倒,不禁心下恚怒,當即長劍一抖,劍如青虹,直取商南烈。

商南烈大喝一聲,揮刀相迎。這兩人一個是劍術名家,一個是刀法大宗,拚鬥起來,真是驚心動魄,刀劍交鳴之聲不絕於耳。其餘三十五騎均手持長刀,圍在圈外,監視着柳瀅紅,看來岳西風夫婦想要走脫已經頗為不易。

就在這時,只聽圈外有一少年之聲朗朗傳來:“如此光天化日之下,諸位這樣大打出手,不怕驚擾了行人嗎?依在下看,諸位罷斗如何?”

岳西風和商南烈急忙虛晃一招,跳出圈外。其餘三十五騎也全都大吃一驚,因為他們竟絲毫沒有發覺有人已經接近了他們。

這時眾人急忙向兩邊分開,只見外面站着一個宛如金童般的少年,玉面朱唇,猿背蜂腰,身上穿着一襲白衣,顯得甚是靈秀,背上還背着一個長條的藍布包裹,一雙靈氣逼人的大眼睛正望着商南烈等人。

商南烈見來人是一名少年,頓起輕視之心,怒道:“豎子妄言!還不滾開!”

那少年聞言,臉色陡的一沉,怒道:“你當真以為這風雲三十六騎便了不起嗎?今天我便毀給你看!”說著,雙掌一分,徑直向身旁的兩騎凌空劈去。

那兩騎哪會把這少年放在眼裏,當即狂笑不止,哪知突然覺得胸口處竟遭到沉悶一擊,接着就聽見骨骼碎裂的聲音,身體竟被從馬上打飛了出去,凌空鮮血狂噴,胸前鐵甲竟全被擊散,仆倒在地再也無法起來。

這少年雙掌一出,頓時震懾當場。商南烈等人不禁大驚失色,知道那兩人已經喪命在這少年的劈空掌力之下,於是再也不敢小覷這少年。岳西風和柳瀅紅也是心有餘悸,心想這少年出手當真霸道絕倫,風雲三十六騎竟這樣就折損了兩騎。

商南烈這時狂怒喝道:“小子你究竟是什麼人?竟敢和大燕皇帝作對?”

那少年冷笑一聲,淡然道:“我是什麼人你管不着。其實我本來不想管安祿山那廝和當朝之間的恩怨,反正他們沒有一個好人。一個禍亂百姓,妄動刀兵,一個寵信姦邪,欺民辱國,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只是天下黎民百姓何辜,竟遭此劫!尤其是你們這些鷹犬之流,仗着自己會些功夫便胡作非為,當真死不足惜。”

商南烈聞言,哈哈狂笑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紀,管的事情倒真不少。你的師長是誰?說出來大家可能還有個交情。”他雖然狂妄,但眼力不差,知道這少年武功很是高明,談吐又頗為硬氣,想必背後靠山極硬,因此也不想輕易得罪,這才有意套交情。

那少年卻不理他這一套,冷笑道:“就憑你也配和我的師長有交情!回去告訴那個雜種胡人安祿山,他稱不稱帝我不想管,但就是別叫‘大燕皇帝’,否則他的人我見一個,殺一個。”

那安祿山年少時原本是營州柳城的雜種胡人,生父不知是誰,他母親阿史德是突厥族人,是個巫師,後來嫁給安延偃,因此安祿山才冠以安姓。這少年這麼講倒是有些刻薄,純屬揭安祿山的瘡疤,可見他對安祿山殊無好感。

商南烈這時冷喝道:“難不成這‘大燕’二字還犯了你的忌諱?”

少年冷冷的道:“不錯!他還不配叫大燕!”

商南烈冷傲的一哂,喝道:“閣下小小年紀,倒是狂妄得很,只是閣下應該看看今天你還能不能活着離開。”

少年冷然道:“看來閣下還沒有看清楚剛才那兩人是怎麼死的。無妨,我就再給你演示一下。”說著,便又向另外兩騎疾掠撲去,其身法之快,當真迅疾如風,侵略如火。

這次眾人全都有了準備,焉能讓他輕易得手,只見眾人手中長刀疾揮,組成層層刀幕,卷向那少年。那少年也不知用了什麼身法,竟在層層刀幕中穿梭自如,準確無誤的把雙掌印在另兩名騎士的胸前。

砰的一聲,那兩名騎士當即鐵甲擊散,鮮血狂噴,身形全被震飛了出去,和先前兩人下場一模一樣。

岳西風和柳瀅紅見狀,全都心中一震,暗道:好詭異的身法,好霸道的掌力!

商南烈這時怒吼一聲:“小子,納命來!”同時一刀疾劈那少年的後背。

那少年卻不欲與之對陣,身形詭異的一閃,避開這威勢凌厲的一擊,又撲向另兩名鐵騎,口中吟道:“西上蓮花山,迢迢見明星……”十字音還未落,那兩名騎士便再度被擊飛。

這少年所吟之詩句正是當今名士李太白的《古風》。當時安祿山叛亂,洛陽陷落,民不聊生,李白身處江南,在幻想與現實的重重矛盾之中,便做了這首遊仙體的《古風》,對安祿山的叛亂髮出強烈譴責,也為大唐百姓所承受的災難擔憂。卻不知這少年是從何處聽來這首詩。

商南烈這時心中狂怒,長刀數次疾揮,如疾風暴雨,但卻無論如何也劈不到那少年。每次都是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竟連那少年的衣襟也劈不到。

這時只聽那少年繼續吟道:“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虛……”話音一落,便又有兩名鐵騎被擊飛。原來這少年竟是打算五字殺一人。岳西風和柳瀅紅在一旁不禁看得心神劇震。

眾鐵騎此時紛紛下馬,組成刀陣應戰,以防被這少年繼續各個擊破。岳西風識得那刀陣乃是紫冥府的萬劫刀陣,不禁大驚,急忙高聲提醒:“少俠,小心萬劫刀陣!”

