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
老兵
弗·福賽斯著
第一天,星期二
街角上那家小小的煙雜店的店主看見了這件事的全過程。至少他聲稱他看到了。
當時他在店裏,靠近前面的玻璃牆面,正在重新排放商品以便更好地展示它們。
當他抬起頭來時,他看見那個人正在穿越街道。那人毫不引人注目,要不是一個跛
子,店主肯定會去看別處了。店老闆後來將會證明,當時街上沒有其他人。
在一層薄薄的灰雲下,那天天氣炎熱,空氣似乎凝固了,使人感到悶熱難受。
天堂路與往常一樣,是一條荒涼、破敗的街道,是使萊頓、埃德蒙頓、道爾斯頓和
托頓漢大煞風景的那些到處塗鴉、毫無生氣、滋生罪惡的住宅區中心的一條購物街。
30年前,伴隨着壯觀的開工典禮,園林苑小區被開發商宣稱為是為勞動人民所
提供的一種新型的經濟適用型政府公房。光是小區的名字就讓人懷疑了。那裏沒有
草地、沒有園林,且自中世紀起就沒有見過樹叢。實際上,它是由市政委員會規劃
的、由自己喜歡居住在鄉間小別墅里的建築師們設計出來的一座灰色混凝土集中營。
此後,園林苑走下坡路的速度比猛虎下山還快。到1996年,那些通往灰暗色的
住宅樓的擁擠的通道和街巷到處覆蓋了污痕和尿漬,只有到了晚上才顯示出活力,
那時候,流氓地痞、失業工人和無業游民在自己的地盤上徘徊漫遊,與當地的毒品
販子進行着骯髒的交易。
那些受人尊敬、固守傳統道德、懷念自己年輕時代的退休工人們,居住在裝上
了防盜門窗的房屋裏,惟恐遇上外面的流氓團伙。
這些樓房都是7層高,樓門前都有一條露天的通道,兩頭都有一座油膩的樓梯
井。樓房之間曾經有過青草地。幾輛已被掏空了內髒的銹跡斑斑的廢棄了的小汽車,
橫卧在公眾娛樂廣場的路邊,從廣場還有幾條小巷可通達天堂路。
曾幾何時,這條購物街也有過零售商業繁榮興旺的時期,但大多數商店後來都
關門停業了,因為店主被偷盜哄搶、敲詐勒索、砸破玻璃和種族歧視搞得筋疲力盡。
半數以上的店鋪現在已經用膠合板或鐵皮封起來了。少數仍在苦心經營的商店都裝
上了鐵條防盜保護門窗。
在街角上,維吉·巴特爾先生苦苦支撐着他的店面。10歲那一年,他跟隨父母
親從非洲烏干達移民過來了,因為他們再也無法忍受伊迪·阿明的暴政統治。英國
接納了他們。他十分感激。他仍熱愛他的第二祖國,遵紀守法,努力成為一名好公
民,但他還是驚訝於叨年代道德水準的持續墮落退化。
被倫敦都市警察局稱為東北區的某些地方,陌生人在那裏漫遊是不明智的。那
個跛腳男子就是一個陌生人。
在他距那個街角只有15碼距離時,兩個男人從兩家釘上了板條的商店之間的一
條水泥路面小巷裏出現並與他正面相遇了。巴特爾先生的表情僵住了,他繼續注視
着。他們是不同的人,但都長得兇悍。他對這兩種人都很了解。其中一人結實粗壯,
剃了一個光頭,長着一張豬臉。即使相隔30碼距離,巴特爾先生也能夠看見他左耳
上垂着的一隻耳環的閃光。他穿着一條寬鬆的牛仔褲和一件沾滿塵土的T恤衫,碩
大的啤酒肚子懸挂在他的寬皮帶上。他在那個陌生人面前四平八穩地擺好了架勢。
陌生人沒有其他選擇,只得停下腳步。
第二個人的身材較為苗條,身上穿着一條淡色斜紋布褲子和一件灰色的拉鏈防
風上衣。平直、油膩的頭髮垂在他的耳後。他溜到陌生人的背後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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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個子舉起右拳伸向將遭搶劫的那個人。巴特爾先生看見了拳頭上金屬的閃爍。
他沒有聽見那人的話,但他看到了大個子對陌生人說話時嘴巴的張動。在這種時候,
被害人應該交出錢包。手錶以及身上可能攜帶的任何其他值錢的物品。運氣好的話,
強盜奪得戰利品后就會跑開,受害者也許能撿回一條命,而且可以免受皮肉之苦。
陌生人這麼做也許實在是太傻了。在這種形勢下,他是寡不敵眾。根據他的白
頭髮判斷,他已經人到中年,加上他的跛腳,使他不能行動自如。但他反擊了。
巴特爾先生看見陌生人的右手從身體的側面提上來了,動作相當快。他似乎稍
稍擺動了一下臀部,並轉動他的雙肩以增加打擊的力度。這一拳重重地砸在了大個
子的鼻樑上。原先上演的一場啞劇被一聲痛苦的尖叫聲所破壞。即使隔着玻璃牆,
巴特爾先生也能聽到。
大個子踉踉蹌蹌地向後退去,雙手捂住了他的臉面。巴特爾先生看見了指縫間
流淌着的鮮血的閃亮。在他以後的陳述時,這位店老闆將不得不停頓一下,以便清
楚地回顧當時以及以後發生的情況。
直頭髮從後面發起了進攻,一記重拳打在那人的腰上,然後一腳踢在了年長者
那條好腿的膝蓋後部。這就夠了。受害人倒在了行人路上。
在園林苑住宅區,鞋子要麼是運動鞋(快速奔跑),要麼是皮靴(可用於腳踢)。
這兩個行兇者都穿着皮靴。“倒在行人路上的那個人像胎兒般地蜷縮着身體,以保
護身上的要害部位,但只見有四隻皮靴向他身上輪番踢來,而且那個仍用一隻手捂
着鼻子的大個子歹徒走過去踢那人的頭部。
據這位店主估計,總共踢了大約20下,也許更多,直至受害者停止了扭動和翻
滾。直頭髮彎腰拉開陌生人的夾克衫,把手伸向內袋。
巴特爾先生看見那隻手拿出來了,拇指與食指間夾着一隻錢包。然後那兩個人
都直起身體,轉身跑回那條水泥路面小巷,消失在住宅區內謎一般的擁擠的小巷子
里了。在他們離開之前,那個大個子從他的牛仔褲里拉出T恤衫,去捂住正從他的
鼻子裏流淌出來的鮮血。
店老闆巴特爾先生看着他們消失,然後走回櫃枱後面。那裏有他的一部電話。
他撥了一個999報警電話,並報出了他的名字和地址,因為女接線員堅持要求知道
報警者的名字,然後才能召來應急服務機構。完成這些手續后,巴特爾先生要求派
來警察和救護車,然後他返回前面的玻璃牆邊。
那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對面的行人路上。沒人去照料他。這裏不是那種人們喜歡
湊熱鬧的街道。巴特爾先生很想穿過馬路去提供幫助,但他不懂急救知識,惟恐去
搬動那人時反而會幫倒忙,惟恐他的小店會發生意外,惟恐歹徒會折返,所以他等
待着。
那輛裝有無線電的警車首先抵達,花了不到4分鐘時間。車內的兩名警察在接
到電話時碰巧正在半英里之內的公路上巡邏。他們兩人都知道這個住宅小區以及天
堂路的位置。他們在春季種族騷亂時都值勤過。
當警車吱地一聲停下,警笛聲漸漸消逝時,坐在乘客座的一名警官下車朝人行
道上的那個人跑過去。另一名留在方向盤前,用無線電確認救護車已經上路了。巴
特爾先生能夠看見兩位警察都在察看街對面他的商店,核實撥打999報警電話的門
牌號碼,但都沒有朝他走過來。這事可留待以後做。當那輛救護車閃爍着燈光、鳴
叫着喇叭從那個街角轉過來時,警官們都把目光轉了過去。幾個驚異得張大了嘴巴
的路人已在天堂路兩頭聚集起來,但都保持着距離。警方以後將會去詢問他們的證
詞,但這無非是浪費時間。在園林苑小區,人們只是來看熱鬧,不會去幫助警方。
兩名衛生員從救護車上下來,都是醫術高明、經驗豐富的人。對他們來說,對
警察也同樣,手續就是手續,必須照辦。
“看起來是一個搶劫和踢人的案子,”跪在受害者身旁的那位警官說。“很可
能是一個嚴重的案子。”
衛生員點點頭,開始了工作。沒有流血的傷口不需要進行止血,所以首先應該
穩定脖頸。遭受外傷和毆打的受害人,如果頸椎已經受損再加上外行人的胡亂搬動,
是很容易導致當場死去的。這兩個人很快給受害人裝上一隻半硬的領子以阻止脖子
的左右擺動。
下一步是把他放在一塊平板上,以固定頸椎和脊椎。這工作在行人路上即可當
場解決。只有此後才能把那人放到擔架車上,並抬上救護車。衛生員動作麻利,效
率很高。5分鐘不到,他們就可動身離開了。
“我必須與你們一起去,”在行人路上的那位警官說,“受害人也許要作一份
陳述。”
應急服務機構的專業人員都十分清楚誰幹什麼和為什麼。這可以節省時間。那
位衛生員點點頭。救護車是他的領地,且是他負責的,但警察也有一份工作要做。
他已經明白傷員開口說話的可能性非常小,於是他只是輕輕地說:“離得遠一點。
這是一個重傷員呢。”
警官爬上救護車,坐在了前部,靠近與駕駛室之間的隔板。司機砰地一聲關上
後面的雙開門,跑向駕駛室。他的同伴俯身察看着擔架上的那個人。兩秒鐘之後,
救護車在天堂路上開動了,經過了那些瞪着雙眼的旁觀者,高音喇叭鳴響着開出一
條道路,然後就駛上了公路。那位警官靜靜地坐着,觀察着另一位專業人員的工作。
氣管,氣管必須要暢通。氣管內如有血液和黏液阻塞,可使傷員窒息,致死的
速度幾乎與被子彈擊中一樣快。那位衛生員用一隻小吸泵吸出了少量的黏液,但血
液幾乎沒有。氣管暢通后,呼吸還是較為微弱,但足以維持生命。為安全起見,衛
生員把與氧氣袋連接的一隻氧氣面罩蓋在了那張腫脹的臉上。這種快速的腫脹使他
憂慮;這種跡象他知道得太清楚了。
脈搏檢查:有規律,但太快了,這是另一種大腦損傷的可能跡象。格氏昏迷計
可測定人腦的警覺度,最高為15.完全蘇醒和完全警覺時是15比15.檢測表明傷員
現在的警覺度比是11比15,而且正在下降。數字3是重度昏迷,再下降就是死亡。
“去倫敦皇家醫院,”在救護車的警報聲中,他大聲叫喊。“應急事故和神經
外科。”
司機點點頭,闖紅燈穿過一個十字路口,致使其他轎車和卡車紛紛剎車停下,
然後轉向白教堂疾駛而去。位於白教堂路上的倫敦皇家醫院,有一個設施先進的神
經外科。離救護車位置較近的那所醫院沒有神經外科,但如果需要神經外科治療,
多開幾分鐘路程是必要的。
現在司機正在同他的控制中心通話,報出他在托頓漢南部的確切位置,預計抵
達倫敦皇家醫院的時間,要求應急事故外傷搶救小組做好準備。
救護車後部的那個衛生員是對的。頭部重傷的一個可能跡象,尤其是在遭受一
次襲擊之後,是臉部和頭部的整個軟組織迅速膨脹腫大。這個傷員的臉面在行人路
上時就已經開始發腫;當救護車駛人倫敦皇家醫院的急診室停車道時,那人的臉部
已經腫得像一隻足球。救護車後門被急速打開,擔架放下來,傳到了搶救小組的手
中。搶救小組有三位醫生,在醫學顧問卡爾·貝特曼先生的指揮下工作;他們由一
位麻醉師和兩位助理醫師組成;另外還有三位護士。
他們圍住擔架,把傷員(仍躺在那塊平板上)抬到他們自己的擔架車上推走了。
“那塊平板要還給我。”衛生員喊道,但沒人聽見。他必須在第二天來把木板
取回。那位警察跳下車來。
“我應該去哪裏?”他問。
“去那裏,”衛生員說,“但別進入搶救室。”
警官順從地點點頭,通過旋轉門進去了,心裏仍希望能從傷員口裏獲得一份陳
述。但他聽到的惟一話語來自於一位資深的護理人員。
“坐在這裏,”她說,“別進去。”
半個小時之內,天堂路已是人聲鼎沸。偵查工作由來自多弗爾警署的一位着裝
警官負責。襲擊發生地點的街道兩頭已經被條紋帶隔離起來了。十幾名警官被派到
了那裏,集中查訪沿街的商店及其上面的6層公寓。犯罪發生地對面的公寓樓尤其
受到了重點查問,因為如果從那裏朝下看,也許能看到犯罪的全過程。但是這工作
收效甚微。老百姓的反應從真誠的抱歉到斷然否認和勃然大怒。挨家挨戶的敲門查
詢在繼續着。
那位着裝警官很快已經打電話給與他同級別的一位刑警,因為這顯然是由刑警
負責的案件。在多弗爾警署,刑偵隊長傑克·伯恩斯正在食堂里悠閑地飲茶喝酒。
他被召到了刑警科長阿蘭·帕菲特面前,並被告知去接管天堂路的搶劫傷人案。他
申明他正在處理一系列竊車案和一件交通肇事逃逸案,而且第二天上午要去法院。
但他的反對沒有成功。人手緊張,他被這樣告知。8月,該死的度假月份,他忿恨
地離開了。他與同事盧克·斯金納刑警差不多與警察刑事搜查小組同時抵達了現場。
警察刑事搜查小組從事着一份極不愉快的工作。他們身穿厚厚的連褲工作服,戴着
防護手套,他們的任務是在犯罪現場尋找線索。線索通常不是馬上就能找到,所以
工作程序是搜集、裝袋,以後再去分揀找出。這工作也是又臟又累,得手腳並用爬
在一些骯髒的場所里進行。
“一隻錢包被偷走了,傑克,”已經與巴特爾先生談過話的那位着裝警官說。
“而且其中一名襲擊者的鼻子被打破了。當他逃跑時,他正撩起他的T恤衫下擺去
捂住臉面。也許把血灑落到地上了。”
伯恩斯點點頭。當刑事搜查員們手腳並用地在散發著氣味的路面上尋找物證、
着裝警察們在試圖查訪其他目擊者時,傑克·伯恩斯走進了維吉·巴特爾先生的商
店。
“我是刑偵隊長伯恩斯,”他自我介紹,並出示了他的證件,“這是斯金納刑
警。我想,你就是撥打999報警電話的人?”
