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第01章

第一章

1983年5月。

即使已經看見並認出了信號,但這位俄羅斯上校還是緩慢而又仔細地從陰影中

跨出來。與他的英國管理員的所有會面都是危險的,應儘可能避免。但這次會面是

他自己提出來的。他有事情要說,有要求要提出來,而這些情況不能以書面信息形

式放進一隻死信箱裏。在黎明前一陣春風的吹拂下,鐵路線那邊一座倉庫屋頂上一

塊鬆動的鐵皮在拍動着,併發出了吱吱嘎嘎的響聲。他轉過身來,確認了那種噪音

的來源,又去凝視機車轉盤附近那個黑暗的地方。

“山姆?”他輕柔地叫道。

山姆·麥克里迪也一直在觀察着。他在東柏林郊外那個廢棄的火車編組場的黑

暗處已經待了一個小時。他已經見到了,或者說聽到了俄羅斯人的到達,但他仍等

待着,以確保塵土上和礫石上沒有其他腳步在行走。無論搞了多少次行動,頭腦中

的警惕性決不能鬆弛。

到了約定的時刻,在確信只有他們兩人沒有其他人相伴時,他已經用大拇指指

甲划亮了一根火柴,這樣火柴只能閃亮一次,然後就熄滅了。俄羅斯人已經看見了

這個信號,於是從那座老舊的維修棚後面出現了。這兩個人都有理由疑神疑鬼,因

為其中一人是一名叛徒,另一個人是一名間諜。

麥克里迪從黑暗處走出來,以讓俄羅斯人看見他,接着停頓了一下以確保對方

也是孤身一人,然後走上前去。

“葉市根尼,好久不見了,我的朋友。”

在相隔五步距離時,他們互相間能看清了,由此確認對方不是替身,沒耍花招。

面對面時總是有這種危險。那俄羅斯人也許已被識破,在審訊室里已經招供,同意

配合克格勃和東德秘密警察設下陷阱捕捉一名英國高級情報官。或者那俄羅斯人的

信息也許已被截取,現在的情況或許是他正在步入一個陷阱,然後是在審訊室里度

過漫長黑暗的夜晚,最後是在腦袋上挨一顆子彈。俄羅斯母親決不會對她的叛逆性

精英仁慈。

麥克里迪既沒去擁抱也沒去握手。有些叛徒需要那樣,需要人體接觸的安慰。

但葉市根尼·潘克拉丁,駐防在東德的蘇聯紅軍上校,是一個冷漠的人,孤獨、高

傲、自信。

潘克拉丁是在1980年被一位目光敏銳的英國使館隨員在莫斯科發現的。一次外

交宴會,彬彬有禮的陳腐的會話,突然間那俄羅斯人對他自己的社會說出了尖酸的

評語。英國外交官沒作任何錶示,也沒說什麼話。但他注意到了這個現象並作了匯

報:一個可能的變節分子。兩個月後他作了一次試探性的接觸。潘克拉丁上校沒有

許諾,但也沒有回絕。那意味着是積極的。然後他被部隊派往波茨坦,作為駐德國

的蘇聯集團軍的一員。由33萬名軍人組成的22個蘇軍作戰師使東德變得十分可怕,

使傀儡昂納克爬上了權力的寶座,使西柏林人處於恐怖之中,也使北約時刻保持着

警惕以防突然越過中德平原的侵略者。

麥克里迪已經接手了,那是屬於他的領域。1981年,他自己去進行了接觸,潘

克拉丁被招募過來了。沒有大驚小怪,沒有傾訴內心感情……只是直截了當地開口

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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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背叛自己的祖國有許多不同的理由:心懷忿恨、思想意識分歧、沒被提拔

重用、痛恨惟一的上司、為自己古怪的性行為感到害羞、擔心被招回國內受辱等等。

對於俄羅斯人來說,通常因為看到他們周圍的貪污腐敗、謊言和任人唯親的現象而

導致幻想破滅。但潘克拉丁是一個真正的雇傭兵,他只是為了金錢。有一天他會退

出的,他這麼說過,但他想在富裕以後退出。他為了提高賭注而要求了這次黎明前

的東柏林會晤。

潘克拉丁把手伸進他的風衣裏面,拿出一個厚厚的棕色大信封,遞給了麥克里

迪。在看着麥克里迪把它塞進茄克衫里去的時候,他毫無感情色彩地描述了信封里

面的內容。姓名、地點、時間、各個師的戰備、行動命令、動態、崗位、武器等級

等等。當然,關鍵是潘克拉丁必須要說明的SS-20,即由蘇制移動發射架發射的令

人恐怖的中程導彈,每一顆均具有獨立制導的三重彈頭,目標是歐洲的城市。根據

潘克拉丁的說法,這些導彈正被運往靠近邊境的薩克森州和圖林根州,這樣形成的

一個弧形,使射程能達到奧斯陸、都柏林和巴勒莫。在西方,廣大誠摯的、天真的

人民群眾舉着社會主義的旗幟正在遊行,要求自己的政府消除軍備,以作為熱愛和

平這個美好願望的一種姿態。

“這有一個價格……”俄羅斯人說。

“當然了,說吧。”

“20萬英鎊。”

“同意。”實際上領導沒有同意過,但麥克里迪知道他的政府能從其他渠道搞

到這筆錢。

“還有。我明白我即將得到提升,升為少將。還要調動,調回莫斯科。”

“祝賀你。去擔任什麼職務呢,葉甫根尼?”