那少年卻哈哈大笑,冷喝道:“莫說是一個區區的萬劫刀陣,便是少林的羅漢大陣又能奈我何?”語氣之大,無以復加,但就在這談笑聲中,便又有三名鐵騎被震死當場。這萬劫刀陣倒真的奈何不了這少年。

商南烈被氣得狂嘯不止,刀浪翻湧,但卻始終追不上這少年。

只見那少年一邊在刀陣中東衝西突,指南打北,一邊繼續高吟:“霓裳曳廣帶,飄拂升天行……”不大一會兒,那萬劫刀陣便被他沖得七凌八落,毫無章法可言。待到那少年吟到最後一句“流血塗野草,豺狼盡冠纓”之時,只見紫電一閃,那少年竟已從背囊中拔劍出鞘,只一揮之間,除了商南烈之外的僅余的兩名鐵騎也已授首劍下。只有他們兩個是死在劍下,余者皆是死在掌下。

商南烈此時已經不再追趕那少年了,反正追也追不上。他無法阻止這慘劇發生,只能看着一地的死屍發愣。難道這就是那些曾經叱吒風雲的風雲三十六騎嗎?怎麼竟會如此不堪一擊!他只能傻站在當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場上只有三十六匹駿馬在悲嘶。

那少年舉着秋水般的長劍,吹掉劍上的血珠,還劍入鞘,冷然道:“怎麼樣?在下舉手投足間便毀掉了那安祿山苦心栽培的風雲三十五騎,閣下可是有些不服?”

商南烈恨聲道:“閣下好狠的手段!”

那少年皺眉道:“兩軍對搏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閣下何出此言啊?如果在下藝不如人,我不信閣下便會有什麼慈悲心腸,何況你們助紂為虐,原本便死有餘辜。”說到此處,那少年眼中寒芒一閃,已是聲色俱厲。

商南烈心中一懍,喝道:“商某要與你公平一戰。”

那少年聞言,不禁哈哈大笑道:“憑你也配!你明知道不是我的對手,又何必充能?在下之所以留你一條性命,便是想讓你回去給安祿山帶個信,讓他改改名號,別叫什麼大燕皇帝了,否則小心他的六陽魁首。”說罷,那少年飛身而起,躍上一匹無主的駿馬,一帶韁繩,便如飛而去。

商南烈望着那少年一騎絕塵的背影,不禁恨恨的跺了一下腳,對一旁的岳西風苦笑道:“岳大俠是否還要與商某一戰?”

岳西風嘆了一口氣,搖搖頭道:“商兄你又何必如此呢?聽岳某一句勸,安祿山此次叛亂不得民心,必然失敗,商兄還是及早抽身吧!”

這句話說得頗為誠懇,商南烈也不禁動容,一抱拳道:“多謝岳大俠好意,只是現在大唐奸佞當道,氣數早盡,未來九州將是誰家之天下還未可知。我們大燕皇帝也是被那楊國忠逼反。即使我們不反,別人也會反,即使現在不反,以後遲早也要反。大丈夫生逢亂世,自當建功立業,將來才不至有馮唐李廣之嘆!”

岳西風搖頭道:“商兄的豪情岳某十分佩服,只是卻幫錯了人。安祿山雖然表面上是被楊國忠逼反,但焉知楊國忠不逼他,他就不會反!他是蓄謀已久了。他四十五歲的人居然認二十九歲的楊貴妃做乾娘,純屬是想讓朝廷放鬆警惕。後來築雄武城,養曳落河,以蕃將取代漢將,儲兵器糧馬數萬,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反叛之意,昭然若揭。我不信商兄看不出其中道理,但人各有志,岳某也不便勉強商兄,只望商兄日後上體天心,少造殺孽便是。”

商南烈聞言,哈哈一笑,說道:“岳大俠忠言,商某記着便是,告辭了。”說罷,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柳瀅紅這時嘆道:“夫君好意勸他,我看他卻未必聽得進去。”

岳西風喟然道:“聽不聽也只得由他了。只是剛才那少年武功奇高,卻不知是何來頭,恐怕是哪位前輩高人的弟子。自從當年天堂島血戰後,一些前輩高人突然全都銷聲匿跡了,幾十年不見蹤影。現在江湖上的一些所謂‘高人’恐怕無能調教出這等弟子。依我看,這少年橫空出於亂世,必將引起一場腥風血雨。”

柳瀅紅點頭道:“那紫冥府的商老大不是輸得起的人,而且紫冥府一向和劍皇宮關係密切,手下能人極多,尤其紫冥府七大怪更不好惹。商南烈回去這一訴說,商老大一定不肯吃這個啞巴虧。”

岳西風苦笑道:“咱們還是先別管這件事了,現在最緊要的是趕到睢陽幫助張大哥。咱們把這些屍體收拾一下便上路吧!總不好讓他們暴屍在大道上。”

於是夫妻倆一齊動手,在道邊挖了一個大坑,把這些屍體埋了進去。由於有三十五具屍體,因此夫妻倆着實忙活了一陣,等到一切收拾停當,一個上午已經過去了。

夫妻倆坐在樹蔭下吃了點乾糧,便又準備上路了。因為岳西風的馬被商南烈一刀劈死了,於是他便又從那些騎士的馬中挑選了一匹。

炎炎烈日下,夫妻倆又向睢陽城風塵僕僕的進發了。

因為在路上被風雲三十六騎耽擱了一個上午,因此夫妻倆便日夜兼程急趕,終於在第二天中午趕到了睢陽城。一進睢陽城,夫妻倆便感到睢陽與別處不同,簡直是官民皆兵,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夫妻倆並沒有先去見張巡、許遠,而是上了一座名為謫仙樓的酒樓,打算先吃午飯,順便了解一下城裏的情況。店夥計見兩人雖然滿面風塵,但卻頗有威勢,當即不敢怠慢,急忙引領他們上了二樓,擦桌抹凳,遞上凈面的毛巾。

這座謫仙樓在睢陽城裏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酒樓,若是平時晌午的時候,恐怕早已食客滿座,推杯換盞了,可是現在大戰將近,百姓早已沒了這種好心情,酒樓的生意也冷淡下來,食客遠沒有平日多。

夫妻倆在靠窗邊的一桌落座,隨便要了幾個菜、一壺酒,接着向四周掃了一眼,發覺有不少武林人物在座,估計是接到張巡所發的“國難帖”前來睢陽助拳的俠義之士。他們多數人雖然都對當政者的荒淫無道感到不滿,但對安祿山的叛亂也頗為憤慨,再加上張巡乃是當今名士,忠義之名遠播,也頗有些朋友,因此倒有不少武林人物買他面子。另外還有一些人衣裳破舊,風塵滿面,臉色凄然,估計是從洛陽逃難來的。真正的本地人到還真不多。

現在大戰已起,時局危亂,酒樓上眾豪客沒有絲毫顧忌,有的縱聲嘲罵李林甫口蜜腹劍、排除異己的惡行;有的罵他媚事左右,迎合帝意,杜絕言路,誅逐忠臣,是養成天下之亂的禍根;更有人大罵楊國忠小人得志,才能低劣,終成天寶大亂;也有人在罵楊貴妃以色媚主,使得君王不早朝,但罵楊貴妃的人明顯少了許多,畢竟這些武林豪客多是通情達理之人,不會把責任都推到女人身上,只是埋怨唐玄宗,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罷了。

那時李林甫已死,楊國忠當權,眾人雖然恨不得把他們亂刀分屍,但也拿他們毫無辦法,只能罵人出出氣。一時間,酒樓上酒氣衝天,人聲嘈雜,頗為吵鬧。

突然,岳西風夫妻倆發現那在睢陽官道上擊斃風雲三十五騎的白衣少年赫然就坐在西北角自斟自飲,神態淡然,不禁吃了一驚,心想:他怎麼也到睢陽來了?

