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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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福賽斯著

意大利錫耶納,1975年

太陽像一團火球掛在天空,它把赤熱灑向圍有城牆的托斯卡納城內的一簇簇屋

頂和那些中世紀的瓦片。屋頂上的瓦片有些呈粉紅色,但大多數經長年累月的風吹

雨打和陽光烘烤已經變成了紅棕色或灰白色,在烈日下發出微微的閃光。

窗戶上部雨水溝附近的太陽陰影處像夜晚一般黑暗,但在陽光能夠照射到的部

位、那些抹上了灰泥的牆壁和古代的磚頭反射着灰白的熱光,木製的窗檯被曬得開

裂,上面的油漆也已剝落。在這個老城區的卵石小巷深處,還有一些蔭涼的休憩處,

偶爾有幾隻想打盹的貓在尋找消暑的場所。但當地的居民則一個也看不見,因為這

一天是賽馬慶典日。

在其中這樣一條巷子的深處,在比成人的肩膀寬不了多少的卵石衚衕的迷宮裏,

那個美國遊客在匆匆趕路,因為熱,臉紅得像牛肉。汗水淌下來浸透了他那件短袖

棉布襯衣,身上的那件淡色薄夾克,有像在肩膀上掛着一條左右搖擺的毯子一般的

感覺。在他的身後,他的妻子因為穿着一雙不合適的平底涼鞋,在踉踉蹌蹌地行走

着。

他們曾試圖在城裏訂旅館,但在這個季節他們訂得太晚了,最後終於在卡索爾

德爾薩訂到了一個房間。他們那輛租賃的汽車因為過分發熱在路上跑不動了,他們

最後在城牆外面找到了一個停車場,現在,他們從波塔奧維爾匆匆奔向他們的目的

地。

不久他們就在這些500多年前的小巷子裏迷失了方向,他們步履蹣跚地在滾燙

的卵石上行走着,腳下如同着了火。這位來自美國堪薩斯州的牛仔不時地朝人聲鼎

沸的方向豎起耳朵,並試圖往那裏趕過去。他的穿戴整齊的妻子只想着趕上丈夫,

一邊用一本旅遊指南手冊作扇子煽風。

“等等我。”她叫道。現在他們正穿越在城內老房子之間又一條磚砌小衚衕。

那裏曾顯示過中世紀佛羅倫薩美第奇家族的輝煌,但即使在那時候,這些街區也已

經很古老了。

“快點,寶貝,”他從肩膀上回過頭來說。“我們要錯過遊行了。”

他說得對。在四分之一英里遠處,聚集在卡姆波廣場上的人群正在努力擠上去,

為的是想搶先看到遊行隊列。這是曾經統治和管理這座城鎮的錫耶納17個主要同業

公會中的10個將會在那天舉行一次賽馬,以追求讓他們的會館插上五彩旗的榮譽,

這就是賽馬會。但首先是遊行。

這位美國人頭天晚上在旅館的房間裏已經把旅遊手冊里的內容讀給他的妻子聽

了。

“同業公會或者錫耶納的轄區,是在12世紀末葉與13世紀初葉之間建立的。”

他大聲朗讀。,“那是在哥倫布之前。”她表示反對,好像在偉大的克里斯托弗·

哥倫布從塔克斯河口出發西行之前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對。那是1492年。這事發生在哥倫布之前300年。這裏說,他們開始時有42

個同業公會,300年後減為23個,後來到1675年時只剩下17個了。我們明天去看游

行。”

在他們的視線之外,慶典隊列中第一批幾百名服飾鮮亮華麗的鼓手、樂師和旗

手開始出現在廣場裏。廣場周圍的16座宮殿掛滿了條幅、彩旗和標誌物,窗戶前和

陽台上擠滿了觀眾,4萬名居民聚集在廣場和廣場周圍熱烈歡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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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寶貝。”他朝身後叫道。前方的喧鬧聲已經響亮起來了。“我們遠道

而來就是為了看這個。最後我終於能夠看見那座討厭的塔樓了。”

確實如此,曼吉亞塔樓剛剛出現在前方的屋頂上方。就在這個時候,她絆了一

下跌倒了,她的腳踝被卵石和鞋子扭了一下。她叫了一聲,隨之坐倒在石頭路面上

了。她的丈夫轉身朝她跑了回來。

“哦,寶貝,你怎麼回事?”他俯身對着她關心地皺起了眉頭。她抓住一隻腳

踝。

“我認為我扭傷了腳踝。”她說著開始叫了起來。這一天開始的時候很順利,

現在變得這麼糟糕。

她的丈夫朝巷子的兩頭打量着,但這些古舊的木門全都上着鎖,還加着防護鐵

條。相距幾碼遠的高牆上有一道拱門,構成了這條巷子的一邊。陽光從門洞裏照了

進去,似乎意味着裏面有一處露天空地。

“我把你扶到那裏去,看看是否能找到一個可以坐下來的地方。”他說。

他把她從卵石路面上拉起來,於是她由丈夫攙扶着一拐一拐地走向那個拱門。

原來那裏是一個有旗杆的院子,院子裏有許多玫瑰花盆,謝天謝地,牆邊的陰涼處

還有一把石凳。那個美國人幫着他的老婆坐到這把涼爽的凳子上。她如釋重負地坐

了下去。

在遠處,當遊行隊伍的尾巴還在離開杜奧馬廣場時,前頭已經進入了卡姆波廣

場,市民判官們已經對馬匹和人員、行頭、舉止以及旗手的舞旗水平在品頭論足了。

在以後的賽馬時,不管誰贏,裝備最精良的同業公會參賽小組將會獲得一件精工雕

刻的銀盤子。這件獎品很重要,而且在場的觀眾都知道。那位旅遊者彎腰去查看妻

子的腳踝。

“要我來幫助嗎?”一個靜靜的聲音說。美國人吃了一驚並轉過身體。陌生人

背對着太陽站在他的上方。遊客站直了身子。那人細高個子,有一張平靜的、起了

皺紋的臉。他們都是同檔年齡,五十五六歲,而那位陌生人已經有了白頭髮。在褪

了色的帆布休閑褲和斜紋粗棉布襯衫的穿着下,他看上去像是一名流浪漢、嬉皮士,

但已經不再年輕了。他說的英語富有文化內涵,但帶有一絲口音,也許是意大利語。

“我不知道呀。”美國人帶着一些疑慮說。

“你的太太跌倒了,傷了腳踝?”

“是的。

陌生人往院內的旗杆石上一跪,脫去涼鞋,輕輕地按摩着她受了傷的腳踝。他

的手指頭很溫柔,也很嫻熟。美國人在旁邊注視着,準備着在必要時挺身而出保護

他的妻子。

“腳踝沒有骨折,可我擔心它已經扭傷了。”那人說。

“你怎麼知道?”丈夫問。

“我知道。”那人說。

“是嗎?你是什麼人?”

“我是園丁。”

“園丁?這裏的嗎?”

“我種養玫瑰花、打掃院子、保持清潔衛生。”

“但今天是賽馬慶典日。你沒有聽見嗎?”

“我聽見了。傷處需要包紮。我有一件乾淨的T恤衫,我可以把它撕成布條,

還需要冷水以阻止發腫。”

“賽馬慶典日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麼呢?”

“我從來不看賽馬慶典。”

“為什麼?人人都去看了呢。”

“因為是今天這個日子。7月2日。”

“這個日子這麼特殊嗎?”

“這也是解放日。”

“什麼?”

