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與神對話
“他預言了什麼嗎?”塔西佗問道。
“他預言了一切。”沙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什麼叫一切?”
“一切就是一切,凡是他預定好的事都發生了,一絲不差……”沙停頓了片刻后問道,“你現在生活的偉大國度真的是被一隻鵝所拯救的嗎?”
“沒錯,高盧人已經幾乎要偷襲羅馬得手的時候,是一隻鵝拯救了他的命運。”塔西佗道。
“那你們那位偉大的國王也是死於非命嗎?我指的是那位曾經征服過這個地方的……”
“蓋烏斯·尤里思·凱撒?他的確是被人謀殺的,而且是被他的養子,他的朋友……”
“這多麼不合常理啊……”沙像是嘆了口氣道,“兒子殺死了父親,朋友屠戮了朋友……辛德真是太可怕了……”
“你是說——”塔西佗頓了頓道,“這一切都是辛德預言的?”
“他不是預言,而是預定。”沙說道,“這世界上發生的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預定之中。辛德成了真正的神,‘眾神之神’……”
“也就是說,我們所有人的命運,世界上所有的事件的發生,都在辛德的掌控之中,都是他刻意安排的?”塔西佗問道。
“沒錯,從你的敘述看,他的預定沒有一件沒有實現,有的儘管牽強——比如為了讓你的國家走上他要求的路線,他讓你們的國王被他的兒子殺死——但是,他計劃的一切的確都實現了。”沙嘆了口氣道,“那時候他們都嘲笑他,沒有人相信這樣的事,把辛德當作是瘋子和妄想者。可這一切,都成為了現實……”
“為什麼你們會認為他是瘋子?他不是神嗎?神操縱命運難道有什麼不對?”塔西佗不解道。
“他——”沙似乎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和你說得太多,你反而會不明白。你還是不要追問了。”
“不要忘了你的諾言!”塔西佗厲聲道,“你答應會告訴我一切我想知道的事。”沙又重重地嘆了口氣,道:“好吧,你問吧。本來,我沒有必要向你這樣的造物回答問題的……”
“我的第一個問題:辛德和你,究竟是誰?是神嗎?”
“為什麼你一定要糾纏這個問題呢?在你們的原始宗教裏面,難道神和人的區別真的有那麼大嗎?”
“神有人不可企及的能力,所以,他和人的區別不可忽視。難道不是這樣嗎?”塔西佗道。
“那如果一個人能夠擁有與神一樣的力量,你怎麼判斷他是神還是人呢?”沙說道。
“這個問題等於沒有提,沒有人可以擁有象神一般的力量,不然的話怎麼會有神人的區別?”塔西佗道。
“這真是我試圖告訴你的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人和神的區別。”沙緩緩地說道,“神只不過是因為有些不是普通人所及的能力而被認作神的。”
“可是神可以長生不老,住在天上……”
“有的人也可以做到。”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的人。”
“因為他們不再被稱作是人,而是神。”
塔西佗停頓了一會兒,說道:“你在狡辯,我可以在用幾句話就指出你的破綻。”
“隨便你相信與否。”沙滿不在乎地說道,“這與我無關。”
塔西佗思忖了一下,道:“你講的這番話,是不是說明,你以及辛德,其實還是人。”
“我已經說過了,人和神沒有區別,你又何必這麼執着與這兩個概**呢?”沙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這麼說,你們還是人嘍。”塔西佗不依不饒地問道。
“好吧,好吧……”沙好像一個最終被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孩子折騰地束手無策的父親一樣有些沮喪地說道,“你就當我們是人吧。”
“你們是什麼人?”塔西佗緊接着蹦出了一個問題,“我是說——什麼國度?什麼年代?”
“你不必了解我們來自的國度,因為那裏根本就沒有國度,你也不會聽說那個地方。你只要知道我們生活的年代遠在你們之前,三千年前,那只是我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間。”
塔西佗本來想把他們的國度問個清楚,但是現在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在他腦海中蹦現。
“你們真的活了這麼長時間?”他問道。
“不……”
“我不明白。”
“要解釋這個問題又要花很長的時間,你真的想知道嗎?”沙問道。
“即使花上一年的時間,我也要知道。”塔西佗堅定地說道。
“在你的右邊。”沙說道。
“什麼?”塔西佗不解道。
“在你的右邊,有一張,一張……按你們的說法應該是什麼呢?嗯,就叫做柜子吧。”
塔西佗朝自己的右邊望去,他看到了一個長方形的有些象柜子的形狀但如果你不告訴他那是一個柜子,他決計不會想到的物體。
“那是什麼?”