那少年也發現了岳西風夫婦,當即向他們遙一舉杯,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岳西風夫婦也舉杯遙遙相敬。雖然他們並不認識,但這少年對他們卻有解厄之德。

岳氏夫婦剛想過去請那白衣少年過來一起坐,忽聽得樓梯間騰、騰、騰一陣響,只見樓梯口處上來一個年逾五旬、面如重棗的藍袍老者,他的身後還跟着兩名中年漢子和一個面目姣好的中年女子。

酒樓之上眾人一見這老者,頓時有見多識廣之人叫了起來:“這不是洛陽虎威鏢局的宋老局主嗎?”

這時距離岳氏夫婦三四桌的一個紫面老者已經站了起來,向剛上來的那老者喊道:“昆吾賢弟、賢侄、侄媳,快來這邊坐!”

原來剛上樓的這位老者乃是洛陽最大的鏢局虎威鏢局的局主,叫宋昆吾,人稱“虎威天王”,在江湖上鼎鼎有名,乃是少林俗家弟子出身,一身武功相當不凡,而且為人仗義疏財。因此凡是他保的鏢,江湖上的朋友多少都會給個面子。他身後跟着的乃是他的兩個兒子宋世豪和宋世傑,還有大兒媳江雪娥。這紫面老者乃是宋昆吾的結拜兄長姜自豪,人稱“紫面飛龍”,乃是關中武林的大豪。

宋昆吾這時已經看見拜兄姜自豪,於是向酒樓上眾人抱了抱拳,便徑直向姜自豪那桌走了過去,熱絡的道:“怎麼姜大哥也在這裏?”他身後的兒子兒媳也忙向姜自豪行禮問安。

姜自豪一擺手,請他們坐下,這才道:“我是孤家寡人,走到哪裏便算哪裏,聽說睢陽這裏有熱鬧,便過來看看,倒是賢弟怎麼也來了,還帶着兩位賢侄和賢侄媳?”

宋昆吾沉重的嘆了一口氣,說道:“別提了,現在兵荒馬亂的,鏢局早散了,鏢師都跑了,我們是來逃難的。”

姜自豪點頭道:“這也難怪,這年頭誰敢保鏢啊?老弟能從洛陽逃出來就不錯了!哦,對了,聽說洛陽兩個月前發生了一件震驚天下武林的大事啊!那有‘終南第一高手’之稱的‘天都劍客’田錦樓竟在洛陽的酒樓上被刺身亡了,不知此事是否屬實啊?”

宋昆吾點點頭,喝了一口酒潤潤嗓子,說道:“現在洛陽亂得很,死個把人是小事,不過這田錦樓遇刺卻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說來這田錦樓未免太倒霉了,他原本是安祿山花重金從終南山上請下來的,沒想到剛到洛陽便把命混丟了。”

姜自豪急問:“老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宋昆吾又喝了一口酒,臉色更紅了,說道:“這田錦樓劍法雖高,人卻有些好色。那天他一個人跑去洛陽最大的一家青樓粉紅樓去狎妓喝花酒。也許當時他多喝了幾杯,懷裏抱着美女嘴還沒遮攔,竟說些‘大燕皇帝乃是天命所授’的渾話,結果惹惱了粉紅樓上的另一位客人。聽說那位客人年紀很小,大約只有十四五歲,長得十分俊美。他似乎還不知道什麼叫青樓,進了粉紅樓反而不知所措。雖然有一大堆美女爭着對他投懷送抱,他卻避之惟恐不及,顯得很是惶恐,最後只是讓那些女人陪他喝酒罷了。但當他聽到田錦樓那句‘大燕皇帝乃是天命所授’時,神色卻突然冷若冰霜,怒喝了一聲:‘就憑他安祿山也配稱大燕皇帝嗎?’說罷,便陡的從包裹中抽出一把長劍,就在粉紅樓的酒宴上將劍刺進了田錦樓的咽喉。田錦樓當時也許是喝醉了,竟然來不及反應,就這樣糊裏糊塗的給人刺死了,臨死前懷裏還抱着一個美人。那女人據說已經嚇昏了。事後那少年便杳如黃鶴,不見蹤跡了。安祿山氣得將洛陽掘地三尺,竟也搜不出那少年,可見那少年來歷頗為神秘。”

姜自豪聽到這裏,不禁感嘆道:“這田錦樓確實死得冤啊!若是他腦筋清醒,有機會拔劍,恐怕死的就是那少年了。終南的太乙劍法據說很厲害的。”

他們的這些談話岳西風和柳瀅紅聽得十分清楚,聯想起昨天那白衣少年讓安祿山改稱號一事,不禁一起向那白衣少年望去,心想:刺殺田錦樓的少年莫不就是他!若真是他的話,即使田錦樓清醒,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那白衣少年見岳西風夫婦看他,不禁臉上浮起兩朵紅雲,似乎在為自己小小年紀便踏足青樓一事感到羞慚,但岳氏夫婦卻更肯定那人就是他了。

這時只見那白衣少年從懷裏掏出一張紙條,用手團成一團,屈指一彈,那紙團竟化做一道白光射向岳西風。

岳西風心中一驚,不知那少年究竟是何用意,但既然眼見是一個紙團,那便沒什麼大害,於是伸手便將那迎面飛來的紙團接了下來。那紙團飛行甚疾,酒樓上眾人竟都沒有注意到。

紙團一入手,岳西風才感覺到對方勁道之強,自己的一隻手竟被震得隱隱發麻。打開那紙團一看,不禁驚得呆住了。原來那紙團上寫的赫然是:今夜有人行刺張巡大人。字跡鋒角畢現,顯得殺氣頗重。