潘克拉丁停頓了一下。

“國防部聯合計劃參謀部副總參謀長。”

麥克里迪的印象加深了。如在伏龍芝大街19號(前蘇聯國防部辦公大樓)安插

進一個人,莫斯科將成為一個無比重要的地方。

“而且當我退出時,我要一幢公寓樓,在美國加利福尼亞。房產證上寫我的名

字。也許在聖巴巴拉,我聽說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

“是很美麗。”麥克里迪表示同意。“你不想在英國安居嗎?我們可以照顧你。”

“不,我喜歡陽光,加利福尼亞很好。還要100萬美元匯入我在那裏的賬戶。”

“一套公寓是可以安排的。”麥克里迪說。“至於100萬美元,那要看情報的

價值了。”

“不是一套公寓,山姆,是一棟公寓樓。我要靠租金生活呢。”

“葉甫根尼,你現在索要的是500至800萬美元。我認為我們的人沒那麼多錢,

買不起你的情報。”

俄羅斯人淡淡一笑,在他的軍人小鬍子之下,他的牙齒泛出一絲白光。

“當我到了莫斯科以後,我帶給你們的情報是你們所萬萬料想不到的。你們會

去籌集這些錢的。”

“讓我們先等你提升起來,葉甫根尼。然後我們再商談在加利福尼亞的一棟公

寓樓。”

5分鐘后他們分手了。俄羅斯人要回他在波茨坦的辦公室,英國人要通過大牆

溜回西柏林的體育館。在柏林圍牆的查利檢查口,他將受到搜身檢查。那件包裹將通

過另一個更安全但更緩慢的途徑轉到大牆的那邊去。只有當他在西柏林接到包裹后,

他才會飛回倫敦。

1983年10月。

布魯諾·莫倫茨在那扇門上敲了敲,聽到一聲歡快的“進來”應答聲后,走了

進去。他的上司一個人在辦公室里,坐在他那張重要的書桌後面的那把重要的皮轉

椅里。他正在細緻地攪拌他的當天第一杯真正的咖啡,那是由殷勤的凱普爾小姐為

他端來的;那是一位整潔的老處女,時刻準備着為他的每一項合法的要求提供服務。

與莫倫茨一樣,這位局長先生也是那一類年紀,能回憶起戰爭結束時以及此後

的生活,當時德國人把菊苣根充做咖啡,只有美國佔領軍以及偶爾的英國人才能得

到真正的咖啡。這種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迪特·奧斯特局長喜歡在上午喝這種

哥倫比亞咖啡。但這時,他沒有向莫倫茨提供咖啡。

這兩個人都快50歲了,但也僅此相似而已。奧斯特身材長得矮胖,頭髮修剪得

相當優美,衣服合身,是整個科隆分局的局長。莫倫茨身材高大粗壯,一頭灰發。

但他弓着背,走路蹣跚,穿着一件不太整潔的花呢西裝。而且,他是一名中低級的

公務員,從來不曾指望能爬上局長的職位,也不曾奢望能擁有一間他自己的辦公室,

再由一位凱普爾小姐為他端來開始工作之前的哥倫比亞咖啡。

那天上午,一位上司把一名低級職員召到辦公室來談話的場面,很可能發生在

整個西德的許多辦公室里。但這兩個人的工作性質,則不大可能會反映在其他許多

地方,那種會話內容也不大可能為其他地方所仿效。因為迪特·奧斯特是西德聯邦

情報局(BND)科隆分局的負責人。

BND的總部實際上是在一個有圍牆的大院子裏,位於小村莊布拉赫的外面,距

慕尼黑南郊約6英里,處於巴伐利亞南部的伊薩爾河畔。這似乎是一個古怪的選址,

因為自1949年以來,聯邦首都一直是波恩,在距離幾百英里之外的萊茵河畔。其實,

這樣的選擇是因為歷史的原因。是美國人在戰後建立了一個西德的諜報機構,以對

付蘇聯這個新的敵手的諜報行動。他們選擇戰時前德國間諜頭子萊因哈特·蓋倫為

這個新機構的領導人,因此起初該機構被簡稱為蓋倫組織。美國人要求蓋倫在美佔

區工作,即在巴伐利亞和南方。

當時的科隆市市長康拉德·阿登納,是一位沒什麼名氣的政治家。當盟國在1949

年建立了德意志聯邦共和國時,作為首任總理的阿登納,把他的故鄉、沿萊茵河距

科隆15英里的波恩定為首都。幾乎每一個聯邦機構都被要求建在那裏,但蓋倫堅持

不搬,於是這個有了新名稱的BND留在了布拉赫,至今也是如此。但BND在聯邦共

和國的各個州的州府里都設置了分局,其中最重要的分局之一是設在科隆。雖然北

萊茵一威斯特伐利亞州的首府是杜塞爾多夫而不是科隆,但因為科隆距波恩最近,

而作為共和國首都的波恩是政府神經中心。科隆還有許多外國人。與負責反間諜的

兄弟機構BF‘V不同,BND主管國外情報行動。

莫倫茨接受奧斯特的邀請坐了下來,心裏忐忑不安地想着自己是否做了什麼錯

事才被召到局長的辦公室。答案是他沒做錯事。

“我親愛的莫倫茨,我就不與你轉彎抹角了,”奧斯特用一塊清潔的亞麻布手

帕仔細地擦了一下嘴唇,“下星期我們的同事多恩要退休了。當然,這你是知道的。

他的工作將由他的繼任人接替。但那是一個年輕人,以後是能幹好工作的,留心聽

着。然而,有一項任務需要更為成熟老練的人去完成。我要你把這項任務承擔起來。”

莫倫茨點點頭,好像他已經明白了。其實他並不明白。奧斯特豎起了他那胖嘟

嘟的手指,眼睛凝視着窗外,臉上出現了對男同胞那種異想天開念頭的遺憾的表情。

“我們國家時常有一些來訪的客人,外國的高級官員,他們在一天的談判或正

式會晤結束以後,想消遣……娛樂一下。當然,我們政府的各個部門很樂意安排他

們去高級餐館、音樂會,或看歌劇、芭蕾。你明白嗎?”