巴特爾先生使傑克·伯恩斯感到了驚奇。伯恩斯是德文郡人,加入倫敦都市警
察局已經3年了,一直在多弗爾警署。在他的家鄉德文郡,人們願意儘力隨時隨地
幫助警察,但倫敦東北地區完全不同。巴特爾先生使他想起了德文郡。巴特爾真心
想提供幫助。他的陳述詳細、清楚、準確。在斯金納所作的冗長的筆錄中,他確切
地解釋了他所看到的一切,清楚地描述了襲擊者的衣着。傑克·伯恩斯向他表示了
真誠的感謝。如果在安特布和埃德蒙頓地區所發生的所有案子都有像維吉·巴特爾
那樣的證人就好了。當巴特爾在斯金納的手寫筆錄上簽名時,黃昏正在降臨園林苑
住宅小區。
“如果你願意,先生,我想讓你到警署來看看一些照片,”伯恩斯最後這麼說。
“你也許能發現這兩個人。如果我們能夠確切地知道我們應該尋找誰,就能節省許
多的時間。”
巴特爾先生表示抱歉。
“今天晚上不行,請你們諒解。現在店裏就我一個人。我在晚上10點鐘關門。
但明天我的弟弟可以回來了。他去度假了,你們明白嗎?8月份是度假的季節。明
天上午我可以出來。”
伯恩斯思考了一下。明天上午10點半去法院。這事他只能留給斯金納了。
“上午門點鐘怎麼樣?你認識多弗爾街警署嗎?到了前台找我就行了。”
“這種事情不是經常能遇到的。”當他們穿過街道走向他們的汽車時,斯金納
說道。
“我喜歡這個人,”伯恩斯說。“當我們抓住那兩個狗雜種時,我認為我們也
許會有一個結果。”
在驅車返回多弗爾街的路上,刑偵隊長伯恩斯通過無線電話了解到那個傷員被
送到了何處,以及由哪位警官在觀察着他。5分鐘之後,他們聯繫上了。
“我要求得到他的所有物品——衣物和財物,都要裝袋送到警署,”他告訴那
位年輕的警官。“還有身份證。我們現在還不清楚他的身份。你得到所有這一切之
后,打電話過來,然後我們派人來接替你。”
倫敦皇家醫院的醫務顧問卡爾·貝特曼先生並不關心躺在擔架車上的那個人的
名字和地址,也不關心是誰把他打成了這個樣子。他關心的是如何讓他活下來。擔
架車已從停車道直接進入了急救室,搶救小組立即開始了工作。貝特曼先生知道那
人是多處受傷,但規則很清楚:首先要對付致命的,然後再治療其他。於是,他按
照ABCD程序開始了搶救。
A是氣管(AIRWAY)。這方面,那位衛生員做得很好。氣管是暢通的,儘管稍
微有一些呼哧呼哧的喘息聲。頸部已經固定了。
B是呼吸(BREATHING)。這位醫務顧問撕開傷員的外衣和襯衫,然後用聽診
器檢查胸部和背部。
他檢測到有兩根肋骨已發生骨折,但如同左手指關節粉碎性骨折和口腔內被打
落的牙齒一樣,都不會危及生命,因此可以等待。儘管肋骨骨折,但傷員仍有規律
地呼吸着。施行外科矯正大手術沒有多大的意義,如果傷員停止呼吸的話。倒是脈
搏使他擔憂。脈搏已經超過正常的80次,上升到了100多次。太快了:這是內傷的
一種可能跡象。
C是循環(CIRCULATION)。在不到1分鐘時間內,貝特曼先生備妥了兩條靜
脈導液管。一條導管抽取了20毫升血液,立即送交化驗。接着,在其他檢驗的進行
過程中,1升結晶液流人了兩條手臂中。
D是傷殘(DISABIIJY)。這方面情況不好。臉部和頭部已經不像是人體的一
個組成部分了,而格氏等級現在已是6比15,且還在危險地下降。大腦受了重傷。
卡爾·貝特曼不止一次地感謝那位不知名的衛生員多花了幾分鐘時間把傷員送到了
設有神經外科的倫敦皇家醫院。
貝特曼先生打電話給0掃描室,告訴那裏的工作人員他要在5分鐘之內把他的
傷員送過去。然後,這位醫務顧問又打電話給他的同事——資深神經外科醫師保羅
·威利斯先生。
“我認為我這裏有一個顱內積血的傷員,保羅。格氏等級現在是5,而且還在
下降。”
“拍完片子后立即送到我這裏來吧。”神經外科醫生說。
當初被打倒在地時,那人曾經穿着襪子、鞋子、內褲、開領襯衣、系有一條皮
帶的長褲、夾克和一件輕便雨衣。腰部以下的褲子鞋襪不成問題,已經輕易地脫下
了。為防止頸部和頭部的跳動,輕便雨衣、夾克和襯衫被剪去了。然後,所有這些
衣物連同口袋內的物品,都被裝進了膠袋,交給了在外面等待着的那位警官。不
久,當接替警員抵達后,他帶上他的“戰利品”返回多弗爾街警署,呈交給傑克·
伯恩斯。
CT掃描證實了卡爾·貝特曼最為擔心的事情。那人正在遭受腦出血。血液正在
壓迫着大腦,這種壓力很快就會發展成致命的而且是不可逆轉的。
晚上8點15分,這位傷員被送進了腦外科手術室。主治醫師威利斯先生手頭上
拿着幾張CT片子,上面清楚地顯示着顱內受壓迫的部位。現在他知道從一個點進去
就可抵達出血處。他在傷員的腦殼上鑽了3個小孔,用鋸子鋸成了上個正三角形。
這是標準的腦外科手術方法。
在這塊三角形的顱骨被移開之後,造成壓迫的積血被抽去了,漏人顱腦的動脈
血管裂口被結紮起來了。血塊去除后,壓力消除了,大腦又能充分地擴張至其自然
的範圍內了。
三角形骨片放回去了,頭皮縫合起來了。厚厚實實的繃帶紮上了,直至以後兩
者自然地結合痊癒。儘管傷勢較重,但威利斯先生滿懷希望地認為手術是及時的。
人體是很奇怪的。它可以因小小的蜜蜂的叮蜇而死去,也可以由大面積受傷而
存活。當出血清除,大腦恢復完全擴張后,傷病員可在幾天之內恢復知覺和神智。
在初始的24小時內,由於麻醉仍未消退,沒人能知道醫療的效果。到第二天,如果
沒有恢復,就會有所擔心了。威利斯先生用消毒藥水擦洗了手和手臂之後,換回衣
服,返回了在倫敦郊外聖約翰林地的家中去了。
“見鬼。”傑克·伯恩斯說,他的眼睛盯視着那些衣物和個人物品。後者包括
抽了半包的香煙、半盒火柴、幾枚硬幣、一塊骯髒兮兮的手帕和一把拴着紅線的鑰
匙,顯然是在某地的住房門鑰匙。這些物品是從褲袋裏取出來的。夾克衫里則一無
所有。不管那人還曾隨身攜帶過其他什麼東西,肯定是放在了錢包里。
“這是一個整潔的人,”斯金納說,他一直在查驗衣物。“皮鞋是廉價的,而
且修補過了,但擦亮過了。褲子也是廉價的,已經穿舊了,但熨燙過了。襯衣、領
口和袖口的織物已經起毛了,但同樣也熨燙過了。這是一個貧窮的人,但儘力保持
着儀錶的整潔。”
“嗯,我希望他在褲子的后袋裏放着一張信用卡或者一封寫給他本人的書信。”
伯恩斯說。他一邊填寫着無窮無盡的表格,一邊這麼鼓勵着。“目前,我只得暫時
稱他為UAM.”
美國人稱這種人為“約翰·多伊”,但倫敦都市警察局把這種人稱之為UAM,
即身份不明的男子。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但仍然使人感到炎熱。當兩位偵探把文件資料櫃鎖上
后,他們認為在回家之前還有時間到外面去喝上一杯。
在1英里之外,那個整潔的人仰面躺在皇家醫院重病病房內。他的呼吸淺顯,
但有規律;他的脈搏還是太高,由夜班護士每隔一段時間為他檢測。
傑克·伯恩斯喝了一大口啤酒。
“他到底是什麼人?”他自言自語地抱怨着。
“別擔心,夥計,我們很快就能查明。”盧克·斯金納說。但是他錯了。
第二天,星期三
對刑偵隊長傑克·伯恩斯來說,這是一個忙得焦頭爛額的日子。這一天有兩項
收穫、兩項失望和一大堆尚未得到答案的問題。這在刑事調查取證過程中也是正常
的、公平的。刑警們極少遇到非常順利的案子。
他的第一次成功是由巴特爾先生提供的。這位煙雜店老闆在11點整來到了警署
的接待室,與往常一樣他渴望提供幫助。
“我想讓你看一些照片。”當他們在一個電視屏幕前坐下來之後,伯恩斯說。
在他的年輕時代,刑事檔案照片是夾在相冊的塑料薄膜里的。伯恩斯仍喜歡這種老
式的方法,因為證人可以前後翻動,最後做出選擇。但這種過程現在已經。電子化
了,歹徒的臉面閃現在熒光屏上了。
首先閃現的是100張照片,是被警方認定在倫敦東北地區的一些臭名昭著的人
物。倒不是說僅限於這100個,實際是還要多,但伯恩斯從多弗爾警署所熟悉的那
些先開始。維吉·巴特爾先生是刑警們所夢寐以求的助手。
當第8張臉面在屏幕上閃現時,他說:“那一個。”
他們正在凝視的是一張殘忍的臉龐,還含有相當的愚蠢和同等的邪惡。身材粗
壯,剃着光頭,戴着耳環。
“你能肯定嗎?以前從沒見過他?比如說,以前從沒到過你的店裏?”
“不,不是這一個。但他是鼻樑上挨了一拳的那個人。”
字幕說明那人叫馬克·普賴斯,而且還有他的身份證號碼。當第27張臉面閃現
時,巴特爾先生做出了第二次指認。那人長着一張長長的灰黃色的臉面,一頭直發
垂在兩側的耳後,名叫哈里·科尼什。巴特爾對這兩張臉面的指認都是毫不遲疑的,
對於其他每一張臉面,他的停頓審視時間都不超過1至2秒鐘。伯恩斯關上了放映
機。刑事記錄辦公室會有那兩個人的全套檔案。
“當我追蹤和抓住這兩個人時,我要請你來參加列隊辨認。”伯恩斯說。小店
店主點點頭。他很願意。當他離開之後,盧克·斯金納評論說:“哇,夥計,這樣
的人真是難得啊。”
在等待刑事記錄辦的電腦查閱普賴斯和科尼什的全套檔案資料期間,傑克·伯
恩斯把頭探進了刑警科外勤班的辦公室。他要找的那個人俯身在一張寫字枱上填寫
着表格。
“查利,能與你談一談嗎?”
查利·庫爾特仍然是一名刑警,但他比伯恩斯年長,而且他在多弗爾警署已經
幹了15年。對於當地的歹徒,他全都知道。
“那兩個嗎?”他哼哼着說道。“十足的畜生,傑克。不是本地人,大約是3
年前移居過來的。大多是些小打小鬧、竊取提包、行兇搶劫、小偷小摸、打架鬥毆、
足球流氓等人物。加上一些人身傷害的。以前都蹲過牢獄。怎麼了?”
“這次是嚴重的人身傷害,”伯恩斯說。“昨天把一個小老頭踢成了昏迷。有
他們的地址嗎?”
“手頭上沒有,”庫爾特說。“最後聽說的是他們合住在公路外邊某處的一座
搶佔來的空房裏。”
“不是在園林苑裏嗎?”
“我認為不是。那裏通常不是他們的地盤。他們一定是偶爾經過的。”
“他們是否操縱着一幫人?”
“沒有。他們是搞單幹的。他們只是互助式的。”
“是同性戀嗎?”
“沒有這方面的記錄。估計不是。科尼什曾犯過一次人身攻擊案子,是對一位
婦女。但後來讓他逃脫懲罰了。那個女的改變了主意,很可能受到了普賴斯的恫嚇。”
“吸毒嗎?”
“這方面不知道。更像是酒鬼。酒吧鬥毆是他們的專長。”
這時候,庫爾特的電話響了,於是伯恩斯就離開他了。刑事記錄案卷送過來了,
上面記載着那兩個人的地址。伯恩斯去見他的上司——刑警科長阿蘭·帕菲特,他
的要求得到了批准。下午2點鐘,一位地方法官對那處列名的房產簽發了一份搜查
令,兩位有持槍證的警官從槍械室里領取了隨身武器。伯恩斯、斯金納與其他6名
警官,其中一名扛着一把砸門衝擊錘,組成了一個10人搜查小組。
突擊搜查發生在下午3點鐘。那座房子既陳舊又破敗,一旦某一家房地產商獲
得了該地塊的開發權,它是肯定要被拆掉的。在過渡時期,它已被板條封起來了,
水、電和煤氣也已被切斷了。
那扇油漆斑駁的房門,在輕輕推了一下之後沒被推開,然後用衝擊錘把門鎖撞
落了。警官們跑上了樓梯。兩個歹徒住在樓上各自的骯髒的、簡陋的房間裏。那兩
個人都不在家。兩位武裝警官把槍插進了槍套,搜查開始了。‘搜查小組在尋找一
切可疑的物品。錢包、衣物、靴子……他們並不是特別輕手輕腳。如果說他們到達
時這裏是一處花哨俗氣的居住房,那麼當他們離開時,它已很難稱得上是一個溫馨
的家了。但他們只獲得了一份戰利品,團起來后塞在一把破舊的長沙發後面的一件
污穢的T恤衫,它的前襟沾有血漬。它被裝進了膠袋,並被作了標記。所有其他
衣物也同樣。如果刑事技術人員能在這些衣物上找到肯定是從受害人衣物上掉下來
的織物纖維,那就能證明這兩個歹徒當時確實是在現場,而且曾與那個跛腳男子有
過身體接觸。
當搜查員們在屋內查找物證時,伯恩斯和斯金納來到了街上。鄰居們大都見過
那兩個歹徒,誰也沒說他們的好話,主要是因為他們經常在半夜三更酒醉后吵吵嚷
嚷地歸家,而且誰也不知道在8月的一個中午他們究竟在什麼地方,或者也許會在
什麼地方。
回到警署后,伯恩斯開始打電話。他要求全面核實失蹤人員,打了一個簡短的
諮詢電話給在倫敦皇家醫院的急救外科醫師卡爾·貝特曼先生,然後分別撥打另三
家醫院的急救科室。聖安妮路醫院的一位助理醫師為他帶來了收穫。
“明白了。”伯恩斯擱下電話時喊了一聲。一位優秀的偵探具有獵人般的直覺,
那種證據正在湊齊的良好的腎上腺衝動的感覺。他轉向斯金納刑警。
“去聖安妮路。找急救科的梅羅斯醫生。在一份詳細的筆錄上讓他簽上名字。
帶上一張馬克·普賴斯的照片去作辨認。把昨天整個下午的急救醫療記錄本複印下
來,然後把所有這一切帶回到我這裏。”
“發生了什麼事情?”斯金納問,他注意到了那種語氣。
“一個與普賴斯描述相符的破鼻子男人昨天在那裏徘徊。梅羅斯醫生髮現那男
人的鼻子破了兩處。當我們找到他時,那隻鼻子將被重新矯正並紮上厚實的繃帶。
而且梅羅斯會給予我們堅定的指認。”
“這事發生在什麼時候,夥計?”
