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魔解體
李壞心頭一震,忙止住腳步。
清兒與南宮傷剛才已脫身而去,為何又會被“胖尊者”擒在手中?南宮傷又去了何處?
李壞張目一望,只見清兒嬌小的身軀在肥大的“胖尊者”的襯托下,在這秋日蕭索的氛圍里,顯得更為楚楚可憐。一張白皙的俏臉毫無血色,雙眼下垂,似乎儘是凄然之色,透出哀傷的光芒。
李壞心頭一痛,頓時,滿腦子的酒癮直飛到九霄雲外,半點不剩。
李壞着急地喊道:“清兒,你——你沒事吧。”
清兒頭也不抬,輕輕地道:“不用你來管我,你——你走吧。”
李壞心裏又是一緊,轉首沖“霸刀”吼道:“你這死老頭,到底想怎麼樣?”
“霸刀”冷漠地道:“我想怎麼樣,那要看你李壞的意思了。”
李壞道:“此話怎講?”
“霸刀”雙目上下閃爍,仔細地打量了一下清兒,道:“這位姑娘,嗯,清兒,名字不錯,人更不錯,真是我見猶憐哪。”
李壞氣極,道:“廢話少說。”
“霸刀”道:“這位可愛的清兒姑娘的安危,決定權可是掌握在你李壞手裏,如果你憐花之心可嘉,惜玉之意可佩,便跟老夫走上一遭。”
李壞忽然靜了下來,悠悠地道:“方雷平啊方雷平,這種挾弱相脅的下流之事你也做得出來,真是對得起你這威震江湖的大名頭啊。”
“霸刀”道:“老夫自然也是不想這麼做,只不過大事當頭,一些小節就要拋得遠遠的了。相傳李壞的輕功少有人及,老夫自是不願冒險。何況此時此地並無他人在場,老夫做一做這見不得人的事想來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罷。”
李壞道:“高,實在是高,真他媽的高明之極,我李壞可是受教了。”
“霸刀”拱了拱手,道:“多謝你李大少爺誇獎。”
李壞道:“說吧,你還有什麼高明的條件?”
“霸刀”道:“李壞果然是聰明人。其實條件並不多,只要你李壞能老老實實的跟着老夫去本門中作幾天客便可。”
李壞道:“老老實實?這個簡單,在下將自己全身穴道封住,施展不出真氣便是,若你不放心,大可自己動手。”
“霸刀”道:“李壞真是爽快,可是你越爽快,老夫越覺得不對勁。”
李壞苦笑一聲,道:“那你有何高見?你們不就是想要比翼劍嗎?你們將我李壞抓了回去之後,便可軟硬兼施,沒事便將在下打上一頓,剜下幾十塊肉,割出幾十道傷痕,再撒點鹽,放點糖,抓來幾百幾千隻螞蟻爬上萬千個來回,說不定我忍熬不住,便將心裏的秘密說了出來,如果這樣還不奏效,那便每日送上幾個美女,幾缸美酒,讓在下縱情享受,說不定我感恩戴德,便將比翼劍雙手奉上。”
清兒聽李壞說得殘酷而有趣,心裏只覺又好氣,又好笑,雙肩微聳,想要說話,卻又說不出口。
“霸刀”道:“的確是好主意。”
李壞道:“那你是接受了?”
“霸刀”道:“老夫當然接受,這樣的好主意,換作老夫是萬難想得出來,不過,老夫心裏還是不放心。”
李壞道:“不放心什麼?”
“霸刀”道:“李壞狡猾無比,詭計多端,就算封住你的穴道,老夫還是沒有把握能將你順利帶回。”
李壞道:“你這死老頭還真是心眼多,不過說的倒有幾分道理,就算封住我的穴道,再用東海惡蛟皮將我捆成個棕子,在下還是能想出妙法脫身。不過你大可放心,李壞雖然不是什麼君子,但通常情況下說話還是算話的。”
“霸刀”嘿嘿兩聲,道:“老夫三十年前就不相信任何人的保證了。”
李壞又是苦笑,道:“你這死老頭,如此油鹽不進,那在下也沒辦法了。”
“霸刀”道:“老夫倒是有一個好辦法。只要你李大少爺輕輕地伸出一個指頭,往自己氣海穴上那麼輕輕一點,老夫便放心了。”
李壞心裏一驚。清兒嬌軀更是一震,終於抬頭向李壞處望來。
氣海穴是人身最重要的穴道之一,只要稍有武學常識的人都能深知,用手指去戳氣海穴,無異於自尋死路。只因為那麼輕輕一戳,便即廢去了苦練多年的內功真氣,對於練武之人來說,這實是比之於死還要厲害三分。
李壞苦笑道:“這個主意確實是更為高明。”
“霸刀”道:“你當然也可以不點,依你李壞的本事,如果不是自己心甘情願,想必也很難有人能強迫你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老夫自認也辦不到。”
李壞罵道:“難道你這不是在強迫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嗎?”
“霸刀”道:“兩害相權取其輕,老夫亦只是在賭博而已。如果這位清兒姑娘在你李壞心裏確實有些份量,那你自然是樂意在氣海穴點上那一點的。”
李壞道:“說得真好,這次算你賭贏了。”
清兒聞言又是一震,大聲喊道:“你——你這小色鬼,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現在就滾,我——我看着你就——就討厭!”