“裏面有一些食物,你可以用。”沙說道,“去取來吃吧。我慢慢和你講。”
塔西佗走到那柜子前,那本來看上去毫無縫隙的外殼突然裂了開來,嚇了塔西佗一大跳。
“不用害怕。”沙似乎對他的少見多怪有些不耐煩,“儘管取來吃吧。”
塔西佗朝那打開的柜子裏望了望,看見裏面有一個方方正正的物體。他以為是麵包,就取了出來。但是他很快發現那物體的分量相當輕,只有自己手掌的一半大,而且不論是什麼,肯定不是麵包。
但是塔西佗的肚子讓他迴避了這些問題,他只想讓自己的肚子填點什麼東西進去。他注意到在它的表面覆蓋著一層奇怪的閃着金屬光澤的薄膜,便試圖撕碎它,但是卻沒有成功。他正驚異於這層薄膜的驚人的韌度,沙又說道:“不要浪費時間了。直接吞下去吧,外面的東西在你的肚子裏都能消化掉的。”
塔西佗將信將疑地望着手中的東西,緩緩地往嘴裏塞去。當那東西進入他的口中時,他輕輕嚼了嚼,發覺並沒有他想像地那麼生硬,而是象硬麵包一樣清脆地破碎了。但是外面的一層薄膜始終沒有破損。
“吞下去吧。”沙指點道,“不用嚼了。”
塔西佗聽話地一仰頭,把那東西吞下了肚去。起先他還感覺到那方正稜角的物體在自己的身體內的突兀。但是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那轆轆飢腸的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吃飽了嗎?”沙問道。
“飽了。”塔西佗也難以置信自己竟然會被這樣一小塊東西填飽肚子。
“來吧……請坐吧……”沙的聲音突然沉重了不少,
“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麼多。或許,是我一個人待得時間太長了吧。”沙嘆了口氣,“你想要知道我們是誰?以及這裏發生的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的。”
“如果按你們現在的標準看,我們就是神。但在曾經,我們還是人,和你們一樣。但是,到了這裏以後就不一樣了,這裏的土著人——他們明顯距離我們的文明太遠太遠了——曾經給我們這些倖存者中的每一個人都取了一個神的名字。辛德作為我們的首領,被稱作‘眾神之神’。而我,沙,則變成了他的最大的敵人。”
“你們是倖存者?是從什麼災難中倖存下來的嗎?”塔西佗問道。
“的確,那是一場大災難,那真是一場滅頂之災……”
“你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哪裏遭受了什麼大災難?是海嘯還是地震?或者是火山的噴發?”塔西佗又問道。
“我現在沒有辦法向你解釋清楚,那不是一種自然的災害,它產生的原因也全在於我們自身。”沙停頓了片刻后又說道,“你問我們的故鄉?那不在別的地方,就是你腳下的這個星球上。”
“可是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你們這樣的人。我去過很多地方,也見過很多的人。從最西面不列顛的野蠻人到最東面的塞里斯人,都不可能有你們建造的這樣的建築和,和……這裏的一切……”塔西佗向四面掃視着,不能確定用一個什麼詞彙來描述他所看到的東西,因此只能用一個最籠統的“一切”來表述。
“因為我們不屬於這個時代。”沙說道。
“但是就我所知道的最古老的歷史到現在,也沒有過與你們的文明有一絲相象之處的記載。”塔西佗道。
“你們能夠追溯的最早的文字記載是什麼時候?”沙問道。
塔西佗考慮了一下后,說道:“有確切記載的,可能是埃及人的文字,最早大約比現在早上2000或者3000年。”
“那我告訴你,我們的文明在你們最早的文明出現前6000年前就已經消亡了。這就難怪你們不會知道了。”
塔西佗愣了一會兒,突然說道:“這不可能!如果你說巴比倫的一些國度比埃及早上幾百年,那還有可能。可是要比她早上6000年?不!不!決不可能!”