“你猜猜。是昨天下午5點鐘。”
“天堂路襲擊事件之後3個小時。這案子我們快要得到結果了。”
“是的,小夥子,我認為是的。快去那裏吧。”
斯金納離開后,伯恩斯接聽了刑事技術小組一位警官打來的一個電話。消息令
人失望。前一天太陽下山前,他們手腳並用爬遍了犯罪現場的每一寸土地,對那裏
作了徹底的檢查。他們已經爬進了每一個角落和裂口,檢查了每一條衚衕和小巷,
採集了每一塊污穢的草皮和滑溜的街溝石。他們已經搬移並倒空了他們能夠找到的
僅有的5隻公用垃圾桶。
他們找到了一些使用過的安全套、骯髒的注射器和油膩的食品包裝袋等這種地
方典型的生活垃圾。但他們沒有發現血跡,也沒有發現錢包。
科尼什肯定是把那隻偷取的錢包塞進了他自己的口袋,等到靜下來時再去檢查
裏面的錢物。現金他會拿走並去花費,其他物品他會扔到某個地方去,但不會是扔
在園林苑小區的。而且他居住在半英里之外。那是一個很大的地方,有許多垃圾箱、
許多衛生死角。錢包可被扔在任何地方。它也有可能仍留在他的口袋裏。他和普賴
斯都不會是考慮問題十分周到的聰明人。
至於普賴斯,把他的T恤衫捂在流血的鼻子上肯定會使鼻血沿路灑落到行人路
上,直至他跑遠。不管怎麼樣,一位優秀的目擊證人以及襲擊之後3個小時在聖安
妮醫院治療鼻子破損的證據的發現對一天的偵查工作來說,已經不算壞了。
他的下一個電話是由貝特曼先生打來的。消息也是有點令人失望的,但還不是
災難性的。他的前面一個電話是令人鼓舞的。那個電話是庫爾特刑警打過來的。庫
爾特對該地區比任何其他人都熟悉。庫爾特在電話里告訴他,科尼什和普賴斯正在
達爾斯頓玩彈子球。
當伯恩斯走下樓梯時,盧克·斯金納步入了前廳。他從聖安尼醫院梅羅斯醫生
那裏獲得了一份完整的陳述、身份證明和醫療記錄的一份複印件,普賴斯是以他的
真名挂號就醫的。伯恩斯告訴斯金納鎖上這些物證,然後與他一起坐車出發。
當警察抵達時,那兩個歹徒仍在玩彈子球。伯恩斯盡量說得簡短和公事公辦。
他有一輛警用麵包車和6名着裝警察作為他的後援,現在他們把守着所有的門戶。
打彈子球的其他人只是用那種自己沒事人家出事的幸災樂禍的神色注視着。
普賴斯用他那雙豬眼盯視着伯恩斯,他的鼻樑上裹着寬厚的石膏。
“馬克·普賴斯,你涉嫌參與了昨天下午2點左右在埃德蒙頓對一名不明身份
的成年男子的惡意的人身傷害。我現在拘留你。你可以保持沉默,但如果你拒不回
答以後你要在法庭上據以陳述的問題,那麼對你的辯護也許是非常不利的。你所說
過的任何話也許會呈交法庭。”
普賴斯痛苦地朝科尼什看了一眼。科尼什想了一想,輕輕地搖了搖頭。
“滾開,該死的。”普賴斯說。他被轉過身來,扣上手銬后押出去了。兩個人
都被帶上了那輛麵包車,與6名警官坐在一起。這支由一輛轎車和一輛麵包車組成
的小小的警車車隊回到了多弗爾警署。
手續,老是需要辦理手續。在返程的轎車裏,伯恩斯請警方的法醫立即趕到警
署。而且他還需要T恤衫上的血液樣本。如果在那件T恤衫上沾有受害人的血跡,
那將是有力的證明。
在他等待那個昏迷的人的血樣送來的時候,他沉思着他從貝特曼先生那裏得到
的有關詢問那隻右拳的令人失望的答覆。這將是一個漫長的夜晚。拘留是在下午7
點15分實施的。這給了他24個小時,此前要麼他的上司讓他延長12個小時,要麼地
方法官讓他延長24個小時。
作為一名實施拘捕的警官,他必須再寫一份報告。他需要那位法醫的證詞,以
證明那兩個人的身體狀況都能夠接受審問。他將需要他們的所有衣物和所有口袋裏
的物品,以及他們的血樣。
盧克·斯金納一直像老鷹一般地在盯着他們的舉動,他已經確信自那兩個人被
從彈子球房押上警車起,他們沒從口袋中往外扔過東西。但沒人能阻止科尼什向警
方提出來的要求立即安排一位律師的請求。在此之前,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過。其實
這一請求他不是說給警察聽,而是說給他那受到了嫌疑的同謀聽的。普賴斯清楚地
聽明白了這話的意思。
辦理手續花了一個小時。黃昏正在降臨。法醫離開了,他留下了他的陳述,即
這兩個人都適合受審,還有關於遭到拘留時普賴斯的鼻子的狀況。
兩個歹徒被分開囚禁起來了,都穿上了紙質的連褲囚服。兩人都喝了一杯茶,
以後還會給他們送來快餐。這都是按照規定進行的。
伯恩斯的目光轉向普賴斯。
“我要辯護,”普賴斯說。“我什麼也不會說的。”
科尼什也同樣說。他只是微笑着堅持要一名律師。
當班的律師是盧·斯萊德先生。他的晚飯被攪亂了,但他堅持說要在上床就寢
前會見他的當事人。他在9點不到一些抵達了多弗爾街。他見到了他的兩位新的當
事人,並在會見室里與他們一起待了半個小時。
當他出來時,他對伯恩斯說:“如果你願意,那麼你可以在有我在場的情況下
審問他們了。但我不得不說,我的當事人不會招供。他們否認這項指控。他們說,
在事件發生時他們不在那裏。”
他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律師,處理過類似的案子。他已經聽取了他的當事人的陳
述,而且連一句話也沒去相信他們,但他有工作要做。
“如果你願意,”伯恩斯說。“但這個案子很清楚,而且證據正在增加。如果
他們承認,我也許會相信受害人在跌倒行人路時把頭部給跌傷了。根據他們的前科
記錄……也許要在牢裏待上兩年吧。”
私下裏,伯恩斯知道那位傷員的身上有多處被踢傷,而且斯萊德明白他知道這
一情況。
“頑固的傢伙,伯恩斯先生。我也是不相信他們的話。他們想否認。根據規定,
我需要你所得到的一切證據。”
“會及時提供給你的,斯萊德先生。我也需要及時得到任何不在現場的證明。
但是你也與我一樣清楚那些規定。”
“你能把他們拘留多長時間?”斯萊德間。
“到明天晚上7點15分。從我的上司那裏得到的額外12小時是不夠的。我幾乎
肯定明天要從地方法官那裏得到延續拘押,大約下午5點左右,晚上的最後一次意
見聽取會。”
“我不會反對。”斯萊德說。他知道不應該浪費時間。這是兩個歹徒,已經把
一個人打得半死。地方法官將會立即同意延長拘押。“至於你們的審問,我想你們
是會堅持要進行審問的,雖然根據我的意見他們是什麼也不會吐露的。”
“恐怕是這樣。”
“這樣的話,我們現在還是回家去吧。明天上午9點鐘怎麼樣?”
這樣約定之後,斯萊德回家了。普賴斯和科尼什在拘留所里過夜。伯恩斯還有
最後一個電話要打。他接通了倫敦皇家醫院,找那位值班護士。那個傷員也許,只
是也許,已經蘇醒過來了。
那天夜裏,保羅·威利斯也工作得很晚。他為一位從阿奇韋下山時似乎想打破
行車速度記錄的年輕的摩托車手動了手術。這位神經外科醫生已經盡了他最大的努
力,但私下裏他還是認為該摩托車騎手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在值班護士放下聽
筒后,他接聽了伯恩斯的電話。
24小時的麻醉藥效已經過去了。既然藥效過去了,他希望能見到躁動的初次跡
象。在回家之前,他再次去看視了那個跛子。
沒有變化。監視器顯示了有規律的心跳,但血壓還是太高,是大腦損傷的一種
跡象。根據格氏等級,那傷員仍在3比15上下波動,深度昏迷。
“再觀察36個小時,”他告訴值班護士。“我原先指望到周末時能脫離危險期,
但我星期六上午再來。如果出現復活的一種跡象,我就不來了。情況好轉時,你給
我留一張紙條讓我知道,留在這裏也行,留到我家裏也行。如果到星期六上午9點
仍沒有變化,我就需要一次重新掃描拍片。請為我作好預約。”
第二天就這麼過去了。普賴斯和科尼什吃飽后在多弗爾街警署的拘留室里發著
牛一般的打鼾聲。受害人仰卧在有暗淡的藍色燈光照明下的病房裏,他的身上連着
三台監視儀器,他的思緒遊離到了遙遠的地方。
威利斯先生暫時拋開他心目中的病人和傷員,把注意力轉移到在他那優雅的住
宅中的一碗麵條上。盧克·斯金納刑警正好及時趕上了與漢普斯特德藝術學校一位
漂亮的戲劇系學生的約會,是一個月之前他在酒吧里的一次貝多芬音樂會上遇見的。
這種情調(喜歡貝多芬,不是喜歡姑娘)他在多弗爾警署的餐廳里是從不談及的。
傑克·伯恩斯隊長回去后給吐司配上了一些烤扁豆,除此之外,他在卡姆登的
家中是空蕩蕩的。他希望妻子珍妮和兒子們能從他的家鄉德文郡薩爾科比度假歸來。
他曾指望着能趕過去與他們一起度假。8月份,他想,該死的8月份。
第三天,星期四
對普賴斯和科尼什的審問結果一無所獲。這不是傑克·伯恩斯的無能;他是一
位老練的、經驗豐富的審訊官。他先提審普賴斯,知道他是兩人中更兇狠的。在盧
·斯萊德靜靜地坐在他的當事人旁邊的審訊室里,伯恩斯開始了。
“瞧,馬克,我們已經知道你有權保持沉默。但這案子有一位目擊證人,他全
都看到了,從頭至尾。而且他會出庭作證。”
他等待着。沒有回應。
“我的當事人拒絕陳述。”斯萊德律師輕聲說。
“然後他擊中了你的鼻樑,馬克。砸破了你的鼻子。怪不得你發火了。為什麼
這個老傢伙會那麼做呢?”
普賴斯也許咕噥了一聲:“我不知道,”或“愚蠢的老傢伙”。那將會是陪審
團所希望聽到的話。承認在犯罪現場。普賴斯瞪着雙眼,但保持着沉默。
“然後還有你的血,馬克。從破鼻子上流下來的。我們已經得到了血樣,小伙
子。”
他很仔細,沒說明血樣僅僅是從那件T恤衫上,而不是從行人路上得到的。但
他也沒有說謊。普賴斯朝斯萊德投去了痛苦的一瞥。斯萊德也顯得焦慮不安。私下
里,這位律師知道,如果他的當事人的血樣,通過DNA化驗證明是普賴斯而不是他
人的血,被發現灑落在遭毆打的那個人附近的行人路上,那就無法進行辯護了。但
他還有時間改為抗辯,如有必要的話。根據公開的原則,他將堅持要求伯恩斯把獲
得的證據全部呈交出來,並將延遲開始預審。所以他只是搖搖頭,於是普賴斯繼續
保持沉默。
伯恩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對每一個被告花了一個小時時間,然後他小結了一下。
“我將申請延長警方的拘留,”當普賴斯和科尼什被押回拘留所后,他這麼告
訴斯萊德。“今天下午4點鐘吧?”
斯萊德點點頭。他將會到場,但不會說什麼話。沒意思說。
“而且明天上午我要在聖安妮安排兩隊人員供辨認。如果我得到兩個結果,我
將正式提出指控,然後是拘押等待預審。”他補充了一句。斯萊德點點頭后離開了。
在駕車去自己辦公室的路上,這位律師認為事情並不是朝着他的當事人的意願
發展。伯恩斯幹得很好:仔細、徹底,不會犯下辨方所指望的愚蠢的錯誤。私下裏
他也認為他的當事人是有罪的。他已經見過了他們的刑事記錄;這些材料地方法官
在那天下午也會看到的。不管那個神秘的目擊者是誰,如果他是一個受尊敬的人,
且又堅持他的證詞,那麼普賴斯和科尼什將會在鐵窗後面度過一段很長的時間。
多年前,警方曾在警署里安排列隊辨認。新辦法是在市裏的不同地點進行辨認。
與多弗爾警署最近的那個地點是在聖安妮路上,離梅羅斯醫生工作的和普賴斯曾去
治療過鼻子的那家醫院不遠。這是一種更為有效的方法。每一個地點都配有最新的
隊列平台、燈光和單向鏡子,證人辨認時不會被疑犯看見,這樣不會發生疑犯威脅
證人沉默的事。這些場所還有一系列隨時聽候召喚的、外貌膚色和身材體型各不相
同的男人和女人,可在短時間內組成一支供辨認的隊伍。這些志願者每出場一次可
得到15英鎊的報酬,往隊列中站立,然後就可離開了。伯恩斯要求安排兩支隊列,
並仔細說明了他的疑犯的身材外貌,時間定在第二天上午11點鐘。
盧克·斯金納刑警被留下來對付新聞媒體,對此,伯恩斯深為反感。不管怎麼
說,斯金納能更好地應付。他是那種相當稀有的人,是接受過公學教育的警察,已
在食堂里的冷嘲熱諷中鍛鍊出來了,但偶爾能派上用場。
所有的媒體詢問都要通過蘇格蘭場——倫敦都市警察局。蘇格蘭場有一個新聞
處,專門處理公眾事務;現在他們要求發表一份簡短的聲明。這仍然是一個沒什麼
興趣的案件,但除了被害人遭受重傷,還有一個對他身份確認的問題。斯金納的問
題在於他沒有關於受害人的完整地描述,而且肯定沒有圖片,因為傷員頭部腫大且
又裹着繃帶,無法為之畫像。
於是斯金納只能求助公眾申報自星期二以來在托頓漢、埃德蒙頓地區離家或離
開工作單位后失蹤的且未被看見過的人。一個走路時明顯破腳的男人,年齡在50至
55歲之間,一頭短短的灰頭髮,中等身高,中等身材。8月是一個沒什麼新聞的月
份;媒體也許會發表這篇報道,但不會作為重點新聞。
但有一家報紙也許會對此大肆渲染,而他有一位熟人在那家報社。他與《埃德
蒙頓和托頓漢快報》的那位記者一起吃了一頓午飯。這是覆蓋著與多弗爾街警署管
轄範圍相同的當地報紙。那位記者作了筆記井答應儘力去辦。
民事法庭也許會在夏天休庭度長假,但刑事法庭系統從來不會停止工作。百分
之九十以上的違法事件是由地方法院審理的,執法工作差不多一星期7天,全年每
星期都在進行。日常的許多工作是由非專業的地方法官承擔的,他們不拿報酬,而
是作為公民的一項職責來工作的。他們處理許多輕微的違法事件——交通違章、簽
發拘留令或搜查令、飲酒執照延長、小偷小摸、在公共場所打架鬥毆。還有同意警
方提出的延長拘留等待開庭預審的要求。如地方法庭遇到嚴重違法案件,則現代的
習慣是由一位領薪的治安推事、一位合格的律師來坐鎮處理的。
那天下午,在海伯利角法院的3號法庭是由3位非專業的地方法官負責的,主
席是亨利·斯佩勒,一位退休的校長。案件非常簡單,只花費了幾秒鐘時間。
事情結束后,普賴斯和科尼什被帶走了,他們坐車被送回了多弗爾街。伯恩斯
去向帕菲特刑警科長彙報了。
“這事怎麼樣了,傑克?”多弗爾街警署主管刑事案件的頭目問道。
“遇到了挫折,先生。開始時發展得很快、很好,有一位目擊者聲稱看見了事
件的全過程,從頭到尾。是馬路對面那位受人尊敬的店主,是一位好公民,對指從
身份毫不猶豫,並準備作證。我還缺少從受害人那裏偷走的那隻錢包,以及能把普
賴斯和科尼什當時在現場聯繫起來的線索。我已經知道了普賴斯被打破了鼻子以及
3個小時后在聖安妮治療他的鼻子的情況。這與證人的陳述完全相符。”
“那麼,是什麼事情在困擾着你?”