岳西風猛抬頭,再看那白衣少年,卻發現他已經蹤跡不見。原來那白衣少年早已付過酒帳,趁岳西風看紙條之時,便已匆匆下樓了。

岳西風將字條遞給柳瀅紅,急道:“看來我們要趕快去見張大哥。”

柳瀅紅點點頭,雙手一搓,字條立成粉沫。於是夫婦倆付過酒帳,便匆匆離去。

睢陽城裏沒有人不知道張巡的大名。他在當真源縣令的時候,便在雍丘招募了一千多名壯士,死守雍丘六十餘天,打退了令狐潮四萬叛軍共三百多次進攻,殺傷大批叛軍,可謂威震敵膽。

後來睢陽軍情緊急,太守許遠派人給張巡送了告急文書,說叛軍大將尹子奇帶領十三萬大軍要來進攻睢陽,張巡這才帶兵趕來相助。張巡也知道自己實力微弱,實在不足以對抗叛軍,所幸他通過拜弟岳西風還識得一些江湖人物,這才發出國難帖,號召各路英雄起來反抗安祿山。

岳氏夫婦倒沒費什麼勁便打聽到了張巡在睢陽的臨時住所,可當他們趕到的時候,卻被告之張巡去太守許遠那裏商議軍情去了。幸好張府里有人識得岳氏夫婦,便留他們在張府等候張巡。

岳氏夫婦心裏雖然焦急,可是卻沒有辦法,只得在張府苦等,生怕張巡被人刺殺。直到傍晚,張巡才從太守許遠那裏回來,一見到岳西風夫婦,不禁驚喜過望,和岳西風把臂擁抱,喜道:“岳賢弟和弟妹是什麼時候來的?可真想死大哥了!”說著,虎目中竟淚光湧現,果真是性情中人。

岳西風見張巡平安回來,不禁大喜過望,這時卻強力剋制住自己的感情,肅容道:“大哥且莫激動,小弟和紅妹也是今天剛到。咱們且慢敘舊,小弟這次來卻給大哥打聽到一件事。”於是岳西風便將酒樓上發生之事講了一遍。

張巡聞言,卻哈哈大笑道:“賢弟不用替愚兄擔心,我這張府雖然稱不上龍潭虎穴,但也不是任由宵小之輩放肆的地方,我倒想看看是誰要來刺殺張某。”

岳西風知道張巡不知武林高手的厲害,這時見他大意輕敵,忙道:“大哥且莫大意,要知不是猛龍不過江,安祿山連田錦樓那樣的終南高手都能請下山,買兇殺你更是易如反掌之事。據小弟看來,魏州紫冥府的人已經在公開支持安祿山了,而劍皇宮則是紫冥府的靠山,劍皇臧星寒又是極有野心的人物,難保他不會派人對付大哥。我看咱們還是小心為上,及早準備吧!”

張巡聞言,皺眉想了一下,問道:“那依賢弟看,應該怎麼辦呢?”

岳西風慎重的道:“我們今夜換房而睡,由我來應付那殺手。”

張巡聞言,斬釘截鐵的一揮手,搖頭道:“不行!那賢弟你不就危險了嘛!我看我們今夜就在這裏促膝長談,等那殺手前來。說老實話,我倒很想看看那殺手長得什麼樣子呢!”

岳西風聞言,不禁在心裏哀嘆:他這位大哥還真不知江湖險惡呢!還要再勸,但張巡卻死活不答應,說什麼也不讓岳西風代他冒險。

柳瀅紅見狀,只得在一旁勸道:“風哥,我看咱們就按張大哥的意思辦吧!反正咱們三人在一起,未必就輸給誰去!”

張巡笑道:“還是弟妹明理!”岳西風卻只有苦笑。

這時張巡已經吩咐擺上酒菜,要和岳西風喝上兩杯,岳西風也只能從命。柳瀅紅便坐在一邊相陪。事實上,現在軍情緊張,糧餉匱乏,也沒什麼好吃的,只是簡單的湊合一下,填填肚子而已。就在他們推杯換盞之際,只見外面有一名士兵走了進來,報告道:“稟張大人,洛陽虎威鏢局局主宋昆吾攜二子一媳求見。”

岳西風和柳瀅紅聞言,不禁怔了一下,心道:宋昆吾和張大哥素無瓜葛,他怎會遠從洛陽來見張大哥呢?這其中好象透着古怪!

張巡卻沒有介意,說道:“去請他們進來吧!”

那士兵轉身出去,過不大功夫,便將宋昆吾等人帶了進來。

宋昆吾一進來便首先見到岳西風夫婦,不禁驚訝道:“這不是岳大俠賢伉儷嗎?”

岳西風起身笑道:“多年不見,宋兄別來無恙乎!其實我們在酒樓上便已經見過了,只是宋兄沒有注意到小弟而已。”

宋昆吾連連拱手道:“恕罪!恕罪!”

岳西風笑道:“宋兄切莫客氣,張大人和岳某乃是莫逆之交。這位便是張大人。”說著,用手一指張巡。

宋昆吾和他的子媳急忙作揖道:“草民見過張大人。”

張巡一擺手,爽朗笑道:“宋兄千萬不要客氣。張巡只不過是個芝麻官而已,只是位卑未敢忘憂國罷了。宋兄若是瞧得起張某,便請兄弟相稱。宋兄諸位請坐。”

宋昆吾笑道:“那草民等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著,眾人全都重新落座。

張巡這才正容問道:“不知宋兄千里迢迢來找張某有何要事啊?”

宋昆吾臉帶敬意的道:“張兄大敗令狐潮於雍丘之事早已人盡皆知,大煞安賊氣焰!昆吾一向佩服張兄。此次前來……唉!真是慚愧啊!昆吾的家業都在洛陽,因此不得不受那安賊脅迫。唉!真是愧對天下蒼生啊!”說到這裏,不禁長吁短嘆起來。

岳西風聞言,神色一緊,問道:“莫非是那安祿山要挾宋兄前來對付張大哥?”

宋昆吾不禁哈哈笑道:“宋某哪有那個份量啊?充其量也只能跑跑腿而已!原本那個終南天都劍客田錦樓是安祿山專門請下山來對付張兄的,只是他卻莫名其妙的死在了洛陽青樓上,為此安祿山可是發了好大的火啊!”

岳西風聞言,這才放下心來,暗呼:好險!