莫倫茲又點點頭。這事再清楚不過了。

“不幸的是,他們中有一些人,通常是阿拉伯人和非洲人,偶爾也有歐洲人,

強烈地表示他們喜歡享用女伴。付費女伴。”

“應召女郎。”莫倫茨說。

“可以這麼說,對。嗯,他們不想去找旅館行李搬運員或出租汽車司機打聽,

或者到霍恩街的紅燈區去獵艷,或者卷人酒吧和夜總會的爭吵,政府寧願提供某些

電話號碼。相信我,親愛的莫倫茨,這種事情世界上每一個首都都在做。我們也不

例外。”

“我們操縱應召女郎?”莫倫茨問道。

奧斯特吃了一驚。“操縱?當然不是。我們並不操縱她們。我們也不付錢給她

們。那是客戶的事情。這裏我必須強調一下,我們也不使用也許可以得到的關於某

些來訪高官的個人習慣的任何材料,即所謂的‘甜蜜陷阱’。我們的法律和規定是

很清楚的,也是不得違反的。我們把陷阱留給俄羅斯人……”他噴了一口氣,“和

法國人。”

他從辦公桌里拿出三隻薄薄的文件夾,遞給了莫倫茨。

“這裏有三個姑娘。身材體型各不相同。我要求你接管這項任務,因為你是一

個成熟的已婚男人。就像叔叔那樣照顧、監護她們。確保她們定期去檢查身體,讓

她們隨時聽候召喚。要搞清楚她們是否出門去外地,身體不舒服,或去度假了。簡

言之,她們是否能隨叫隨到。

“現在,最後一點。有時候,你也許會接到一個雅各布森先生打來的電話。如

果電話里的聲音發生了變化,那沒關係,反正總是雅各布森先生。按照客人的口味

——這雅各布森會告訴你的,你在三個姑娘中選一個,為客人定下時間,確保她能

抽出身來,然後雅各布森會回電告訴你時間和地點,接着他又會去通知那位客人。

此後我們把這件事留給那個應召女郎和她的客戶自己去辦理。這任務不是很艱巨,

真的。不會影響你的其他工作。”

莫倫茨拿上文件夾子站起身來。妙極了,當他離開那間辦公室時他這麼想着:

在局裏忠心耿耿地幹了30年,再過5年就可退休了,現在要我去為妓女當保姆,讓

她們去為要求尋歡作樂的外國人提供陪睡服務。

1983年11月。

英國秘密情報局,簡稱秘情局,其總部設在倫敦的世紀大廈。它通常被媒體誤

稱為MI-6局或軍情6局,知情人則把它稱為“企業”。此刻,山姆·麥克里迪坐

在世紀大廈地下室的一個黑暗的房間裏,他在觀看屏幕上閃動着的強大的蘇聯武裝

力量像一股不可阻擋的洪流在無窮無盡地通過紅場。蘇聯每年要在紅場上舉行兩次

盛大的閱兵和遊行活動,一次是慶祝勞動節,另一次是慶祝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

命。後者是在11月7日舉行,今天是11月8日。鏡頭離開了隆隆作響的坦克車隊的

遠景,轉向站在列寧墓高處的一排人物的臉部。

“慢一點。”麥克里迪說。他旁邊的那位技術人員伸手在控制器上調整了一下,

搖鏡頭慢下來了。里根總統的“罪惡的帝國”(他以後才會使用這個短語)更像是

一座敬老院。寒風中,那些松垂的、蒼老的臉龐幾乎要縮到大衣領子中去了,而翻

起來的領子上緣已經觸及了頭上的帽檐。

總書記本人沒有出場。自1963年至1978年擔任過克格勃主席的尤里·安德羅波

夫,在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生長病死後,於1982年下半年爬上了權力的頂峰。現

在他本人也躺在了在孔策沃的政治局醫院裏等待死神的召喚。自去年的8月起他就

沒有公開露面過,以後也永遠不會了。

契爾年科(他將在幾個月之內接替安德羅波夫)在那裏,還有格羅米柯、季利

連科、迪克諾夫,以及長着瘦長尖削臉的黨的理論家蘇斯洛夫。國防部長烏斯蒂諾

夫用那件掛滿了勳章的大衣緊緊地裹住了身子。還有一些年輕的第二梯隊——莫斯

科市委書記格里辛、列寧格勒第一把手羅曼諾夫。在旁邊還有一位其中最年輕的人,

還排不進核心小組,那是一個身體粗壯的人,名叫戈爾巴喬夫。

攝像機鏡頭提起來,把焦點投向了烏斯蒂諾夫身後的一組軍官。

“停住。”麥克里迪說。畫面靜止了。“那個人,左邊第三個。你能把他放大

嗎?再近一點?”

技術員審視了一下控制器,仔細地轉了轉微調。那組軍官越來越近了。有些人

間到畫面以外去了。麥克里迪指定的那個人快速移向右邊,直至他處在了屏幕的中

央,然後繼續拉近距離。那位軍官被戰略火箭部隊的一名上將遮住了一半,但那種

在蘇軍軍官中不同尋常的小鬍子確證了他的身份。大衣上的肩章說明他是一位少將。

“該死的,”麥克里迪輕聲咕噥着,“他做到了。他在那裏。”他轉向臉無表

情的技術員。

“吉米,他們有什麼辦法能在加利福尼亞摘到一棟公寓樓?”