“我需要那隻與罪犯相聯繫的錢包,我需要刑事技術工作加快速度,我還需要
了解受害人的身份。他現在仍然是一個UAM身份不明的成年男子。”
“你準備指控他們嗎?”
“如果巴特爾先生明天能在隊列中指認出他們,我是想指控的。他們休想逃脫
這個案子。他們兩人都是有罪的。”
阿蘭·帕菲特點點頭。
“好吧,傑克。我會盡量催促刑事技術小組。有情況隨時告訴我和總部。”
在倫敦皇家醫院,黃昏正在降臨,但重危病房裏的那個人沒能看見。自從手術
之後已經過去了48個小時;麻醉的效力早就消失了,但他一動也沒動過。他仍然處
於他自己內心世界的遙遠的地方。
第四天,星期五
那篇報道在報紙上登載出來了,按盧克·斯金納的要求排在了一個較好的版面
上:頭版第二條新聞。那位記者為文章起了一個很好的標題:“神秘的跛腳男子—
—他是誰?警察詢問。”該報道還附有對襲擊事件的描述,並提及兩位當地人在幫
助警察查詢。
記者詳細描述了受害者,他的身高、體型、短短的灰白頭髮以及明顯的跛腳,
然後用黑體大寫字母的詢問作為結束:有人見過這個跛子嗎?斯金納刑警抓起一份
報紙帶着它去食堂用早餐。他對報道所包含的內容感到相當滿意。一條小小的邊幅
新聞提及了拘留的更新和延長24個小時。
11點鐘,普賴斯和科尼什被用麵包車拉到聖安妮路上的那個身份辨認場所。伯
恩斯和斯金納與巴特爾先生一起,也跟過去了。辨認安排了兩個隊列,各有一名疑
犯和8名長相類同的群眾。由於普賴斯的鼻子狀態,在他所在隊列里的其他8個人
也在鼻樑上敷上了石膏。
巴特爾先生毫不猶豫。在20分鐘時間內,他已經積極指認了那兩個人,並再次
確認他將把自己所作的陳述作為證詞。伯恩斯感到很高興。那兩個歹徒都沒有看見
他,都沒有操縱團伙,巴特爾先生將不會受到恫嚇。
他們駕車把他送回他的小商店。志願者們得到報酬后離去了。普賴斯和科尼什
又被關進了他們的囚室。伯恩斯打算回到警署后對他們提起正式指控。
伯恩斯和斯金納剛走進警署,前台的一位值班警官就叫了起來。
“傑克,有人打電話找過你。”他查看了一下記事本。“阿米塔奇小姐,一位
花商。”
伯恩斯感到糊塗了。他沒有訂購過鮮花。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妻子珍妮再過
一星期就要回來了。一束鮮花倒是有助於增添浪漫氣氛的。好主意。
“是與一位跛腳男人有關的。”那位警官說。
伯恩斯拿起地址,與斯金納一起回到了車上。
阿米塔奇小姐是孿生兩姐妹,在上高路上開了一家小小的花卉店。她們的一半
商品擺放在店堂里,另一半陳列在外面的行人路上。
“也許是那個人,”維里蒂·阿米塔奇小姐說。“他似乎與描述的相符。你說
過是星期二上午,對不對?”
刑偵隊長伯恩斯向她確認大概就是星期二上午。
“他買了一束鮮花。不是很貴的那種,實際上差不多是店裏最便宜的花。6支
牛眼菊。從他的樣子看,他沒有多少錢,一個可憐的人。現在報紙上說他被打傷了。”
“受了重傷,小姐。他不能說話,處於昏迷狀態。當時他是怎麼付費的?”
“哦,他付的是現金。”
“是硬幣嗎?從褲袋裏掏出來?”
“不。他拿出了一張5英鎊紙幣,從一隻錢包里。我記得當時他把錢包掉在了
地上,是我替他撿起來的,因為他是破腳。”
“這是一隻什麼樣的錢包?”
“便宜貨,黑色塑料制的。然後我就把它交還給他了。”
“你看見他把錢包放在哪裏了?”
“放進他的口袋裏了。夾克衫口袋。內袋。”
“你能讓我看一下一束牛眼菊嗎?”
他們返回多弗爾街警署食堂吃中飯。伯恩斯因為失望而顯得憂鬱。一張信用卡
是會留下一份記錄的:姓名,而且能從信用卡公司獲知其地址或銀行賬號,但是現
金……
“你會怎麼做呢,在8月份的一個下午,拿着一束鮮花?”他問斯金納。
“把花獻給一位女朋友?送給他的母親?”
兩個人都推開盤子,對着茶杯皺起了眉頭。
“先生?”
這是一聲羞怯的呼喚,來自於長餐桌的另一頭。是由一位剛從培訓學校畢業的
非常年輕的女警官說出來的。傑克·伯恩斯朝桌子的那一頭看過去。
“什麼事呀?”
“我有個主意。請問你們是在談論那個跛腳男人嗎?”
“是的。也許我會採用一個好主意。那麼你的主意是什麼呢?”
她的臉上出現了鮮紅。年輕的新警官通常是不會去打斷資深刑警的談話的。
“先生,如果那人是在那個地方行走,他應該是走向前方500碼遠的公路和公
交車站。但是他身後的500碼處有一處墓地。”
伯恩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他問那姑娘。
“檔案分類,先生。”
“那可以留待以後再做。我們去看一看那個墓地。來吧。”
汽車由斯金納駕駛,與往常一樣。那位女警察指引方向。那是一個很大的公墓
地,排列着幾百個墓穴。是由當地市政府所有,但管理得很差。他們從一個角落開
始,逐步巡視過去,查看那一排一排的墓碑。一個小時之後,那位姑娘找到了它。
當然,花卉已經凋謝了,但確實是牛眼菊,在一壇污水中奄奄一息。那塊墓碑
顯示裏面埋葬着梅維斯·瓊·霍爾的遺骨。上面還標有其生卒年份和日期以及“安
息吧”的字樣。死者是一位老婦人,去世時享年70歲,現在又過去了20年。
“看她的出生日期。1916年8月。上星期二是她的生日。”
“但她與那個破子是什麼關係呢?”
“也許是他的母親吧。”
“有可能。那麼他或許就是姓霍爾的?”伯恩斯說。
他們驅車返回時經過阿米塔奇的花店停了下來。維里蒂·阿米塔奇小姐證實那
些牛眼菊幾乎可以肯定是從她的店裏出售的。回到多弗爾警署后,斯金納與失蹤人
員查訪處聯繫,要求查找姓霍爾的人。失蹤的霍爾有3個,但其中兩個是婦女,另
一個是小孩。
“肯定有人知道這個傢伙。可為什麼他們不去報告他的失蹤呢?”伯恩斯怒氣
沖沖地說。現在的挫折是一個接着一個。
那位聰明漂亮的女警官回去整理檔案了。伯恩斯和斯金納去了普賴斯和科尼什
的囚室。這兩個歹徒已被正式起訴惡意傷害一個身份不明的成年男士。4點差一刻
時,兩位警官出發赴海伯利角法院。法院的首席書記員例外地為這個案子排上了日
程。這一次,兩個歹徒將不會返回到多弗爾街。按伯恩斯的意圖,他們應該在一個
星期的還押期間,被關進一個真正的監獄。很可能是彭頓維爾監獄。
法院裏的情況發生了變化。這次他們被安排在1號法庭,被告席設在中央,面
對法官席,不是設在一個角落裏。這次的地方法官是喬納森·斯坦,他是一位領薪
的治安推事,經驗豐富,審案老練。
普賴斯和科尼什又坐警用麵包車抵達了,但這次是另一輛麵包車,是HM的監獄
系統麵包車,準備着把他們送進大牢去。盧·斯萊德先生坐在面向法官席的桌子邊,
但在對付公訴機關時,一位年輕的律師將提出候押申請。
多年前,在英國,一直是警方充當公訴人,訴訟至各地方法院,而且許多老派
人都喜歡那種方式。但後來,從初次出庭到最後的審判,所有的起訴事宜都移交給
了統一的公訴機構。他們的其中一項工作是評估警察準備的一個案子是否具有現實
的犯罪意義,從而呈現給法官和陪審團。如公訴機關沒認可,則案子就撤回了。已
經不止一個心懷不滿的刑警,在經過辛勤工作和艱苦努力之後,眼看就能把一個真
正的歹徒推上被告席時,案子卻被撤回了,因此他們把公訴機關稱之為“罪犯保護
機關”,所以雙方之間的關係不是一直很好。
公訴機關的一個大問題是經費不足。攤子太大、薪水不高。可以預見,有時候
公訴機關被認為僅僅是一塊墊腳石,年輕人和經驗不足的生手在這裏幹了一陣子后
跳槽去當律師掙大錢了。
檢察官帕拉芭妮·森德蘭小姐既聰明又漂亮,是她那在斯里蘭卡出生的雙親的
掌上明珠。她也是第一次接手申請一個大案。但這案子不會成為一個問題。
還押將是一個手續。斯坦先生不會同意讓普賴斯和科尼什假釋的。那兩個人的
暴力前科是很嚇人的,現在斯坦先生已把他們傳喚到了面前。還押期只能是一個星
期,所以在辯護選定和備妥之前,還會有幾次還押。然後在指控證據全部呈交后,
地方法官會把這兩個歹徒送交由法官和陪審團出席的刑事法院審判,再往後就是關
進監獄。到那時候,森德蘭小姐將會協助由公訴機關選定的一位經驗豐富的律師,
甚至是王室的一位法律顧問,努力確定有罪。她必須要做的無非是完成作為訴訟人
向法院提出的申請。這是程序,只是程序。
在斯坦先生點頭之後,森德蘭站起來,看着筆記,簡要地提出了訴訟請求。斯
萊德站了起來。
“我的當事人否認指控,而且將及時準備全面辯護。”他說。
“我們要求一個星期的還押,先生。”森德蘭小姐說。
“斯萊德先生,你的意見呢?”這位領薪的治安推事是在詢問斯萊德先生是否
打算保釋。斯萊德搖搖頭。斯坦先生冷笑了一下。
“很好。還押一個星期。我將會……”他從半月形的眼鏡上方瞟了一眼兩位律
師。“在下星期五上午再次聽取你們的意見。”
整個法庭內的人全都明白,他的意思是他將會聽取並同意再次還押另一個星期,
如此再三,直至控方和辯方都做好了上刑事法院的準備工作。
普賴斯和科尼什仍戴着手銬,但現在被獄警押着向彭頓維爾監獄的方向消失了。
斯萊德先生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他明白到星期一上午他將得到他的司法協助申請
的答案。他的當事人沒有財產可用來支付他們自己的辯護費,他將不得不努力從倫
敦的四個律師協會裏找到一名律師,以極低的報酬接手這個案子。
在他的心目里已經有了兩個律師事務所,那裏的無所不能的首席書記員們將會
考慮這個案子,但他知道他很可能去找一個剛剛獲得資格而需要積累經驗的年輕的
新律師,或者一個想賺錢的老練的夸夸其談的律師。沒有關係。在一個暴力犯罪持
續增加的社會裏,一宗殘忍的人身傷害案是不會讓泰晤士河燃燒起來的。
傑克·伯恩斯回到了多弗爾街。他的辦公桌上堆滿了文件卷宗。為使工作不致
積壓起來,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而且關於那個跛子的案件,他有一些問題需要解
決。
第五天,星期六
神經外科醫生保羅·威利斯先生按承諾於星期六上午9點鐘來到了病房。他的
病人沒有任何變化,這使他擔憂了。再次掃描拍片之後,這位外科醫師審視着檢查
結果。
持續昏迷肯定不能歸因於新的出血了。經他結紮的血管沒有泄漏。血液沒在壓
迫大腦。大腦已經很快地充分擴張至其通常的體積了。其他部位也沒有新的泄漏以
致形成壓力。
然而,顱內的壓力仍然偏高,血壓也同樣。他開始擔心神經外科醫生的那種噩
夢。假如那些踢傷引起了災難性的和擴散性的軸突損傷,那麼這種損傷是看不出來
的,即使掃描拍片也覺察不出。但如果大腦莖於或大腦皮層遭到了超越自愈能力的
損傷,那人將會成為一個植物人,直至生命維持系統關閉,或者乾脆死亡。他決定
過了周末之後做大腦莖幹測試。現在,他的妻子等在樓下的汽車裏,熱切地指望着
去牛津與他們在希臘時遇到過的那些人舉行午餐聚會。他再次俯視了一眼他的病人,
然後就離開了。
那些部落人從靠近古舊的石頭城堡的死亡地帶出現了,人數很多。以前,在與
B中隊一起參加這場悲慘和神秘的戰爭時,他見到過他們,但當時他們在遠處,是
以單個或兩個一組出現的。這次是大規模的全線進攻,而且這些狂熱的狗雜種正漫
山遍野地蜂擁而來。
他和他的同伴只有10個人;加上由來自北方的土著士兵。當地的憲兵和一些征
集起來的未經訓練的兵力所混合組成的大約50個人。他自己的人員中有2名軍官、
2名中士、1名一等兵和5名騎兵。他估算出部落人的數量已經超過了200,而且
正從四面八方衝殺過來。
他平卧在屋頂上,用他的步槍準星瞄準並射倒了3個部落人,在他們還不明白
子彈從哪裏飛過來之前。這並不奇怪,因為迫擊炮彈的爆裂聲和輕武器的射擊聲一
直沒有間斷。
一個小時之前,當叛軍沖向傑貝爾阿里的那座哨所時,要不是那聲槍響,他們
早就完蛋了。槍聲的警告使他們獲得了寶貴的幾分鐘時間,趕在襲擊者湧向鐵絲網
的第一輪進攻之前佔據了有利的位置。但是寡不敵眾的形勢正在把他們逼入絕境。
在下面,他能夠看見一名土著士兵的屍體臉朝下俯卧在通向大街的那條泥路上。
一等兵拉巴拉巴是一位勇敢無畏的斐濟人,他的半邊下顎已被子彈撕裂了。麥克上
尉還在試圖穿越400碼距離去救他,一邊用那門老式的25磅野戰炮在開闊地上向近
距離蜂擁過來的部落人群開火。
兩個用毛巾裹頭的人從他右邊的古堡后露面了,於是他把他們擊倒了。又有3
個人越過低矮的山脊,在他的左邊出現了。他們試圖撂倒正在開闊地上左右躲閃運
動着前進的麥克上尉。他把彈匣里剩餘的子彈全向他們掃射過去,擊斃了一個並嚇
退了另兩個。
他翻過身去換彈匣,這時一枚火箭從他頭上呼嘯着掠過。如果再低10英寸,那
么他將會被炸成肉泥。在他躺卧的橡樹下,他能夠聽見他自己的軍官正用無線電在
與基地聯絡,要求派“空中英雄”轟炸機來驅散這批部落人。換上新的彈匣之後,
他舉槍瞄準另兩個部落人,在他們能夠偷襲麥克上尉之前把他們全都槍殺了。上尉
趁此機會與衛生兵扎賓一起消失在一個彈坑裏,努力去搭救那兩個斐濟人。
當時他不可能知道,但後來會知道,那位無畏的拉巴拉巴剛剛被第二顆子彈擊
中了,這一次穿過前額死去了;他也不會知道,托賓在替騎兵泰伊包紮起來后已經
受了致命傷,而泰伊在中了3顆子彈后還能倖存下來。幸運的是,他看見了那個在
操縱那間差點兒炸死他的火箭炮的恐怖分子。那人在鋼絲網被撕裂處附近的兩座沙
丘之間。他把一顆7石2毫米子彈準確地射入了那人的喉嚨。火箭炮沉默了,但部
落人在使用的那些迫擊炮和75毫米無後坐力炮的沉悶的爆炸聲仍在繼續着。
最後,“空中英雄”轟炸機終於來了,從海邊飛過來穿破雲層到了100英尺低
空。炸彈的傾瀉和瘋狂的掃射最終摧毀了部落人的鬥志。進攻停止了,然後潰散了。
他們開始撤退,帶上傷員和大多數屍體。以後,他將會獲悉,原來他和他的同伴是
在與對方的300至400人作戰,並把他們中的100人送上了天堂。
當槍炮聲靜寂下來時,他卧在屋頂上開始輕鬆地大笑起來,他不知道梅阿姨現
在會對他有什麼樣的想法。
在倫敦皇家醫院的危重病房裏,那個跛腳男子的思緒仍處在非常遙遠的地方。
第六天,星期天
傑克·伯恩斯平常極少享樂,其中之一是星期天上午睡懶覺。那天,他沒能睡
成懶覺。電話在7點15分響了起來,是多弗爾街的值班警官打來的。
“一個大清早牽着狗去溜步的男人剛剛來到這裏。”警官說。
伯恩斯睡眼惺忪,還沒有完全蘇醒過來,他恨不得扼死那位警官。
“他拿着一隻錢包,”那警官繼續報告。“說是他的狗在廢棄地上發現的,離
住宅區大約半英里。”
伯恩斯迅速清醒過來了。“是廉價的、黑色的塑料錢包嗎?”