“霸刀”道:“閉嘴!你這丫頭實是不知好歹。”他見李壞口氣有所鬆動,自然不願清兒胡言亂語攪了他的如意算盤。
“胖尊者”察言觀色,伸手往清兒肩頭用力一扯,撕下一片衣襟,就要去封住清兒的小嘴。
李壞大怒,道:“死胖子,你給我放開清兒,你的肥手若是再動上一動,比翼劍之事便休想再談。”
“胖尊者”一驚,手下動作一滯,張着一雙豬泡眼向“霸刀”詢問。
“霸刀”大手一揮,示意“胖尊者”放手,這些細枝末節,他自是有求必應,以免打亂計劃。
“胖尊者”悻悻然鬆開肥手,退到一邊,滿面狠毒之色。
“霸刀”望了望天色,道:“時間已然不早,動手吧。”
清兒得了自由,便朝李壞處撲將過去,還未跑出兩步,就被“霸刀”伸臂攔住。
清兒滿臉凄然神色,無力地喊道:“小色鬼,你不要做傻事,其實,其實小姐對你——對你也是很——很欣賞的。”她見自己激不走李壞,便將唐小水的名號抬了出來。
李壞道:“既然如此,那李壞更是義不容辭。清兒,其實你又何須妄自菲薄,我——我對你,嗯,我對你也是很喜歡的,難道——難道你真的不知道么?”
清兒珠淚滾滾而下,道:“我——我當然知道,只是,只是——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氣,你又何必當真。如果你真的廢了自己的武功,那——那——”
她心頭悲喜交加,一句話竟已續之不上。喜的是終於知道李壞心中的想法,悲的是這冤家就要自廢內息,這自然是不妙之極,卻又不知如何勸阻,心裏實是萬分着急。
“霸刀”似乎也被兩人所感動,不再發言催促。
李壞心裏一橫,大喝一聲,右手食指一屈,隨即右腕向內一收,接着食指向外一彈,一道勁氣襲向腹下氣海穴。
“霸刀”雄軀一震,雖然他早已料到,但當李壞當真動手廢功時,仍是不自禁的心下駭然。
清兒檀口大張,已是說不出話來。四圍秋風呼嘯,似是悲歌,又似哀鳴。
清兒推開擋於身前的“霸刀”,向李壞奔去,這次“霸刀”不再阻攔。
清兒跌跌撞撞地撲到李壞身前,伸臂抱住搖搖欲墜的李壞,凄然地道:“你又何必如此,我——我恨你!”
李壞兩手捧過清兒的臉,用嘴唇輕輕吻去清兒臉上的淚痕,柔聲地道:“清兒又何須傷心,武功廢了還可以再練,可清兒卻只有一個。南宮傷呢?”
清兒臉上忽然現出笑意,道:“那頭笨驢不知被我甩到哪裏去了。”說完又想到眼前的情景,再次哭了出來。
李壞道:“又哭又笑,也不害臊。南宮傷沒事就好,清兒,你先走吧,現在我武功已廢,他們應該不會再為難你了。”
清兒道:“不走,堅決不走,這次我是決計不會再走的了。如今你——你已如常人,我自然是要陪着你,不管你到哪裏,我都要陪伴你,照顧你。”語氣深情無限,斬釘截鐵。
李壞輕輕地道:“你不走,我又如何脫身?”
清兒滿面詫異之色,道:“你——你還能脫身?不可能,不可能,你休想再騙我。”
李壞道:“好清兒,你可要聽話,我確實還有辦法脫身。”
清兒玉首使勁搖晃,顯是不相信李壞的話。一個武功已廢之人,想要從逍遙門總堂主“霸刀”方雷平手中逃脫,就是三歲小孩也不會相信。
李壞道:“這次你必須得相信我。何況,就算你跟着我,恐怕也永無脫身之日,你必須得回去找你家小姐,或者找唐三先生,說她們的好老公,好女婿已身陷魔掌,快快前來相救是宜。”
清兒罵道:“大難臨頭你還如此油嘴滑舌,什麼好老公好女婿,真是不——”轉**想想也是有理,如果自己陪着李壞前去逍遙門,恐怕自此以後便永無天日,可心裏卻實在捨不得就此離李壞而去,一時躊躇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李壞催促道:“快走,走得越遠越好,最好把南宮傷找到,你們在一起我就放心了。如果不出意外,明日你就應該可以聽到我的好消息。”
清兒依依不捨地站起身來,向場外走去,一步三回首,三步十回頭,終於去得遠了。
其時夕陽西斜,灑下萬道金光,照在李壞慘白色的臉上,隱隱生輝。
李壞長身而起,緩步而前,向“霸刀”逼將過去,道:“死老頭,現在輪到我們了。”
“霸刀”一驚,明明知道眼前站着的是一個已無半分內息的廢人,心裏竟然暗暗發怵,雙手緊握了一下自己薄如蟬翼的長刀,似乎回復了一些膽氣,道:“臭小子,到了此種光景你還想玩出什麼花招?”
李壞哈哈大笑道:“本少爺花招多得很,你可要小心了。”說罷仰天一聲長嘯,聲音渾厚而蒼涼,忽地,天上淅瀝瀝地竟灑下雨來。
“霸刀”心裏驚異更甚,仰首一望,只見漫天細雨,緩緩而下,灑在“霸刀”的身上,灑在乾燥的地面上,竟然是紅色的,紅色的雨!
“霸刀”大驚失色,鼻中隨即聞到一股濃厚的血腥氣,惶恐地叫道:“血——血”。原來,天下灑下的並非是雨,而是血!
李壞的血!