他雖然並不怕田錦樓,但恐怕也頗不易取勝。若真是田錦樓來了,恐怕必有一場好戰。如此看來,那少年在洛陽粉紅樓上刺殺田錦樓倒有可能並不是為了一句酒後醉言了,他很可能知道那田錦樓下終南山的目的,故意殺他以保張巡,所以他才會事後也趕到睢陽來。風雲三十六騎之事恐怕他也不是巧遇,而是一直跟着的,所以才會在自己危難之時出手相助。想到這裏,岳西風不禁在心中暗自感激。

宋昆吾這時繼續說道:“那安祿山只是威逼兄弟保一趟暗鏢,說是送一封信和兩顆夜明珠給張兄。說穿了,還不就是勸降嘛!那令狐潮和張兄素有舊交,勸張兄投降尚且不能,何況安祿山!只是宋某受人脅迫,不得已只得親自走一趟,把東西送來。”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小錦盒和一封信,放在了桌上。

張巡剛要伸手去拿信,卻見岳西風陡然神色一變,伸手攔住張巡,喝道:“且慢!”接着又朝窗外道:“小兄弟!既然來了,便請進來吧!咱們已經見過兩面,便不算外人。”

張巡不禁一愣,不知岳西風在跟誰說話。

這時只聽外面有人哈哈笑道:“既蒙前輩寵召,在下只好恭敬不如從命。”話音一落,只見門口處白影一閃,竟多出一個玉樹臨風般的白衣少年。

岳西風起身抱拳笑道:“岳某就知道小兄弟一定會來,多謝小兄弟剛才傳音示警,以及路上相助之德。”

眾人這才明白為何剛才岳西風突然阻止張巡動手拿信,原來是這白衣少年傳音示警在先。

這少年此時已經走了進來,笑道:“前輩不必客氣!張大人乃是忠義之人,在下只是不想見他被人暗算而已。”說著,他已經將桌上那封信拿了起來,撕開信封,用桌上的筷子將裏面的書信夾了出來,平鋪在桌子上,說道:“這確實是安祿山的一封勸降信,只是它的目的並不在於勸降,而是要置張大人於死地,因為這封信是有毒的。”說著,那少年拿起桌上的酒壺,竟將酒全都灑在那書信之上。只聽滋滋之聲不絕於耳,那堅實的紅木桌竟被腐蝕掉了一大片。

眾人見此情景,不禁心驚膽寒,暗道:好毒的陰謀!

宋昆吾這時不禁跺足捶胸道:“宋某一時糊塗,險些害了張大人性命!若是張大人有個什麼閃失,宋某便是千古罪人矣!”

張巡見狀,連忙勸道:“宋兄不必內疚,此事實在怪不得宋兄,實在是安賊陰險!”接着又對這白衣少年抱拳道:“多謝少俠仗義相救!”

白衣少年笑道:“張大人不必客氣!事實上,自從令狐潮敗走之後,安祿山就已經知道張大人是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於是便想出這條毒計。這有毒的書信還不算厲害,真正厲害的乃是這個錦盒。”說著,白衣少年已經將那錦盒拿在手中。

眾人一齊望向那錦盒,着實想不明白它有何危險之處。

白衣少年這時說道:“這並不是一個普通的錦盒,而是蜀中唐門精心研製的奪命七巧盒,盒中暗藏了一千枚含有唐門劇毒的七陰蠍芒。無論這個錦盒以何種方式打開,裏面的一千枚七陰蠍芒都會向四周崩射,就算你是大羅神仙都難以躲閃,而且中者無救,一個時辰內化成血水。當然那夜明珠更是子虛烏有的了。”

岳西風等人聽到這裏,不禁暗自后怕,幸虧剛才沒有打開這個錦盒,否則在座諸人全都難以倖免。安祿山這一石數鳥之計確實狠毒。

柳瀅紅這時卻道:“唐門擁有如此歹毒利器,豈不要稱霸武林了嗎?”

白衣少年卻笑道:“這奪命七巧盒做工極為精細,哪是那麼容易便製成的!據我所知,蜀中唐門也只有兩盒而已,並視為至寶,如不遭到滅門大禍,絕對不會輕用。只不知那安祿山用什麼辦法拿到了一盒,而且竟打算用到張大人身上。”

張巡聞言,不禁乾笑兩聲,哂然道:“沒想到張某倒是滿有身份的嘛!竟值得那安賊如此處心積慮的算計!”

白衣少年笑道:“張大人以‘草人借箭’之計一舉擊潰令狐潮數萬叛兵,智比諸葛,早已是安賊目中之釘。如果我是張大人的敵人,也會不惜一切代價這麼做的。張大人倒也不用自謙。”

這白衣少年所說的“草人借箭”確實是張巡非常有謀略的一戰。

原來一年前叛軍攻打雍丘城之時,張巡組織兵士在城頭上射亂箭把叛軍逼回去。但是日子一長,城裏的箭矢便用完了。於是張巡便效仿當年的諸葛孔明,來了個“草人借箭”。

在一天深夜,張巡命令士兵將上千個草人沿着繩索放下牆來。令狐潮黑夜看不清楚,便斷定是張巡派兵偷襲,就命令兵士向城頭放箭,一直放到天色發白,叛軍再仔細一看,才看清楚城牆上掛的全是草人。

那邊雍丘城頭,張巡的兵士們高高興興地拉起草人。那千把個草人上,密密麻麻插滿了箭。張巡就這樣“借”到了幾十萬支箭。

又過了幾天,還是像那天夜裏一樣,城牆上又出現了數百“草人”。令狐潮的兵士見了,還認為張巡又來騙他們的箭了。於是大家誰也不去理它。哪知道這一次城上吊下來的並非草人,而是張巡派出的五百名勇士。

這五百名勇士乘叛軍不防備,向令狐潮的大營發起突然襲擊。令狐潮要想組織抵抗已經來不及了,幾萬叛軍就這樣被擊潰,張巡卻一戰成名。但張巡卻不以此居功,這時苦笑道:“那也是迫不得已才如此啊!若是兵精糧足,恐怕誰也不願冒險出此下策的。”

少年嘆道:“大人此言甚是在理。但一旦尹子奇率十三萬大軍圍困睢陽的話,大人如果外無援兵,糧道再被切斷,恐怕支持一年都很難。還望大人及早做準備才好。”

張巡聞言,由衷感激的道:“多謝少俠忠言,張某一定早做準備。這個奪命七巧盒雖然惡毒,但卻製造不易,毀去可惜,便由少俠來保管吧!將來用之正途,懲治邪惡,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少年笑道:“那在下就只有受之有愧,卻之不恭了。”說著,便將那奪命七巧盒放入懷中。

岳西風這時說道:“少俠三番兩次相助,感激的話岳某就不多說了,只是不知少俠尊姓大名及師出何門。”

少年笑道:“我們相見便是有緣,在下確有難言之隱,這姓名和師門不提也罷,前輩以後一定會知道的。”

岳西風笑道:“好!好個相見便是有緣!那岳某也不勉強小兄弟了。來!大家坐下喝一杯吧!”