“嗯,簡單的回答是,我親愛的山姆,”兩天後,蒂莫西·愛德華茲說,“我

們沒有。我們不能。我知道這樣有點難堪,可我已經向局長彙報過了,也與財務部

門協商過了,答覆是潘克拉丁太貴了,我們付不起。”

“可他的產品是無價的。”麥克里迪表示抗議。“這個人比黃金還貴重。他是

一座純鉑大礦藏。”

“不要再爭了。”愛德華茲流暢地說。他比麥克里迪年輕10歲,是一個野心勃

勃的人,已經爬上了相當高的地位,私下裏也很富有。30歲剛出頭就當上了局長助

理。像他那種年紀的許多人都很高興地負責國外的一個情報站,或在機關里當一名

科長,渴望着升至處長的職位。而愛德華茲已經處於最高領導層之下了。

“你想想,”他說,“局長已經去過了華盛頓。他提及了你的那個人,如果他

確實得到了晉陞。自從你把他拉進來后,我們的表兄們一直在使用他的產品。他們

一直對那些產品很滿意。現在,他們好像很願意接管他,錢和產品等一切。”

“他非常敏感、容易動怒。他認識我。他也許不肯為任何其他人工作。”

“唉,山姆。你是第一個人認為他是一個雇傭兵。只要給錢,他哪裏都會去。

而我們則能夠得到產品。請你確保順利交接。”

他停頓了一下,閃現出他的勝人一籌的微笑。

“順便說一下,局長要見你。明天上午10點鐘。我這麼告訴你也不會錯,他心

里有個新的打算。要提拔你,山姆。讓我們正視這個現實,有時候事情會得到最佳

的結果。潘克拉丁已經回到了莫斯科,你要與他聯繫就更加困難了。你自己也在東

德活動了很長的時間。表兄們準備要接管,而你也應該得到提拔了。當一個科長吧。”