“請注意我的措辭,我說的是,在你們最古老的文明出現的6000前——也就是現在的9000年至10000年前,我們——已經滅亡了……”
過了片刻,可能是看見塔西佗站在那兒沒有反應,沙又說道:“我能夠理解你的想法和心情。想像一下,如果你們的整個文明都遭到了摧毀。無論是你們偉大的帝國,還是這裏的土著,或者是遠方的國度統統都在一夜之間消失了,那幾千年後的人們,從來沒有接觸過你們的文明和輝煌,怎麼可能理解你們的時代?”
“滅亡的文明?”塔西佗眨了眨眼睛,道,“難道說你們在我們之前10000年就已經建立了文明?”
“不錯,而且是遠遠超出你們現在成就的文明。”沙說道。
塔西佗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說道:“你們的文明——究竟達到了怎麼樣的程度?”
“要對你解釋清楚這個,不是件簡單的事。有很多事,在你現在這個階段的人是難以理解的。這樣吧,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你們現在的文明,從你剛才說的,我知道最多也不過3000年的水平,而我們的文明,雖然早在10000年前就消亡了,卻已經經過了10萬年左右的發展。你可以自己想像其中的差別。”
“難道時間能夠代表文明發展的程度嗎?”塔西佗問道,“要我看,現在的羅馬遠不如共和時代或者古典時代的希臘。我看即使10萬年後也不太會有太多的變化。”
“呵……”沙發出了怪異的聲音,彷彿是一種無奈的苦笑,“看樣子很難像你解釋清楚這件事了。沒想到你們的心智水平竟然仍然還在這個將歷史發展看作靜止的階段……”
被人嘲笑心智水平的低劣對塔西佗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但是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已經無暇顧及尊嚴和名譽了,他繼續問道:“你們認為歷史總是會因時間的推移而朝着好的方向演變嗎?”
“這是最基本的歷史原理,你看……”沙說了一半,停頓了下來,然後道,“現在是討論歷史理論的時候嗎?如果你沒有其他的問題了……”
“不不!”塔西佗急忙說道,“我還有問題!”
“那就快問吧。”沙有些煩躁地說道。
“你剛才說你們是你們的文明的倖存者?”
“是的。”
“你們都在埃及嗎?”
“如果你是指你腳下的這塊土地,那是的。但這只是我們的基地,我們中的不少人離開了這裏,去了其他地方。”
“你的同伴們現在還活着嗎?”
“不,他們都已經死了。”沙有些哀傷地說道。
“連辛德也死了?”
“是的……”
塔西佗嘆了口氣道:“沒想到……‘眾神之神’已經是個死人了……那現在,就剩下你一個人了?”
“不,我同我的夥伴們一樣,也早就已經去世了。”
“你在開玩笑?這根本就沒有什麼可笑的!”塔西佗不滿地說道。
“我說的是實話。”沙說道,“儘管我們有着極高的文明,可以用你們難以想像的手段把人類的壽命提高到1000歲,但是還是難以逃脫死神的手心……”
塔西佗沉默了片刻,說道:“如果你已經死了的話,那是誰在和我對話呢?”
“是我的記憶。”
“你的記憶?”
“沒錯。我們的文明的一個了不起的成就就是能夠把一個人的思想和記憶完整地保存下來,使之能夠在他的**消失後繼續留存下去。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的確做到了永生——當然是在保證足夠的能源保持這樣的思想和記憶的基礎上而言。”沙說道。
“不,這不可能!”塔西佗高聲喊道,“人的思想和靈魂會隨着**的毀滅而湮滅,不可能會獨立地存在!”
“這個過程解釋起來相當複雜,你只要知道,在我們的文明中,已經找到了一種方法能夠把思想和記憶通過某種手段保存起來,讓我們的思想在我們的**消失后仍然長時間存在。你不能理解,這並不奇怪。你只要知道這是事實,我,正是一個最清楚不過的實例。你永遠不可能找到我的肉身,但是只要有足夠的能源,我的思想和記憶可以永遠地存在下去。”
塔西佗思考了片刻,最後說道:“好吧,我暫且相信你,但是這並不表示我贊同你們的文明的這種做法。沒有**的思想,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要我看,你甚至無法走出這個地牢。你這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呢?”
