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劍門風雲

第五章 劍門風雲

酒是好東西。好酒之人與滴酒不沾之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誰能解憂?唯有杜康。酒中似是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能接通至某些神秘的去處。劇飲千百男兒事。如果沒酒,詩仙李白那“斗酒詩百篇”的千古美談便是子虛烏有,懷素恐怕永遠只是一個普通的和尚罷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酒與李壞有緣,很有緣。還記得那一天,在小鎮上的一個酒坊里,偷喝了幾兩不知好壞的酒後,神遊至荒郊野外,遭遇了改變李壞人生軌跡的事,大事。自此以後,酒便成了李壞的最愛,直到他初識男女滋味之時。

李壞在飲光了最後一滴清兒備下的那一壺五斤好酒之後,劍門關終於遙遙在望,耳畔又響起了那董姓老者的話:“劍門關有故人相候,公子保重。”當然,李壞不會蠢到真的以為前方相候之人會是什麼故人好友。

李壞只是不明白姓董的最後一句話:“萬般事皆有因緣。”但他總算想通了一件事,這群蒙面高手不會幫他去打架。李壞對打架沒有興趣,所以他並不關心,他關心的是酒。所以當前第一要務就是要將懷裏的空酒壺灌滿。

正當李壞心思活躍之際,忽然感覺不遠處有一陣熟悉的香氣飄蕩而至,並迅速地在空氣中流淌開來。竟然是酒香,陳年精純老酒的香氣!

李壞一時精神大振。

有各種嗜好的人,對各種嗜愛的事物就有一種莫名的感覺,而且很准。譬如酒鬼能感覺到三五裡外的酒香,色鬼能聞到千百裡外美女的香氣,書生更厲害,能知曉八萬三千裡外發生的事,這便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

李壞是一個酒鬼,天生的,純粹的酒鬼。所以,李壞對酒的敏感度要比一般人來得更犀利,更快捷,更直接,尤其是胃裏心裏缺了這麼些天酒的滋潤之後。那五斤酒只能苟延殘命罷了,遠遠解不了他心中的饑渴。

李壞再也忍之不住,心中的**已戰勝了連日的苦悶和無趣,一時全身勞累盡去,疾步向前循香氣而趕,沿着官道向前趕了里許,左拐折入一條羊腸小道,路兩旁半個人高的青翠草木掩映,景色十分怡人,李壞心裏卻無半點欣賞流連之意。

穿過這條捷徑,向右一轉,竟又走上了原來的官道,向前再行了半里,終於尋到了酒香的來源之處。只見官道右首旁有一低矮小棚,棚外立着一根丈許高的長竿,竿頂處掛一海碗般大小見方,大黃底子鋸齒作邊的綢鍛招牌,上面書着大大的一個“酒”字。

李壞頓時心情大快,滿腔煩惱鬱悶之氣化作清風一股,順着那個偌大的酒字消逝得無影無蹤,一時只覺世上再無其它任何一字能有這個酒字般爽快,稱心。

李壞甩開大步,向那酒棚邁去,眼裏除了那台上的酒,再容不下其它半點事物。忽然,一聲大喝從棚內傳來:“李壞!”李壞乍聞巨聲,吃了一愣,緩下急促的步伐,心裏只覺這兩個字實是熟悉之至,旋即明白過來,原來這兩個字便是自己的大名,心中一驚,停下步來,向棚內一張望,只見酒棚東頭背光陰暗處坐着一肩寬頭碩的大漢,剛才心裏在只顧着前去飽喝個十斤八斤好酒,以償這幾日饑渴之苦,竟未發現棚內還有他人。

李壞穩步走進棚內,見那漢子隻身一人,身前桌上卻擺列着兩個大碗,滿盛烈酒,身旁地上放置着好幾個五斤容量左右的酒缸,分作兩堆,一堆十分整齊,另一堆卻顯雜亂不堪,想必是那漢子不久前喝過的,心中默數,竟有五個之多,心裏暗暗欽佩。

那漢子見李壞走近,站起身來,豪聲道:“你可是李壞?”這漢子坐着時便顯得十分雄壯,這一起身,更如鐵塔一般,李壞心裏暗贊一聲,這定是燕趙之地的好漢,錯非北方氣候地勢,亦生長不出此般粗獷豪雄之士。

李壞清應一聲:“正是在下。”那漢子大喜,粗臉綻開笑容,露出一嘴白牙,一股黃土高原上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好極,我等你好久了。”說罷大手一揮,道:“坐!”李壞心裏百般疑問,實是詫異之極,想及這漢子的性格,應該會馬上見知,便坐下身來。

那漢子也不開口,左手一伸,推過身前桌上的一隻酒碗,右手端起另外那碗,略一示意,便舉碗一仰而盡。李壞心裏驚異之意更濃了,原來那多出的一隻碗是為他而備。心下里尋思,管它三七二十幾,既然有酒,自是要先喝個痛快,千般疑問萬種懸思都要先擱於一邊,想罷端起酒碗便干。

那漢子面上喜意更甚,哈哈大笑,道:“好爽快。”長臂一伸,抓起一個酒缸,咕嚕嚕地又自倒滿,端將起來,又是一干。李壞亦喝一聲:“好豪氣。”舉碗便盡。兩人一個不問,一個亦是不置言語,只是你來我往的喝酒,頃刻間便將剩下的十缸好酒喝了個一乾二淨,李壞好久不曾這般狠喝,心中竟只有爽快,卻無半點醉意。

那漢子見酒已盡干,將酒碗向天上一拋,躍將起來,向外便走,待走上官道,停了下來,往後一轉身,仰天打了一個酒嗝,道:“李壞果然爽快,不管如何,你這朋友孟某是交定了。”

李壞亦起身步了出去,道:“原來兄台姓孟,卻不知大名如何稱呼?李壞能與兄台交上朋友,確是榮幸。”那大漢豪聲道:“實不相瞞,在下乃塞北大漢堂孟高峰。”

李壞心裏一震,這漢子竟是塞北大漢堂的堂主“擎天一柱”孟高峰,真是出乎意料。此人威震塞外,一雙鐵拳,罕有敵手,若論排名,更可輕易躋身江湖十大高手之列,聞此人大名甚久,一直未曾謀面,卻不知於何時惹上了這般棘手的人物。

“原來是孟堂主,真是失敬。孟堂主莫非也是為比翼劍而來?”