“我是一名外勤員呀。”麥克里迪說。

“你為什麼不聽聽局長會怎麼說呢。”愛德華茲提議。

24小時后,山姆·麥克里迪當上了DDpo科科長。美國中央情報局接管了對葉甫

根尼·潘克拉丁將軍的管理、操縱和付費。

1985年8月那年夏天,德國科隆天氣炎熱。那些有錢人已經讓老婆孩子到湖邊、

山裡、林中,甚至地中海的別墅里去消夏了,然後他們自己也要趕過去與家人一起

度假。布魯諾·莫倫茨沒有度假屋。他辛辛苦苦地幹着自己的工作。他的薪水不高,

也不大可能再增加了,因為再過3年到55歲時就要退休,提升更是不可能了。

他坐在一個露台咖啡館裏,喝着一杯啤酒。他的領帶已經鬆開了,西裝技在了

身後的椅背上。路上的行人誰也沒去看他一眼。他已經不穿他的那套冬季花呢西服,

代之以一套泡泡紗薄西裝,但穿在他身上后更是顯得不成樣子。他彎腰俯身於他的

那杯啤酒,偶爾抬起一隻手去理一下他那濃密的灰頭髮,直至把頭髮理順。他對個

人的形象比較隨便,沒有虛榮心,要不然他就會用梳子去梳理頭髮,鬍鬚也會颳得

更勤快一些,還會使用香水,並買上一套時髦的、裁剪合身的西裝。他還將扔掉那

件袖口已有少許磨損的襯衣,並將挺直他的腰板。然後他將以嶄新的姿態出現在人

們的面前。他並不追求個人的虛榮。

但他確實也有他的夢想。或者說他曾經有過他的夢想。很久以前曾經有過。然

而他的夢想沒有實現。年屆52歲、已婚、已是兩個成年子女父親的布魯諾·莫倫茨,

陰鬱地盯視着街上的過路人。假如他知道的話,那麼他正遭受着德國人稱之為TorSChlusspanik

的病症。這個詞在其他語言裏是不存在的,它的意思是“關門時的恐慌”。

從表面現象看,這位和善的大個子男人幹着自己的本分工作,月底時領取一份

菲薄的工資,每天晚上都回家與家人團聚,但布魯諾·莫倫茨是一個很不幸的人。

他被鎖進了與妻子伊姆特勞的一場沒有愛情的婚姻之中。伊姆特勞是一個性情

像牛一樣遲鈍、身材像土豆一般的女人。隨着歲月的流逝,她甚至已經不再抱怨他

的薪水微薄和沒有得到提拔。對於他的工作,她只知道他在一個政府的民政機構服

務,也懶得去關心。如果他穿着袖口磨損的襯衣和寬鬆下垂的西服而顯得不修邊幅,

那麼部分原因是因為伊姆特勞已經再也不去關心他的形象了。她的職責是把他們那

套位於一條沒有特色的街上的小公寓打掃得稍微乾淨整潔一些,並在晚上他回到家

后10分鐘把飯菜端上桌子。如果他回家遲了,那麼飯菜涼了不能怪她。

他的女兒烏特剛從學校畢業就不理睬父母親了,信奉於各種左翼事業(由於烏

特的政治信仰,他還不得不接受局裏對他的一次政審),並在杜塞爾多夫一處被搶

占的空房子裏,與各式各樣彈撥結他的嬉皮士們住在一起——布魯諾從來不曾搞清

楚她是與誰在一起同居。他的兒子魯茲仍在家裏,整天沉湎於電視。這是一個患丘

疹的小夥子,考試從來沒有一次及格過,現在他已經厭學並憎恨這個重視教育的世

界,寧願採取新潮的髮式和穿上奇裝異服以表示他個人對社會的抗議,但因為社會

實際上極不可能會提供任何工作給他那樣的人,於是他停止了這種穿着打扮。

布魯諾已經努力過了。他認為他已經努力過了,他已經儘力而為過了。努力工

作,照章納稅,辛勤持家,極少娛樂。再過3年,正好是36個月,他們就會讓他退

休。局裏會搞一個小型的派對,屆時奧斯特會說上一番話,他們會碰碰杯,然後他

就走了。去幹什麼呢?他將領取他的年金,他還有一些通過“其他工作”獲得的私

房錢儲蓄,以各種不同的假名分散儲存在德國各地各個中小賬戶上。錢應該是夠了,

比任何人能想像的或懷疑的都要多。足以使他買上一座退休度假屋並去做他真正想

做的事情……

在他那和藹的外表後面,布魯諾·英倫茨也是一個非常秘密的人。他從來沒向

奧斯特或局裏的任何人談起過他的“其他工作”——不管怎麼說,這是嚴格禁止的,

泄露後會導致立即除名。他從來沒向伊姆特勞透露過關於他的任何工作或者他的秘

密存款。但他知道那不是他的真正問題。

他的真正問題是他要自由。他要重新開始,就像是預定的那樣,他能夠看到如

何開始。因為人到中年的布魯諾·莫倫茨戀愛了。愛得如此深沉,愛得全心全意。

對方是雷內特,年輕漂亮的雷內特也對他愛得如痴如醉,如同他對她那樣。

在那家咖啡館裏,在那個夏天下午,布魯諾最終打定了主意。他要去做這件事,

他要去告訴她,他打算為離開伊姆特勞作好充分準備,提前退休,離職帶她去他們

將擁有的夢中屋子去過一種新的生活,那是在他的故鄉——北方的海岸邊。

布魯諾·莫倫茨的真正的問題,雖然他自己沒有發現,是他正在接近,但還沒

有進人一個實實在在的中年生活危機之中。因為他沒有發現,且因為他是一個職業

的偽君子,也沒有其他人發現這一點。

雷內特·海門多夫26歲,身高5英尺7英寸,是一個高個子但身材比例極為協

調的微黑型女子。18歲時,她成了一位論年齡能做她爺爺的富商的情人和玩物,這

種關係維持了5年。也許是因為進食過度、煙酒過度和與雷內特縱慾過度,當那人

因心臟病發作頹然倒下死去時,他沒在遺囑里為她留出一筆財產,其實即使他當初

提出來,他的老婆也決不會同意的。

那姑娘從他們的裝修豪華的愛巢里拿走了所有值錢的東西,連同多年來他贈送

給她的金銀珠寶,典當了一筆可觀的錢。

但那還不足以讓她繼續她已經習慣了的奢侈的生活方式。她也不打算轉行去干

一份工資微薄的秘書工作。她決定自己做生意。善於哄騙和誘使中年男人激起情慾

的她,其實也只有這種生意可做。

在科隆郊外那個綠樹成蔭、環境幽雅的哈恩瓦爾德,她長期租賃了一套公寓。

這裏的房子都是質量較好的實磚或石頭建築,有些已被改為公寓樓,如同她所居住

和工作的這一棟。它是一座四層樓房,每一層有一套公寓。她的那套在一樓。住進

之後,她進行了一些結構性的裝修。

該公寓有一間客廳、一間廚房、一間衛生間、兩間卧室、一個門廳和一條走道。

客廳在門廳的左邊,旁邊是廚房。再遠處,即走道的左邊是一間卧室和衛生間。那

間大卧室在走道的盡頭,這樣衛生間夾在了兩間睡房的中間。在大卧室的門前,建

在左邊牆體上的是一個兩米寬的大衣櫃,借用了衛生間的一部分面積。

她睡在小卧室里,把走道盡頭的那間大卧室用做工作室。除了大衣櫃之外,她

還為主卧室安裝了隔音材料,在內牆貼上軟木襯裏,再糊上牆紙作為掩飾,門的內

側改成雙層板,中間襯上了厚厚的墊料。房間裏的聲音極少會傳出去打擾鄰居或使

他們警覺,事實確是如此。這個裝修和配備特別的房間總是上着鎖。

走道的衣櫃裏只掛着通常的冬季衣物和雨衣。在工作室內的其他衣櫃裏則儲存

着各種性感的內衣,各種外套,從女學生、侍女。新娘、女服務員到修女、護士、

家庭女教師、女校長、空中小姐。女警察、營地警衛和童子軍隊長等的服飾應有盡

有,還有一些通常的皮件和PVC裝備、高統靴、披肩和面具等。

一個抽屜櫥里盛放着一些客戶需用但又沒帶來的服飾,諸如男童子軍、男學生

和古羅馬奴隸的衣服。塞在房間一角的是懲罰用具和備品,而在一隻皮箱裏裝有奴

役和改造場面所需的鐵鏈、手銬。皮帶和鞭子。

她是一個優秀的妓女,生意做得相當成功。她的許多客戶都成了回頭客,定期

來找她。演員的技能——所有妓女必須具備的演技——使她可以逼真地進人到客戶

所渴望的幻想之中。然而她的部分心思卻會遊離,會去觀察、注意和鄙視他們。她

的工作一點也不會感動她的內心——不管怎麼說。她個人的口味與此大相逕庭。

這種遊戲她已經玩了三年,她打算再過兩年就退休,一次性洗手不幹,到一個

遙遠的地方用她的積蓄去過一種奢侈的生活。

那天下午,她的門鈴被按響了。她很晚才起床,因此仍穿着內衣和睡袍。她皺

起了眉頭;客戶只是按約定前來。通過門上的貓兒眼看出去,她看到原來是灰頭髮

亂蓬蓬的布魯諾·英倫茨,在外交部工作的管理員。她嘆了一口氣,在她那美麗的

臉龐上綻出燦爛的笑容后打開了房門。

“布魯諾,親愛的……”

兩天後,蒂莫西·愛德華茲把山姆·麥克里迪帶到倫敦聖詹姆斯的布魯克斯俱

樂部去吃中飯。在愛德華茲作為會員的那幾家上流社會俱樂部中,他最喜歡在布魯

克斯吃中餐。在那裏常有機會碰到不管部大臣羅伯特·阿姆斯特朗,可以與之客套、

寒暄幾句。阿姆斯特朗被認為也許是英格蘭最有影響的人物之一,肯定是五位智者

的領導,而五位智者會在將來的某一天推薦一名秘情局局長的新的人選,呈交給瑪

格麗特·戴卓爾首相批准。

是在圖書館裏喝咖啡時,在攝政時期衣冠楚楚的那些年輕人以及藝術愛好者的

一組畫像下,愛德華茲才開始言歸正傳。

“如同我在樓下時所說的,山姆,大家都很高興,確實很高興。但現在一個新

的時代正在到來,山姆。這個時代的主導短語是‘按規定’。這是一個某些舊時代

的做法和違反規定的問題,必須加以……我該用什麼詞呢……管束?”