“31年前的今天,即1944年7月2日,錫耶納從德軍佔領下獲得了解放。而且

這裏還發生了某一件事,就在這座院子裏,某件重要的事情。我相信這是一次奇迹。

我去取水。”

美國人吃驚了。這位來自堪薩斯州托皮卡的美國人是一個天主教徒:他做彌撒

和懺悔;他相信奇迹——如果奇迹是由羅馬親自批准的話。在他這次夏季遊覽意大

利的計劃中,羅馬是最後一站。錫耶納是後來添加上去的。他朝這座空蕩蕩的院子

打量了一番。

院子大約有30碼長、20碼寬。兩邊圍有高牆,至少有12英尺高,其中一面牆體

上開有一個門洞,兩扇大門敞開着,他就是由那個門洞進來的。另兩邊的牆甚至還

要高,有50多英尺高,沒有開口,除了一些裂縫之外,上面有屋頂,是一座年代久

遠的大樓。在院子的最遠一端,嵌人在大樓牆體裏的是另一扇門。它不是木板做的,

而是由一根根圓木用螺栓固定而成,以阻止外人的進攻。它緊緊地關閉着。門上的

木料與城市本身一樣古老,因為長年累月的陽光暴晒,早已被漂白了,除了幾處污

漬。

在院子的一邊,從一頭到另一頭,有一條長長的柱廊,屋頂由一排石柱支撐着,

在內部形成了一個深深的、涼爽的避蔭處。那位園丁取來了布條和一杯水。

他又跪下來,把布條繃帶結結實實地扎到了那隻受傷的腳踝上,又把水澆到織

物中去浸透布條和冷卻皮肉。美國人的妻子寬慰地透出了一口氣。

“你能去看賽馬慶典了嗎?”丈夫問道。

妻子站起來,試了試腳踝,扭扭捏捏地走了幾步。腳踝仍然疼痛。

“你認為怎麼樣?”遊客問園丁。他聳聳肩。

“這些巷子路面不平整,人群擁來擁去,而且吵吵嚷嚷的。沒有梯子和高台,

你們什麼也看不見。但整個晚上都有慶祝活動。你們可在那時候去觀看露天盛裝慶

祝,每條街上都有。或者8月份還有一次賽馬會慶典。你們能等到那時候嗎?”

“不行。我要養牛。下星期必須回家。”

“哦。那麼……你太大現在能走路了,但走得慢一些。”

“我們等一下好嗎,親愛的?”她問道。

那遊客點點頭。他朝院子四周打量了一下。

“什麼奇迹?我沒有看見任何聖所。”

“這裏沒有聖所,沒有聖人。現在還沒有。可有一天會有的,我希望。”

“那麼,31年前的今天,這裏發生了什麼?”

園丁的故事

“你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嗎?”園丁問。

“參加過,美國海軍,在太平洋戰區。”

“不是在這裏,意大利?”

“不是。可我的弟弟是在這裏。他曾與馬克·克拉克將軍一起戰鬥。”

園丁點點頭,似乎在凝視着過去的事情。

“整個1944年,盟軍在意大利半島邊戰鬥邊前進,從西西里島朝北到達奧地利

邊境。那一年,德軍邊打邊退,邊打邊退。這是一次漫長的撤退。一開始他們是意

大利的盟國,但在意大利投降之後,他們成了佔領軍。

“在這裏,托斯卡納,戰鬥進行得異常激烈。陸軍元帥凱塞林統帥着德軍。與

他相對峙的是由克拉克上將率領的美軍、亞歷山大上將指揮的英軍和尚榮上將統領

的自由法蘭西部隊。到6月初時,西部戰線已經抵達了翁布里亞北界和托斯卡納南

方。

“這裏的南部地形崎嶇不平,山脈連着山脈,山勢陡峭險峻,山谷里有上百條

溪流。公路在山坡上盤旋,是車輛通行的惟一道路。公路上很容易埋下地雷,還能

從對面的山坡上用機槍進行掃射。隱藏在山峰上的偵察兵還可指揮他們身後的炮兵

把炮彈準確無誤地砸向敵軍。雙方都遭受了慘重的傷亡。

“錫耶納成了一個繁忙的醫療中心。德國陸軍的醫療兵團在這裏建起了幾座野

戰醫院,而且常常住滿了傷員。後來實在容納不下了,於是幾座修道院被徵用了。

盟軍的戰線還在向前推進。凱塞林元帥命令把所有輕傷員送到北方去。德軍救護車

隊晝夜不停地滾滾着駛向北方。但有些傷員不能動彈,只得留了下來。許多士兵因

傷重死去了,並被埋在了郊外。病床緊張的壓力暫時緩解了,直至6月下旬。那時

候,戰鬥空前激烈,實際上已經接近尾聲了。在下旬的10天時間裏,一位年輕的德

國外科醫生被選派到了這裏,是剛從醫學院畢業的。他沒有醫療經驗。他不得不在

旁邊觀看,並學着做手術。當時睡眠時間很短,供應也嚴重短缺。”

夏日的天空中傳來一陣歡呼,在視線範圍之外,遊行隊伍的最後一部分進入了

卡姆波廣場。每一個同業公會的參賽小組都在鋪着卵石上的寬大的沙土賽道上繞行。

一陣更為響亮的歡呼聲傳過來了。這是在招呼那輛牛車的到來,牛車上載着那位裝

飾華麗的旗手,是這次露天盛裝表演的對象。

“這裏的德國守軍是第14軍,由萊莫爾森上將指揮。別看在報紙上把他們吹得

很厲害,但許多部隊因為連續幾個月的作戰而非常疲勞和兵員不足。第14軍的主要

分遣隊是施利姆的第一空降兵部隊,而且施利姆把他從海上得到的一切裝備和供應

品全都藏到了錫耶納南方的山區里。這是萊莫爾森元帥的右翼部隊。在左翼,靠向

內陸的是已經疲憊不堪的第叨坦克擲彈兵師,他們試圖擋住由哈蒙上將統領的美軍

第一裝甲師。

“在馬克·克拉克上將的美軍第五軍的中央,面對錫耶納城的是尚榮上將的自

由法蘭酉部隊。他的兩翼是他自己的阿爾及利亞第三步兵師和摩洛哥第二步兵師。

這就是從6月21日至26日的5天激戰中被德國人拖住的盟軍部隊。然後美軍的坦克

部隊插入到德軍的裝甲兵陣地,錫耶納兩側受圍,先是東側,接着是西側的法軍部

隊。

“後撤的德軍連隊退回來了,帶來了他們的傷員。他們有擲彈兵、裝甲兵、空

軍的野戰師戰士和空降兵戰士。6月29日,在這座城市的南方發生了最後一次激戰,

此後盟軍突破了防線。

“戰鬥打得激烈殘酷,最後打成了白刃戰和肉搏戰。在夜幕的掩護下,德軍擔

架兵進去了,並盡了他們最大的努力。幾百名傷員,既有德軍的,又有盟軍的,被

帶回了錫耶納。萊莫爾森上將感到他的部隊有可能兩側受敵,而且整個第一空降兵

部隊有在錫耶納被包圍的危險,所以,他請求凱塞林元帥同意拉平他的防線。他的

請求獲得了批准,於是傘兵們撤回了城內。錫耶納到處是當兵的。傷員的數量是如

此之多,以致古舊的女修道院大牆下的這個院子被徵用為臨時掩蔽所和野戰醫院,

以供最後抵達的大約100名德軍和盟軍傷員使用。新來的那位年輕的外科醫生被指

派去負責那裏的醫務工作。那是1944年6月30日。”

“這裏嗎?”美國人問。“這裏曾經是一座野戰醫院嗎?”

“是的。”

“可這裏沒有設施,沒有水,沒有電。條件肯定是很艱苦。”

“是很艱苦。”

“我當時正搭乘一艘航空母艦回國。我們有一個很大的療養艙供傷員使用。”

“你是幸運的。在這裏,傷員就躺在擔架兵把他們放下的地方。美國人、阿爾

及利亞人、摩洛哥人、英國人、法國人和ito名德國重傷員。他們確實是躺在這裏

等死。最後傷員的數量達到了220人。”

“那麼那位年輕的外科醫生呢?”