孟高峰臉現不悅之色,道:“你也太小瞧孟某人了,雖說比翼劍傳為異寶,孟某心中亦有所好奇,卻不致於如此千里迢迢而來,今次在此相候,是因為故人之託。”大漢堂遠在塞外,路程甚遠,且並非坦途,行來頗不順當。

李壞苦笑道:“孟堂主勿怪李壞多疑,只是半年以來,江湖中前來相尋在下之人實如過江之鯽,久而久之便形成習慣,與人照面便是這句話。”

孟高峰一呆,歉然道:“原來如此,孟某錯怪李兄了,真是不敬之極。看來李兄真是不容易,孟某人陪你過幾招,鬆鬆筋骨,以緩解心中鬱悶之氣。小心了!”

“了”字還未落音,鐵拳直出,一記劈空掌力挾風雨般當面擊來。李壞心裏更是叫苦不迭,要緩解鬱悶之氣又何須打架?喝喝酒泡泡妞豈不更妙。看來南宮傷的同道中人還真是不少,看這猛漢的架勢,不好好的打上一打怕是不肯罷手。心思一轉,不敢有絲毫怠慢,這擊來的一拳可不是兒戲。當下身形向左一斜,“追風訣”的一式“行雲流水”,飄出了五米開外,閃過這凌厲的一拳。

“好輕功!”孟高峰輕喝一聲,“砰”的一聲,又是一拳擊來,這一拳勁氣更足,雷聲隱隱,空氣似乎都順着這一拳的勁道而裂分作了兩處。南宮傷,李壞又想到了南宮傷。

這“一柱擎天”孟高峰,跟那“戰神”南宮傷實是太相像,除了相貌之外,如若今日將他換作南宮傷,不知會是什麼結果。拳風呼嘯而來,於李壞身前幾米處竟分作數股,網一般罩將過來,竟是拳法中的至高境界“散花勁氣”,李壞吃了一驚,將身法運至極限,一式“飛雲攬月”,身形陡然原地拔高數丈,脫離拳勁的籠罩範圍,於空中暗裏運氣,向前斜踏數步,隨即向下一落,立於孟高峰身前。胸中隨洶湧的拳勁震蕩不已,額上已有細汗滲出,剛才躲避之式實是耗力之極。

孟高峰雙目內鋒芒大閃,道:“李兄的輕功真是絕妙,孟某真是嘆為觀止。不過李兄一味躲閃,卻不出招,實是太不痛快。”

“孟堂主拳勁實是驚人,李壞自忖不敢硬碰,只有避開一途了。”

“李兄實是謙虛。”說罷右臂一伸,逕直向李壞前胸抓來,此時兩人相距不及三米之遙,這一招突兀而至,李壞實是再也無法躲過,只得出手。李壞身形微向右一側,同時右手疾變成掌,迎上當胸這一記巨抓,未料這一抓卻是虛招,還未接實,巨爪便收了回去,李壞心叫不妙,只聽得孟高峰大喝一聲,左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擊過來,李壞臉色一變,忙聚起真氣,右掌向右方一橫,雙腿同時用勁向下勁挫,借勢向後疾退。

拳掌於短道相接,轟隆隆的震天作響。李壞只覺體內一時血氣翻騰,幸好那一退之勢化解了部分勁道,不致於吐血當場,卻也被震得連連後退,肚內酒氣湧上頭來,竟有暈眩之感,再也立將不住,全身一軟,跌坐在地。一絲怪異的真氣竟由印堂而出,於體內亂竄一氣,越竄越快,並帶動全身真氣,俱動蕩起來,只覺體內如萬蟻穿行,癢痛難當。李壞心裏大叫一聲慘極,忙運轉心法,以納亂竄之真氣於正軌,卻氣不由心,一時渾渾噩噩,幾已近散功邊緣。

忽然,一股清涼之氣由背後靈台穴傳來,且沿督脈而行,一時李壞只覺暖洋洋般好受。李壞心知是孟高峰出手相助,心中暗暗感激。現在真氣渙散,不可抑制,有外力可借自是再妙不過,更何況這“一柱擎天”的真氣精純渾厚,見效更著。忙引導其於全身經脈流轉,逐步同化體內亂竄的真氣,不知過去幾時,便進入物我兩忘之境。待李壞醒將過來,只覺通體舒泰,默運真氣,竟發現又精進了一層,真是大喜過望。

抬眼望處,孟高峰一對精目大睜,滿是關切之色,見李壞醒轉,面露喜色,道:“李兄真是好福氣。”

李壞一躍起身,連連稱謝。孟高峰一擺大手,道:“這是李兄福澤深厚之故。與李兄初見之時,孟某便發覺你眉心微暗,隱隱有真氣鬱結之象,推測可能是由於某次聚功之時未曾全然消化吸收,李兄可能未曾感知。孟某便大膽出手相試,先用烈酒作引,再用真力相逼,以激出潛伏的真氣,一試之下,果然不錯。若此真氣鬱積過久,恐非良事。”

對此李壞自然深為所知。真氣鬱結當然不是什麼良端,更是天大的禍壞。輕則功力無法再精進一步,重則於不知不覺中蠶食體內其餘真氣,實是練功大忌。李壞只是不解,這大漢堂主此次前來固然不是尋仇生事,亦無須費心勞力地替自己導氣。

孟高峰似乎看穿了李壞心底疑問,道:“我與李兄一見如故,至於故人之託,已於剛才的酒中全然消失,再無半點隔閡。李兄前途甚艱,若是內息不暢,實是不易應付,所以孟某便略盡薄力,這亦是我們的緣分。”說至此稍微一頓,又道:“依時間推算,劍門關上貴友目前恐怕有險,孟某雖然有心相助,但卻不便現身,以李兄的修為,再加上超卓的輕功,固然難有勝算,但要脫身卻是輕而易舉。我們他日再縱情相聚。”說罷哈哈大笑,轉身揚長而去。

李壞長嘯一聲,一如龍吟九霄,虎吼深山,將身法運至極限,望劍門關飛馳而去。

經過多日來的結伴同行,擒凶卻敵,李壞覺得自己與南宮傷、清兒已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如若他們受到傷害,實是心中永遠的痛,何況此次變故因他而起,李壞更是永遠都不能原諒自己。

由於翠雲廊密林之夜的煉化,再加上半刻之前孟高峰的傾力相助,李壞的功力修為又精進了幾層,這時施展起“追風訣”來,直如風馳電掣一般迅捷,身形已化作白影一道,於官道上飛逝,道路兩旁的樹木景物向後倒傾,直如長河倒瀉之象。