沙嘆了口氣,說道:“本來只要我們的文明再進行一些發展,就可以解決讓保存的思想和記憶自由行動的技術,可最後還是沒有來得及……”
不用親身經歷,塔西佗也清楚這幾千年來被孤零零地禁錮在地下的苦悶。
“現在我想要了解一些與我有關的事。”他說道,“你們能控制我們的行動?讓我們按照你們的指令來做你們讓我們做的事?”
“這對你來說更加難以理解了。”沙說道。
“我堅持要搞清楚這件事!”塔西佗堅定地說道。
“唉……”沙無奈地說道,“好吧,這可能是你最後的好奇心了,我不得不滿足你。我們——包括我和辛德以及其他一些倖存的人——是我們的文明遺留下的最後一批學——用你們的詞彙怎麼說呢——學者吧。辛德是我們的首領。我們漂流到這個地方后,建立了這個基地,保存了我們的文明。我們總結了我們文明失敗的原因,得出了一個結論:我們這個高度發達到文明竟然是毀在自己的手裏。沒錯,沒有自然的災害,沒有外敵對入侵,是我們自己葬送了我們的文明……”沙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緩緩地說道,“辛德感悟到文明的發展太過變換叵測,難以預料。即使開始看上去非常好的前途最後也會因為一丁點兒的意外而前功盡棄。這讓我們極為沮喪,似乎人類再怎麼樣發展,也毫無希望,最後總會落入悲慘的結局……因此,辛德提出來一個計劃,要讓未來世界的發展完全按照他的預定去演化,一絲不苟,完全沒有意外。剛開始的時候,沒有人贊同他的想法,都認為他的計劃太過荒謬,完全不可能。要控制未來世界的發展,這就是說要控制這世界上每一個院子,讓他們按照計劃行事。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因為沒有一台計算……嗯……用於計算的機器——那是我們的一種算術工具——能夠承受如此多變量的計算。這根本不可能!”
他講的話,有一半塔西佗都沒聽懂,但他多少明白了,沙試圖向他證明他們的文明已經達到了可以控制未來的地步。他想了想道:“嗯……那是巫術嗎?”
“不!那是……唉,真討厭!你們的語言中竟然缺少那麼多的詞彙,我幾乎都沒有辦法與你交流。你就姑且當它是一種巫術吧。”
“那辛德到底成功了沒有?”塔西佗問道。
“如果他沒有成功,你怎麼會乖乖地來到這兒?”沙苦笑道,他像是深深地嘆了口氣,又道,“辛德,真是個天才……他竟然想出了用‘無差別原子’——用你們的語言來說,可能叫以太更為確切一點——來控制整個世界的方法。這真是個驚世駭俗的構想……這樣的話,只要對簡單的‘無差別原子’進行計算和控制的話,就可以進而達到控制整個世界的目的了。這種作為介質的以太可以以能量的形式釋放到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從最高的山脈的頂端到最深的海底,甚至在未來,也包括這個星球以外的世界。這樣,對‘無差別原子’發出的命令就可以傳達到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讓任何事物按照計劃來發展。”
“用一個變動量就控制整個世界,”他繼續說道,“辛德真是我們文明的驕傲啊……控制未來竟然就這樣成為了現實……‘無差別原子’……多麼神奇而又簡潔的解決方法啊……”言語之間,沙好像陶醉在了當初成功的喜悅之中。
“我不是很明白……”塔西佗懵懵懂懂地說道。
“你不用太明白,也不可能明白。”沙說道,“唉……我為什麼要向你這個不可能理解這些東西的人來解釋這些複雜的概**呢?你只要知道辛德的確想辦法做到了他聲稱要做的事就行了。”
“這麼說,你們就可以控制世界未來的發展了?”
“不!”這個時候,沙的聲音突然變了一種聲調,好像從剛才的驕傲和自豪中變回了原先的冷漠,“你說錯了。不是我們。那只是辛德和他的一伙人的成功。”
“那你呢?你們難道不是一起的嗎?”
“我已經提到過了。我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但是,因為這個讓世界按照計劃發展的裝置成為現實之後——我們分道揚鑣了。為了反對他的計劃,我變成了土著人記載中的‘眾神之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