那人聳聳肩。

“哦,他開始工作了。他盡了他最大的努力。上級軍醫派來3名勤務兵協助他。

他們去附近的民居里找來席子、草褥和任何可以躺卧的用具。他們還到處去偷床單

和毯子。床單都被用作了繃帶。錫耶納城裏沒有河流穿過,但許多世紀之前,錫耶

納人已經建造了複雜的地下供水渠網,把山裏的溪水引到了城內的街道底下,還有

取用這些流水的水井。勤務兵在最近的那個井上安裝了鏈斗桶,把水接進院子裏。

“一張龐大的廚房桌子被從附近的一座房子裏抬過來放在了這裏,即玫瑰花叢

之間的院子中央,用作手術台。藥品相當缺乏,衛生就更不講究了。整個下午到黃

昏,他一直在儘力做手術,當夜幕降臨時,他跑到當地的部隊醫院去討煤油燈。在

煤油燈照明下,他繼續做手術。但這樣還是無濟於事。他知道這些傷員會死去。

“許多傷員傷勢很重,都處於昏迷狀態。他已經用完了止痛藥。有些傷員就在

與戰友相隔幾步遠的地方被地雷炸中了。還有些傷員的體內嵌着炮彈或手榴彈的彈

片。天黑后不久,那姑娘來了。”

“什麼姑娘?”

“就一個姑娘。當地的,一個意大利姑娘,他這麼假定。是一位年輕的姑娘,

也許20歲剛出頭,長相奇異。他看到她在盯視着他。他點點頭,她微笑了,他繼續

動手術。”

“為什麼長相奇異?”

“鵝蛋臉、膚色蒼白。模樣非常安詳。短髮,但不是剪成當時流行的一刀齊發

式,而是那種向下捲曲的齊肩髮型。相當整齊,不是賣弄風騷的髮型。她穿着一種

淡灰色的棉布女襯衣。”

“她幫忙了嗎?”

“不,她走開了。她靜靜地穿行在那些男人之中。他看見她拿了一塊布,在水

桶里浸一下,去擦拭傷員們的額頭。他繼續工作着,因為傷員一個接一個地被放上

那張手術台上。即使他知道是在浪費時間,但他仍在繼續工作。他才24歲,剛剛成

為一個大小夥子,正在承擔一份大人的工作。他累得筋疲力盡,努力不出差錯,把

骨鋸在酒精中消毒一下就開始縫傷口,嗎啡快用完了,不得不實行定量使用。傷員

們尖叫起來,啊,他們叫得多麼美國人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天哪,”他輕聲地說。“你曾經是那位外科醫生。你不是意大利人。你曾經

是那位德國外科醫生。”美國人似乎明白了什麼。

那人緩慢地點點頭。

“是的,我曾經是那個外科醫生。”

“親愛的,我的腳踝現在好一點了。也許我們還能看到表演的結尾。”

“安靜點,寶貝。就幾分鐘時間。後來發生了什麼?”

在卡姆波廣場,遊行隊伍已經離開了競技場,其參加者也已經在廣場上各就各

位了。沙土賽道上只剩下各個同業公會派出的一名鼓手和一名旗手。他們的任務是

顯耀他們的揮舞旗幟和旗杆的技術,隨着鼓樂的節拍在空中編織複雜的圖案,在比

賽開始之前向人群致以最後一次敬禮,也是為他們各自的同業公會贏得那隻銀盤的

最後一次機會。

外科醫生的故事

“我徹夜做着手術,直至黎明。那些勤務兵與我一樣疲勞,他們把傷員一個接

一個地抬到那張桌子上,而我在盡我的最大努力。黎明前,她走了。那姑娘走了。

我沒有看見她的到來,也沒有看見她的離去。

“太陽升起前有一次間歇期。通過那道拱門進來的擔架流減少了,最後停止了。

我有時去洗手,並在傷員中去清點夜晚時死去的人數,並要求把他們埋葬。”

“死了多少人?”

“沒有。

“沒有?”

“沒人死去。那天夜晚沒人死去,那天7月1日早晨太陽升起時沒人死去。那

邊的角落裏有3個阿爾及利亞人,胸部和腹部受傷,一條腿被打斷了。我都是在下

半夜對他們動的手術。他們都是堅定的禁欲主義者。他們靜靜地躺着,面朝上,也

許想起了在為法蘭西戰鬥和犧牲之前他們家鄉馬格裡布的荒涼和乾燥的山丘。他們

知道他們會死去,等待着真主來把他們召到身邊。但他們沒死。

“就在你太太坐着的地方,躺着一個來自美國德克薩斯州奧斯汀的小夥子。在

他被抬進來時,他的雙手交叉按在他的肚子上。我把他的手掰開。他正在努力把他

自己的腸子從撕裂了的腹壁往裏塞。我能做到的也就是把那些腸子放回到原先的位

置里,並把腹部縫合。他失血很多。我沒有血漿。

“黎明時,我聽到他在哭,在呼叫他的母親。我應着他,直到中午,但他沒死。

黎明后氣溫升高了,即使太陽沒能從那些屋頂上方直接照射進來。我知道當太陽照

到時,這個地方將會成為一隻火爐。我設法把那張手術台搬到了廊柱下的陰涼處,

但外面的那些人就沒什麼希望了。失血和昏迷所沒有起到的作用,將由太陽去起到。

“那些在廊柱下面的人是幸運的。那裏有3個英國人,全都來自於諾丁漢。其

中一人向我討香煙。當時,我的英語水平很差,但香煙這個單詞是國際性的。我告

訴他由於肺部被彈片撕裂,香煙是萬萬不能抽的。他笑着告訴我,當亞歷山大將軍

到來時,他至少可以敬他一支。真是發瘋般的英國幽默。但他很勇敢。他們知道自

己永遠不能回到家鄉,但還是忘不了開玩笑。

“在擔架兵從戰場上返回時,我留住了;3個。他們累壞了,態度也很粗暴,

但感謝上帝,傳統的德意志紀律起了作用。他們接替了工作,原先的3名勤務兵在

一個角落裏痊縮起身體,馬上就睡著了。”

“這一天是怎麼度過的?”美國人問。

“這一天是這麼度過的。我命令我的新助手們去周圍的房舍里搜尋任何繩索和

帶子以及更多的床單。我們在院子的兩頭拉起繩子,把床單鋪了上去,並用晾衣夾

子夾住,形成了一片小小的陰涼處。但溫度還是升上來了。水是關鍵。傷病員們嗚

咽着要水喝,我的勤務兵們用提桶從井裏取來水,放到院子裏,一杯一杯地遞送過

去。德國人、法國人和英國人都用他們自己的語言道謝。

“我祈求來一陣涼風或者太陽快點下山。沒有涼風,但經過12個小時的暴晒,

太陽落山了,溫度也隨之降了下來。下午三四點鐘時,萊莫爾森部下的一名年輕的

上尉偶爾走進了院子。他停住腳步,凝視着,在自己身上划著十字,吐出一句”我

的天哪“,就跑走了。我追在他身後,大聲叫喊我這裏需要一些幫助。他從肩上回

過頭來說:”我會儘力的。“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但他也許確實做了一些事情。1個小時以後,第14軍的軍醫送來了一手推車

的藥品。有敷料、嗎啡、磺胺藥物等等。太陽下山後,最後一批新傷員來到了,這

次全是德國兵,約有20人,使我們這裏的傷員總數達到了220名。在黑暗中,她回

來了。”

“那個姑娘嗎?那個奇異的姑娘嗎?”