心裏一時三分暢快,卻有七分焦急,李壞仰天又是一聲長嘯。嘯聲盡處,正前方約莫三五里處亦傳來一聲呼嘯,嘯聲沉悶而急躁,就如困於籠中的巨獸一般的怒咆,顯是心裏很不痛快,正是南宮傷。接着又傳來一聲嬌吟,聲音清脆,一如黃鶯,卻十分慌亂,毫無半點出谷之時的婉轉悠揚,隱隱還夾含着幾分欣喜之意,正是清兒,想必是聽到李壞的嘯聲,心中有了一絲希望和期待。

李壞精神大振,知道他們尚無性命之憂,放下三分心來,心裏卻更為著急,再次催動全身真氣,向呼聲來處狂奔。不過盞茶工夫,打鬥之聲已然入耳,翻過一座山頭,低谷處的戰場已然在望。只見場中分成兩堆正作慘烈廝殺,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三五具屍首,東首南宮傷渾身血液浸透,殷紅片片,不知是敵人亦或是己身的鮮血,當然更可能是兩者俱有之。南宮傷雙拳呼呼生風,餘勇尤在,但一旁圍攻的三人功力似是不弱,所以打得極是辛苦。圍攻之人當中一個使刀,其人獨臂長發,一把長刀舞得滴水不透,餘下兩人使劍,其一細瘦身材,右手持長劍一把,劍鋒極細,劍柄處不知裝飾何物,似是標誌之類的東西,劍法頗顯大氣,卻揮得不緊不慢,有一劍沒一劍地劈砍,顯然是在恢復體力,另一人青衣瘦身,此人攻得甚緊,手中之劍正沒頭沒腦地砍刺,白面緊繃,於秋風中竟顯出幾分悲涼之色。這幾人俱是手持武器,想必這鮮血大部是由南宮傷身內流出。

不遠處清兒披頭散髮,衣衫零亂,手上動作雖然不慢,但一看便知已近油盡燈枯邊緣。圍攻的亦是三人,其中二個蒙面,似是秦淮故人,另一個渾身紅得發紫,滿面悲戚之色,手中一個長爪似的武器正死命的搶攻,竟是同歸於盡的打法,口裏還一邊不清不楚地罵罵咧咧,就象剛死了老子或老娘一般。

李壞審時度勢,知道南宮傷尚無大礙,清兒這邊卻已是危急萬分,半點也怠慢不得。當即大喝一聲,一式“長風破浪”,傷情劍應聲而出,凌空而飛,直襲向南宮傷身旁圍攻的那個使細鋒長劍的長瘦漢子,同時身形一展,撲向清兒身側。那兩個蒙面人無聲無息地攔截過來,李壞雙手作掌狀於半空中虛切向此兩個蒙面人,身形隨即拔高數尺,越過此二人,右手成爪,迅猛無儔地抓向那個紫紅漢子的井肩穴。

那漢子向右一閃,避過一抓,右手向上直舉,鋼鐵長爪向李壞下身頂至,後者向左一斜,左足速往下沉,正踏中這漢子的頭頂,那漢子大驚,身形一矮,左手上襲,向李壞左足擊來,後者身子向後一倒,右足疾踢向此漢子的肋間軟麻穴,此人應足便倒,李壞左足一收,順勢一踢,將其踢至一丈開外。

身後只聽得一聲悶哼,李壞回頭望處,卻是其中一蒙面人折了左臂。也活該此人倒下此霉,以為自己還是昔日秦淮河畔功力一般甚好欺凌的李壞,竟敢用肉掌去擋擊自己的“掌劍”之勢,以致斷臂之禍。

那邊傷情劍至處,嘯聲尖銳,劍氣凜然,那雙手持細鋒長劍的瘦長漢子右臂向內一合,長劍於胸前一橫,擋向傷情劍,“鏗鏘”聲響,劍身應聲而斷,裂開之劍尖向內橫飛,擊向那人的上身。此人大駭,忙向後躍身閃避,僥倖避過斷刃,性命得保,卻再也躲不過傷情劍的鋒芒,慘叫聲里,此人右掌齊根被劍氣斫斷,傷情劍余勢未竭,向李壞倒飛回來。

場中幾人俱是驚呼出聲,未料到現身之李壞身手如此強橫,一擊之下便生擒一人,折人一臂,斷人一掌,真是駭人之極,作為主角的李壞亦是始料未及。剛才盛怒之下,全力出手,才發現功力實是飆升猛進,再加上這幾人打鬥良久,勞累非常,身法勁力打了折扣,遂成全了這雷霆一擊。

李壞來不及大炫特耀一番,以展現自己絕世的英雄氣概,忙搶身抱住搖搖欲墜的清兒。清兒環手繞住李壞的脖子,長呼了一口氣,嬌面一片慘白,半點血色也無,看得李壞又是憐惜,又是心痛。正待出聲安慰,清兒灰暗的雙唇輕啟,一對朦朧的大眼緊盯着李壞,細聲而斷續地道:“你這小……色……鬼,終……終究還是來了……我等得你……好……好苦。”說罷嬌咳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李壞心裏憐惜之意更甚,忙用衣袖拭去清兒唇角的血跡,左掌貼住清兒的背心,渡出一股真氣,右手細細地撫摸着清兒白得不太正常的臉頰,道:“辛苦你了。”說罷垂首輕吻向她的雙唇。

清兒臻首似要向外一偏,卻不知是力不從心,亦或是心不從力,玉首並未偏轉半分,被李壞吻了個正着。一時,李壞感覺嘴裏一股芬芳之氣中夾雜着一股鹹鹹的血腥味,心中頓起萬般憐愛之意。暗地裏慶幸來得不算太晚,否則以後便要大書一篇李壞永久的悔了。

清兒不知是因為李壞輸過的真氣,還是因為害羞,慘白的嬌面上湧上一股艷紅之色,紅白相間,十分瑰麗而誘人,李壞強忍色心不住,再次俯首吻了下去。清兒欲拒還迎,嘴裏咿咿唔唔,雙臂卻抱得更緊了。

李壞抱着清兒,立起身來,向右首不遠處的一處岩石走去。走近岩石之前,將清兒輕放於其上,道:“好清兒,看為夫李公子加大俠我打發這一路雜碎,再跟你好好訴一訴離別之後的思**之苦。”

清兒臉更紅了,嬌羞無限,嬌罵一聲,道:“什麼為夫李公子大俠,什麼離別思**之苦,亂說一氣,也不怕爛了舌根。”這一串話語通順之極,顯是氣息已有所緩轉。

李壞哈哈大笑,向場內走去、由於李壞剛才狠厲的霸氣,幾人已然罷斗,匯成一隊結成聯盟,嚴陣以待,此時見他走來,俱都不自覺的向後退去,李壞心裏得意非常,實是從未有過這種豪氣。李壞右手入懷摸出酒壺,向南宮傷拋去,口裏大叫:“南宮兄,看酒!”