李壞滿面嫣紅,嘴裏鮮血狂噴,仰首又是一聲長嘯,嘯聲中氣十足,哪裏會是毫無內息之人!“霸刀”滿面驚恐,似是見到了世上最可怖的事物。就在此時,血雨之中一道血紅的劍氣咆哮而來,“霸刀”一驚之下抽身疾退,同時將手中之刀於身前舞成一個白亮亮的圓圈,護住全身上下各處,於血雨之中顯得異常詭秘。
只聽得“軋軋軋”的幾聲脆響,“霸刀”手中薄如蟬翼的刀竟片片碎裂,落在地上,噹噹作響。劍氣繼續擊向“霸刀”,“霸刀”粗臉上一時半點血色也無,揮手便是一掌向前推去,掌風迎上劍氣,只聽得“蓬”的一聲巨響,“霸刀”被凌空擊出,跌於十米之外的一塊岩石旁,漫天的血雨亦隨之消於無形。
“霸刀”掙紮起身,轉首跌跌撞撞而去,竟是不願再回頭多看一眼,口裏驚恐地叫道:“天魔解體**,天魔解體**——”頃刻間已不知所蹤。
東首隱於大樹內的一個青衣蒙面人嘴裏喃喃地道:“天魔解體**,李壞竟然使出天魔解體**,想不到此子是魔門中人,倒是出人意料。”
李壞收劍入身,剛才血紅的臉龐又轉作慘白一片,一時全身乏力,想必是自己的修為還有所欠缺,使出一次“化血聚功**”便已支持不住,讓“霸刀”這老頭撿得一條老命。體內一時空空蕩蕩,就如各種器官已然全無,變作空洞一般。只是心裏奇怪,自己明明用的是“化血聚功**”,為何“霸刀”卻稱之為“天魔解體**”,這件事倒要好好地查上一查。
一時之間,李壞的大名在江湖上如日中天。
因為李壞殺死了黑道至尊逍遙門的總堂主“霸刀”方雷平!
因為李壞竟然身懷魔門無上秘傳“天魔解體**”!
他的“英雄行徑”已於江湖上不徑而走,且廣泛流傳。有人說他面目獰猙,身形粗壯,散發亂裳,手持巨斧,是地獄派遣殺入凡間的惡鬼。有人說他三頭六臂,有八個腦袋,一雙翅膀,以殺人為樂,是由遠古而來的凶魔。有人說他風流倜儻,人才出眾,卻貪財愛色,專門干破大財主的金庫,上小嬌娘的綉床這種下流勾當。
人的想像力是無窮的。人言可畏,眾口爍金。通過添油加醋,以訛傳訛,千百萬人的嘴一動,便能將某人,某事,某物推上一個讓人難以想像的境地。
當然,因人而異,這個境地或可悲,或可喜,或可嘆,或可恨。
而李壞呢?李壞心裏會作何想?
當江湖人言之潮滾滾而來,李壞面上會出現什麼表情?江湖人聲鼎沸,而李壞卻已如空氣一般蒸發了。
李壞心裏確實有想法,千百種想法。面上確實有表情,痛苦糾纏的表情。卻不是因為江湖人的傳言。因為李壞根本就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快要爆炸了。
在“霸刀”方雷平形若一頭瘋狂的野獸一般奔逃之後,突然,李壞覺得自己已變成一個布袋。
一個布質優良、完全密封、只留着一個出入氣孔的布袋。
這原本沒有什麼可怕之處。何況,李壞一直就覺得自己是個酒囊飯袋。可這布袋充的不是酒肉美食,山珍佳肴,充的卻是氣。
真氣!
這其實也沒有什麼可怕之處。只是,那個氣孔有雙重功效,出氣和入氣。而且出入氣都十分嚴謹,似乎持有強烈的原則,待得布袋被充得欲裂未裂之時,將爆未爆之際,它便變成了出氣孔,氣由孔往外走泄時,原本如針眼一般細小的氣孔,卻忽然之間變作海碗一般粗大,花費了幾個小時才充滿的氣頃刻間便泄了個乾乾淨淨。
往裏充氣時,李壞只覺得自己的臟胃脾腸都似已慢慢被氣脹起,不僅如此,就連身上每一塊肉,每一根骨頭,每一條筋,都未能置身於外,統統地被充滿。卜充之下似覺十分舒暢,待充至一定程度之後,嘿嘿,那種滋味,常人實能享受得到,李壞舒服得直想自殺,這種大福,自己實是無法心安理得的享受。
待氣嚮往奔泄時,李壞終於嘗到了什麼叫做空虛。李壞向來是縱意花叢,風流快活,嘗盡天下美食,飲盡天下美酒,交盡天下英雄,心靈隨時隨刻皆被各種**,刺激填補得滿滿盈盈,自是不知空虛究系何物。可現在他知道了,終於知道了。
當然,李壞並沒有自殺。因為他根本沒辦法殺得了自己。在此之前,李壞已跳過十八次崖,八次河,解下衣帶上吊,試圖劈枝撿柴用火石點燃**……總之是用盡了天下自殺之法,無一奏效。李壞覺得自己已是銅皮鐵骨,水火不浸,這倒是有趣之極,似乎於痛苦之中發現了一件讓人快樂的東西。不過他現在已經不想再跳崖或是跳河了,因為他怕自己養成這個好習慣,身上衣衫解得只剩一條內褲,上吊便也作罷,懷裏的火石也已用光,火化的大計變作泡影。
李壞覺得自己是個傀儡,一個受人隨意擺弄、肆意操縱的傀儡。
李壞不知道自己是犯了邪還是撞了鬼,這種怪異事情都能落到自己頭上。只是心裏隱隱覺得,這一切可怕的癥狀定是與那“化血聚功**”有關。
確實!