“是的。她出現了,如同頭天晚上那樣。在城牆外面,炮聲似乎最後停止了。

我猜想盟軍是在準備他們最後的突破性的進攻,以攻佔錫耶納城。於是我祈求我們

也許能幸免於難,但知道希望渺茫。所以,最後院子裏很靜,除了傷員因疼痛而發

出的呻吟聲和哭聲,以及偶爾的尖叫聲。

“我聽到了她的衣袍接近我時所發出的聲音,當時我正在為一個來自斯圖加特

的坦克擲彈兵動手術,他失去了他的半邊下顎。我轉過去,她就在那裏,把一條毛

巾浸到木桶內的清水裏。她微笑了一下,開始穿行在地上的傷員之中,跪在他們身

邊,擦拭他們的額頭,並輕柔地觸摸他們的傷口。我叫她別去碰那些敷料,但她繼

續着。”

“她是同一個姑娘嗎?”美國人問道。

“同一個姑娘。沒有其他的。但這一次我注意到了頭天晚上我沒有發現的情況。

不是她所穿着的那件棉布女襯衫,而是那種表示宗教級別的服裝,那是見習修女的

服裝。然後我明白她一定是來自於錫耶納市內某一座女修道院。而且那件服裝上面

有一種設計,蓋在淺灰色上面的深灰色。這是基督的十字,但有點不同。十字的一

條橫杠斷裂了,垂下來后成了45度。”

從屋頂上方傳來發自那座大廣場的另一聲歡呼。旗手們已經完成了他們的表演,

原先一直被關在波得斯塔那座院子裏的10匹馬正被引向沙地賽道。它們身上有馬勒,

但沒有馬鞍,因為這是一次光背騎馬賽。在裁判的看台前,又響起一陣響亮的歡呼

聲。

在那座院子裏,遊客的妻子站起來試了一下她那受了傷的腳踝。

“我想現在我能這樣慢慢行走了。”她說。

“再等幾分鐘,寶貝,”她的丈夫說,“然後我發誓我們一定趕過去看熱鬧。

那麼第二個晚上呢?”

“我為最後的20個,也就是最後的那批德國傷員動手術,然後我帶着新的設備

和藥品去為頭天晚上的那些傷員作進一步的治療。我現在有了嗎啡、抗生素。對於

那些最痛苦的重傷員我至少可以幫助他們平靜地死去。”

“有人死了嗎?”

“沒有。他們在生死線上掙扎着,但沒人死去。那天晚上沒有。整個夜晚,那

位年輕的修女一直在他們中間走來走去,一言未發,微笑着,用從井裏取來的涼水

擦洗他們的臉面,觸摸他們的傷口。他們向她表示感謝,努力想去拉拉她,但她微

笑着輕輕走開了。

“在24小時裏,我一直在咀嚼安非他明以保持在下半夜時不會睡着。在藥品用

完之後我已經沒事可做了,勤務兵們已經在那道牆邊睡著了,我的罩衣上、手上和

臉上沾滿了其他年輕人的鮮血,我坐在了一戶錫耶納家庭曾經吃飯過的那張手術台

旁邊,把腦袋枕到雙手上就沉沉地進入了夢鄉。當太陽升起時,我被一名勤務兵推

醒了。他一直在搜尋食物,帶回來一滿罐正宗意大利咖啡,是戰爭開始時貯藏起來

的。這是我一生中喝過的一杯最好的咖啡。”

“那個姑娘,那個年輕的修女呢?”

“她走了。”

“那麼傷員們呢?”

“我很快在整個院子裏巡視一遍,俯身去檢查了每一位戰士。都還活着。”

“你肯定是很高興的。”

“太高興了,高興得難以置信。這簡直是不可能的。我的設施那麼簡陋,這裏

的條件那麼艱苦,戰士們的傷勢那麼嚴重,我的醫術經驗那麼缺乏。”

“這是7月2日,對嗎?解放日?”

“對”那麼盟軍最後攻進來了?“

“錯了。沒有進攻錫耶納。你聽說過陸軍元帥凱塞林嗎?”

“沒有。”

“以我的觀點,他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最被低估了的指揮官之一。他是在1940

年獲得他的元帥軍杖的,但在當時任何德軍上將都能在西線打勝仗。在被打敗時,

在抗擊具有優勢的敵軍的撤退過程中,是很難打仗的。

“有一類將軍能夠乘勝前進,另一類將軍能夠制訂邊戰邊退的計劃。隆美爾屬

於第一類,凱塞林屬於第二類。他邊戰邊退,從西西里退到了奧地利。到1944年,

憑着絕對的空中優勢。更為先進的坦克、無窮無盡的燃料及供應品和當地老百姓的

支持,盟軍本應該在仲夏時就能夠橫掃整個意大利。凱塞林使盟軍步履艱難。

“但與某些人不同,他不是一個野蠻的人。他富有文化涵養,鍾愛於意大利。

希特拉命令他,炸毀橫跨台伯河上的羅馬市內橋樑。它們都是古典的精品建築。凱

塞林沒有執行命令,這幫助了盟軍的進軍速度。

“那天上午我捧着咖啡坐在那裏時,凱塞林命令施利姆上將不放一槍一彈把整

個第一空降兵部隊全部撤出錫耶納。不得損壞任何東西或摧毀任何東西。我還不知

道的是,教皇庇護七世已經請求過夏爾·戴高樂,在他的自由法蘭西部隊奉命去占

領城市時,不要損毀它。至於萊莫爾森與尚榮之間是否訂立過任何秘密協定,我們

將永遠無從知道。他們誰都沒有承認過,而且現在他們都已死了。但他們都接到過

相同的命令:挽救錫耶納。”

“沒打一槍?沒發一炮?沒扔一顆炸彈?”。

“沒有。我們的傘兵在上半晌時開始撤出。整天都在撤兵。下午3點鐘,外邊

的巷子裏響起了一陣皮靴走路的腳步聲,第14軍少將軍醫出現了。馮·斯特格利茨

少將在戰前曾是一位著名的矯形術醫生。他也已經連續幾天在做手術,但在總醫院

里。他也已經累得筋疲力盡。

“他站在拱門下,驚奇地盯視着四周。與我一起的有6名勤務兵,其中兩名在

負責取水。打量着我那沾滿血跡的罩衣和那張廚房桌子,現在已放回到這裏光線充

足的地方了。他打量着放在那個角落裏的那堆散發著異味的肢體:手、手臂和腿,

有些腳上還套着皮靴。”

“‘這是一座什麼屍骨存放所啊,’他說。‘這裏只有你一個人嗎,上尉?’”

‘是的,先生。’“‘傷員有多少?’”‘約220個,將軍。’“‘國籍?’”‘

120個是我們的同胞小夥子,約100個是混合的盟軍,先生。’“‘死了多少個?

’”‘到目前為止,先生,沒有。’“他目不轉睛地盯視着我,然後快速地說‘Unm?

gich.”’“這個德語單詞是什麼意思?”美國人問。

“它的意思是‘不可能’。然後他開始朝一排褥子走過去。他用不着詢問,他

只要看上一眼就會知道傷勢的類型、重輕和存活的概率。與他在一起的那位隨軍牧

師就跪在那裏,為那些在太陽升起前要死去的傷員舉行了最後的宗教儀式。少將軍

醫巡視完畢回到了這個地點。他盯着我注視了好長時間。我身上亂七八糟的:一副

倦容,渾身血跡,臭得像一隻雞貂,而且已經有48個小時沒吃過一頓飯。

“‘你是一位了不起的年輕人,’他最後這麼說。‘你在這裏完成的任務是無

法想像的。你知道我們正在撤出嗎?’我說我知道。敗軍中消息傳得很快。

“他對他身後的軍人下達了命令。一隊擔架兵從巷子裏進來了。只抬走德國兵,

他告訴了他們,把盟軍士兵留給盟軍。他在德軍傷員中走來走去,只挑選那些能夠

經受翻越齊亞蒂山區抵達米蘭的顛簸旅程的傷員,到達那裏后他們最終能夠得到一

切待遇。那些被他認為沒有一點希望的德國人,他告訴擔架兵把他們留下來。在他

下達命令之後,70名德國傷員被抬走了。這樣剩下了50名德國人,還有盟軍的傷員。

然後他回到了我這裏。太陽已經鑽到了屋后,快要下山了。涼爽正在恢復。他的舉

止不再粗魯了。他看上去好像又老又弱。

“‘得有人留下來,與他們在一起。’”‘我願意留下來。’我說。

“‘那就意味着要成為一名戰俘。’”‘我知道,先生。’我說。

“‘那麼,對你來說戰爭畢竟是短暫的。我希望我們能再次相會,回到祖國以

后。’”其他也沒有什麼事可說的了。他走進那個門洞,轉過身來向我敬了一個軍

禮。你能想像嗎?一位將軍向一名上尉敬禮。我沒戴軍帽,所以我沒法回敬。然後

他就走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6個月後他死於一次空襲轟炸。我就孤身留在這裏,

與150名傷員相伴,如果救援不能很快到來,他們中的大多數是註定要死去的。太

陽下山了,黑夜降臨了,我的幾盞燈已經耗盡了油。但月亮升起來了。我開始去分

發一杯又一杯水。我轉過身來,她又回來了。“

現在,來自卡姆波廣場的聲音是連繼不斷的叫喊。10名騎師,全是長得矮小精

乾的職業高手,已經跨上了馬背。他們都被配發了一條短柄皮鞭,這條皮鞭不但用

於抽打自己的坐騎,還用於抽打靠得太近的其他馬匹和騎師。破壞是這種賽馬會的

一個部分,這不是一項適合膽小者的活動。賭注是無所謂的,勝利才是最富刺激的,

而一旦進入了跑道,則什麼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為排列在用作起跑線的那條粗繩後面的10匹馬的位置進行了抽籤。每一位騎師