酒壺“呼”的一聲向身前一群人飛了過去,一幫人頓時如驚弓之鳥一般低頭閃避。酒壺向後邊的南宮傷飛去,南宮傷伸手抓過,咬下壺塞,“咕咚咕咚”地一仰而盡,半點也未灑出,飲罷一抹嘴唇,大喊道:“真是好酒!知我者,李兄也。這些天未沾酒氣,打架都使不出力氣。”

李壞哈哈大笑道:“我亦是比你幸運一點,之前半刻才有機會喝了幾斤好酒。”“看李兄剛才的風采,似是又有所奇遇,真是可喜可賀。”南宮傷喝了幾斤酒,似乎體力已全然回復,聲音底氣十足。

“說來真是幸運得緊,待我們先打發了眼前這幫仁兄再敘不遲。”李壞應聲道。“是極是極,這幫人實是惹人厭惡,竟將這一路的酒都搜颳了去,簡直是豈有此理。”

兩人相對而行,一東一西,向中間這幫人夾了過去,這幾人面現驚懼,畏畏縮縮地向內聚堆。那斷掌漢子滿臉怨毒,不時地回首向劍門關內張望。

李壞調笑道:“在等幫手嗎?慢慢等,你家少爺我不着急。”

此人細眼中流出一股狠毒之色,道:“李壞,你休要賣狂,一會方總堂主前來,有你好看。”

“總堂主?逍遙門?霸刀方雷平?榮幸哪,榮幸之極,你們逍遙門倒挺看得起我李壞,竟派這老不死前來相會。”李壞嘴裏仍然是一付輕鬆之態,心中卻暗暗吃驚,聽聞霸刀這老頭平生未嘗落敗,卻不知是真是假。

那人哼了一聲,不置言語,李壞又道:“你是何人?”那人將頭一偏,不再答話。南宮傷於東首道:“此人是逍遙門中金風堂主閃電劍雷罡。”

李壞哦了一聲,道:“真是可惜,不小心砍了你的右掌,你雷老兄如今只剩一隻左手,閃電之劍想必變成了不閃之劍,這金風堂主的位子怕是再也坐不穩了吧。”

“閃電劍”雷罡頓時滿面死灰。逍遙門內一直奉行優勝劣汰的原則,能坐到堂主之位實是不易,更何況是五堂之首的金風堂。逍遙門內中人要想往上爬,明裡相鬥,暗中栽贓使壞之技無不用其極,這人爬到金風堂主的高位,不知曾得罪過多少逍遙門中人,如今失卻右掌,堂主之位固然不保,更會有性命之憂。此人今次隨霸刀前來,以為能穩操勝券,坐擁一功,以鞏固自己的地位,卻不料適得其反,這天道之數,實是奧秘而不可預料。

南宮傷於另一邊大搖其頭,口中喃喃道:“唉,可憐,真可憐。”

“閃電劍”雷罡怨怒至極,再也無法忍受,大叫一聲,撲了上來,毫無章法。想必此人受此大難,又遭到李壞、南宮傷兩人的熱嘲冷諷,更想及自己灰暗的前景,心神終於大亂。

李壞輕嘆一聲,道:“雷老兄真是衝動。”說罷左足向前一伸,絆了“閃電劍”一個狗吃屎。右手中指微屈,向外一彈,勁氣一衝,點上了他的暈睡穴,道:“好好地睡一覺罷,醒來后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其時日正當午,昏陽當頭而照,懶懶散散的實無半點生氣,秋風陣陣,抬眼望處,近山遍地金黃,劍門關於不遠處森然屹立,見證着這歲月的黯淡與輝煌。

忽聽得尖銳的一聲哨響,四圍一時悉悉作響,李壞放眼四顧,但見東南西北四向樹木雜草叢中、岩石山堆之後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人影,皆金衣金面,粗略一估,約莫百餘之眾。俱手持武器,或長刀,或弓劍,或槍矛,步調一致地由四方向場中圈了過來。李壞伸足一踢,解了橫於地上“閃電劍”的暈睡穴,順便一腳將他踢了出去,道:“你的金子金孫來了,睜眼瞧瞧罷。”

“閃電劍”雷罡半坐於地,蒼白的臉上一付驚惶不解之色,顯是猶在夢中,茫然的眼光四處遊走,發現自己堂內幫手現身,頓時來了精神,於地上一躍而起,腰板一硬,細瘦的關顱猛地一昂,道:“李壞,你倒是故作大度,這釋身之德雷某決計是不會忘的,雷某倒要看看你要張狂得意到幾時。”聲音底氣十足,有恃無恐,臉露獰猙,細長如竹竿的身材如同枯竹逢春,斷卻的右掌也似再無絲毫痛苦,聲音咬牙切齒,自然不會是想要報什麼釋放之恩活命之德。其餘獨臂刀諸人亦是面露喜色,不再後退。

李壞朗笑一聲,道:“想玩人海戰術嗎?就算你們將劍門關團團將我圍住亦是不懼。”東首南宮傷也大聲叫道:“是極,要想一盡性情,對手自然是愈多愈好,剛喝了好酒,正該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場。”

“閃電劍”雷罡嘿嘿冷笑,道:“不知死活的狂徒,一會將汝等幾人亂刀分屍,直卸成幾百幾千塊,教你等家人友朋尋不到半點安魂之肉。”聲音陰森,語意更是狠毒,顯是心中怨忿之極。

李壞心思電轉,那真正的敵手“霸刀”方雷平並不現身,其目的顯而易見,先遣派這群賤命的幫眾來送死,以消耗己方兩人的體力精神。這死老頭也忒地小心翼翼,此等時刻尚不出手,怪不得傳聞此老向無敗績,偌大一把年紀仍活得逍遙自在,聲名威震武林,原因卻是於每場戰事踩着別人的腦袋賺下來的,實是老奸巨滑,心狠手辣,半點廉恥亦不知之輩。