“管束這個詞用得很好。”山姆表示同意。

“好極了。那麼,翻閱一些檔案記錄后發現你以一種特定的基礎,仍保留着某

些已沒有用處的特工人員。也許是老朋友吧。沒有問題,除非他們地位顯赫……”

“你能否舉一個例子?”麥克里迪問道。事情記錄是存檔的。只要你付費給某

人讓他去搞一次行動,付款記錄就留下來了。

愛德華茲收起了笑容。“神秘鬼魂。山姆,我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發覺這件

事。神秘鬼魂是西德情報機關BND的一名全職情報員。如讓布拉赫知道他在為你搞

私活,那真是倒了大霉。這絕對是違反所有規定的。我們不想,重複一次,不想‘

操縱’友好情報機關的職員。這事我私下裏對你說說算了。把他甩掉,山姆。不要

與他來往了。立即執行。”

“他是一位老朋友,”麥克里迪說,“我們早就認識了,在柏林圍牆剛剛建起來

時。那時候他幹得很好,為我們承擔危險的工作,當時我們需要那樣的人。我們是

很驚訝,對於像他那樣能從柏林圍牆穿來穿去的人,我們沒有,或者說人數不足。”

“不要爭論了,山姆。”

“我信任他,他也信任我。他不會讓我翻船的。那種事情你一朝一夕還辦不成

呢。需多年打交道才行。讓他跑腿價格很低,合算呀。”

愛德華茲站起身來,從袖子裏抽出一塊手帕,擦去嘴唇上的咖啡漬。

“把他甩掉,山姆。恐怕我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命令。讓神秘鬼魂滾開。”

那個星期結束時,柳德米拉·瓦納芙斯卡婭少校嘆了一口氣,伸直身子靠到了

椅背上。她累了。她已經工作了很長時間。她伸手去拿她的那盒蘇制萬寶路香煙,

發現煙灰缸已經滿了,於是按了一下辦公桌上的一隻鈴。

一位年輕的下士從外間辦公室走了進來。她沒有向他說話,只用手指指了一下

煙灰缸。他很快拿起煙灰缸,離開辦公室,幾秒鐘之後就帶着已清潔過的煙灰缸回

來了。她點了點頭。他又離開了,並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不用說話,不用逗樂。瓦納芙斯卡婭少校對人們具有那種影響力。早些年,一

些年輕的紈絝子弟曾注意到在富有生氣的制服襯衣和苗條的綠色裙子上方她那剪得

短短的閃亮的金髮,並試圖去引誘她,碰碰他們的運氣。沒門兒。25歲時,她嫁給

一名上校,調動了工作,並於三年後與他離婚了。他的職業生涯停滯了,而她卻青

雲直上。現在,35歲的她再也不穿制服了,只穿那套裁剪合身的嚴肅的炭灰色西裝,

裏面的白襯衣在頸部打了一隻蓬鬆的領結。

有些人仍認為可以與她同床,直至他們遭到從她那雙冷若冰霜的藍眼睛裏射出

來的怒視。在克格勃內部,她享有狂人的聲譽。一個可怕的狂人。

少校的狂熱表現在對待她的工作,以及叛徒。作為一名絕對忠誠的共產黨員,

她已經把自己貢獻給了自我吹噓的追捕叛徒的事業。她對叛徒懷有刻骨仇恨。她已

經設法調出克格勃的第二總局,擠進了第三總局。第二總局的目標是偶爾參加煽動

活動的詩人或牢騷滿腹的工人。而第三總局是一個獨立的部門,亦稱武裝力量總局。

這個部門要對付的是叛徒,如果確有叛徒的話,都是一些級別更高,也更危險的人

物。

她調動到第三總局的事宜,是由她的上校丈夫替她安排的,當時已是他們婚姻

生活的最後階段了,但他仍絕望地試圖設法取悅她。現在,她正坐在莫斯科外環路

旁這棟匿名的辦公樓里,坐在這張辦公桌后,審視着攤放在她面前的這份檔案。

兩年的工作才使她看到了這份檔案,雖然她不得不在其他工作的空隙期從事這

項工作,直至級別更高的人開始相信了她。兩年時間的核對和交叉核對,乞求其他

部門的配合,老是與軍隊裏的糊塗蟲爭吵——因為他們總是互相庇護;兩年時間的

收集點滴相關情況,直至一幅畫面開始形成。

柳德米拉·瓦納芙斯卡婭少校的工作和休假,是追捕陸、海。空三軍內部的變

節分子、顛覆分子,以及偶爾露出了真面目的叛徒。粗心大意導致珍貴的國家財產

受損失已經是夠糟糕的了,在阿富汗戰爭的追求中萎靡不振就更糟糕了,但她辦公

桌上的那份檔案卻告訴了她另一個故事。她深信軍隊裏的某個環節有一次故意泄漏

情報。而他的職位很高,實在很高。

檔案最上面那張紙上列有八個人的名字。五個已被打了叉。兩個被打上了問號。

但她的目光總是落到第八個上面。她提起電話聽筒,報了一個號碼,她被接通了第

三總局局長謝利平將軍的男秘書。

“是的,少校。一次私人會見?沒有其他人參加?我明白了……問題是,將軍

同志現在在遠東……要等下星期二回來。那好吧,下星期二。”