李壞身上發生如此怪異之事,就是因為他用了自以為是“化血聚功**”的絕世奇功。
其實,那自然不是什麼“化血聚功**”,而是魔門秘傳的無上絕功“天魔解體**”。
魔門自百年之前的空前劫難之後,如今已化整為散,分作天魔門,地魔門,靈邪宗三處,久已不聞世事,不過,百年前魔門肆虐江湖之陰,之狠,之毒的情景,已化作一副副可怖的圖象,植於那時代江湖中人的心裏,且代代相傳。魔門最為高深的武學為江湖所知者有三,其一是“誘惑之眼”,其二是“群魔魅舞”,最後一項便是“天魔解體**”。
而“天魔解體**”為三者之最,被認作是魔門至高領袖才可修習的武學。百年前魔門門主“無情烈焰”畢風寒被數十名江湖絕頂好手圍攻於華山之巔,直殺得天地俱皆號泣,待群雄死傷過半之際,眼見畢風寒斃命在即,天上卻灑下了霧蒙蒙的血雨。血雨過後,幾十名好手余者只三五人,而“無情烈焰”畢風寒卻於血雨中不知所蹤。
是役,天地浩劫也。
“天魔解體**”遂被認作是一個魔咒,一個邪端。
江湖中人俱以為“天魔解體**”已隨斯役而失傳,而今日,卻突兀現於李壞身上,身懷比翼劍的李壞身上。
江湖頓時一片惶恐,人人心裏皆想,魔蹤初現,兆示着魔門就要捲土重來。江湖一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但卻無人知道,“天魔解體**”固然厲害非常,卻有難以彌補的漏洞,雖然不象練什麼“葵花寶典”須自宮一般,卻遺害更甚,此功不用則已,只要使將出來,便會有想像不到的危害出現,輕則散功,重則喪命。
李壞當然也不知道,所以他便輕輕巧巧地施出了令江湖震驚的“天魔解體**”。
如果他知道此功的危害,還會以此功來救清兒脫險嗎?
這恐怕只有李壞自己知道了。
李壞現在哪裏?
李壞在跑步。瘋狂地跑步。
在覺得自己如貓一般的九條小命如今半條亦不剩,三魂七魄都已出竅之際,李壞再也忍將不住,也如“霸刀”一般狀若癲狂的疾奔起來,真氣充入之時,體內膨脹不已,便越跑越快,越跑越歡,本來他跑得就快,這一死命發勁,更如驚鴻一般,以致於他跑過了幾十個大大小小城鎮,飛過了百餘座高高低低的山峰,卻無人發現他半點影子。這麼一奔,李壞發現,身體的癥狀竟舒緩了很多,心下大喜,便奔得更速,但見周圍景象大變,天藍地黃,四下空曠,甚少山峰,視野十分開闊,一眼望不到邊際,與蜀地群巒疊嶂,山青水綠之景迥然不同,知道已奔至中原之地。
李壞忽然覺得,這麼一路疾奔之下,真氣竟然不再外泄,竟似在奔行途中自然散出了一般,心下更為欣喜。這麼一欣喜,心下一松,真氣卻又如長河入海一般泄了出去,急忙聚氣掙扎,一掙一紮之間,又向前奔出數里,忽然聽聞下面傳來打鬥之聲,李壞心裏一驚,真氣頓時一泄如注,便筆直地墜了下去。只聽得“膨”的一聲巨響,不知砸在什麼物事之上,初接之下極為硬實,最後竟軟弱弱的極為受用。李壞環目四顧,只見五人九隻眼就若看到怪物一般向他盯視,其中竟然還有一個大美女,身形修長,大眼圓睜,面上五官分開看來卻是一般,但一起長在面前這女子臉上,便如精工細雕一般耐看。李壞色心一起,眼中便再無其他半點事物,空蕩蕩的體內重重疊疊地填滿了眼前女子的倩影。
峨眉山玉女峰右首仙峰寺東五十米處的一處溫泉旁,青竹掩映,翠樹林立,泉水潺潺自高處婉婉而下,兩間小屋隱約其間,十分雅緻。
小屋左側的一塊小坪上,幾處天然樹凳無序而列,卻顯得十分和諧,一白衣女子靜坐於東頭的一處樹凳之上,恬靜得一如聖女。小坪之上,一火紅勁裝打扮,滿面精乖的少女正氣急敗壞的來回走動,繞着幾個樹凳,走了一圈,又走一圈,不時“哎”地嘆上一口氣,似是永無勞累一般。
終於,那來回走動的少女停下步來,可能是心裏的耐性已消耗得七七八八,覺得自己這般踱來踱去實是無聊之極。那少女轉首向著靜坐於樹凳之上的那白衣女子,張口叫道:“我的大小姐,你,你,你總得說上幾句吧。”語氣急促,卻要旨不明,想必先前已是費了不少口舌,再加上圍着此地轉了好幾十圈,腦子裏十分慌亂。
那白衣女子抬首向紅衣少女望來,秀眉下一雙眸子漆黑而深邃,似是深情無限,又似淡泊靜謐,彷彿已窺透宇宙的奧妙,悟得人生的真諦。只聽那女子輕輕地道:“清兒,你現在心思大亂,當坐下身來,好好地休憩片刻才是正理。”
那身着火紅勁裝的少女正是清兒。那天她脫得身後,便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趕往峨眉山,去找她的小姐唐小水。在她的印象里,似乎從來就沒有她小姐解決不了的難題。歷時兩天一夜之後,待她風風火火地趕至唐小水的住處,急急忙忙地將李壞之事詳細告知之後,卻只得到一句話,“李壞福澤深厚,無須掛懷,你先好好地梳洗一番,再好好地睡上一覺,醒來之後,就會有李壞的消息了。”