少年卻一擺手道:“岳大俠難道還有心情喝酒嗎?難道忘了在下今日酒樓傳書示警一事?”

岳西風愕然愣道:“少俠的意思是說那殺手已經……”

少年點頭道:“安祿山是誓殺張大人而甘心,所以他雖然定下信中藏毒之計,但還是不放心,於是又派了殺手來行刺張大人。那殺手已經潛伏在外面多時了,卻不知她為何還不出手!”這話似對岳西風說,也似是在詢問外面潛伏的殺手。

眾人聞言,全都大吃一驚,紛紛握緊兵刃,蓄勢以待。

這時只聽窗外有一女聲喟然嘆息道:“今天月色很好,確實適合殺人。我只是習慣在殺人之前先賞月罷了。殺人不必有月,有月則必殺人!”

岳西風聞言,忽覺得這聲音好熟悉,似是在哪裏聽過,驀的心底一震,暗道:難道這殺手竟是她!他想起了來睢陽途中在破廟裏救的明月殺手,不禁和柳瀅紅對視一眼,心照不宣。殺人不必有月,有月則必殺人,不是明月殺手,還會是誰?

眾人此時全都不敢怠慢,急忙抽出兵刃,竄出房門。只見月光下站着一個身穿鵝黃色勁裝的奇美女子,英姿颯颯,孤傲絕倫,正是那冷若冰霜的明月殺手。

岳西風心想:她竟敢穿黃色的夜行衣來行刺,而且行刺前還出聲示警,當真藝高人膽大。

明月見到眼前眾人似乎絲毫不感到奇怪,只是淡淡的對岳西風夫婦說道:“你們在破廟裏救過我,那時我就說你們一定會後悔,現在你們果然後悔了吧!”

岳西風笑道:“我倒真沒料到安祿山居然能請得動獵人盟的明月殺手親自出馬,但岳某並不後悔救了姑娘。岳某始終認為勸一個惡人向善比殺掉一個惡人更有意義。相信殘酷的生存環境還不能泯滅姑娘的良知。姑娘若是今夜殺了張大人便會成為助紂為虐的千古罪人。”

宋昆吾等人一聽眼前這名女子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明月殺手,不禁嚇出一身冷汗,全都拔劍以對。這時已經有不少守夜的士兵聽見聲音,手持刀槍圍攏了過來,想要將明月拿下。

少年這時冷靜的對張巡說道:“讓這些士兵都退下吧!他們遠不是這位姑娘的對手,不要妄送性命。”

張巡聞言,頗有大將之風的揮揮手,面無懼色的向那些士兵命令道:“你們全都退下!這裏沒你們的事!”

軍令如山,眾士兵只得退下,但仍站在遠處觀望,顯然是擔心這位受人愛戴的主帥的安危,可見張巡在士兵心目中的威望確實極高。能打勝仗的官吏總比貪官贓官受人敬重,何況張巡的個人品行確實高尚。

張巡此時心裏卻不明白眼前這個小姑娘有何可怕之處,竟讓這許多高手嚴陣以待。

明月這時卻冷漠的道:“這世上每天都有不該死去的人死去,不該活着的人活着,哪朝哪代都一樣。這個世界原本就是不公平的。正義和公理並不能填飽肚子。我因為殺人,才能吃飽、穿暖,才能活着,否則便只有死路一條。這便是我的世界。岳大俠替我想想,便知我的難處。須知這世上很多人為了生存,都必須要做一些喪盡天良之事。我這人早已沒有良心,岳大俠想勸我向善就等下輩子吧!”

那少年卻不以為意的笑道:“這位姊姊何必把自己說得這麼冷血無情呢!照小弟看,姊姊可不象是個冷血的人啊!”

明月聞言,臉色一紅,嗔道:“你叫誰姊姊?休得胡言!”

不過眼前這少年長相十分英俊,還透着三分天真,嘴上也很甜,居然主動叫明月殺手姊姊,當真任誰也無法對他生氣,就是明月殺手也是一樣。她這時似惱非惱,輕嗔薄怒的樣子當真十分好看。這少年不禁看得一呆,覺得如此美女,做殺手實在可惜。

他這時笑道:“你看上去比我大,當然叫你姊姊。我以前可從沒聽說過明月殺手在殺人之前會出聲示警,看來姊姊自己並不願意執行這次任務。”

明月冷然道:“我之所以出聲示警是因為你們還不配我用暗箭傷人的手段。還有你最好不要叫我姊姊,真是肉麻!”她雖然說得冰冷,但臉上卻有了一絲暖意。

岳西風等人都是老江湖了,如何看不出來此中的微妙之處!他們都已經明白明月雖然迫於獵人盟的命令不得不前來刺殺張巡,但她的本意卻並不想殺人。因此她雖然前來行刺,卻未必會全力下手,否則她下手的機會相當多,不會一直拖到現在。難道這次她還是因為殺膩了人而想像上次那樣自己找死嗎?

少年這時會意的一笑,說道:“既然這樣,便由小弟來陪姊姊過兩招如何?如果小弟輸了,自然無話可說,但小弟若是贏了,便請姊姊永遠都不要找張大人的麻煩如何?”

明月聞言,竟忍不住笑了起來,譏諷道:“

少年這時一怔,喃喃道:“牛……是怎麼死的?姊姊是什麼意思?”

明月笑道:“既然你不知道,那姊姊便告訴你,牛是吹死的。”言外之意是這少年在吹牛。此言一出,在場眾人全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少年也忍俊不禁道:“原來姊姊很會開玩笑嘛!小弟佩服!”