瓦納芙斯卡妮少校放下電話,皺起了眉頭。四天。嗯,她已經等待了兩年,她

可以再等四天。

“我想我已經把這件事敲定了。”那個星期天上午,布魯諾·莫倫茨孩子般地

高興地告訴雷內特。“我已經有足夠的錢可以買下來,還有多餘的錢可用於裝修和

增添設備。那是一家很好的小咖啡館。”

他們一起躺在她自己卧室的床上——這是有時候她為他做的一件好事,因為他

厭惡那個“工作”卧室,如同他厭惡她的工作那樣。

“再給我說一遍,”雷內特溫柔地輕聲說,“我喜歡聽這件事。”

他微笑了。他只見過那個酒吧一次,就已經全身心地愛上了它。它就是他一直

想要的,就在他所要的地方,在大海的旁邊,從北方吹來的清新的海風能使空氣新

鮮。當然,冬天是寒冷的,但可以裝上中央供暖系統。

“好的。它的名字叫燈籠酒吧,其標識是舊船上的一盞燈。它的位置就在不來

梅港碼頭的前沿。站在樓上的窗戶前,你能看到遠處的梅倫島。如果一切順利,我

們可以搞一條帆船,夏天在那裏行船。

“樓下是一個古色古香的酒吧,我們將在櫃枱後面售酒。樓上是一套漂亮溫馨

的公寓,雖然沒有這套大,但經我們裝修以後會很舒適的。我已經同意了房價,付

了定金,到9月底時就可裝修完畢了。屆時我帶你離開所有這一切。”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我等不及了,親愛的。這將是一種奇妙的生活……你要再試一次嗎?也許這

次你能行了。”

假如雷內特是另一種人,那麼她肯定會婉言謝絕這個小老頭了,解釋說她根本

不想被人帶走,拋開這一切,更不用說是去不來梅港那樣一個常年颳風的荒涼的碼

頭了。但她喜歡讓他的幻想繼續下去,這樣,到時候他的痛苦也會更大。

在科隆的這番談話結束后一個小時,一輛黑色的美洲虎轎車離開M3號高速公路,

在離杜馬村不遠處拐上了漢普郡靜謐的公路。這是蒂莫西·愛德華茲的私人轎車,

駕車的是他的秘情局司機。汽車後座上坐着山姆·麥克里迪,他是在倫敦西部阿賓

頓豪華住宅區他的周末公寓裏被召過去的,是局長助理打電話來求他的。

“山姆,你一定要來。事情很急。”

當電話響起來時,他一直在長時間地享受一次熱水澡,音樂中心在播放着維瓦

爾第的作品,星期天的報紙攤滿了客廳的地面。接了電話后,他剛剛穿上襯衣、燈

芯絨褲子和茄克衫,司機約翰就駕着那輛美洲虎到了他的門口。

轎車駛進一座宏大的喬治式鄉村房子的前院停了下來。約翰繞過來準備打開后

車門,但麥克里迪搶先了一步。他不願別人為他張羅。

“先生,他們在後院的露台上。”約翰說。

麥克里迪打量着這座大房子。10年前,蒂莫西·愛德華茲娶了一位公爵的女兒。

那貴族在50幾歲撒手離去時,把巨額不動產留給了兩個子女——新公爵和瑪格麗特

夫人。她大約得到了300萬英鎊。麥克里迪估算大概一半遺產現在已經投向了漢普

郡的一處大型不動產。他繞過房子的側面,走到了屋后那個有廊柱的院子。

那裏有四把舒適的藤椅,圍成了一組。三把椅子已經有人坐着。再遠處的一張

白色鑄鐵桌子上已經放好了供三人吃中飯的餐具。瑪格麗特夫人肯定是在屋子裏面。

不是在吃中飯。他也不會在這裏吃中飯。藤椅里的兩個男人站起身來。

“啊,山姆,”愛德華茲說,“真高興你來了。”

有點言過其實了,麥克里迪想道。打電話時要我非來不可。

愛德華茲看着麥克里迪不禁納悶起來,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為什麼他這位極為

聰明的同事在赴漢普郡鄉間屋子參加派對時非得把自己打扮成看上去像是剛剛在花

園裏參加過勞動的模樣,即使他不會在這裏久留。愛德華茲本人穿着閃亮的粗革厚

底皮鞋、摺痕清晰的淡黃色休閑褲,在真絲襯衫外套着一件色彩鮮亮的運動衣,還

有一條圍巾。

麥克里迪回視着他的上司,他也在納悶,為什麼愛德華茲老是把手帕放在左手

的袖子裏。這是軍人的一種習慣,是從騎兵軍團先開始的,因為在軍營里吃晚飯的

夜間,騎兵軍官們穿着緊身的蘇格蘭格子呢褲,如把一團手帕放在褲袋裏會使女士

們認為他們把香水噴洒得太多了。但愛德華茲沒當過騎兵,也沒去過部隊,他從牛

津出來后就進了秘密情報局。

“我認為你還不認識克里斯·阿普爾亞德吧!”愛德華茲說。那位高個子的美

國人隨即伸出了手。他的皮膚像德克薩斯州牛仔那樣黝黑,但事實上他是一個波士

頓人。黑色的皮膚是因為他長年來一支接一支地抽駱駝牌香煙的原因。那就是他們

要在外面吃中飯的緣故,山姆沉思着。愛德華茲不想讓室內充滿了煙味。

“恐怕是不認識。”阿普爾亞德說。“很高興見到你,山姆。知道你的大名。”

麥克里迪已經從名字和照片上知道了他是誰:美國中央情報局歐洲處副處長。

坐在第三把椅子裏的那位女士俯身向前也伸出手來。

“嗨,山姆,你最近好嗎?”