清兒當時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但她還是相信了。因為,唐小水從來沒說過毫無邊際沒有把握的話。所以,她便去梳洗,之後便去睡覺。熟睡之前,她覺得有一點很有意思,不論是遠在劍門關上的李壞,還是近在眼前的唐小水,說的話卻如此的相似,她便想,小姐與那小色鬼定有着莫名的聯繫,既然小姐如此,那自己當然亦如此,想着想着,便眉開眼笑,心裏愉悅,又想及李壞的不利處境,心頭不禁又起幾分憂思,帶着幾分祈禱,幾分祝福,幾分夢幻,終於沉沉睡去。
清兒一覺醒來,已是離李壞而去的第三日晌午,其時,江湖中關於李壞的種種訊息撲天而來,就連峨眉山此種隱世之地也鬧得沸沸揚揚。道士尼姑,師太伙夫,人人交耳相傳,皆曰下個月武林大會就要於嵩山少林寺提前召開,屆時峨眉掌門丹霞師太將率門下數名得力弟子應邀前往,共同商討“滅魔衛道大計”。
這要滅的“魔”,自然就是李壞。
清兒當時就如同被驀地里一個驚雷擊中了一般,腦袋裏空蕩蕩的,再無半點思想。小姐說的不錯,那小色鬼說的亦不錯,消息確實是有了,不過這消息也忒驚人,已超出了她心理所能承受的範圍。她渾渾沌沌地如同靈魂出竅一般盪到唐小水之處,有一句沒一句地訴苦,而唐小水卻充耳不聞,口裏更無半句話。
清兒急道:“我,我又怎麼能坐得下來,小色——李公子他現在處境十分不妙,不妙,簡直是不妙之極,小姐你要是不管,李公子他——他也就不妙了。”
唐小水嘴角揚起一絲笑意,道:“清兒,你跟了他才幾天工夫,就這麼李公子長李公子短的,看來我這小姐你心裏怕是再也沒有了。”
清兒俏紅一紅,道:“小姐你又取笑清兒了。”
唐小水立起身來,翠竹一般修長的身材曲線玲瓏,緩緩地踱至屋前清泉之旁,彎下身去,掬起一捧泉水,輕輕灑向一枝新樹,動作優美之極,一片細葉飄然而下,不偏不倚地落在唐小水的玉手之上。
清兒更為急了,一個縱身躍至清泉旁,一把抓起唐小水的右臂,拉至一個樹凳處坐下,道:“小姐,你——你快想想辦法呀!”
唐小水道:“清兒,你真當我是無事不知,無事不曉的神仙嗎?如今諸事紛亂,實難猜度,須得過上一段日子才能有所分曉。”
清兒道:“過上一段日子?那李公子恐怕早就灰飛煙滅了。小姐,難道你真的不關心李公子的安危嗎?”
唐小水秀眉微蹙,道:“關心?李壞?”語氣悠然而飄忽。
清兒道:“其實小姐不說清兒也猜測得到,小姐心裏其實——其實也是關心李公子的。”
唐小水道:“哦?”
清兒道:“因為,因為李公子是小姐——小姐主動相見的第一個陌生男子。”
唐小水心裏一震,雙肩輕輕一晃,手中樹葉便悄無聲息地落到地面。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說的是塞北草原春夏盛節時的勝景,其時已是暮秋時節,秋風勁吹,原上青草轉作黃枯,盡顯秋日蕭索之景,放眼而望,只覺天地之間廣袤而空闊,愈顯出萬物之靈的人類的渺小。
古道旁的一處小驛站對面,一間方石堆砌而成的大屋子裏喧鬧震天,陣陣熱氣於門內噴將出來,緩和了天地間的冷漠之氣。只聽到“得得”的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東邊天盡處揚起一股漫天沙塵,三人三騎如風馳電掣般向石屋處沖了過來。
只眨眼工夫,三騎已然及近,只聽得“希聿聿”的幾聲健馬長嘶,馬上三名大漢已由馬背躍下,俱皆身材雄豪,肩寬體闊,紫銅色的臉龐兩側濃髯遍佈,十分粗獷。
三名漢子將韁繩繫於立於石屋前二丈來高的一根粗壯空置栓馬長桿之上,用勁將身子來回晃了幾晃,抖落了滿地灰塵,隨即邁開大步,朝石屋內走去。
進得屋來,當頭的漢子一聲大喝:“店家,打酒來!”原來,這石屋卻是一間簡陋酒館。
其時天色昏暗,屋內並未點燈,光線更是不足,只見隱隱的一片人頭攢動,碗杯交錯,地板凳子磨擦之聲不絕於耳,濃郁的烈酒香氣充斥其間,錯非是江湖上的豪客,亦或是走販行鏢之人,當是適應不了此地的環境。
三個大漢坐於靠近大門旁的一桌,默默地喝着酒,卻無一人說話。忽聽得旁邊酒桌傳來一聲尖細的嗓音道:“老三,你說當今江湖之中名號最響的是哪一個?”居中的一個大漢右耳一動,留神傾聽,酒店內十分嘈雜,那人說的聲音又不是很大,照理說是很難聽清,不過這漢子內功修為極為高超,竟聽得清清楚楚。
一聲粗若破鑼的嗓聲隨即接道:“莫不是少林方丈慧空禪師?”那漢子微微頜首,少林派向執武林之牛耳,而慧空禪師又是少林派的掌門方丈,一手“羅漢伏虎拳”打遍天下,無人能敵,若論聲望之高,名氣之響,慧空禪師自然是佔得上頭一把椅子。
那尖細的聲音再度響起:“老三,要是這話我一年前來問你,你說是少林慧空那老和尚,倒還勉強說得過去,不過今日嘛,嘿嘿。”言下之意,顯然是說今日名聲最響亮之人已不是慧空禪師。