李壞心裏暗暗盤算,如今形勢實是不容樂觀,南宮傷已激戰半日,體力顯是損耗不少,雖仍有一斗之力,但暗中之敵人源源不絕,斗到最後自是不免吃虧受傷。清兒則更為不妙,依她的狀態,雖然還未身疲力竭,但戰鬥力卻已是半點也無。如今之計,首要是須將清兒救脫至包圍圈外,再以自己之身誘敵,南宮傷與清兒便可伺機脫身,余自己一人便一切好辦了。想斗便斗,要走就走,任他包圍到何等程度,高手堆積到了天邊,自己亦能竊得良機,逃脫出身,至少亦可保得小命一條。計既已定,當下便傳音向南宮傷授以機宜,南宮傷於對首輕微頜首。想必是這“戰神”雖然好鬥,但如今之勢,確不是打架的好時機,敵人愈來愈多,情勢益加兇險,還是避卻眼前鋒芒保命要緊。畢竟好命只有一條可享,生命若是不在,萬事便已成空,更遑論去尋人喝酒比武縱意人生了。

四圍金衣人越圈越緊,場中空處隨之越變越小,不知何時,“閃電劍”等人已混入包圍圈中消失不見,只剩下“長江三傑”中的老二張銘豪及躺於地上的“雁盪雙傑”之一蔡掃光。前者剛死了大哥小弟,想是已被無邊的仇恨衝破了頭腦,見援手得至,自是要再拚個你死我活才算,後者眼珠亂轉,不知心裏作何想法。

李壞走近西首清兒所在的岩石,俯身抱起其嬌軀負於背後,只覺清兒渾身上下細軟綿綿,就如沒有半點骨頭一般,心裏憐惜之中更添幾分傷感,微側頭頸柔聲道:“好清兒,我們又得暫時分開一陣了。”

清兒睜着一雙俏目,東瞧瞧,西望望,似乎明白了什麼,低垂臻首,面上陰沉不定,似是心事重重,忽然猛地抬頭,堅定地道:“如今形勢是有一點點緊張,但……但你……你休想藉此而拋下我。”

李壞苦笑一聲,掃視一下周圍殺氣騰騰的金衣人,搖頭道:“一點點緊張?嘿嘿,這一點點緊張倒是大不尋常,就算我們消滅了眼前這麼一點點,後頭三點四點五六七八點緊張就隨之而來了。更何況,我……這一路與你同行,心裏更是愉快,若未至此險要關頭,我又豈會忍心與你分別。”說罷將想定之計輕聲說了出來。

清兒道:“你——你當真會脫得了身么?”語音低柔,大是關心。李壞反手撫摸清兒細滑的秀髮,道:“常言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這人在別人眼裏,恐怕是已經壞到腳後跟了,當然是不會輕易升天的。”何況逍遙門是為比翼劍為來,萬一不慎,總可保一時之命。這句話李壞卻沒說出口,怕增加清兒心裏的擔心和憂思。

清兒咭地一笑,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句話倒是有點歪道理,歷史中大奸大惡之輩,如曹操等人,確是活得逍遙自在。你這小——小色鬼雖然及之不上,但遺上個百八十年卻是問題不大。不過,嗯,不過升天你倒是無須再想,你的色名恐怕早就讓閻羅王記上備忘錄了。”這些話說得既長且快,頗費心力,一時間清兒俏臉紅霞飛滿,嬌媚異常。

忽地里,尖哨聲再度響起,四圍的金衣人嗬嗬的低吼出聲,擎刀舉槍,攻上前來,一時刀影彌空,劍風勁呼。

李壞低聲道:“好清兒,抱緊了,若是打鬥中掉了下去,可不能怨我這大俠護花不周。”清兒低罵一聲,看着形勢危急,不再出口,雙手緊緊環住李壞的脖子,柔軟的前胸與前者後背貼了個嚴嚴實實。李壞心裏大感香艷刺激,卻不敢再動色心。東首南宮傷大吼一聲,衝上前去,雙拳如雷,轟向四圍的金衣人,頃刻之間,沖在前頭的七八個金衣人便如枯枝敗草般倒了下去,不知是死是活。

李壞抬眼望天,口裏喃喃自語道:“老天啊老天,你可要睜眼看得仔細了,如今之勢,可不能怨我大開殺戒,上干你的天和。”聲音極輕,於這嘈雜的環境中更顯飄渺,清兒聽不明白,奇怪地道:“你這小色鬼,嘀嘀咕咕的說些什麼?”李壞調笑道:“我在說,霸刀啊霸刀,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饒過我李壞的小色命罷,我便將背上百媚千嬌活色生香的美人雙手奉上。”

清兒“呸”了一口,道:“就算你將我獻上,卻又要何用,你肚子裏還裝有多少壞水,一古腦的倒出來好了。”說罷狠狠地扯着李壞左耳垂往下猛力一拉。李壞大叫一聲:“謀殺親夫啦——”縱起身形,揮動傷情劍,一式“風起雲湧”劈空而划,劍氣起處,嘯聲不斷,當之者無不披靡,直如砍柴切菜一般。

由於李壞近日功力大增,如今背上負着一人,腳步卻仍是輕盈自如,毫無負累之感,心裏雖然打的是逃跑的好主意,但殺上一陣卻是大有必要,先將這群嘍羅們殺個七零八落,免得這些人等於逃跑之時礙手礙腳。心思一定,便勁躍至金衣人群之中,行雲流水一般在敵群中穿行,直如栽柳插花,右手持劍,左手成掌,一時左攻右擊,上刺下斫,前突後進,只聽得清兒在背後輕輕地數着:“一,二,三,四,——十七,十八——三十五”,李壞心裏一驚,這麼一會便戮了三十五條人命,自己手下何時變得如此狠辣了。心裏慈心一起,便鬆了一把勁,只是將金衣人打暈打倒無再戰之力便算,卻不再取人性命。清兒數不下去,“咦”了一聲。

金衣人見同伴紛紛斃命,卻攻得更緊了,全然不計身家性命,先前約莫估算這群金衣人有百餘之眾,現在看來,卻似越打越多一般,李壞心下驚奇,照這種打法,何時算完?就算平常里擔水砍柴,擔得多了,砍得久了亦會覺勞累,就算手腳仍然輕鬆無礙,但心底下卻是沒勁得很。

驀地里,一把刀由身後攻了過來,角度刁鑽之極,很是老到,攻擊對象卻是背上的清兒,待李壞感應得到,刀鋒已近在咫尺。心裏一驚,這金衣人群中竟隱雜着好手,想必是獨臂刀等並未遠去,卻伏於暗處玩陰耍險。

由於李壞負着清兒,雖然身法不打多少折扣,於招式之精妙及攻擊防守卻略有礙處,背後更是弱點所在。若是平時,又豈會有人能悄無聲息地將刀舞到李壞的身旁幾尺之內?背上隔着一人,對身後的攻擊便有點感官偏差,剛才一時未曾顧及,予背後之人以可乘之機。