“你見過了嗎?”
“把他留住。別讓他走。我20分鐘之內趕到。”
那個遛狗的人是退休人員,叫羅伯特·惠特克先生,穿戴整潔,直挺挺地坐在
一間會客室里,手裏捧着一杯茶。
惠特克先生作了一份陳述,簽上字后就離開了。伯恩斯打電話給刑事搜查小組,
請那位脾氣粗暴的組長對那塊半英畝的廢棄地進行徹底搜查。他要求在日落時看到
一份搜查報告。已有4天沒下雨了,但天空陰沉灰暗;他不希望錢包里的任何物品
受到雨水的浸泡。
最後,他仔細檢查了那隻錢包。他能夠看到由犬牙造成的幾道淺顯的凹痕和一
溜唾沫的痕迹。但裏面有什麼東西呢?他用鑷子把它夾起后,放進了一隻膠袋裡,
並打電話給指紋技術專家。是的,我知道今天是星期天,他一再說明,但這是一件
急事。
這一天,刑事搜查員們在那塊廢棄地上和曼德拉路邊裝滿了8袋垃圾和枯草。
對這些物品的檢驗延續到了夜晚。
但是這些東西沒有一件來自於那隻錢包。如同惠特克先生所陳述過的和伯恩斯
所確認的那樣;錢包內空空如也。
第七天,星期一
他蜷縮着身體躺在幾近黑暗之中,心裏充滿了恐懼。房間盡頭一盞搖曳閃爍的
夜燈把怪模怪樣的移動影子投射到了天花板上。從這座孤兒院宿舍的另一邊,傳來
了其他男孩睡夢中的吃語聲和偶爾因為做噩夢而發出的嗚咽聲。現在爸爸媽媽都走
了,他不知道他會去哪裏,也不知道他會成為什麼。他只知道在這個新的環境裏他
很孤獨,也很害怕。
他也許就會睡著了,但當房門打開時他又蘇醒了。從外面的廊道里射進來一片
長方形的燈光。然後她朝他彎下腰來,用柔軟的手掖緊了他周圍的毯子,還把他那
汗濕的頭髮從臉上拂開了。
“小夥子,還沒睡着嗎?要像乖孩子那樣睡覺,上帝和天使會照顧你的,到了
明天早上梅阿姨又會來的。”
經這樣安慰之後,他慢慢地進入到夜晚無盡漫長而又溫暖的黑暗之中了。
是倫敦皇家醫院危重病房的那位護士。她已經給多弗爾街去過了電話,但伯恩
斯早先已把他的住宅電話號碼留給了醫院,以備情況緊急時使用。
“是伯恩斯先生嗎?我是倫敦皇家醫院的。我很遺憾地通知你,你感興趣的傷
員,也就是那個特別護理的身份不明的男子,已於今天上午6點10分死去了。”
傑克·伯恩斯擱下電話,面臨著忙碌的另一天。他手頭上的這個案子現在成了
謀殺案,至少應該獲得優先處理。要進行一次屍體解剖,而且他必須參加。關在彭
頓維爾監獄裏的那兩個畜生必須被押回海伯利法院重新接受指控。
那就意味着必須通知地方法官的那位書記員,還有辯護律師盧·斯萊德。手續,
更多的手續,但這些手續是必須要辦的,而且要辦好。那位聰明的律師鑽空子使普
賴斯和科尼什獲得無罪釋放應該是不可能的。他要讓他們遭受長期的牢獄之苦。
倫敦皇家醫院有自己的一個小小的屍剖室,還有一個病理科。中午時分,屍體
解剖就是在這裏進行的,由內政部病理學家勞倫斯·哈米爾頓先生主持。
私下裏,伯恩斯認為法醫病理學家都是一些古怪的人。他們做着一份使他感到
噁心的工作。有些人興高采烈,邊把屍體切割成碎塊邊輕鬆愉快地說著笑話。另一
些人顯得更具有學究氣,對他們的發現投入了年輕人那樣的熱情,好比一位昆蟲學
家發現了一隻新奇的蝴蝶。還有些人陰沉嚴肅,說話單調冷漠。哈米爾頓先生屬於
第一類。對他來說,生活已是再好不過了,他的工作也是再精彩不過了。在刑警生
涯中,傑克·伯恩斯參加過幾次屍體解剖,但是乙醇和福爾馬林的氣味常常使他幾
乎喘不過氣來。當圓盤鋸插人頭蓋骨時,他轉身去看牆上的圖表。
“天哪,他遭到了毆打!”哈米爾頓說。他們在審視仰躺在解剖台上的佈滿了
淡色青腫的屍體。
“是上星期二被踢致死的,”伯恩斯說。“在醫院裏躺了6天才死。”
‘不幸的是,’踢死‘不會是我要做出的結論。“哈米爾頓和藹地說。他開始
解剖,把他所發現的—一口述給他的一位女助手和一隻話筒。
屍剖花了一個小時。屍身上有許多損傷。哈米爾頓先生檢查了舊傷,右股骨和
臀部在多年前粉碎了,接上了鋼條,這就導致了那個人在他的餘生年月里成為一個
破子。
“看上去他似乎被一輛卡車撞了一下,”哈米爾頓說。“遭受重傷。”他指向
那些傷疤,骨頭曾穿透那裏的肌肉,外科醫生曾做過切開手術以治療創傷。
還有其他許多損傷,是上星期二遭受的:左手粉碎性骨折,摔在行人路上,門
牙脫落,3根肋骨開裂,顴骨破碎。伯恩斯檢查了一下那隻右手,但卡爾·貝特曼
是對的。右手沒受傷,很奇怪。
“死亡原因呢?”他最後問道。
“嗯,伯恩斯先生,我會把所有情況寫進我的報告裏去。”毫無疑問,他還將
作為控方的一名主要證人出庭。“可我告訴你,致死原因是顱腦大面積軸向損傷。
那位神經外科醫生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但他不可能發現這個。它不會在CT掃描拍
片中顯示。由於多處損傷,雖然單一損傷都不是致命,但合成後起到了集體作用。
我會把屍身縫合起來留給他的親屬。他有親屬嗎?”
“我不知道,”伯恩斯說。“我甚至也不知道他是誰。”
整個下午,伯恩斯在辦理第二天工作所需的所有手續:地方法官的那位書記員,
彭頓維爾監獄。盧·斯萊德表達了合適的遺憾,他的法律協助已獲同意,整個上午
他一直在試圖找到一個能接手這個案子的律師。與伯恩斯一樣,他也遭受了8月綜
合症;他打電話過去的一半人都外出度假了。但他認為高等法院的一位年輕人會接
手這個案件。至少,對於一宗謀殺案他會傾注更大的興趣。每一個問題都有得益的
人……
“我必須為他們辯護。”他說。
“不用大賣力,斯萊德先生。”伯恩斯說完後放下了電話。
那天下午傳來了壞消息,但它被那條好消息所取代了。在刑警科長帕菲特要求
加快進度的催促下,刑事技術小組獲得了查驗結果,普賴斯和科尼什衣物上沒有任
何血跡或纖維樣本可證明他們與那個死者有過身體接觸。那件T恤衫上的血跡只有
一個來源,那就是衣服的主人普賴斯。
伯恩斯以理性的眼光看待問題。如果他們有過身體接觸的搏鬥,那麼就會有衣
物的纖維從一個人身上傳到另一個人的身上c普賴斯和科尼什不至於愚笨得連20年
以來刑事偵查技術的進步都不知道。現代的線索偵查是伯恩斯在佩因頓當片警的年
輕時代所不可能見到的。
但那個破子是被一拳和膝后一腳踢倒的。在地上時,只有腳尖往他的身上踢,
而且經過24個小時之後,從普賴斯和科尼什腳上的皮靴因為歷經了另一天的走路和
磨損,沒能檢測出可以作為庭證的痕迹。
但從指紋技術專家那裏打過來的電話是令人振奮的。那隻錢包上有狗的唾液和
三套指紋。一套與死者,即顯然是錢包的主人相符。一套與惠特克先生相符,這位
先生已經在作完陳述之後順從地同意留下了他的指紋。第三套是由哈里·科尼什留
下的。伯恩斯興奮得跳了起來,手裏抓着電話聽筒。
“你有把握嗎?不會搞錯吧?”
“傑克,要使完全相符,我需要16個相同點。現在我已經獲得了21個相同點。
這超過了百分之一百。”
指紋技術室的這位專家也將在庭審時作為一名重要的證人。伯恩斯謝過他后擱
下了電話。
“明白了,你這個傢伙。”他對着那株盆栽植物說。
還有一個問題在困擾着他。死者到底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來到埃德蒙頓?只
是為了把廉價的鮮花放到一個早已死去的女人墳墓上去嗎?他有家庭嗎?家人也像
他自己的妻子珍妮那樣去海邊度假了嗎?他有工作有同事嗎?為什麼沒有人注意到
他的失蹤?他是如何只用一拳就打破普賴斯的鼻頭而他的指關節卻沒有造成任何青
腫?而且他為什麼要反抗呢?就為了保護裏面只有區區幾張紙幣的那隻破錢包嗎?