明月這時陡的神色一冷,喝道:“哪個和你開玩笑?”話音剛落,就見明月身形一閃,不見她如何作勢便已經竄到少年身前,左手在胸前虛畫了一個圓弧,拂向少年的太陽穴,右手卻搶中宮直入,擊向少年胸前膻中和玉堂重穴。前緩后疾,虛中套實。

明月這一出手,便震驚了場上諸人。他們都是武術名家,早已看出明月先前所用身法竟是廬山不老翁的“神行九幻”,而接下來的手法竟是瀟湘荊門的不傳之秘——覆雨翻江手,真不知明月是怎樣偷學來的,不禁暗暗替這少年擔憂。

那少年面對明月如此迅疾凌厲的搶攻竟不躲閃,只是淡淡的喝了一聲:“好功夫!”說著,身形一側,左手呈鷹爪狀閃電抓向明月當胸擊來的右掌,用的赫然是淮陽穆家的大鷹爪,右手卻立掌成刀,向明月拂來的左手腕脈處斬去,用的乃是姑蘇白鶴門的“白鶴斬經手”,斬的正是手少陰心經的神門穴和通里穴之間的陰郄穴,認穴極為精準。這兩人所學之博、出手之奇確實令在場諸人大開眼界。

明月一招受阻,不退反進,左手突然變向,如喙似啄,以“鶴吻頸”斬向少年的咽喉,右手連鉤帶扣,反抓少年的左腕內關穴,這倒是用上了她自家的功夫——獵人魔親傳的獵魔爪。

少年神色當即一變,腳下突然一晃,如無根浮萍,竟詭異的轉到明月的身側,一記肘拳便向明月肋下撞出。照他想來,明月攻擊落空,必會轉身防守,哪料到明月對他的這記肘拳竟然不閃不避,竟被打個正着。只聽喀嚓一聲,竟發出肋骨斷裂的聲音。

只見明月竟被少年這一擊震飛出去,跌倒在地,但仍勉強站起,卻吐出一口鮮血,臉色有些蒼白。

少年大驚,剛想過去攙扶,明月卻將手一伸將他攔住,喝道:“這還是我第一次行刺失手,就算是技不如人吧!”說完,一咬牙,身形向後疾掠,強忍着傷痛騰空而起,如飛逝去。

少年望着明月遠去的背影,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竟沒想到她竟會如此做!”

岳西風走上前道:“她是故意受傷的。她若不受重傷,回去便無法向她師傅獵人魔交代,你也不必內疚。”

少年嘆道:“若論真功夫,她未必就弱於我。今天她這麼做,只是還給前輩一個人情罷了。若是她能擺脫獵人魔的控制就好了。”說到這裏,少年陡的神色一冷,喝道:“看來今夜張府是要熱鬧一番了。哪路牛鬼蛇神,還不給我出來!”

隨着少年這一聲大喝,只見從牆外陡的竄入四條黑影,全都黑巾蒙面,手持長劍。為首的蒙面人冷然喝道:“閣下好敏銳的聽覺!”

少年冷笑道:“只能怪閣下的輕功不到家。我當是誰!原來是劍皇宮的四隻孤魂野鬼!”

那四名黑衣人聞言,全身不禁一震,驚道:“你怎知我們是劍皇宮的?”他們此行甚是隱秘,怎能料到剛到張府便被識破身份,不由得大吃一驚。

少年哈哈笑道:“原本不知道,不過現在卻知道了。”

岳西風在一旁不禁暗自佩服這少年武功心智皆高人一等,一言便試出對方來歷。

那四名蒙面人聞言,才知道上了惡當,竟被對方詐出了自己的身份,不由得惱羞成怒。

那為首的蒙面人暴喝道:“好姦猾的小鬼!竟敢戲弄你家爺爺!嘿嘿!就算你猜出了老夫兄弟的身份又如何?老實告訴你,老夫兄弟就是劍皇宮的‘追魂奪魄四大凶神’,小子你若是識相,便乖乖的伸過頭來挨一刀,免得活受罪。”

眾人聞言,全都暗自心驚,沒想到劍皇臧星寒竟會派這四個凶神親自出手。有劍皇宮插手其中,事情就顯得很麻煩了。由此也可以看出,劍皇臧星寒也是安祿山叛亂的支持者。只是臧星寒隱身幕後,不親自出手罷了。

那少年這時卻冷冷一笑,喝道:“現在這世道真是變了,什麼阿貓阿狗也能叫凶神了!哼哼!跳樑小丑,不值一哂!想當年你們在山東為惡,槍聖燕大俠曾經饒你們不死,沒想到你們竟然不知悔改,還投身劍皇宮!你們以為劍皇宮就能護住你們嗎?今天在下就代天行誅,取爾等性命!”說罷,陡然反手從背後包裹中拔出一柄長劍,凌空一抖,映着月光竟隱有淡青色光華在那約有四尺六寸長的劍身上流動,真是一柄好劍。

那四大凶神原本被這少年輕狂的言語激得狂怒不已,但這時見這少年拔出這柄光芒四射的長劍,卻不禁陡然神色大變,凶焰頓斂,雙腿甚至有些發抖,驚叫道:“這不是當年銀色仙子的飛凰劍嗎?”

此言一出,眾人全都心中一震。

岳西風心中暗忖:自己猜得果然不錯,這少年果然是當年高人弟子!

少年這時冷笑道:“你們的眼力倒是不錯!你們四人聯手倒還有一次機會,可別浪費了。”

那四大凶神定了定心神,見對方還有岳西風夫婦在場,知道安祿山派出截殺他們的風雲三十六騎恐怕任務已經失敗了,自己兄弟幾乎已經沒有逃走的希望了,只能全力一搏,別無它路,於是緊緊瞪着那少年,喝道:“是否只有你一人來擋我們兄弟聯手一擊?”

這話算是有些無賴了,他們都是有名號的人物。若是平時,他們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只是現在是生死關頭,人的尊嚴已經不重要了。

少年冷然喝道:“對付你們這四個廢物難道還用得着勞煩別人幫助嗎?”說著,便神態怡然的來到當場站好,對這四人大有不屑一故之色。

那四人見對方不過是一個小孩子,竟如此蔑視自己,不禁氣往上撞,多少也凝聚了些許膽氣,怒吼一聲:“你雖然有飛凰劍,可不見得就有多麼高明!”說著,四人手持長劍分東西南北站好,將少年圍在當中。

“殺!”

隨着那為首的蒙面人一聲暴喝,四大凶神身形暴起,四劍齊出,黑夜裏登時暴起四道厲閃。四柄長劍從四個方向下劈、上撩、直刺、橫斬,殺氣瀰漫於**之內,森森劍氣籠罩少年全身。這是天衣無縫的必殺一擊!