四下里都是敵人,李壞避無可避之下,只得將身子向左上躍起些許,順勢一撞,頓時將左圍幾個金衣人撞飛出去,身法受阻,右腰側已然中刀,只覺火辣辣的生痛,幸好一撞之下緩解了不少攻勢,傷得不重,心裏卻甚是惱火,不待背後之刀收回,劍轉左手,右手得空向後一探,抓住此把陰刀向前一拖,中指貼刀背一彈,將內勁由刀身傳將過去,只聽得背後悶哼一聲,右手一輕,此人竟撒刀不顧,李壞勁力一吐,刀柄向後反身而飛,“砰”的一聲巨響,卻不知擊中了何人。

忽然,南面樹林內勁氣激蕩,轉眼望處,竟又是幾十名青衣蒙面人衝殺過來,李壞心裏連連叫苦,真他媽的見鬼,這逍遙門也太是過分,如此沒完沒了,霸刀這老頭也真是沉得住氣。心下無法,忙抖擻一下精神,以迎擊這群蒙面生力之敵。

清兒低呼一聲,道:“小色鬼,你——你受傷啦?你還是將我獻了去吧,否則可不太妙。”李壞豪情滿懷地道:“清兒何出此言,水兒將你託付於我,我自當誓死護花到底,不讓你掉下半片花瓣。”“原來——原來你是因為小姐之故,若不是小姐,你便再也不會來管的半分生死,對不對?”聲音沉重,傷感之極。

李壞心裏一驚,暗罵自己笨得要死,怎會犯下這種低級錯誤,說出這般半點水平也無的話來,簡直是有損情場老手的光輝形象,忙道:“清兒休要多疑,我李壞雖然,雖然——”卻不知說什麼才好,清兒輕嘆一聲,不再言語。

出神之際,青衣蒙面人已然及近,卻是攻向金衣人!李壞心裏一喜,原來竟是幫手,脫身良機便在眼前!心裏卻大感奇怪,想不出這群蒙面人是何方神聖。凝神一望,只見這群青衣蒙面人竟十分狠毒,逢人便殺,連原來被自己打倒在地毫無還手之力的金衣人亦要補上幾劍,半個活口也不留,心裏更感怪異,卻來不及細想,忙打倒身前幾名敵人,招呼南宮傷護清兒先退。

由於青衣蒙面人的出現,片刻之間,金衣人已然死了大半,再無先前的凌厲攻勢,南宮傷左一拳,右一腿,衝出包圍,向李壞所在之處聚來。後者將清兒輕輕放下,道:“清兒,你與南宮兄趁此良機,先行去吧。”清兒一言不發,轉身向南面樹林便走,李壞心裏暗嘆一聲,示意南宮傷跟上前去護送,南宮傷點頭應允,一個縱身,攜起清兒之手,幾個起落,已隱入樹林深處。

李壞提劍步向戰場,卻發現場內又起變化。只見幾個灰衣蒙面人不知何時而至,大刀闊斧一般殺向青衣蒙面人,竟是昔日秦淮河畔故人,場面一時混亂之極,先前一邊倒的形勢一解,雙方頓成膠和之局。

李壞脫離戰場,望北而行,卻無人理會,此時他這主角竟似成了身外之人,再也無人關心,而李壞心裏卻暗暗感知,“霸刀”這老頭定然就在前方不遠。轉過一座小峰,一股懾人的氣勢撲面而來,抬望一眼,只見三尺見方的一塊大石旁,立着一個滿臉絡腮大胡的彪形漢子,一雙厲目電射,正是“霸刀”方雷平。

適當的時機是制勝的關鍵。說得好聽一點,亦即書面斯文的說法是“應運而生”。放眼歷史的滾滾大潮,一些所謂的英雄大梟,於一些不知名的小山頭小村鎮之類的地方揭竿而起,一時之間,四圍好漢勇者紛紛響應,或持菜刀,或握耙子,誓死跟隨。其中的“揭竿”便是關鍵。你無須去管他揭的是深山老林里的青翠竹竿,亦或是豎插於某個城頭的飄揚旗竿,總之它是一根竿子,能讓人分辨得出,不致於誤解便是。更重要的是那個“揭”字。為什麼偏生是“揭”,卻不是“舉”,或者是“持”,或者是“拿”,“抓”——?

李壞曾經苦苦思索其中的道理,試圖解開玄妙,冥思苦想一段時日之後,終得出一些結果。原來,這其中的神秘之處實與生活中的重要事物、情感等隱隱相關。

譬如,人生大事之新婚。幸福的新郎滿懷憧憬心胸激蕩地,輕輕柔柔不急不徐地揭起羞答答端坐於床沿的新娘的大紅蓋頭,這個“揭”字在此時此刻便有十萬魅力,百般誘惑。

可以想像一下,就這麼一伸手,接着那麼輕輕一揭,對,就是揭,只能是揭。不輕不重,不緩不急,這新郎的心裏便存着三分着急,七分期待。

若是用力過甚,便成了掀,味道便就變了,變成了搶人家的新娘;若是動作不當,便又成了抓,在此種情景,此種時刻,你竟然用抓!實在對不起,這位老兄,看來你應該去孔老夫子門下去好好聽幾天課,再啟蒙一兩下,進化三四點,這對你十分必要。

又如揭榜。無須提揭的是皇榜,英雄榜,美女榜,就連惡人榜,無賴榜,催帳要命榜,這個揭字仍是把持着一切,魔力四射,奪人心魄。

最重要的是揭鍋。這裏的“揭”字更是道盡了人生的個中三味。能不能揭得開鍋,決定着人的生死存亡。

什麼?你揭不開鍋了?拜託,早說嘛!給你塊豆腐,尋個四下無人之處自個向老閻報到去吧,這個青青白日,朗朗乾坤想必你是不會再留戀的了,一路走好,請代李壞向老閻問好,說他最近比較忙,待得到空閑再陪他打牌。

我靠,你把豆腐吃了?景仰,景仰啊,景仰之極!真是滔滔兮若江水無窮盡,渺渺兮如滄海無止休。

“民以食為天”。這個揭開的鍋里裝的就是天。其實這個道理完全可以橫向輻射,縱深擴散。

不用說是民,就是一隻懶狗,一株小草,亦深知飲食是天。雖然不是唯一,卻勝似唯一,雖然不是一切,卻凌駕於一切。不過這懶狗小草揭的是不是鍋那請恕在下淺薄,未能深知。

興許它們揭的是爛碗破盆,腐竹碎石,但這都是不可確定之數,諸位大可縱情想像,肆意猜測,我李壞大人大量,自然是不會有意見的。

一個人揭不開鍋,你說他還能揭什麼?