是盧克·斯金納提出了一個主意。
“第一個抵達現場的那位警察。他彎腰去看那個人時,看清了他的臉面,在臉
部開始腫大之前。還有第一位衛生員,就是在行人路上和救護車上照料着他的那位
衛生員。如果我們把他們請來,再請上警方的一名肖像專家……”
伯恩斯在倫敦急救中心追蹤到了那位衛生員。那人在獲悉他的傷員已經死了之
后同意提供幫助。第二天他上早班,但在下午2點鐘就有空了,他將很高興抽出時
間。
那位警官就是在多弗爾街警署工作的。通過值班記錄和案情記載也被查到了。
倫敦蘇格蘭場的一位經驗豐富的警察肖像藝術家同意第二天下午2點鐘趕過來。
在與阿蘭·帕菲特詳細討論完之後,伯恩斯結束了這一天的工作。刑警科長核
查了伯恩斯呈交給他的每一份證據,最後他同意了。
“這裏,我們可以得到一個結果,先生。我們有巴特爾先生的證詞,巴特爾對
他們身份的辨認,鼻樑上受到的打擊,3小時後由梅羅斯醫生對那個鼻子的治療,
以及那隻錢包。我們能把他們送交終身監禁。”
“是的,我認為我們能夠,”帕菲特說。“我會支持你的。明天我要到皇家檢
察機關去見一位資深官員,我認為我能說服他讓這個案子暢通無阻。”
陳述,陳述,更多的陳述。卷宗已有2英寸厚了。屍體解剖和指紋技術科的詳
細報告還要送過來,加上去。但這兩位警官同意了案子的起訴,而且帕菲特認為他
肯定能就上述案件說服皇家檢察院。
第八天,星期二
第二天,普賴斯和科尼什又被帶到了海伯利角法院一號庭的被告席上。儀式由
斯坦先生主持。森德蘭小姐代表控方出席,她的雙親站在玻璃隔板後面看着她處理
第一宗刑事案件,並為她露出了笑臉。斯萊德先生顯得有些陰鬱。
斯坦先生工作效率很高,他把儀式主持得簡短扼要。書記員宣讀了對謀殺案的
新的起訴。斯萊德先生站起來再次說明他的當事人否認該項指控並保留他們的辯護
權利。斯坦先生朝森德蘭小姐揚起了一條眉毛。森德蘭要求再次還押一個星期。
“斯萊德先生有什麼意見?”斯坦先生問。
“沒有保釋請求,先生。”
“那就同意了,森德蘭小姐。聽證會安排在下星期二上午*點鐘。把他們帶下
去。”
普賴斯和科尼什被監獄的囚車帶走了。森德蘭小姐現在有了全套卷宗,對此她
感到由衷的高興。早在辦公室里時,她曾被告知這個案子肯定會預審的,而且她將
會參加。希望卷宗會在此後的24小時之內由檢察院轉給斯萊德先生。然後,辯護准
備工作即可開始了。
“討厭的辯護,”斯萊德想道,即使在案子的初始階段。“我需要一位聰明的
律師,使他們得到無罪釋放。”
那幅肖像畫的繪製進行得很順利。那位衛生員與警官達成了一星期前在行人路
上的那個男人的大致模樣的一致意見,於是畫家開始了工作。這是一項需集體配合
的工作。畫家畫了擦,擦了畫。一張臉面呈現出來了。眼睛的特徵、短短的灰頭髮、
下顎的線條。這兩位只看見過那人閉着眼睛。畫家讓那雙眼睛睜了開來。一個人在
望着他們,這個人曾經存在過,現在已是遍體鱗傷,成了躺在一格冰櫃裏的一堆屍
肉。
盧克·斯金納刑警接過這張肖像畫。他在蘇格蘭場的宣傳處里有一位熟人,他
要求第二天的《晚報新聞》裏把它刊登出來。那天夜晚,他們兩個去會見了首席刑
事記者。他們都知道8月份是“愚蠢的季節”。新聞很少。這是一個很好的故事。
刑事記者採納了它。他已經擬好了標題:“被毆致死。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除
了那張肖像草圖,還會配上一份詳細描述,重點說明其曾經遭到過粉碎性骨折的右
腿和右臀,以及明顯的破腳走路。斯金納知道,這是他們能夠得到的一個好辦法,
也是最後的一個機會。
第九天,星期三
《晚報新聞》是倫敦惟一的晚報,發行範圍遍及倫敦及大部分東南地區。斯金
納運氣很好。那天晚上新聞不多,所以《晚報新聞》把瞪着眼睛的那個人的草圖畫
像刊登在頭版上了。“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圖像上面的標題這麼詢問,然後是
一條以讓讀者轉到其他版面去閱讀詳情的說明文字。
該報道大致描述了那人的年齡、身高、身材、頭髮和眼睛的顏色、襲擊當時所
穿的衣物、推定那人先前曾去過當地的一個墓地把花卉擺放在一個叫梅維斯·瓊·
霍爾的人的墳墓上,然後在走回到公交車站去的路上遭到了襲擊。最能說明問題的
是大約20年前那條受到了粉碎性骨折的大腿以及走路時一瘸一拐的特徵。
伯恩斯和斯金納一整天都滿懷希望地等待着,但沒人打來電話。第二天也沒有,
第三天還是沒有。希望漸漸破滅了。
一次簡短的驗屍官法庭正式開庭並立即休庭了。那位驗屍官拒絕同意市政府要
求在一個無名墓穴里進行埋葬的請求,惟恐某個人可能會前來認領。
“這種現象既奇怪又悲慘,”在步行走回警署去的路上,斯金納對伯恩斯說。
“你可以居住在像倫敦那樣的一個討厭的大城市裏,周圍有着幾百萬人口,但如果
你不與人家交往,那麼是沒有人知道你的存在的,那個跛子肯定是那樣的。”
“肯定會有人知道,”伯恩斯說,“某位同事、某位鄰居。也許外出了。8月,
該死的8月份。”
第十天,星期四
英國王室法律顧問詹姆斯·范西塔特站在會議室的凸窗邊,凝視着窗外朝向泰
晤士河的花園。他年屆52歲,是倫敦律師協會中最著名和最有成就者之一。在年僅
43歲時,他就已經成為一名王室法律顧問了,更不尋常的是,他在倫敦律師協會總
共才只有18個年頭。但運氣一直在關照着他。10年前,在充當一位相當年長的王室
法律顧問的助手時,那位老顧問在處理一個案子時病倒了,而法官不想讓該案子中
途放棄和留待以後重新開始,於是同意了在他的領導缺席情況下的繼續審理。這一
次,他使法官高興了。王室法律顧問團的高級會議冒了一次風險,結果大獲全勝—
—被告被宣判無罪。律師協會認為是范西塔特的淵博的刑事技術知識和雄辯的口才,
改變了陪審團的意見,而其後的證據表明被告並不是無罪,則無關緊要。
第二年,范西塔特要求加入王室法律顧問團的申請,基本上沒遇到當時由保守
黨政府任命的大法官(兼任上議院議長)辦公室的反對。他的父親,埃森頓伯爵由
於是上議院的保守黨一名組織委員,很可能是起到了一定的幫助作用。律師協會和
聖詹姆斯俱樂部里普遍認為,約翰尼·埃森頓的二兒子是個合適的人才。這種意見
是很聰明,但對他的成長並沒有起到實際的幫助作用。
范西塔特從窗戶邊轉過身來,走到他的書桌旁按了一下內部通訊器找他的首席
書記員。麥克·克里迪以鐘錶般的準確管理着這些議事室里的30位律師的事務,而
且他已經這樣幹了20年。在他剛來協會不久,就發現了年輕的范西塔特,並說服協
會主席邀請這個年輕人加盟。他的判斷沒有錯,15年之後,原先的助理當上了協會
的副主席並成了司法界的一顆明星。一位迷人而富有才能的妻子、一座在伯克郡的
莊園和兩個在哈羅公學就學的兒子,構成了范西塔特家庭一幅相當完美的圖畫。門
打開了,麥克·克里迪進入了這間裝飾優雅、牆壁上排滿了書籍的房間。
“麥克,你知道我是很少接手法律援助案子的,對不對?”
“就我所知,是很少的,先生。”
“但頻率是多少?大概一年一次吧?為的是做做表率,給公眾留個好印象吧?”
“平均差不多是一年一次。錦上添花也沒意思,先生。”
范西塔特笑了起來。克里迪主管着協會的財務,他認為協會平時財源滾滾,所
以他不願意看到“他的”律師們接手報酬極低的法律援助案子。怪念頭歸怪念頭,
總得讓其放縱一下。但不能經常這樣。
“你心裏有什麼主意?”克里迪問道。
“我聽說在海伯利角法院有一個案子。兩個年輕人被控搶劫和殺害一個過路人。
他們申稱他們沒幹過。或許是真話。他們的名字叫普賴斯和科尼什。你能去查清他
們的律師是誰,並請他接聽我的電話好嗎?”
一個小時后,盧·斯萊德坐在辦公桌旁凝視着那部電話機,似乎突然間它變成
了鑲有鑽石的黃金。
“范西塔特嗎?”他輕輕地說。“是詹姆斯·范西塔特找我嗎?”
然後他就鎮靜下來了,並對着話筒重新說話了。在線路的另一頭是麥克·克里
迪。
“是的,沒錯。嗯,我很榮幸。我承認,我也感到驚奇。好的,我給你轉過去。”
幾秒鐘后,電話轉了過去,王室法律顧問范西塔特來接聽了。
“斯萊德先生,你能接聽我的電話真是太好了。”
說話聲輕鬆、自信、優雅、彬彬有禮。可能是伊頓公學或哈羅公學的畢業生,
斯萊德想。
這是一次簡短的交談,但該說的都說了。斯萊德將高興地把女王訴訟普賴斯和
科尼什的案子介紹給范西塔特先生。是的,他已經有了起訴案卷,是上午剛剛送到
的,他願意來到法學協會與他的當事人的新律師第一次探討有關戰術事宜。會面定
在了下午2點鐘。
范西塔特確實是斯萊德所期望的那種人:大都市人派頭、舉止優雅、彬彬有禮,
以香茗招待客人,在發現客人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間的淡黃色后,打開了一隻銀制煙
盒。斯萊德感激地點上了一支巴爾幹索布蘭尼香煙。范西塔特盯着卷宗,但沒去打
開它。
“告訴我,斯萊德先生,你是怎麼看待這個案子的?就給我說個大概吧。”
斯萊德受到了自然而然的奉承。他大致講述了一下在過去的8天內的事件,從
他在吃晚飯時被召至多弗爾街警署時說起。
“那麼,看起來巴特爾先生是一位關鍵人物,是到目前為止惟一的證人,”在
斯萊德講完后,范西塔特說。“其餘是刑事技術性的或是非主要的。而且所有證據
都在這裏吧?”
“是的,都在這裏。”
斯萊德已經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看了一小時檢察院的指控材料,又在出租車裏看
了一個小時,但證據已經足夠了。
“可我認為證據相當充分。而且當事人沒有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除了他們自
己互相證明之外。他們聲稱他們要麼是躺在床上,要麼是在街上閒蕩。”
范西塔特站起身來。這迫使斯萊德放下才喝了一半的茶杯,掐滅煙頭,也跟着
站了起來。
“你能親自過來真是太好了,”在把斯萊德引向門口時,范西塔特說,“可我
總是感覺到,如果我們打算一起工作,儘早會面是最好的。我也很感激你的忠告。”
他說他計劃在晚上看閱整個卷宗,並在第二天打電話到辦公室找斯萊德。斯萊
德解釋說,整個上午他要在法院裏忙活,於是打電話時間定在了下午3點鐘。
第十一天,星期五
那個電話準時在3點鐘打了過來。
“一個很有趣的案子呢,斯萊德先生,難道你不是這麼認為嗎?證據是很充分,
但或許並不是無懈可擊。”
“是夠充分了,如果巴特爾先生的證詞能夠成立的話,范西塔特先生。”
“這正是我的結論。告訴我,我們的當事人是否做出過關於錢包上的指紋或是
搶劫發生后3小時治療破鼻子的解釋?”
“沒有。他們只是重複着‘不知道’和‘記不清了’。他們沒那麼聰明。”
“哦,這倒也是。可我認為我們確實需要有合理的解釋。我感覺到我們的第一
次協商是合適的。我想到監獄裏去看他們。”
斯萊德跳了起來。事態發展得太快了。
“恐怕星期一我整天都在法院裏呢,”他說。“星期二繼續還押。我們可在海
伯利角法院的會見室里與他們見面,在他們被帶走之前。”
“呢……好吧。我原指望在星期二干預一下。最好能在此之前了解清楚我要接
手的事情。我不願犧牲別人的周末,但明天怎麼樣?”
斯萊德又一次跳了起來。干預?他不清楚一位飛黃騰達的王室法律顧問竟然會
提出一次正式的還押更新申請。在彭頓維爾監獄的會見同意定在第二天上午10點鐘。
斯萊德將與監獄當局去做出安排。
第十二天,星期六
事情肯定是出了些差錯。9點差一刻時范西塔特先生就來到了監獄。在探監接
待室的那位獄警面前,他表現得彬彬有禮,但堅持說明他的探監時間是9點鐘,不
是10點鐘,而且他是一個大忙人。那位初級律師毫無疑問會晚一步過來。經請示上
級之後,那獄警清一位同事把這位律師引到了一間會見室。9點零5分,那兩個囚
犯被引了進去。他們怒視着這位律師。他沒有感到不安。
“對不起,斯萊德先生要稍微晚一步才能來,”他說。“但毫無疑問,他肯定
會來的。我的名字叫詹姆斯·范西塔特,是你們的辯護律師。請坐下來。”
陪同的獄警離開了房間。那兩個人都在范西塔特對面的桌子后坐下了。他自己
坐下之後取出了指控卷宗。然後他把一包香煙和一盒火柴推到了桌子對面。兩個人
都貪婪地點上了煙。科尼什把剩餘的香煙裝進了衣服口袋。范西塔特朝他們露出了
和藹的笑容。
“你們這兩個年輕人在這裏遇到了一點麻煩。”
在他們兩人透過煙霧觀察他時,他翻動着那份卷宗。
“科尼什先生……”他抬頭去看那個長着直頭髮的哈里·科尼什,“我們的其
中一個問題,是那隻錢包。顯然在上星期天上午它被一個遛狗的人發現了,躺在一
塊廢棄地上,陷在青草叢中,就是曼德拉路邊的籬笆後面。毫無疑問,它是屬於死
者的,上面有他的指紋。但不幸的是,也有你的指紋。”
“我可不知道。”科尼什說。
“不,嗯,人們在忙碌的時候,記憶力是會衰退的。但肯定有一種清白的解釋。
現在,我推測,你打算告訴我在星期三上午,也就是襲擊發生后的次日,你正沿着
曼德拉路行走,想去一個咖啡館搞一頓中飯吃,這時候你看見水溝邊躺着一隻錢包?”
科尼什也許是頭腦簡單,但他還不至於愚不可及。不管怎麼說,他的眼睛開始
發亮了。
“對,”他表示同意,“是那麼回事。”
“如果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那麼,我當然會相信這種說法嘍而且毫無疑問,
你的陳述是,如同任何其他人一樣,你對於在水溝邊看見的一隻錢包產生了好奇,
所以你彎腰把它撿了起來,於是在錢包上留下了你的指紋。”
“對,”科尼什說。“我就是那麼做的。”
“但不幸的是,那錢包是空的,對不對?裏面一無所有。所以如同一個打牌的
人把撲克牌高舉起來那樣,你把那隻錢包舉起來扔進了籬笆後面的那塊廢棄地上,
落在了青草叢中,直至一條狗發現了它。大致上是不是這樣?”
“是的。”科尼什說。他開始興奮了。聰明的老傢伙。范西塔特從公文包里取
出幾張紙。他快速地寫成了一份陳述。
“諾,我已經作了這個解釋的筆錄。請從頭到尾看一遍,如果你同意這就是所
發生的事實,那麼這會是一份相當好的申辯。這樣你就可以簽上字了。”
科尼什不能快速閱讀,但他潦草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現在,我們的第二個問題是你的鼻子,普賴斯先生。”
石膏已經取下了,但那隻鼻子還是又腫又疼。
“診療記錄上顯示,在那個不幸的人在天堂路上遭襲擊的那天下午5點鐘光景,
你到聖安妮路上的那家醫院去治療鼻子。控方正在對此大做文章。”
“嗯,可是鼻了受傷了呀?”普賴斯說。
“你們兩人經常外出喝啤酒吧?”
他們點點頭。
“那個星期一晚上出去了吧?”
他們一臉迷茫。然後科尼什點點頭。
“去了法羅街的國王啤酒館。”
“你們在那裏飲酒,其他人看到了,包括酒吧服務員?”
他們又點點頭。
“是星期一晚上,也就是襲擊發生之前的那天晚上?”
點頭。
“嗯,你們可以這樣告訴我,普賴斯先生比平常多喝了幾杯。於是在你們回家
的路上他要到水溝邊去小便,但被一塊不平整的街沿石絆了一下,臉朝下倒在了旁
邊停放的一輛轎車上,在倒下去時跌破了他的鼻子?”
科尼什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普賴斯。
“你應該記得,馬克。這是確實發生的事情。”
“所以,我們有了一個破鼻子,一路上流了血。所以,你脫下T恤衫捂在了臉
上,直至回到家裏,流血也止住了。然後,因為喝得酩酊大醉,你一頭倒下去就睡
着了,直至星期二中午才醒過來?”
科尼什微笑了。
“就這麼回事。沒錯,馬克?”