一聲陰冷的聲音又道:“依我看,這名聲最響之人,應是逍遙門的門主長河孤鷹獨孤鴻老前輩。”那漢子身子微微一震,面上卻露出不屑之色。逍遙門如今統領黑道,威震武林,“長河孤鷹”獨孤鴻身為逍遙門的門主,雖然很少有人見過這頭孤鷹與人交手,但亦是不影響他在武林中的赫赫威名。這陰冷聲音之人想必是黑道一脈,暗地裏提起獨孤鴻來,言語之間仍是十分尊敬。此漢子面帶不屑,卻不知什麼地方與獨孤鴻有隙。
那尖細的聲音又道:“這獨孤老前輩嘛,我塞外之狐胡萊自然是十分景仰的,要是在半年前說他老人家名聲最響,胡某絕對舉雙手並雙腳贊成,不過今日嘛,卻,嗯,卻也不太好說。”聲音越來越細,顯然是心裏有所顧忌。原來此人喚作“塞外之狐”胡萊,名字卻是有趣。
眾人一時沉默下來,顯然是在用心猜想當今武林中聲名最響之人。過了好大一會,那破鑼聲音終於響起,“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哈哈,這江湖中聲名最響之人嘛,自然是翠林幽築的林惜羽林仙子了。唉,其實我早就應該猜到了,雖然慧空禪師德高望重,獨孤老人家威震江湖,但要論名聲之響,還是得讓林仙子坐這首位。老二,這次怕是不會再錯的了。”聲音快速而宏亮,飽含興奮之意,好象是在沙漠裏行走了幾日幾夜終於見到一片綠洲一般。那漢子全身震動,舉起酒杯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再也喝不下去。十年前江湖因比翼劍之故掀起一場自百年前魔門作亂以來最為悲慘的浩劫,若非“翠林幽築”的林惜羽力挽狂瀾,今日的武林就不會有這般熱鬧了,所以江湖中人提及這林惜羽,俱以仙子名之,以表心中感激仰慕之意。這漢子心道,這名聲最響之人,當非林惜羽莫屬。
孰料,那“塞外之狐”又道:“翠林幽築的林仙子,胡某自然是如高山一般敬仰,若是十天前誰說這名聲最響亮之人不是林仙子,胡某便去跟他拚命。不過今天來看,要論名氣之響,林仙子卻也要拱手相讓。”
靠近大門一桌而坐一直留神傾聽兩人談話的漢子心裏終於有了好奇之意,因為他實在想像不出這江湖之上,還有比林惜羽名聲更響之人。他正要過去叨擾一杯酒,以便相詢,轉**一想,肯定還有比自己更為好奇之人,便打住了起身的**頭。
果然,那破鑼聲音急急地嚷了起來:“怪哉怪哉,半月之間,莫非中原武林又有了驚天的變化不成。你且說說,如今江湖中名聲最響之人到底是哪路神仙?”
那“塞外之狐”卻突然矜持起來,顯然是將此消息居為奇貨,不願輕易便說將出來。這塞外雖也算江湖一脈,但天遠地遙,消息卻不如中原武林來得靈通。想必這“塞外之狐”胡萊定是塞北之地的“萬事通”一類之人,常以打探武林大事,奇事,趣事為業。那“塞外之狐”推推搡搡,不願直率地說了出來,這漢子聽得心急,立起身來,右臂一伸,便抓住此人的脈門,一把扯了過來,大喝道:“你這奸人,休得婆婆媽媽的,快快說了出來。”手法之快,認穴之准,真是匪異所思。
只見那“塞外之狐”十分乾瘦,麵皮焦黃,頜下稀稀疏疏的幾根鬍鬚,與狐狸倒也有三分相似。此人剛才得意洋洋,在同伴面前炫耀吹噓,自是想吊足眾人的胃口,以顯示自己不同尋常的高明之處。卻不料被這漢子一把擒了過去,一時驚慌失措,掙了幾下,但那漢子功力深厚,卻又哪裏掙得動分毫,惶聲道:“這——這位好漢,你,你待怎地?”此人的一眾同伴見突生變故,暗淡之中卻又未曾瞧個仔細,只隱隱看清對方似有三人,回頭一望己方有七八人之多,膽氣一壯,便呼呼喝喝的朝三個大漢這邊涌將過來。
還未及近,只見這邊的其餘兩個漢子閃身而前,拳擊肘撞,腳踢身撞,三五招便將這“塞外之狐”的七八名同伴打倒在地,一個個東倒西歪,變作滾地葫蘆,嘴裏一邊哀號,心裏一邊咒罵,卻不敢罵出聲來,想必這幫人眾是街頭巷尾的混混之流,遇到真正的高手,自是不堪一擊。
經過這場相差懸殊的打鬥,雖然動作不大,但也將此酒館之內的人全部驚醒起來,一時人流蜂湧而至,爭先恐後,生怕錯過了精彩場面。更有人趁勢貓出大門,溜之大吉,省下幾兩酒錢。那櫃枱之上的夥計一邊咒罵,一邊摸火石點燈。
只見那漢子左手抓着“塞外之狐”,就如提着雞鴨一般,腳下用勁將酒桌勾將起來,提於右手,大步走向屋外,桌上酒碗菜碟竟然紋絲未動。口裏大喊:“汝等不可跟來,坐於屋內吃菜喝酒便好,免得孟某無禮。店家休要驚慌,損失之數待會孟某自當全盤相付。”另兩名漢子每人隨手提着一方凳子跟了出去。一眾想看熱鬧之人見這漢子神態威猛,雷厲風行,心下驚懼,又聽得他自稱孟某,心裏更是害怕,似乎猜到了什麼,卻又不能肯定,一時躊躇不已,俱皆駐足不前,將頭使勁向外窺探,只恨自己的脖子太短,身材不高,心裏暗想,要是長着如長頸鹿一般的脖子,那自是再妙不過,如若不然,便跟仙鶴一樣亦是不錯。