都身穿代表着自己同業公會的色彩鮮艷的盛裝,頭頂帽盔,手握馬鞭,韁繩勒得緊

緊的。駿馬在人們的期望中進入了它們在繩索後面各自的位置。當最後一匹馬就位

后,裁判員抬頭去看他的地方行政長官,等待着他的點頭以便放下繩子。來自人群

的吼聲如同非洲草原上的雄獅一般響亮。

“她回來了?第三個晚上?”

“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晚上。我們干起活來配合默契,如同一個兩人小組。有

時候我說話,當然是用德語,但她顯然沒有聽懂。她微笑着,但一句話也沒說,甚

至沒用意大利語說過。我們從來沒有發生身體觸碰。她照料着傷員們。我取來了更

多的水,還換了幾次葯。少將軍醫已經給我留下了新的藥品和敷料。到黎明時,這

些供應品全都用完了。

“在第三個晚上我注意到了以前所沒有注意到的情況。她是一位漂亮的姑娘,

但在月光下我看見她的雙手手背上都有一塊很大的黑斑,約有1美元的硬幣那麼大。

我沒去想過這事,直至多年以後。黎明之前,我轉過身來,她已經走了。”

“你再也沒有見過她嗎?”

“沒有,再也沒有。太陽剛升起來,我看見那邊的所有高窗上開始飄出了旗幟,

不是第三帝國的鷹旗,再也沒有了。錫耶納人縫製了盟軍的國旗,尤其是法國的三

色旗。它們在城內到處飄揚着。大概7點鐘時,我聽見巷子裏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我害怕了。希特拉的宣傳告訴我們,他們全都是殺人犯。

“幾分鐘之後,5名戰士出現在拱門裏。他們皮膚黝黑,軍裝上沾滿了塵士和

汗水,我很難判定他們是來自哪一支部隊。然後我看見了洛林十字。這是法國的。

只不過他們是阿爾及利亞人。

“他們對我喊了幾個單詞,但我聽不懂。法語和阿拉伯語都不懂。我微笑着聳

聳肩。我在我的德國陸軍襯衣和長褲外面套着一件沾有血跡的罩衣,但他們一定是

看到了我的罩衣下面的皮靴。這是非常顯眼的德國陸軍軍靴。他們已經在錫耶納南

方遭受了重大的傷亡,而在這裏的我,是他們的敵人。他們走進了院子,大聲喊着,

並在我的鼻子底下晃着他們的步槍。我以為他們要向我開槍了。然後其中一名阿爾

及利亞傷員從那個角落裏輕輕叫喚着。戰士們走過去聽他講了一番話。當他們回來

時,他們的語氣改變了。他們取出一支味道很難聞的香煙,逼着我點上火作為友誼

的一種象徵。

“9點鐘時,城裏到處擁動着法國人,受到了狂熱的意大利人的熱烈歡迎,姑

娘們也向他們送上了熱吻,而我則留在這裏,與我的友善的捕獲者在一起。

“然後一名法軍少校出現了。他會說一點英語,我也同樣。我解釋說我是德國

的一名外科醫生,留下來照顧傷員們,有些是法國人,大多數是盟軍的。他詢問躺

在地上的戰士們,明白有他的20名法國同胞,除了英國人和美國人,於是跑出去到

巷子裏大聲疾呼要求支援。一個小時之內,所有傷員全被轉移到了現在幾乎是空蕩

盪的總醫院裏。我與他們一起過去了。

“我被羈留在護土長的辦公室里,由一名持槍士兵看守着。同時,一名法國上

校軍醫對全體傷員作了檢查,一個接一個地。這一次,他們全都被安排躺在了鋪有

乾淨的白床單的病床上,由意大利護士輪班照料着,幫他們擦洗身體並餵食他們能

夠吃下的任何營養品。

“下午,那位上校軍醫來到了護士長辦公室。陪同一起來的是一位法國將軍,

名叫迪蒙薩伯特,會說英語。‘我的同事們告訴我,這些人的一半原來是會死去的,

’他說。‘你是怎樣醫治他們的?’我解釋說,我只是用我能夠得到的設備和藥品

對他們盡了最大的努力。

“他們用法語交談着。然後將軍說:”我們必須為親屬們保留記錄。那些死者,

不管國籍,他們的身份識別牌在哪裏?“我解釋說沒有身份識別牌。送進那座院子

的傷員沒有一個人死去。

“他們又交談了一番,那位軍醫不時地聳聳肩。然後那位將軍說:”請你向我

宣誓決不逃脫,並留在這裏協助我的同事們工作好嗎?有許多工作要做呢。‘我當

然服從了。我能逃到哪裏去呢?我行走的速度沒有我們德軍的撤退快。如果我跑到

鄉間,游擊隊是會殺死我的。然後,由於缺乏進食和睡眠,我極度虛弱,就在地上

躺倒睡著了。

“經過24小時的睡覺、洗澡和吃了飯以後,我又有足夠的精力可以工作了。在

過去的10天裏,由法國人治癒的所有法國傷員都已被轉移去了南方的佩魯賈、阿西

西,甚至羅馬。那些在錫耶納這家醫院裏的傷兵,幾乎全是從這座院子裏轉移過去

的。

“傷員們的斷骨要接好複位,並敷上石膏;傷口的縫線需拆開來,裏面的損傷

需適當地修補。然而,原先應該會發炎並由此引起致命的傷口卻出奇地乾淨。被撕

裂的動脈似乎已經自己癒合了;出血也已經止住了。那上校是來自里昂的一位名醫

;由他主刀動手術,我做他的助手。我們一刻不停地動了一天一夜的手術,結果沒

人死去。

“戰爭的潮水卷向了北方。我被允許與那位上校軍醫住在一起。尚榮將軍來醫

院視察,並為我對法國傷兵所做的一切而向我表示了感謝。此後,我被指定專門照

料那50名德國傷員。一個月後,我們都被疏散到了羅馬。沒有一個德國兵再想打仗

了,所以通過紅十字會安排了遣返。”

“他們回家了嗎?”美國人問。

“他們全都回家了,”外科醫生說。“美國陸軍醫療部隊把他們的小夥子們從

奧斯蒂亞用船舶運回美國去了。弗吉尼吉人回到了謝南多亞。德克薩斯人回到了孤

星州。那個哭着叫母親的奧斯汀小夥子回到了德克薩斯,他的內臟仍在他的體內,

他的腹壁已經癒合了。

“在法國解放后,法國人也把他們自己的傷員帶回了家。英國人帶走了自己人,

並帶走了我。英軍上將亞歷山大曾在羅馬的那家醫院巡視,聽說了在錫耶納這個院

子的事情。他說如果我再次發誓不逃走,我可在一家英國的醫院裏工作,繼續照顧

這些德國傷員,直至戰爭結束,所以我做出了保證。德國畢竟已經戰敗了。和平隨

着1945年的最後投降來臨了,我被准許回到已被炸得千瘡百孔的故鄉——漢堡。”