克勞迪亞·斯圖爾特已經40歲了,但仍然風姿綽約、楚楚動人。她盯視他的眼

睛和握住他的手掌的時間稍微偏長了一點。

“很好,謝謝,克勞迪亞。我很好。”

她的眼神表明她不相信他的話。沒有任何女人會認為她曾經與之同床過的一個

男人能從那種經歷中完全恢復過來。

多年前在柏林時,克勞迪亞熱切地愛上了山姆·麥克里迪。使她迷惑和氣餒的

是她竟然沒有取得成功。當時她不知道山姆的妻子梅。

克勞迪亞曾在中央情報局駐西柏林情報站工作;麥克里迪那時候在西柏林訪問。

他從來沒告訴她他在那裏幹什麼。她後來才知道,實際上他在招募當時的潘克拉丁

上校。後來是她把那位蘇聯軍官接管過去了。

愛德華茲黨察到了他們之間的表情。他不知道在這種表情的後面是什麼,但讓

他猜准了。使他一直迷惑不解的是,女士們似乎都喜歡山姆。他是如此地……衣冠

不整。常有人說,世紀大廈里的姑娘們願意為他拉直領帶、釘上鈕扣什麼的。他發

覺這種現象難以解釋。

“很遺憾聽到梅的消息。”克勞迪亞說。

“謝謝你。”麥克里迪說。梅,他那甜蜜、可愛、溫柔的妻子,已經去世三年

了。梅,在早年那些漫漫長夜裏,總是等待着,當他越過鐵幕回家時她總是在家裏

迎候着他,從來沒有打聽,從來沒有怨言。多發性硬化可以是快速的,也可以是緩

慢的。這種病在梅身上發展得很快。第一年她還能坐輪椅,過了兩年就去世了。此

后他一直孤身住在肯辛頓的那套公寓裏。幸好他們的兒子已經上了大學,只是在葬

禮時把他叫回來了。小夥子沒有見到母親臨死時的那種痛苦和父親的悲痛欲絕。

一名男管家端着一隻托盤走上前來,托盤上是一隻臨時添加的香擯酒杯。麥克

里迪揚起了眉毛。愛德華茲在男管家的耳朵旁耳語了幾句,於是他重新去拿來了一

大杯啤酒。麥克里迪呷了一口。其他人全都注視着他。是拉吉牌啤酒,外國的。他

嘆了一口氣。他喜歡苦味淡啤酒,不用冰鎮,飄着蘇格蘭麥芽和肯特郡蛇麻子的味

道。

“山姆,我們有一個問題。”阿普爾亞德說。“克勞迪亞,你告訴他。”

“潘克拉丁,”克勞迪亞說,“記得他嗎?”

麥克里迪審視着手裏的啤酒,點點頭。

“我們在莫斯科用死信箱操縱他。距離很近。接觸很少。產品是高質量的,價

格也很高。但幾乎沒有當面聯繫。現在他發來了一份信息,一份緊急信息。”

一陣沉默。麥克里迪抬起眼皮去注視克勞迪亞。

“他說他得到了一份未經編號登記的(蘇軍戰爭計劃書),是針對西線戰役的

詳細作戰計劃。我們需要這份計劃書,山姆,我們真的非常需要它。”

“那就去把它拿到手吧!”山姆說。

“這一次他不願使用死信箱。說資料太厚了,放不進去,太顯眼了。他要遞交

給他所認識和信任的某一個人。他要交給你。”

“在莫斯科嗎?”

“不,在東德。他不久要去東德巡視一圈,為時約一周。他想在圖林根南部靠

近巴伐利亞邊境的山區遞交。他的巡迴視察範圍是往西南去科特布斯、德累斯頓、

卡爾一馬克思城,再繼續前往格拉和愛爾福特,然後於星期三晚上回到東柏林。他

想在星期二或星期三上午交接情報。他對那個地區不熟悉。他想使用路邊停車處。”

山姆喝了一口啤酒,抬頭去看愛德華茲。

“你解釋了嗎,蒂莫西?”

“說起過了。”愛德華茲說,然後轉向他的客人。“這個,我不得不表明山姆

實際上不能去執行這項任務。我已經……向局長提起過了,他也已經同意了。山姆

已經上了東德秘密警察的黑名單。”

克勞迪亞吃驚地揚起了眉毛。

“這意味着如果他們在那邊抓住了我,就不會安排在邊境上的交換。”

“東德人將審訊他,然後槍斃他。”愛德華茲多餘地補充了一句。

阿普爾亞德吹起了口哨。“朋友,那是違反規定的。你肯定是真正惹惱了他們。”

“我是儘力而為的。”山姆悲傷地說。“順便提一下,如果我不能去,有一個

人倒是可以的。蒂莫西和我上星期還在俱樂部里議論過他。”

愛德華茲差一點被香擯酒嗆了一口。

“神秘鬼魂嗎?潘克拉丁說他只交給他認識的人。”

“他認識神秘鬼魂。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當初他怎樣幫助我的嗎?那是1981年,

我剛剛與潘克拉丁接上頭,神秘鬼魂不得不像哄小孩一樣照顧他,直至我抵達那裏。

事實上他喜歡神秘鬼魂。他會再次認出他的,並把東西交給他。他不是傻瓜。”

愛德華茲拉直了頸上的絲圍巾。

“那好吧,山姆,這是最後一次。”

“行動是危險的,賭注也很高。我要為他申請一份酬金。10000英鎊。”

“同意。”阿普爾亞德爽快地答應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這是潘克拉

丁提供的詳細交接方法。需要兩個供選擇的地點——第一地點和備用地點。你能在

24小時內告訴我們你所挑選的那個路邊停車處嗎?我們將把情況通知他。”

“他不能強迫神秘鬼魂去。”麥克里迪提醒說。“他是一個自由職業者,不是

一名僱員。”

“那就試一試,山姆,請試一試。”克勞迪亞說。

山姆站了起來。

“還有一件事,你們說星期二,到底是哪一個星期二?”

“從後天起一個星期。”阿普爾亞德說。“8天以後。”

“耶穌基督啊!”麥克里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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諜海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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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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