那自稱孟某的漢子邁出大門,右手向外一抖,那桌子便平平的飛將出去,去勢緩慢筆直,就如蝸牛沿直線而爬一般,四平八穩地落在丈餘外的空地上,連酒水菜湯都未灑出半點,這一手法更為不俗。要將桌子扔出去立穩,一般稍具內力之人便可辦到,只是要使扔出的桌子在空中運行得如此緩慢,且酒菜一類的物事卻如同用強力膠水粘附於桌面之上一般,卻又難上千百倍,非內功修為高絕之人不能。屋內站於前排及後面身材較高的幾人見到這“孟某”露了這麼一手,心裏的猜疑便又堅定了幾分。
另兩名漢子將凳子放置妥當,這稱作孟某的漢子將左手上的“塞外之狐”向外一扔,一如扔桌子無異,穩穩地將這胡萊扔至其中一方凳子之上,接着步了過去,於另一方凳子坐定,端起酒碗灌了一大口,虎目大睜,神光電射,罩定對面的“塞外之狐”。其他兩名漢子分作左右筆直板正地立於他的身後,恰如兩根標杆。
“塞外之狐”驚魂未定,兩隻眼珠滴溜溜亂轉,待觸及對面漢子的凌厲目光,只覺心裏害怕之極,瘦如狐爪一般的手上下來回地撫摸着心口。心下里暗想,莫非今日出門踩中了狗屎,倒此大霉。
那叫孟某的漢子豪聲道:“你是塞外之狐胡萊?”那胡萊囁囁嚅嚅的應了聲是,心裏便想,這個孟某莫不是衝著自己的名號而來?聽得自己美其名曰“塞外之狐”,心中不忿,便來尋事找茬,心裏暗暗後悔,怨怪自己實是多事,想了三天三夜卻想出個這麼霉運當頭的外號來,卻又有一分自得,覺着這外號實是有點道理,否則又怎會有人為之出頭打抱不平。心下里思及名號,便自然而然地猜想對面之人的身份,忽地,心裏一激靈,這漢子姓孟!頓時再也坐將不住,滾落地面,惶聲地道:“你你——你老人家莫不是——莫不是孟堂主?在下真是該死,不知何時冒犯了你老人家,真是該死,真是該死。”此人平時口齒伶俐,這時心裏緊張慌亂之極,竟語不成聲,雖見這漢子年歲不長,仍是一口一個老人家,生怕對方瞧不出自己心裏的景仰之意。
那漢子“唔”了一聲,道:“你認得孟某最好,孟某想問你幾個問題,你休要推三阻四的胡說一氣。”
“塞外之狐”一呆,說不出話來,心裏卻暗暗地鬆了口氣。對方既然確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人,此人高高在上,自然不會與自己這般小人物有何過節怨仇。卻又有一絲失望,對方並不是為了跟自己爭“塞外之狐”這自認為高明之極的大號而來。
石屋之內一時騷動不已,這漢子已承認自己是什麼“孟堂主”,再加上神氣相貌,那想必是不會再錯,便想擠到前面瞧個清楚,增長識聞,多些吹噓的資本。
這大漢正是大漢堂主“一柱擎天”孟高峰。那日他與李坏於劍門近處官道旁酒棚分別之後,便匆匆忙忙地趕回位於歸化的大漢堂總舵所在,處理堂內要事,並未親眼目睹李坏於劍門關之上英雄救美的豪情壯舉,心裏雖然堅信李壞能順利得脫,卻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之處,所以聽及“塞外之狐”高談闊論中原武林形勢,便留神傾聽,待得這狐狸耍寶賣乖,便發作出來。
孟高峰道:“你快坐起身來,好好地將你所知的中原江湖之事詳細說出,孟某大大有賞。”
“塞外之狐”忙從地上爬起,戰戰兢兢地坐下,尖尖的屁股左晃右搖,顯是心裏極不自在。無怪乎他如此,這“一柱擎天”孟高峰在塞外的名氣實是太大,十餘年來,孟高峰率領大漢堂外拒胡夷,內防中原,將塞外之地治理成了一片樂土,在塞外之民心裏,孟高峰地位實是至高無上,像“塞外之狐”這般小人物,常理之下根本沒有機會一睹真顏,如今對面而坐,更有幸說上幾句話,簡直是三生才修得到的福氣。也該這胡萊運氣,照理說大漢堂外設的探子甚多,了解的情況比“塞外之狐”自然要詳盡真實百倍,通過飛鴿傳書等諸多通訊方法,總舵之訊息機關自是瞭若指掌。只是這次孟高峰於漠北辦事歸來,此地距總舵仍有較長一段路程,再加上心中對李壞之事實是十分掛**,心裏莫名感覺這中原武林形勢之變定是與李壞有所關聯,才會給予胡萊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塞外之狐”心裏十分惶恐,百分興奮,清了清嗓子,待要先將恭維之言說上個百十句,卻見孟高峰大手一揮,喝道:“少說廢話!”喉頭登時一噎,已到嘴角的諸多溢美之詞便又掉落到肚子裏,心裏一驚,這孟堂主也忒地厲害,自己這點小心思他都一清二楚。便再也不敢偷奸耍滑,恭恭敬敬地道:“孟……你老人家要問些什麼,只管吩咐,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盡無不實。”此人定是平生啰嗦慣了,要他好好地說上一句話,卻是千難萬難。
孟高峰沉聲道:“你且說說這名號最響之人是誰?”