“那麼以後的31年時間裏你一直在這裏幹什麼?”美國遊客問道。

來自卡姆波廣場的尖叫聲清楚地傳了過來。一匹馬倒下了,斷了一條腿,騎師

倒在地上已經失去了知覺,餘下的9匹馬在繼續競賽。儘管鋪上了沙子,但下面的

卵石把骨頭震得生疼,賽馬的步伐是狂亂的,人仰馬翻是經常發生的。“那人慢慢

地聳了一下肩膀。他朝四周打量了一遍。

“在那三天中這座院子裏所發生的,我相信,是一次奇迹。但這與我無關。我

是一個年輕而熱切的外科醫生,但沒那麼好。這與那位姑娘有關。”

“以後還會有賽馬會的,”遊客說。“給我說說那位姑娘。”

“好的。我在1945年秋天被送回了德國。漢堡處在英佔區。開始時,我在他們

的一家大醫院裏工作,後來轉到了漢堡總醫院。1949年我們又建立了我們自己的非

納粹共和國,我也轉到了一家私人診所。診所發展壯大了,我成了一名合伙人。我

娶了一名當地姑娘,我們生養了兩個孩子。生活好起來了,德國繁榮富強起來了,

我轉而自己開了一家診所。我用財富去創造新的財富,並由此成了富人。但我永遠

忘不了這座院子,也永遠忘不了穿着修女衣袍的那位姑娘。

“1965年,結婚15年後我的婚姻結束了。孩子們已經十幾歲了;他們當然是痛

苦的,但他們也理解了。我有了自己的錢,我也有了自己的自由。1968年,我決定

回到這裏找到她。只是為了說一聲謝謝你。”

“那麼你又找到她了嗎?”

“在某種意義上說是找到了。時間已經過去了24年。我猜想她已經有40多歲了,

與我差不多。我猜測她仍是一名修女,或者如果她已經還俗,那麼她應該是一位有

了自己孩子的已婚中年婦女。所以在1968年的夏天我來到這裏,在帕特里齊亞租了

一間房,開始了我的尋找。

“首先我去了我能夠找到的所有女修道院。共有3座,全是不同的宗教團體。

我雇了一名翻譯,去查訪了所有3座女修道院。我詢問了那裏的院長嬤嬤。兩座在

戰時就存在了,第三座是後來建立的。當我描述了我在尋訪的那位見習修女后,她

們都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她們還召來了院裏最年長的嬤嬤,但都不知道一位這樣的

修女。

“特別之處是她穿過的那種衣袍:淺灰色的,胸前縫着一隻深灰色的十字。沒

人認出它。這些女修道院裏都沒有淺灰色的衣袍。

“我把網撒得大一些。也許她是來自於錫耶納以外的宗教團體,在1944年德軍

侵佔的最後一個星期里是在探親訪友。我在托斯卡納漫遊着,尋找着她所屬的女修

道院。沒有成功。在我的翻譯失去了耐心以後,我研究了各修女團體所穿的各種衣

袍,過去的和現在的。共有好幾種淺灰色的衣袍,但沒人見過釘有一條橫杠折斷了

的十字標誌的那種。

“6個星期之後,我明白這事毫無希望了。沒人聽說過她,更不用說見到過她

了。24年前,她連續三個晚上走進這座院子。她曾經擦抹過臨死的士兵們的臉面,

還安慰過他們。她曾經觸摸過他們的傷口,而且他們沒有死去。也許她天生具有經

她觸摸就能使傷口痊癒的能力。但她消失在戰火紛亂的意大利之中了,再也沒有人

見過她。我祝她安康,不管她在哪裏,但我知道我將永遠找不到她了。”

“但剛才你說你已經找到了。”美國人提醒說。

“我說的是‘在某種意義上’,”外科醫生糾正道。“我收拾行李準備離開,

但我作了最後一次嘗試。這座城市出版兩份報紙,《錫耶納快報》和《錫耶納報》。

我在每一份報上刊出了一條四分之一版面大的尋人啟事。報紙上甚至還登了一張圖

畫。我畫出了她所穿過的那件棉布襯衣的式樣,這張草圖隨着文字一起登載出來了。

該啟事還許諾向任何能夠提供有關這件奇異襯衫線索的人給予獎勵。在我要離開的

那天早上,報紙登出來了。

“我正在房間裏收拾行裝,這時候總服務台打電話上來說有人在找我。我帶着

行李走到樓下。我的出租車將在一個小時之內抵達。我再也不需要那輛出租車了,

我還誤了我的航班。

“等待在大廳里的是一個長着一頭白髮絨毛的小老頭,一身僧人打扮,一件深

灰色的衣袍,腰上圍着一條帶子,腳上套着一雙涼鞋。他的手裏拿着一份《錫耶納

報》,翻在登有我的啟事的那一版。我們轉移到大堂酒吧里坐下了。他用英語說話。

“他問我是什麼人,為什麼我要刊登那則啟事。我告訴他我一直在尋找一位錫

耶納的年輕女土,她曾經在差不多四分之一世紀前幫助過我。他告訴我,他叫多米

尼科兄弟,他屬於一個奉獻于禁食、祈禱和學習的宗教團體。他自己畢生研究的課

題是錫耶納歷史及其各種宗教團體。

“他似乎既緊張又激動,要我向他確切地敘述我是如何看到一位錫耶納年輕女

士衣袍上這種特殊的圖案的。這事說來話長,我告訴他。我們有的是時間,他回答,

請告訴我一切。於是我告訴了他。”

當其中一匹馬僅僅以其身體的一半長度領先於另一匹馬跨過終端線時,大廣場

里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9個同業公會的會員們絕望地呱呱叫着,而第十個,

即被叫做豪豬的同業公會會員們,則迸發出歡樂的尖叫聲。在輸掉了比賽的9個同

業公會會館裏,那天晚上喝葡萄酒是少不了的,但飲酒期間將會遺憾地頻頻搖頭嘆

息。而在豪豬會館裏,慶祝活動將會演變成一場狂歡。

“說下去,”美國人催促道,“你把什麼告訴了他?”

“我把一切告訴了他。那正是他想了解的,他堅持要了解的。從頭至尾。所有

細節情況,一遍又一遍地。那輛出租車來了。我打發了它。但直到最後,我忘了一

個細節。然後我就想起了。那雙手,姑娘的那雙手。最後我告訴他,關於在月光下

我看見的每一隻手背上有黑斑的細節情況。

“那僧人的臉色變得如同他的頭髮一樣白,他開始用手指去捻一隻念珠,眼睛

閉着,嘴唇靜靜地翕動着。當時,我是一名路德教教徒,我後來轉變了。我問他在

幹什麼。

“‘我在祈禱,我的孩子。’他回答說。‘為什麼,兄弟?’我問道。‘為我

的不朽靈魂,也為你的,’他說。‘因為我相信你已經看見了上帝的作為。’然後

我請求他把他所知道的告訴我,於是他向我講述了關於仁慈的嘉芙蓮的故事。”