當然是揭竿。

揭竿還是為了揭鍋,兩者之間互為因果。

李壞想清了這些道理,便感覺自己已如莊子般神秘高深,孔子夫般博大宏淵,於是便去找趙大公子炫耀。

一個人最大的悲哀,不是一直一事無成,亦不是跟斗連連,而是明明覺得自己做出了一些光彩的事,想出了一些高明的招數,卻無人喝彩。

李壞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便發誓,不管趙大公子如今是在跟皇帝老兒喝酒吃菜,亦或是跟“隱雅居”的鳳蝶暢談風月,都要將他抓了過來,好好地與他闡明了這關於“揭竿”的深刻哲理。

能跟皇帝老兒對面而飲,一直是趙大公子的夙願,而與“隱雅居”的鳳蝶聊天,更是他的心中理想。

孰料,李壞尋遍了京城內大大小小千百家青樓,踏遍了城中好好壞壞百千家酒館,卻連趙大公子半片衣角都沒抓到。

李壞十分泄氣,百般不忿,心道,這貓兒什麼時候改吃素了。

李壞心下暗想,莫不是趙大公子衝進了皇宮去一睹天顏,又或是爬上了“隱雅居”前的楊樹上與鳥兒共眠?皇宮實在太大,不易找尋,但“隱雅居”卻相距不遠,倒可以前去探上一探。

李壞想及便做,當即動身趕往城東的“隱雅居”,由於心情激動,腳下的步伐便已跟着急了起來,不一會便已趕至,卻被告知,趙大公子正在城東護城河畔釣魚。

李壞耳里聽着鳳蝶慵懶誘人滿蘊笑意的聲音,眼中看着窗外萬籟俱寂的無邊夜色,便知道趙大公子又受到了鳳蝶的調戲。

李壞心裏暗叫一聲:可憐的趙大公子,我來救你!

當即望城東便趕,一會便至,但見護城河畔樹影婆娑,一輪新月,凄涼清淡的靜靜灑下,灑在一平如鏡的河面,灑在河畔半分不動的趙大公子身上。

趙大公子滿面虔誠,雙手緊握着一根細細的長約丈余的魚竿,兩眼在不清不楚的月色里散放着**的光。

李壞一見到趙大公子手裏的“漁竿”,心裏便再無其它想法,儘是關於“揭竿”的道理,迫不急待地躍到趙大公子身旁,一屁股坐定下去,也不管趙大公子是否聽得進去,開口便是自認為深刻的“揭竿”之理,一時源源不絕,抑揚頓挫。

趙大公子滿面怪異地盯着李壞,又伸手摸了摸李壞的額頭,道:“沒發燒啊,怎麼一天不見,好好的一個色鬼便成了一個瘋子。”

李壞大怒而起,心中一時飽受失敗和挫折的摧殘。大聲道:“那依你之見,揭竿又是什麼意思?”

趙大公子望了望神秘的月色,神秘地道:“揭竿之所以是揭竿,就是因為它是揭竿,而不是別的。”

李壞頓時無語。譏笑道:“就算我是瘋子,卻也比不過你趙大公子此時的瘋勁吧。你明知道這護城河裏並無半條魚蝦,就算有個一條兩條,如今深更半夜,卻又如何能釣得上來?去夜市買上個十七八條又有何難處?怪不得鳳蝶不肯見你,你如此愚蠢,換作街邊乞討的丐婆,亦不會瞧上你個一眼半眼罷。”

趙大公子痴痴的道:“你這色鬼,日日於萬花叢中穿行,向是來者不拒,聞弦歌而不知雅意,你又豈會明白,當一個女人心裏認為一個男子愚笨之時,卻正是這女人動情之時。”

李壞一時啞然。

在趙大公子處碰了釘子,李壞心裏暗罵自己誤交損友,便去想找方巧手“一訴衷腸”。

方巧手做的煙花很有意思,本人更有意思,李壞一直這麼覺得。可方巧手遠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李壞只好望護城河而嘆。

李壞看着眼前的“霸刀”方雷平,不知為何,心裏竟又想起來關於“揭竿”的哲理,眼前又似乎浮現出當日長安城東護城河畔那一輪寞寞新月。

於是,李壞開口了,“你們逍遙門的竿子呢?”

“霸刀”心裏一愕,實在沒有想到李壞會問出這般奇怪得讓人摸不着邊際的話來,一時瞠目以對。

自上屆武林大會慘淡收場之後,逍遙門異軍突起,率門下之眾征戰南北,發兵東西,半年之內,黑道各門派望風歸順者已十之七八,逍遙門一時勢力大增,儼然已成為江湖中第一大派系。

李壞當時默默無聞,自然未逢此盛事,不過,有一點他倒是記得很清楚,逍遙門初戰江湖時的標誌,是一個招牌,頂在竿子上的招牌。

逍遙門,顧名思義,打出的招牌自然與逍遙相關。他們的招牌便是“群雄聚義,逍遙江湖”八個大字。

這八個字實在是帶有強烈的誘惑性,蘊含著深刻的煽動本質,尤其是對長期處於不光不彩,十分壓抑之境的黑道之眾,更是如枯柴烈火,一碰即燃。

李壞一直對逍遙門的做法持讚賞態度。將一眾黑道亂黨聚於一起,好好地加以管制和約束,大家沒事喝喝酒,聊聊天,打打牌,這自然是江湖之福,何況,自逍遙門一統黑道之後,確實是沒幹出什麼驚世的壞事。

可是,李壞自上次於秦淮河畔與逍遙門中人短兵相接之後,卻發現逍遙門不對勁,很不對勁。逍遙門之人哪裏是什麼逍遙江湖,根本就是囂張江湖。

所以,李壞很失望,就如同見到秋日滿樹金黃的樹葉沒被秋風吹落卻被秋雨淋了下來的失望,又很痛心,就如同見到一個孩子好心扶起跌倒在大街上的老嫗后卻又將其摔了出去一樣的痛心。

李壞道:“你們逍遙門不是提倡群雄聚義,逍遙江湖嗎?”

“霸刀”方雷平心裏似乎有點明白了,道:“當然,這是我們的宗旨,我們的目標。”

李壞又道:“可你們現在的行為跟強盜何異?”

“霸刀”嘿嘿地笑了幾聲,道:“我們逍遙門的大志,又豈是你李壞這等色鬼酒徒能明白。”

李壞道:“狗屁大志,還不是想稱霸江湖,你們逍遙門的那點詭計陰謀,早就是那個司馬什麼之心,是不是人都知道了。”

“霸刀”沉聲道:“李壞,你可知道老夫橫行江湖數十載,靠的是什麼嗎?”