圍觀眾人全都臉上變色,不知那少年身處劍陣之中該怎樣避開這驚天地、泣鬼神的合力一擊,但此時想要上前解救已經來不及了。

那少年陡的一聲長嘯,身形向東南方暴閃,避開來自北方的下劈一劍和西方的上撩一劍,同時東方的黑衣人卻恰好一劍朝他肋下直刺而來。那少年手中飛凰劍一揮,將那直刺一劍橫擋出去,恰好擋住南邊的一記“攔腰斬玉帶”。其閃避之巧妙、火候拿捏之精確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鐺的一聲,那少年已經以間不容髮之勢避開了四大凶神的合力一擊,同時一記肘錘向東側猛的擊出。

砰的一聲,東面的蒙面人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擊飛出去,大口噴血,身子向蝦米一樣佝僂在地上,爬不起來。合圍之勢轉眼便被這少年擊散。

岳西風在心裏暗嘆,知道這四名蒙面人的下場將和風雲三十六騎一模一樣。

另外三個蒙面人還要再度攻上,卻突覺眼前光華暴閃,陡覺喉頭一涼,卻再也說不出話來,隨着一股血箭從咽喉噴出,身體僵硬的栽倒在地,眼睛還瞪得大大的。那少年果然沒有再給他們第二次出手的機會。

旁觀眾人竟全都呆住了。他們只覺得那少年最後出手一劍宛如神來之筆,猶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難道這就是當年銀色仙子仗以成名的鳳舞飛凰劍法?

這時那個被擊飛吐血的黑衣人卻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驚顫道:“少俠饒命!”

少年一皺眉,冷哼一聲,把劍擦凈收回鞘內,哂笑道:“我有說過要你的命嗎?”

黑衣人急忙點頭,又慌忙搖頭,嘴裏直打結,已經都快嚇得神志不清了。

少年淡然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你,我要你給臧星寒帶個話。”

黑衣人連連點頭,顫聲道:“在下一定帶到。”

少年想了一想,說道:“你就告訴他,瑤妹問他好!”

黑衣人遲疑道:“就這些?”

少年嘆氣道:“就這些!他自會明白,你走吧!”

黑衣人聞言,長出了一口氣,說道:“多謝少俠!”說罷,躍牆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岳西風這時神情激動的走上前來,握住少年的手,眼中隱含淚光的道:“少俠!難道你竟是那……”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少年便接口道:“岳叔叔,您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多說!”

少年已經改口叫岳西風叔叔,岳西風便知道自己已經猜對了。

原來這少年正是當年槍聖燕九霄的兒子燕雲,他已經下山將近有一年了。他先去了東都洛陽,那裏雖然兵荒馬亂,但也藏龍卧虎,洛陽之行讓年紀還小的燕雲長了不少見識,也成熟了許多。

後來安祿山兵陷洛陽,燕雲藝高人膽大,更有好奇之心,於是夜探安祿山的軍營,得知了有關安祿山要招攬岳西風和刺殺張巡的許多隱秘。

岳西風在江湖上是成名的大俠,朋友多,人緣好,安祿山若能招攬到他,自然會收到一呼百應之效,有岳西風替他招攬人手,自然方便得多。但假如岳西風幫助朝廷那方,對安祿山也會形成一定的威脅,所以他才派風雲三十六騎來延請岳西風夫婦,當然,如果請不動的話,就得殺他以絕後患。安祿山也怕岳西風幫着張巡、許遠守睢陽。

張巡更是列入安祿山的必殺名單之中,不但因為張巡智計過人,屢戰屢勝,擊退無數次安祿山的兵馬進攻,更因為張巡是鐵骨頭、硬脾氣,軟硬不吃,根本無法招攬,連舊交令狐潮都勸不動他,安祿山又能有什麼辦法,只能殺他掃清障礙。更何況睢陽扼住安祿山鐵騎南下的咽喉,安祿山不得不想辦法除掉張巡,這才定下毒計,不但請出了終南高手田錦樓,而且還以重金招攬唐門高手,拿到了奪命七巧盒,之後又請託劍皇宮,找上獵人盟,請他們派殺手行刺張巡,可以說機關算盡,歹計連環,由此可以看出張巡確實身價不菲。

燕雲得知這一切后,自然不能不管。畢竟岳西風是他亡父好友,他不能不救,更何況此事和劍皇宮有牽扯,燕雲誠心拆劍皇臧星寒的台,更要管到底。他頗有心機,跟蹤田錦樓多日,摸清了他的行蹤嗜好,這才在粉紅樓上一舉擊殺田錦樓,做得竟比獵人盟的殺手還高明。

燕雲誅殺了田錦樓后,擔心安祿山派大批高手搜捕,於是立即遠走高飛,暗中跟着風雲三十六騎前往睢陽,順便解救了岳西風夫婦的一次危難,今夜又救了張巡。

岳西風這時笑道:“這麼說來,那蔡仙子可是令師?”

燕雲笑道:“仙子師傅是我五師傅,在她上面我還有四個師傅。”

岳西風笑道:“這就難怪了!你現在有這樣的功夫足以告慰令尊於九泉之下了。當年我與你父相交頗深,後來驚聞變故,卻再也找不到你們母子了。”

燕雲聞言,心中一熱,感激的道:“多謝岳叔叔掛懷!我們當年原本是想去德州投奔岳叔叔的,可是半路上遭到截殺,幸好遇到二師傅和三師傅搭救,後來便隨他們上了雲夢山,學藝十三載,總算有了出頭之日。不過岳叔叔卻要為侄兒保密,切莫將侄兒的身份說出去。”

岳西風點頭道:“那是自然。”

燕雲又道:“此間事情已了。諒也沒有什麼人再來找張大人的麻煩了,侄兒還有要事在身,便不在此多停留了。還望岳叔叔多勸張大人,儘早和其它城郡聯繫,相互支援,否則睢陽孤城必不可守,不出一年,必破無疑。這個奪命七巧盒便留給岳叔叔,必要時也可對敵手起到威嚇作用。”說著,燕雲便從懷裏取出奪命七巧盒塞在岳西風手裏,不待岳西風再說話,身形騰空而起,躍牆而出,不見蹤跡。

岳西風望着手中錦盒,不禁感慨萬千。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燕皇傳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燕皇傳
上一章下一章

第四回 肝膽相照赴國難 少俠揮劍護忠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