多米尼科兄弟的故事

“‘你知道錫耶納的歷史嗎?’他問。

“‘不知道,’我說,‘幾乎一無所知。’”‘錫耶納歷史悠久,它經歷了許

多個世紀。有些世紀繁榮昌盛、平安無事,但大多數世紀曆經戰爭和流血、獨裁、

世仇、飢荒和瘟疫。但最可怕的世紀是從1355年到1559年。

“‘這是國內外充滿了連綿的、毫無意義的、無利可圖的戰爭的兩百年。整個

城市連續不斷地遭受雇傭兵的掠奪襲擊,軟弱的政府沒能力保護自己的市民。

“‘你一定知道那時候沒有意大利這個國家,只有一些公國。侯國、小小的共

和國和城市國,而且經常想去互相征服,或者說在實際交戰。錫耶納是一個城市共

和國,時常受到佛羅倫薩公國的覬覦,最終把我們歸到了美第奇家族的麾下。

“‘但在此之前是最糟糕的時期,即從1520年至1550年,那就是我要敘說的時

期。錫耶納城市國的政府處於混亂狀態,由被稱為蒙蒂的5個家族統治着。蒙蒂集

團互相間復仇不斷,直至他們毀滅了城市。在1512年之前,一直由一個家族占統治

地位。潘多爾福·佩特魯齊是他們中最為強大的,他實施着暴政統治,但至少保持

了穩定。當他死去后,市內的統治集團松解了。

“‘市政府應該是巴利亞。這是一個由地方長官組成的永久性的委員會,佩特

魯齊就曾經是一位老練而無情的主席。但巴利亞的每一位委員同時也是互相競爭的

蒙蒂集團的其中一名成員。他們不是為了管理城市通力協作,而是互相傾軋爭鬥,

把錫耶納搞得一團糟糕。

“‘1520年,佩特魯齊家族的一支旁系生了一個女兒。雖然潘多爾福本人已死,

但該家族仍統治着巴利亞。但當那個女孩4歲時,佩特魯齊家族失去了對巴利亞的

控制,於是蒙蒂集團的其他家族肆無忌憚地爭鬥起來了。

“‘那女孩長大后既美麗又虔誠,是她家庭的一份光榮。他們全家住在離這裏

不遠的一座龐大的宮殿裏,不受外面街上的貧困和混亂的影響。在其他富家嬌生慣

養的姑娘們變得任性和邪惡,如果不說放蕩的話,凱特琳娜·迪佩特魯齊保持着嫡

靜,並奉獻於宗教事業。

“‘她與父親的惟一隔閡是婚姻問題。當時,女孩子十六七歲出嫁是很正常的。

但凱特琳娜年復一年地回絕了一個又一個求婚的小夥子,這使得她的父親十分惱火。

“‘1540年,災難降臨到了錫耶納及其周圍的鄉村;飢荒。瘟疫、騷亂、農民

暴動和內部派系鬥爭把這個城市國家攪得~片混亂。凱特琳娜因為有這座宮殿的圍

牆和她父親的衛兵的保護,再加上她在家裏看書、做女紅和上家庭小教堂做彌撒,

她應該是能夠避免大多數災難的。然而在那一年發生的某一件事改變了她的人生。

她去參加一場舞會。她永遠沒能抵達。

“‘我們知道發生了什麼,或者說我們認為我們知道,因為有她父親的懺悔神

父用拉丁語所寫就的一份文件可作證明。那位老神父是佩特魯齊家庭留着作為精神

之需的。她帶上一名侍女坐上了一輛馬車,還有6名衛兵保護,因為外面街上很危

險。

“‘半路上,她的馬車被另一輛斜着停在街上的馬車擋住了去路。她聽到了喊

聲,一個男人痛苦的尖叫聲。她不顧陪同她的那位年長的女管家的反對,撩起窗帘

去看外面。

“‘另一輛馬車屬於蒙蒂集團一個敵對的家族,事情好像是一名老乞丐在街上

絆倒了,使得拉車的馬匹受驚後轉向了。坐在馬車上的是一位性格暴戾的年輕貴族,

他勃然大怒,跳出來奪過其中一名衛兵手中的一條棍子,朝那乞丐狠命地毆打起來。

“‘凱特琳娜也毫不猶豫地跳下馬車,踩到泥地上,弄髒了她的絲綢繡花鞋,

她朝那人尖叫着要他停下來。他抬起頭來,她看見那是她的父親希望她能夠嫁過去

的其中一名年輕貴族。他看見她的馬車門上的佩特魯齊后形標誌,停住棍棒的揮舞,

回到了他自己的馬車上。

“‘那姑娘蹲在泥地上,扶住了那個老乞丐的骯髒的軀體,但他因受毆打已經

快要死了。雖然這種人身上附有寄生蟲,而且又臟又臭,但在他死去時她還是用雙

臂挽着他。傳說是這麼描述的:當她俯視着那張耗盡精力、痛苦不堪、沾滿了泥水

和血污的臉面時,她認為她看到了基督臨死時的臉面。我們的古代編年史書上說,

他在死去時輕聲說:”好好照顧我的人民。“

“‘我們將永遠無從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因為目擊者從來沒有說起過這

事。我們只有一位老教士多年後在一座孤獨的修道院裏所描寫的一份材料。但這次

發生的事件改變了她的人生。她回到家裏,在宮殿的院子裏燒掉了她的所有衣物。

她告訴父親,她希望退出塵世,遁人空門。他當然沒有同意,並向她表達了明確的

反對意見。

“‘違拂父親的意願,這種事情在當時是聞所未聞的,她漫遊到城內的每一座

尼姑庵和女修道院,要求當一名見習修女。但她父親派出的信使跑在了她的前面,

於是她到處遭到了謝絕。她們全都知道佩特魯齊家族的殘餘勢力影響。

“‘如果她的父親認為這樣就可阻止她,那麼他錯了。她從家裏拿走了她自己

的嫁妝財寶,又經與蒙蒂集團內一個敵對家族的秘密商談,商定了某一座院子的長

期租賃事宜。這院子不大,歸屬於聖塞西莉亞修道院的高牆。僧尼們已經棄之不用

了。它大約有20米寬,30米長,一邊有一排廊柱,處在高高的石牆下的陰影之中。

“‘為使完全分隔開來,院長神父在從修道院通向院子的那座惟一的拱形門洞

里裝上了一扇用橡樹圓木做成的厚實的木門,並用粗大的插銷封住了。

“‘在這個院子裏,那位年輕的女士建立起為大街小巷上的窮人和貧民提供庇

護的避難聖所。當今,我們稱之為貧困救濟所,但是當然,那時候是沒有這種機構

的。她剪去她那飄逸的長發,穿上一件普通的灰色棉布襯衣,赤着雙腳穿行在窮人

中間。

“‘在這座院子裏,窮人、社會棄兒、跛子、乞丐、貧苦人。流浪漢、因懷孕

而被逐出大戶人家的丫環以及盲人和病人都能找到避難聖所。

“‘他們躺在院子裏,衣衫襤樓、骯髒不堪、與老鼠和跳蚤為伴。她為他們擦

拭身體,換洗衣服,照料着他們的傷口的膿瘡,用她剩餘的嫁妝去買來食物,還到

街上去討錢以使這項事業維持下去。她的家庭,當然已經不再承認這個女兒,與她

劃清了界線。

“‘但一年以後,情況有了變化。人們開始稱她為仁慈的嘉芙蓮。來自富人和

罪人的匿名捐助開始到達。她的名聲越過高牆,傳遍了城內的大街小巷。另一名年

輕女士放棄家境優裕的條件,加入了她的慈善工作。然後又有兩名加入了她們的行

列。到了第三年,整個托斯卡納都聽說了她。她也引起了教會的注意。

“‘你肯定知道,先生,那時候是神聖天主教的最可怕的時期。即使我也不得

不這麼說。由於長期享有特權和財富,它變得貪污腐敗了。教會的許多主教、大主

教和紅衣主教過着君主般的生活,追求驕奢淫逸和肉體的所有慾望。

“‘這已經在人民群眾中引起了反應,他們正在尋找新的鬥士;這是一場他們

稱之為改革的運動。在北歐,情況甚至更為糟糕。馬丁·路德已經開始宣講他的異

教,英格蘭國王已經與羅馬分道揚鑣了。在這裏的意大利,真正的信仰如同一口沸

騰的大鍋。在僅僅相隔幾英里的佛羅倫薩,僧人和佈道者薩伏納羅拉在經受了要他

認錯和放棄新教信仰的嚴刑拷打之後被綁縛在柱子上活活燒死了,但即使在他死去

以後,反抗的聲音仍在繼續傳播。

“‘教會需要改革,但不是分裂,然而許多當權者看不清這種形勢。其中之一

是錫耶納主教魯多維科。他最為害怕,因為他把他的宮殿變成了一個追求吃喝玩樂、

腐化墮落的場所。他包庇縱容富人並同意了他們的最終赦免,以此換得他們的財富。

然而在他自己的城內,差不多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有這麼一位年輕的女士,以她自

己做出的榜樣,使得他蒙受了羞辱,而且人們全都知道。她沒有宣講,沒有煽動,

如同薩伏納羅拉那樣,但魯多維克還是開始害怕她了。”’在卡姆波廣場的裁判台

上,賽馬會優勝獎授給了獲勝的那個同業公會領導人,飾有豪豬標誌的旗幟勝利地

狂舞起來,他們即將一路高歌去奔赴勝利宴會。

“我們全都錯過了,親愛的,”美國人的妻子說。她一邊又試了一下她那受了

傷痛的腳踝,併發覺現在圩多了。“已經沒有東西可看了。”

“故事只剩一點點了。我答應我們去看所有的慶祝和盛裝表演。這一直會延續

到黎明。那麼後來她怎麼啦?仁慈的嘉芙蓮發生了什麼?”