“塞外之狐”聽得孟高峰出言相詢,心下里便如喝了醇酒一般飄飄然,心道,這等人物亦要來聽自己的消息,真是何等榮幸。心裏亂想,嘴面上可不敢再耍刁,尖聲道:“你老人家聽好,這名號最響之人,說得更確切一點,實是算不上一個人,嗯,的確算不上,只能說是一個惡魔,一個厲鬼,一個怪物。這人長着三隻眼睛,兩隻在前,一隻在後,一雙翅膀,白凈凈的倒是有三分耐看,面目更是醜陋之極,這個,這個滿口大黃牙卻是長在外面……”孟高峰哼了一聲,道:“這些話便無須再說,此人姓啥名誰,你先說了出來。”石屋內眾人聽得津津有味,直如這世上真有這般妖魔鬼怪一般,聽到孟高峰出言相阻,心下十分失望,俱皆嘆息出聲,一些人心裏便想,這免費的精神大餐恐怕是再也享受不到,一會還得破費兩個小錢,說上幾句好話,讓這頭狐狸再說叨說叨。
“塞外之狐”應了一聲是,道:“說也奇怪,此物長得如何奇形怪狀,卻有着一個人的名字,而且名字還奇怪得很,有趣得很。”屋內立時便有數人張口打斷:“什麼名字,什麼名字。”孟高峰轉首一瞪,眾人俱又啞口無言。
“塞外之狐”道:“此物的名字叫,叫,叫,奇哉怪也,這位有趣的名字我怎會記不起來。嗯,姓李,確實是姓李,這名嘛,待我想想,好好想想。”說罷歪着狐狸也似的腦袋,並用指頭關節於其上輕輕叩擊。
孟高峰聽得此人竟然姓李,心頭劇震,差點站起身來,卻又想,這天下李姓之人何其之多,更何況這人長得如此怪模怪樣,與自己心中掛**之人實是千差萬別,心裏略微鬆了一松,卻實是不太放心,忙道:“你仔細想想,定要想了出來,否則孟某便將你帶回大漢堂好好審問。”
“塞外之狐”一驚,差點從凳子上摔了下去,一雙枯瘦的手便停在半空中,再也敲不下去,眉頭一皺,將一張臉皺成了一個苦瓜,心想,自己記性應該不壞,為何卻於此關鍵時候出了差子。忽地,他一躍而起,拍掌叫道:“哈哈,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嘿嘿,我說呢,這種關鍵之處我又怎能忘記,又怎麼可以忘記,嗯,此物姓李名壞,便叫李壞,哈哈,李壞,這名字豈不是有趣得很。”屋裏眾人也是齊聲應道:“有趣,有趣,確實有趣。”
孟高峰勃然變色,躍起身來,一把抓過“塞外之狐”,厲聲道:“你沒有記錯,此人確叫李壞?”“塞外之狐”滿面驚惶,結結巴巴地道:“在下對着——對着你孟老人家發誓,要是在下——在下記錯了,便雷轟電劈,死後讓野狼鷹鷲撕爛身軀,不得安生。”這誓言發得實是惡毒。眾人心想,既然如此,那自然是不會記錯的了。而孟高峰卻仍是緊緊抓住“塞外之狐”,絲毫未有鬆動,喝道:“定是你這奸人記錯了,哼,你再想,死勁地想!”那“塞外之狐”嚇得面無人色,不知何處有了不妥,口裏喃喃地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孟高峰慢慢鬆脫手來,想必是見此人這般模樣,應該是不會記錯,就算記錯,縱然殺剜了他,也是半點益處也無,還是細細問訊才是道理。便又將“塞外之狐”提起,置於凳子之上,緩緩地道:“你說這個李壞如此凶神煞,卻又做出了何等駭人的事來,竟有了如此名氣?”
“塞外之狐”吁了口氣,道:“此人於劍門關上殺了逍遙門的總堂主霸刀,這霸刀何等人物,竟被此人殺了,這豈不是驚人之極,更為驚人的是,此人竟身懷魔門絕技天魔——什麼**,莫不是天魔”
孟高峰驚道:“天魔解體**?!”
“塞外之狐”面現喜色,道:“正是,正是天魔解體**,你老人家就是了得,千里之外的事都能一口道出。”
孟高峰心裏震蕩不已,既然是於劍門關上殺死霸刀的李壞,自然就是與自己豪飲的李壞了,至於相貌之異,定是傳言有異之故。想及當日自己與李壞暢飲一場,與其惺惺相惜,知此人豪爽之極,幾日不見,竟有如此變故,心裏不禁後悔當日過於匆忙而去,若是等上一等,便可知悉事情的來龍去脈,不致於今日於此暗暗傷情。
孟高峰仰首望了望天色,但見烏雲陣陣,由正南面的天空滾盪湧來,心道,要是李壞之事屬實,平靜的江湖怕又要鬧騰上一陣了。由懷裏摸出兩錠大銀,一塊丟於桌面,另一塊砸向“塞外之狐”,招呼一聲,解下韁繩,三人三騎,望西北方疾弛而去,灰塵起處,轉眼已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