“但在那個時候到去醫院還有5個小時的間隔。毫無疑問,你打算告訴我,你
不想讓這事鬧得大驚小怪,不知道鼻子也許已經跌破了,而且因為鼻子一直疼痛不
止,最後是你的同伴說服了你去診治。所以,大概在5點鐘左右,你去那家醫院檢
查治療了。”
普賴斯熱切地點點頭。
“但當然那是中飯以後的事情。也許你們在某個地方的小吃店吃了一頓快餐,
在那裏從1點鐘坐到了2點半?看到了在桌子上的一份《太陽報》,翻閱了一下報
紙上登載的消息,那樣的事情?記不起那家小吃店的名字了,對不對?”
他們都搖頭表示記不清了。
“沒有關係。那裏散佈着許多那樣的便民小吃店。但這一整天你們肯定沒去過
園林苑附近吧?”
“沒有,”科尼什說,“我們只是去了那家小吃店,吃了些雞蛋和土豆片,一
直到2點半左右。”
“不是你們通常吃午飯的一個地方吧?”
“不是。只在那條街上徘徊了一陣子。記不清名字了。”
“好,這樣似乎很有說服力。陪審團應該會聽信。只要你們能堅持這種說法。
不要改變。保持簡短扼要。明白嗎?”
他們點點頭。范西塔特根據普賴斯關於他的鼻子事件的說法,寫成了第二份陳
述。普賴斯識字不多,但他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律師把兩份陳述都裝進了那本寬厚
的卷宗。盧·斯萊德滿臉疑雲地走了進來。范西塔特站起身來。
“親愛的斯萊德先生,我非常抱歉搞錯了時間。我以為你說的是9點鐘呢。但
沒有關係。我們的當事人和我剛剛結束了會面。”
他轉向普賴斯和科尼什,露出了友好的微笑。
“我們星期二在法庭上再見面,但屆時我們不會交談。對於在同牢房裏的任何
人,絕對不要說什麼。他們中的有些人是卧底的便衣警察。”
他讓滿臉不高興的斯萊德律師搭車返回他在本特利的家中。在行車路上,斯萊
德翻閱了那兩份新的陳述。
“好,”他說,“好多了。兩份非常有力的辯護。我倒有些奇怪,他們原先沒
告訴我這事呀。這就使巴特爾……”
“哦,對,維吉·巴特爾先生。一位正直的人,誠實的人。或許誠實得足以承
認他也許,僅僅是也許,已經犯下了一個錯誤。”
斯萊德先生有他自己的疑慮,但接着他想起來,在交叉核查方面,范西塔特先
生享有僅次於喬治·卡門的聲譽。他的前景開始顯得明亮了一些。而且那位資深律
師打算星期二在海伯利角法院露面。未經宣告。那應該會使某些人坐立不安的。斯
萊德開始微笑了。
第十五天,星期二
有些人確實坐立不安了。當詹姆斯·范西塔特進入法庭在辯護律師的座位上就
座時,帕拉芭妮·森德蘭檢察官小姐正坐在幾英尺遠的那張長條桌旁。她的眼睛眨
巴了好幾次。那律師朝着她友好地點點頭並致以微笑。
在長凳上,喬納森·斯坦先生一直在做前面一個案子的記錄。多年的訓練使他
養成了遇事不動聲色的習慣。盧·斯萊德坐到了范西塔特的後面。
“把普賴斯和科尼什帶上來。”首席書記員叫道。
那兩個歹徒被帶人了被告席,戴着手銬。他們的兩側是獄警。范西塔特站起身
來。
“尊敬的法庭,我叫詹姆斯·范西塔特,是被告的辯護律師。我的助手是盧·
斯萊德先生。”
他坐了下來。那位領薪治安推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范西塔特先生,我明白這次意見聽取會是為了使被告繼續還押一個星期。”
他差一點就要使用“僅僅”這個詞語了。范西塔特點點頭。
“確實如此,先生。”
“很好。森德蘭小姐,你可以開始了。”
“謝謝你,先生。檢察院就馬克·普賴斯和哈里·科尼什的案子申請再還押一
個星期。”
喬納森·斯坦瞟了一眼范西塔特。他肯定不會建議……
“不申請保釋,先生。”那位資深律師說。
“很好,森德蘭小姐。同意了。”
斯坦搞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范西塔特又站了起來。
“但辯方願向法庭提出另一項申請。”
“很好。”
“辯方希望知道,先生,控方是否還有進一步的事項要作調查,或者控方根據
公開的原則提交給辯方的指控現在是否已經完整了。”
他坐下來凝視着森德蘭小姐。她保持着鎮靜,但她的內心卻忐忑不安。她已經
習慣於在法律學院教過的按部就班的預定工作方式。有人剛剛把這種處事方式給攪
亂了。
在她的身後,刑偵隊長傑克·伯恩斯俯身向前,在她的耳朵旁說了一番話。
“我明白,先生,死者的身份還未查清,有關這方面的查詢仍在進行。”
范西塔特又站了起來。
“尊敬的法庭,辯方並不否認一個人已經悲劇般地死去了。所以,他不可能死
而復活為本案提供任何證據。他的確切身份也因此變得不是十分相關了。辯方必須
因此而重複這個問題:檢察院是否準備提出關押?”
法庭內一片靜寂。
“森德蘭小姐?”斯坦先生溫和地詢問。
森德蘭像是一名飛行學員在初次單獨駕機。飛機的發動機剛剛爆炸了,而且有
人在問她打算怎麼辦。
“我相信檢察院的這個指控案已經完整了,先生。”
范酉塔特又站了起來。
“這樣的話,治安推事先生,我願申請在本周內進行全面的關禁訴訟程序。我
們雙方都明白‘正義被延誤就是正義被否認’這句諺語。我的當事人到現在已被拘
禁了兩個星期,為的是一項他們將會聲稱沒有犯下的罪行。既然檢察院和辯方現在
都已做好了答辯的準備,我們要求不再進一步延誤。”
喬納森·斯坦陷入了沉思。范西塔特打算進行戰略冒險。在關禁期間,地方法
官的工作不是去發現被告是清白還是有罪,而是要判定一個表面上證據確鑿的案件
是否存在,是否有足夠的證據把案子呈交給中央刑事法院,即著名的“”舊貝利
“①進行全面審判。習慣上,資深律師要到那個時候才會出庭。如果這位王室法律
顧問范西塔特已經決定屈尊在海伯利法院出庭,這看起來他似乎要進行一次”無可
答辯“的戰術。
“那就同意了,”他說。“這個星期。”
“先生,辯方將會請求,不是現在請求,屆時控方將會帶來其所有的證人,以
作交叉核實。”
那麼,這將會是一次全面的綵排了。當辯方律師交叉核查時,他將揭示被告講
話的要點。習慣上,該由控方把其所掌握的證據向辯方揭示,而辯方能保持其戰略
的秘密至審判階段。只有辯方突然出示一項使警方沒有時間去作核查的不在現場證
明,才是不被允許的。
“同意。森德蘭小姐,請在本星期內準備好你的證人,並把他們帶到法庭。”
第十六天,星期三
帕拉芭妮·森德蘭心煩意亂。她帶着恐懼去見皇家檢察機關的一位上司。
“先生,下次我需要一位經驗豐富的資深律師為我導向。我對付不了范西塔特。”
“帕拉芭妮,你必須面對他,”她的部門領導說。“我手下的一半人手仍在外
地度假。現在是討厭的8月份,這你是知道的。其他人也都忙得焦頭爛額呢。”
“可是,先生,那個范西塔特,他將會折磨控方的證人。”
“聽着,這只是一次關禁。一個手續。他要進行一次戰略冒險,風險太大了。
法庭記錄能使我們了解他的整個辯護過程。好極了。我倒希望這種事情每次都能發
生呢。”
“可是假定斯坦先生否決指控呢?”
“你聽着,帕拉芭妮,你扯得太遠了,但你必須保持頭腦清醒。斯坦不會否決
它的。他看到這個案子時就知道這是一個證據確鑿的案件。我們已經獲得了巴特爾
先生的辨認以及他的磐石般堅定的陳述。如果他能出庭作證,斯坦就會把案子呈交
到刑事法院。不管怎麼說,沒有巴特爾,我們就贏不了這個案子。現在去做準備工
作吧。”
那天下午,事情更糟了。地方法院的首席書記員來電話了。工作計劃出了個問
題,整個星期五沒事情了。她是否同意安排在星期五?帕拉芭妮·森德蘭快速思索
了一下。除了證人巴特爾先生和遛狗的惠特克先生,她那邊的其他人全是專家。他
們肯定會同意的。她要求給她一個小時時間,並開始到處打電話聯繫。4點鐘時,
她致電書記員表示了同意。
詹姆斯·范西塔特在5點鐘時接聽了那個電話。他也同意了。彭頓維爾監獄也
被通知到了。開庭安排在回號法庭,時間是星期五上午10點鐘,由喬納森·斯坦主
持。
第十八天,星期五
檢察院方面有11位證人,他們首先由那位第一個抵達犯罪現場的警官作證。他
證實在那個星期二下午剛過2點時,他與一位同事一起在一輛停在路邊的警車裏,
這時候控制中心打來了一個電話,要求他們去天堂路處理搶救一位遭到襲擊的受害
人。於是他們去了,在接聽電話后4分鐘內趕到了。他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照料倒
在行人路上的那個人,而他的同伴則打電話請求後援。又過了5分鐘,一輛救護車
抵達,把那位受害者送往醫院。在後來的15分鐘時間裏,一位着裝警官到達后控制
了現場。
詹姆斯·范西塔特朝那位年輕人綻露了笑臉。
“沒有問題。”他說。這位完成了任務的警察站到了法庭的後方。第二名證人
是那位着裝警官。在他的陳述過程中也是由森德蘭小姐為他導向的。最後,范西塔
特站起身來。
“警官,在你抵達現場時,街上的一些人是否聚集起來了?”
“是的,先生。”
“其他警察與你是否在一起?”
“是的,先生。總共有10位警察在場。”
“你是否指示他們去與每一位在場的群眾面談,為的是找到襲擊事件的任何目
擊證人?”
“是的,我說了,先生。”
“你是否也要求你的10位同事去查訪有可能俯視該現場的每一套公寓和每一座
房屋,為了同樣的目的?”
“是的,先生。”
“在深人到該小區歹徒逃走的巷子裏去時,你的同事們是否繼續查訪以期找到
一位目擊證人?”
“是的,先生。”
“總的說來,在這項工作上花了多少時間?”
“黃昏降臨時,我讓他們結束了,大概在8點鐘左右。”
“這麼說來,在那個小區里你的10名警員截住行人並且挨家挨戶查訪了將近6
個小時?”
“是的,先生。”
“在那段時間裏,他們是否遇見了一位證人看到了襲擊或看見了與我的當事人
相符的兩個人在小區內跑過?”
“沒有,先生。”
“那麼,是不是經過了100次查訪之後,你們沒有找到絲毫證據可把我的當事
人與該時間該地點聯繫起來?”
“沒有,先生。”
“謝謝你,警官。沒有其他問題了。”
下一個輪到了傑克·伯恩斯。在他的冗長的陳述中,他從食堂里接到的那次初
次召喚講起,一直到最後對普賴斯和科尼什提起謀殺指控為止。然後范西塔特站了
起來。
“你已經進行了一次非常徹底的調查,伯恩斯先生?”
“我希望如此,先生。”
“現場進行了完全徹底的搜查?”
“我是這麼認為的。”
“刑事搜查小組有幾位警官?”
“大約12位,先生。”
“但他們在犯罪現場及其附近沒有發現普賴斯先生的血液痕迹?”
“沒有,先生。”
“那麼,這裏有一隻嚴重受損的鼻子,血流如注,但血液一滴也沒有灑落到那
里的行人路上?”
“沒有找到,先生。”
伯恩斯不會被一位律師所誘導。
“你明白,伯恩斯先生,我的當事人會說他的血沒在那裏被發現,是因為他不
是在那個地方搞破鼻子的,因為星期二那天他根本沒有去過那裏。那麼,伯恩斯先
生……”
范西塔特在問題的核心處一帶而過。他知道陪審團沒在場,用不着去施加影響。
他是在向地方法官喬納森·斯坦陳述。地方法官毫無表情地看着他,手頭上做着筆
記。森德蘭小姐在快速潦草地做記錄。
“在該地方搜尋時,你們的警方刑事搜查小組是否查找了歹徒也許會丟下的任
何其他物品?”
“是的,先生。”
“那麼他們裝滿了幾隻垃圾袋?”
“20隻,先生。”
“裏面的內容是否經過了最仔細的檢查?”
“是的,先生。”
“在20袋物品中,是否有可能把我的當事人與當時當地聯繫起來的任何證據?”
“沒有,先生。”
“但是,第二天中午你們卻積極地去尋找普賴斯先生和科尼什先生,為的是想
逮捕他們。為什麼要那樣呢?”
“因為第二天中午11點至12點時,我已經確定了兩人的身份。”
“是從刑事記錄照片中得到的嗎?”
“是的,先生。”
“而且是由當地的一位煙雜店老闆維吉·巴特爾先生指認的嗎?”
“是的,先生。”
“告訴我,警官,巴特爾先生查驗了多少張照片?”
傑克·伯恩斯查閱了一下他的筆記。
“77張。”
“為什麼77張呢?”
“因為他指從第28張照片是馬克·普賴斯,第77張照片為哈里·科尼什。”
“77張照片是倫敦東北地區受到警方注意的所有白人年輕小夥子的總數嗎?”
“不是,先生。”
“這個數字還要大嗎?”
“是的,先生。”
“那天上午在你手頭上有多少張照片,伯恩斯先生?”
“大約400張。”
“400張。但你卻在第77張時停止了。”
“指認是絕對積極的。”
“而且巴特爾先生從來沒有機會查看到剩餘的323張?”
法庭內一陣長時間的靜寂。
“沒有,先生。”
“伯恩斯探長,我的當事人普賴斯先生從他的脖頸往上看,是一個壯實的二十
五六歲的白人小夥子,理着一隻光頭。你能告訴法庭,在你的400張照片中沒有其
他人與其相像嗎?”
“這我不能說。”
“我認為有許多。當今時代,腦殼剃得光光的年輕壯實小夥子比比皆是。然而,
巴特爾先生從來沒有機會把普賴斯先生的照片與你的400張照片的餘下部分的相似
臉面去作比較?”
沉寂。
“你必須回答,伯恩斯先生。”領薪治安推事溫和地說。
“沒有,先生,他沒有。”
“在後面的部分里,也許會有另一張臉面,與普賴斯先生酷似,但巴特爾先生
沒有機會去作比較,來來回回,反反覆復去凝視兩張臉面,然後做出選擇?”
“也許會有。”
“謝謝你,伯恩斯先生。沒有進一步的提問了。”
這對控方造成了損害。理光頭的壯實青年小夥子“比比皆是”的說法給斯坦先
生留下了印象。他也在電視裏看到過球賽時的許多足球流氓都是剃着光頭。
卡爾·貝特曼先生純粹是技術性的陳述。他簡單描述了那個昏迷的人到達醫院,
以及他對那個人所盡的最大的努力,直至傷員被轉到神經外科。但當他講完時,范
西塔特站起身來。
“就一個非常簡單的議題,貝特曼先生。你是否檢查了傷員的右拳?”