李壞道:“面厚心黑,如是而已。”

“霸刀”道:“在江湖上行走,日日刀口舔血,劍里含仇,這個臉自然是要比旁人厚上幾分,心當然也得多長上幾個眼。不過,最重要的是,老夫從來都不說自己不該說的話,不做自己不該做的做,不拿自己不該拿的東西。”

李壞道:“不愧是老不死,做人做到這份上,李壞實是不想佩服都不行了。不過,我雖然說了不該說的話,拿了不該拿的東西,卻也照樣活得很好,還能聽你這老烏龜的大道理。”

李壞心想,今日之事無法善了,先痛快地罵罵這老頭,出出心頭的惡氣,最好能激怒這老頭,如果他再患有心臟病,一氣之下升天而去,那更是再妙也不過了。

“霸刀”冷冷地道:“你想用激將法嗎?就算你罵得再難聽十倍百倍,老夫也當作耳邊風,況且你李壞喝酒的本事不賴,泡妞的招數也是不少,只是,罵人的功夫卻不太高明。”

李壞一時英雄氣短,這老頭此前想必是已將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摸透了,再加上臉皮之厚,連自己都瞠乎其後,要在嘴皮子上沾點便宜,實是有如那個蜀道之道。要是清兒在就好了,李壞想,這個古怪刁鑽的清兒應該能在唇舌上與眼前這“霸刀”針鋒相對。

意識到了此中關節,李壞便閉口不言,以免激不到人,反將自己氣出個諸佛升天。

於是,李壞便緩緩地拔出了劍。

劍名傷情,傷的自然是別人的情。自傷情劍誕生之日至如今,確實是從來沒讓李壞失望過。

李壞覺得,此劍已是自己的一部分。

可現在,傷情劍能傷得了眼前這“霸刀”的情嗎?

李壞沒有把握,在這個世上,大部分事情,在你做之前,通常都是沒多少把握。

預料,計劃只是一種需要。

李壞出手了。出手便是一招“風雨飄渺”。無邊風雨,渺渺飄飛,霧蒙蒙的一片飄向“霸刀”,一時間方圓一丈之內儘是霧蒙蒙的劍氣,風氣,雨氣。

李壞很想知道自己現在的修為究竟高到了什麼程度。

眼前的“霸刀”自然是很好的測試對象。

“霸刀”眼裏閃過興奮的光芒,自三年之前黑道一統之後,他便很少動刀了。不是不想動,而是沒有機會。

每個人都有自己相應的高度,處於相似高度的人之間的比斗才稱得上是較量。

而眼前的李壞顯然已值得自己動刀。

“霸刀”向後略退半步,不知何時,右手上多了一把薄如蟬翼的刀,此刀已跟隨他幾十年,他對自己拔刀的動作一直很有自信。

“霸刀”左手斜向內握住右手腕,喝了一聲,薄如蟬翼的刀由上而下舞動,舞出了一片刀氣之牆,刀勢向外一推,這片刀氣之牆呼嘯而前,如巨浪一般沖入了霧蒙蒙的劍氣之內。

一時“噝噝”之聲如利刃一般鑽入耳膜,隨即巨浪轟然一聲暴響,炸將開來,似乎是巨浪於劍氣之內碰上了岩石。

李壞只覺心潮翻湧,疾向左掠出幾步,傷情劍向右上空勁劈,正是“風起雲湧”,一時風雷隱隱,烏雲陣陣。

“霸刀”大喝一聲,道:“來得好!”,向前搶過半步,踏進中宮,長刀向前直砍,一道筆直的刀芒,就如同天上閃過的一道驚電,破空而行,迎上漫天的狂風烏雲。

李壞腳下一晃,“追風訣”的一式“雲間漫步”避過滿天呼嘯的勁氣,右手一揮,一式“長風破浪”,就如一尾流星,與驚電一般的刀氣迎面撞到一起。

只見得“蓬蓬”的巨響不絕於耳,李壞頓被涌回的刀氣,劍氣擊得倒飛數丈開外,喉頭一甜,一股熱血便已衝口而出。“霸刀”亦迭迭後退,一張紫青臉龐漲得通紅,顯然是在極力忍受體內澎湃不已的真氣。

“霸刀”沉聲道:“李壞,看來老夫還是低估你了。依你的修為,若是你肯獻出比翼劍,老夫便既往不究,保你入逍遙門,做老夫的副手。”

由於李壞剛才已激斗許久,真氣實是損耗不少,而“霸刀”卻以逸待勞,眼前之局,雖然“霸刀”稍佔優勢,但“霸刀”以生力之身迎戰疲憊的李壞,卻只是讓李壞吐出一口鮮血便了,心裏實是不太滿意,卻起了愛才之**。

李壞摸出懷中的酒壺,拔蓋欲喝,卻發現壺內已是滴酒不剩,才想起一壺好酒剛才已被南宮傷享受光了。

李壞心下失望,收壺入懷,道:“你先去弄幾斤好酒來,不用說比翼劍,就是雙飛劍我也給你。”

“霸刀”一驚,道:“雙飛劍?莫非與比翼劍是一對么?”

李壞道:“這還有錯?比翼雙飛你不會不知道吧,有比翼劍,自然就有雙飛劍。”

“霸刀”電目熠熠,掃視着李壞的臉,沒看出什麼特別的表情,心裏有百分疑問,卻又有千萬私心。若是有雙飛劍,那豈不是可當場據為己有?

“霸刀”心思電轉,蠢蠢欲動,道:“要喝酒還不容易,老夫現在就陪你去劍門關喝個痛快。”

李壞道:“去劍門關喝喝倒也無妨,不過那比翼劍,雙飛劍,單飛劍什麼的就沒了。哈哈!”

“霸刀”怒道:“臭小子,敢情你是在消遣老夫。”

李壞道:“眼前只你一人,不消遣你,難道讓我去消遣大石頭嗎?不陪你玩了,老頭。”

架打完了,修為檢驗成功,李壞十分興奮,便想去喝酒,此地便一刻也不想再呆了,什麼金衣人,蒙面人,都讓他見鬼去吧。

“霸刀”陰陰地道:“你走得了嗎?”

李壞道:“腿長在我自己身上,自然是我說了算。”

“霸刀”忽地拍了拍手,掌聲響處,但見“胖尊者”從不遠處一塊巨石背後走了出來,手裏擒着一人,竟是清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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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翼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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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劍門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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