“‘主教的機會在第二年來到了。那年夏天天氣特別熱。大地烤焦了,河流干

涸了,大街上躺滿了人和畜的屍體,老鼠大量繁殖起來。然後一場瘟疫來到了。

“‘那是可怕的黑死病的另一次事件,現在我們知道這是淋巴腺鼠疫。成千上

萬的人病倒並死去了。今天我們知道這是由寄生在老鼠身上和跳蚤的病菌傳播的。

但當時人們認為這是由一位發怒的神仙施加到人們身上的,而一位發怒的神仙必須

被祭以一個犧牲品加以撫慰。

“‘當時,為使她自己和她的3名助手與城裏的其他修女有所區別,凱特琳娜

在她們4個人所穿的衣袍上設計了一種標誌:耶穌的十字架,但一條橫杠折斷了,

以表示上帝為他的子民所感到的悲痛以及她們的行事方式。我們知道這一情況,因

為那位年長的懺悔神父多年後把他記憶中的這一切全都仔細地描述出來了。

“用p個主教宣稱這種標誌是一種歪道邪說,並煽動起一夥暴徒,其中許多人

從他自己的金庫中得到了報酬。他宣佈,這次瘟疫是來自於那座院子,由晚上睡在

那裏但白天聚集在街上的那些乞丐們所傳播的。人們需要相信,有人該對他們的生

病負責。暴徒們沖向這座院子。

“‘那位年長的編年史記錄者現在已經作古了,但他聲稱他從多個來源聽說了

所發生的事情。聽說暴徒們衝進來,那三個助手把破毯子往她們的棉布襯衣上一披,

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凱特琳娜留下來了。暴徒們破門而入,毆打他們在這裏發現的

男女老少,把他們逼到城牆外面,任憑他們在飢荒的鄉野上走向死亡。

“‘但暴徒們把他們特有的憤恨留給了凱特琳娜本人。她幾乎肯定是一名處女,

但他們按住她,對她多次施暴。暴徒中有些人肯定是主教的衛隊戰士。對她蹂躪完

之後,他們把她釘在了院子盡頭的那扇木門上,在那裏她最後死了。”’“故事就

是這樣,”那人說,“那是7年前在旅館的咖啡吧里由多米尼科兄弟告訴我的。”

“就這些嗎?”美國人問道。“他沒有再說其他的嗎?”

“還有一些情況。”德國人承認道。

“告訴我,請告訴我所有情況。”遊客請求說。

“嗯,根據那位老僧侶所說的,這是發生過的事情。

“‘就在謀殺的那天晚上,城裏下了一場可怕的暴風雨。空中烏雲翻滾、電閃

雷鳴,天黑得使太陽,以致後來的月亮和星星全都失去了光澤,然後就開始下雨了。

那雨好像是人們所從來不曾見過的。它凝聚了極大的力量和憤怒,似乎整個錫耶納

城遭到了高壓水槍的噴淋。它下了整整一夜,並延續到第二天上午。然後雲開日出

了。

“‘但錫耶納已經被蕩滌乾淨了。每一處裂縫都被沖洗了。洪水衝過街道,從

城牆的缺口處流淌出去,匯入了下游的山溪中。雨水帶走了骯髒和老鼠,如同基督

的淚水沖刷了壞人的罪過。

“‘幾天之內,瘟疫開始收斂,不久就消失了。但那些參加了暴行的人為他們

的所作所為感到了羞恥。其中有些人回到了這個院子。裏面是空蕩蕩的。他們從門

上取下那具殘破的屍體,想按基督教的傳統把它掩埋起來。但牧師們害怕那個主教

及其左道邪說的指控,所以幾位勇敢者把屍體裝上一輛垃圾車出城到了鄉間。他們

把屍體燒了,把骨灰撒向了山溪。

“‘用拉丁語寫下這一切的佩特魯齊家族的那位仟悔神父,沒能記下確切的年

份,甚至也沒有寫明月份和甲期。但另一本編年史提到了那場特大暴雨的確切時間。

那是1544年,月份是7月,大雨是2日傍晚下的。”’

結束語

“賽馬會的日子,”美國人說,“還有解放日。”

德國人微微一笑。

“賽馬會的日期是後來確定的,而德國陸軍的撤退則是巧合。”

“可她回來了。400年之後,她回來了。”

“我相信是這樣。”德國人靜靜地說。

“照料着戰士們,如同那些強暴了她的人。”

“是的。”

“那麼她手上的標記?是被釘到木門上去時釘子穿的孔?”

“是的。”

美國遊客凝視着那扇橡木門。

“那些污漬,是她的血?”

“是的。”

“噢,天哪。”遊客說。他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問道:“那麼你照顧着這個花

圃?為她?”

“我每年夏天來這裏,清掃旗杆石、料理玫瑰花。這只是一種感謝她的方式。

也許她知道一些,也許不知道。”

“今天是7月2日。她還會來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可這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證。今天夜晚沒人會死,無論男

女老少都不會死。”

“這肯定要有開支,”遊客說。“要使這裏保持這個模樣是要花費成本的。如

果有什麼事……”

德國人聳聳肩。“也不一定。牆邊的那把凳子上有一隻捐款箱。是為了錫耶納

的孤兒。我認為她會喜歡這種方式。”

那位美國人與別人一樣慷慨大方。他把手伸進他的夾克衫,摸出了厚厚的一疊

紙幣,並轉向那隻捐款箱,把五六張錢幣塞了進去。

“先生,”他一邊扶起他的妻子,一邊對德國人說,“我將很快離開意大利飛

回美國堪薩斯。我將經營我的農場和飼養我的牛群。但我將不會忘記,終生不會忘

記,我曾經來過她死去的這座院子,而且只要我活着我將會記住仁慈的凱特琳娜的

故事。來吧,寶貝,我們到觀眾中一起去看熱鬧。”

他們離開院子,轉入巷子裏,朝向遠處歡慶的喧鬧聲傳過來的街道走去。幾分

鍾以後,一名婦女從她原先一直隱藏着的廊柱的陰影深處出現了。

她也穿着洗得發白的石磨藍斜紋粗棉布服裝,她的頭髮編成了一條條緊湊的小

辮子,脖子上掛着一串具有種族特徵的念珠。她的肩上還斜掛着一把結他。她的右

手晃蕩着一隻沉重的帆布背包,左手則提着她自己的那隻馬桶包。

她站到那個男人身邊,從她的胸袋裏取出一支大麻葉製成的煙捲,點上火,深

深地吸了一口,把它遞給了他。

“他留下了多少?”她問。

“500美元。”那人說。他的聲音中已經沒有了德國口音,完全是英國伍德斯

托克的音調。他倒空那隻木箱內的美元,把它們塞進了他的襯衣口袋裏。

“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故事,”他的伴侶說,“我也喜歡你的講述方法。”

“我寧願自己喜歡這樣,”那個嬉皮土謙虛地退讓說,一邊提起他的帆布背包

準備離開。“而且你知道嗎?他們總是聽信上當。”

(舒雲亮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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