貝特曼皺起了眉頭,他感到迷惑。
“是的,我檢查了。”
“在收進來當時還是後來?”
“後來。”
“是在某個人的要求下才這樣做的嗎?”
“是的。”
“那麼是誰的要求?”
“刑偵隊長伯恩斯。”
“那麼伯恩斯先生是否要求你尋找指關節的損傷?”
“是的,他要求了。”
“那麼有沒有損傷?”
“沒有。
“你在搶救室里工作多久了?”
“10年。”
“是一位經驗相當豐富的醫生。你肯定已經看到了那隻拳頭在實施多次暴力襲
擊后對人的臉部和那隻拳頭本身造成的結果?”
“是的,我相信我看到了。”
“當一個人的拳頭以那麼大的力度實施打擊,以致把另一個強壯的人的鼻樑打
碎了時,你難道沒有指望去發現指關節上的損傷?”
“我也許想過。”
“那麼,發生這種損傷的概率是多少?百分之八十嗎?”
“我想是吧。”
“指關節皮膚的挫傷?手背上腕部與指關節之間細長脆弱的腕骨端部的青腫?”
“更像是腕骨青腫。”
“與拳擊運動員的損傷相似?”
“是的。”
“但是現在已經慘死的那個人的有拳上沒有那種損傷?”
“沒有。
“謝謝你,貝特曼先生。”
卡爾·貝特曼所不可能知道的是,那個跛子在打破普賴斯臉面時,他沒有使用
一隻握緊的拳頭,而是一次更為危險的打擊。他使用的是手掌的硬緣,從腰部向上
運動,自下而上地砸在了那隻鼻子上。假如普賴斯沒有牛一般的力氣和不是習慣於
打架鬥毆的話,他就會被打翻在地並失去知覺。
腦外科醫生保羅·威利斯先生作證完畢后離開了證人席。他沒有遇到范西塔特
的詢問,但聖安妮路醫院的梅羅斯大夫就不是那樣了。
“告訴我,梅羅斯醫生,在那個星期二下午5點至5點半當你檢查普賴斯先生
的鼻子時,鼻孔里有沒有血?”
“有,有的。”
“已結塊或者仍呈液態?”
“兩者都有。鼻孔端部附近有血塊小片,但再往上的血呈液太”而且你發現鼻
梁有兩處骨折,軟骨被推向了一側?“
“是的,我發現了。”
“所以你校正鼻骨、矯正鼻樑、敷上橡皮膏,為的是讓它自然痊癒?”
“是的,我是這麼做了。”
“假如那個傷員在去醫院之前,曾經不管疼痛愚蠢地試圖校正自己的鼻子,那
是否會引起新的出血?”
“會的。”
“那樣的話,你在看到那個鼻子時,你能說它是幾個小時之前遭受的損傷?”
“數個小時之前,當然了。”
“嗯,是3個小時?10個小時?還是更多?”
“這很難說。說不準確。”
“那我給你一種可能性。星期一晚上,一個年輕人出門去,在一個酒吧里喝得
爛醉,在回家的路上想在水溝里小便。但他被一塊不平整的街沿石絆了一下,臉朝
下重重地倒向停在路邊的一輛建築工程卡車的尾板上,從而摔破了他的鼻子。那樣
的話,是否能造成你所看見的損傷?在頭一天晚上?”
“有可能。”
“嗯,梅羅斯大夫,是或者不是?是可能的嗎?”
“是的。”
“謝謝你,大夫。沒有其他提問了。”
范西塔特現在是在對喬納森·斯坦說話,但話聲清楚響亮。他說出來的話是:
這就是我的當事人所講述的確切情況,而且如果他不改口,我們雙方都知道控方是
不能推翻它的。
在法庭的後方,傑克·伯恩斯不由得暗暗叫苦。梅羅斯為什麼不堅持那損傷不
可能在他治療時的4個小時之前造成?這是沒人知道的。該死的認真誠實的醫生們。
保羅·芬奇先生是刑事技術室的頭頭。他不是一名警官,因為多年來倫敦都市
警察局根據合同使用着平民科學家承擔刑事技術工作。
“你從被告合居的那套公寓裏收集了大量的衣物?”范西塔特問道。
“是的,我收集了。”
“還有受害人遭襲擊時所穿戴的每一片衣物?”
“是的。”
“而且你應用最先進的技術對每一件物品進行了檢查,為的是想在一處衣物里
發現來自於另一處衣物的任何纖維?”
“是的。
“那麼有沒有這種痕迹?”
“沒有。
“你還收到了一件沾有乾涸血跡的T恤衫?”
“是的。”
“還有來自於我的當事人普賴斯先生的一份血樣?”
“是的。”
“它們是否相符?”
“它是相符的。”
“那件T恤衫上是否還有其他人的血液?”
“沒有。
“你在天堂路地段的行人路上或者園林苑小區里是否採集到了血樣?”
“沒有。”
“你在法羅路上的一輛建築工程卡車下面或者附近是否採集到了血樣?”
芬奇先生完全被搞糊塗了。他朝那把長凳看了一眼,但沒能得到任何提示。刑
偵隊長把頭埋在了雙手裏。森德蘭小姐看上去深不可測。
“法羅路?沒有。”
“很好。沒有其他問題了。”
哈米爾頓先生用他那歡快而又自信的口氣敘述了屍體解剖的報告。致死原因,
他說,是由於與皮靴相關的多次踢打腦殼,使得引起大腦中樞的嚴重受損。
“在屍剖期間,”范西塔特問道,“你是否檢查了屍身上的每一處?”
“當然了。”
“包括那隻右手?”
哈米爾頓先生查看了一下筆記。
“關於那隻右手我沒有提到。”
“是因為右手沒有損傷嗎?”
“那倒是惟一的原因。”
“謝謝你,哈米爾頓先生。”
與專業人員不同,那位遛狗的年長的惠特克先生有點緊張。他的服飾是精心挑
選的,運動衣上掛着皇家炮兵部隊的徽標;他有這個權利:在部隊裏服役時他曾經
是一位炮手。
當初在老人俱樂部里,當大家聽說他要為一次謀殺案的預審出庭作證時,曾經
有過一番激動,而且感激萬分而又感到迷惘的米奇也已經得到了許多寵愛。
他向以森德蘭小姐為首的控方人員描述,他是如何在剛過黎明時帶着米奇去進
行每日一次的散步,但是由於擔心要下雨,他是如何穿過一個缺口進入到有牆隔開
的那塊廢棄地,抄近路回家去。他解釋了在自由奔跑的米奇是如何嘴裏叼着一件物
品跑回到他身邊的。它是一隻錢包;所以在回憶起星期五報紙上登載過的那則請求
時,他帶着它去了多弗爾街警署。
當他講述完時,另一個人站了起來,是那個身穿高檔西服的人。惠特克先生知
道他代表着站在被告席上的人。那些壞人在證人的年輕時代是會被絞死的,他們是
社會的渣滓。所以這個人既然代表着他們就是敵人。但他非常友善地微笑了。
“一個夏日早晨的最佳時刻?涼爽、安靜、附近沒有人吧?”
“是的。所以我很喜歡。”
“我也是。那個時候我也常常帶着我的傑克·拉塞爾去散步。”
他又微笑了,真的很友好。畢竟不是一個很壞的傢伙。雖然米奇是一條雜種獵
狗,但惠特克先生以前當公交車司機時也曾有過一條傑克·拉塞爾狗。那個金髮男
人不可能那麼壞。
“那麼你在穿越那塊廢棄地,而米奇則在自由地奔跑着?”
“是的。
“那麼它在那裏,突然間它回到了你的身邊,嘴裏叼着一件東西?”
“是的。”
“你是否確切地看見它是在什麼地方發現那件物品的?”
“沒有確切看見,沒有。”
“是否有可能,譬如說,在距籬笆10碼處?”
“嗯,當時我在那塊地的20碼縱深處。米奇從我身後過來。”
“那麼它有可能在距鐵皮籬笆10碼處發現那隻錢包?”
“是的,我想這是可能的。”
“謝謝你,惠特克先生。”
這位老年人被搞糊塗了。一名引座員向他招手讓他離開證人席。怎麼回事?他
被引到法庭後方並找到了一個座位。
指紋技術也是倫敦都市警察局承包給平民專家的一項工作。其中一位專家是克
利夫·亞當斯。
他描述了交給他的那隻錢包;他發現的3套指紋;他如何消除了發現者——惠
特克先生的那一套和屬於已經死去的錢包主人的那套指紋。以及他是如何把第三套
指紋與哈里·科尼什的指紋完全相符起來。范西塔特站起身來。
“有任何污漬嗎?”
“有一些。
“污漬是怎樣造成的,亞當斯先生?”
“嗯,一枚指紋覆蓋到另一枚指紋上會造成一處污漬,那是不能用作證據的。
與另一處表面相摩擦也會造成污漬。”
“如同衣袋的內面嗎?”
“是的。”
“哪些是最清晰的指紋?”
“惠特克先生和科尼什先生的。”
“它們是留在錢包的外面?”
“是的,但科尼什的兩枚指紋在內面,內表面。”
“那麼,當惠特克先生拿着錢包的時候,他的指紋留在了錢包的塑料面上,且
在塞進一隻繃緊的衣袋時從來沒有遭到污損?”
“似乎是這樣。”
“那麼科尼什先生的指紋也以同樣的方式留下了,而且也保留得相當清晰,因
為此後錢包沒有與衣袋的內面發生過摩擦?”
“似乎是這樣。”
“如果一個人,在逃離搶劫現場后,打開那隻錢包,抽去裏面的所有內容,然
后把它塞進他的牛仔褲后袋裏,這樣會在錢包的塑料外表面上留下他的清晰的指紋?”
“是的,這樣會留下的。”
“但是那種斜紋布織物、繃緊的牛仔褲口袋和奔跑的運動,會在,譬如說,半
英里距離內,把指紋染成藍色嗎?”
“也許會有那種作用。”
“那麼,這個奔跑的人在半英里之後用食指和拇指從他的后屁股口袋裏抽出那
只錢包,為的是把它扔掉,他只會留下被你所發現的食指和拇指的指紋嗎?”
“是的。”
“但是,如果冒出來一個發現者,並在錢包的塑料表面上留下了他自己的指紋,
他不會污損上述食指和拇指的指紋嗎?”
“我認為他也許會污損。”
“你看,你的報告中說,指紋有些污漬,被新鮮的指紋所重疊,那有可能是來
自於另一隻手。”
“它們只不過是污漬。污漬下面的指紋也可以是錢包主人的或者是科尼什的。”
在法庭的後方,傑克·伯恩斯的胃部在攪動。維里蒂·阿米塔奇小姐,她曾經
在她的花店的地上撿起了這隻錢包。
“亞當斯先生,這隻錢包是半個月前的星期二下午剛過2點時被從死者的衣袋
里掏走的。星期三相同時刻或此後不久,科尼什先生被警察拘留了。他一定是在那
段24小時時間內把指紋留在了錢包上?”
“是的。
“但那隻錢包在星期天上午才被發現。它肯定在那片草地上躺了4天半至5天
半的時間。然而指紋卻相當清晰。”
“這段時間裏沒有雨損的跡象,先生。在晴朗乾燥的條件下,那是完全可能的。”
“那麼,你能否確切地說明科尼什先生的指紋是在星期二下午還是在星期三上
午留在錢包的塑料面上的?”
“不能,先生。”
“星期三上午,兩個年輕人沿着曼德拉路行走,這時候他們看見一隻錢包躺在
水溝邊。由於通常的好奇心的驅動,其中一人停步把它撿了起來。他打開錢包去看
裏面的內容。但裏面一無所有,既沒有錢,也沒有紙片。它是一隻廉價的錢包,一
文不值。他舉起錢包,高高地扔過了把曼德拉路與一些廢棄地分隔開來的那道鐵皮
隔離欄;它落在了大約10碼遠處的青草叢中,直至星期天上午被一條狗發現。可能
嗎?”
“我想是可能的。”
“是或不是,亞當斯先生。當時的指紋是否與你所發現的指紋相符?”
“是的。
又是一條給喬納森·斯坦的信息、。那就是哈里·科尼什打算堅持的事情發生
了,而且他那關於把自己的指紋留在那隻錢包上的解釋是完整的。喬納森·斯坦先
生若有所思地低頭做着筆記。
剩下來的證人是維吉·巴特爾先生。他的兩份辨認和他的陳述是毫不含糊的。
森德蘭小姐一步一步地引導着他的證詞。在後方,伯恩斯放鬆了。他將會得到他的
關禁。范西塔特站起身來。
“巴特爾先生,你是一位誠實的人。”
“我希望如此。”
“一個人,假如他認為,僅僅是認為,他也許已經犯了一個差錯,那麼他是不
會驕傲自大地不承認犯錯的可能性?”
“我希望不會。”
“你在陳述中說,你相當清楚地看見了普賴斯先生,因為他正在面朝向你。”
“是的。他在我的左邊,從商店的玻璃,面朝著我。”
“但他也是面朝著受害人。所以受害人是背朝着你。那就是為什麼你在後來無
法幫助辨認他的臉面。”
“是的。”
“你還說,第二個搶劫者,對此你認為是科尼什先生,正站在受害人的身後。
他肯定也是背對着你的?”
“嗯,是的。”
“那你怎麼能看見他的臉面?”
巴特爾先生看上去憂慮了。
“當時,我沒有看見。只是後來他們開始圍着那個倒在地上的人繞圈子,踢他
的時候。”
“巴特爾先生,假如你用腳去踢地上的某一個人時,你的眼睛會去看什麼地方?”
“嗯,當然是那個人了,”
“也就是說,朝下看?”
“是的。”
“請法庭寬容,先生。科尼什先生,你站起來好嗎?”
在被告席上,哈里·科尼什站了起來,把他銬住的獄警們也跟着站起身來。斯
坦先生看上去顯得驚訝,但范西塔特沒有停頓。
“科尼什先生,請你看自己的腳下。”
科尼什照着做了。他那一頭直發垂落下來形成了一道屏幕,使得從法庭內的各
個角度都無法看清他的臉面。
一片沉靜。
“坐下,科尼什先生。”范西塔特說。他相當溫和地對小商店老闆說話了。
“巴特爾先生,我提議你在30碼距離外見到了一個留着齊耳長發。臉色灰黃的
瘦個子男人。第二天,當你看到一個留着齊耳長發、臉色灰黃的瘦個子男人的照片
時,你假定那肯定是同一個人。是那麼回事吧?”
“我想是吧。”維吉·巴特爾咕噥着說。伯恩斯試圖去捕捉他的眼光,但沒有
成功。他不敢與別人對視。一他已經受到了恫嚇,伯恩斯絕望地想道。有人已經向
他發過警告了,半夜裏一個靜靜的聲音,提醒他要為老婆孩子着想。哦,天哪,這
種事情再也不要發生了。
“現在,關於普賴斯先生。你去看過海伯利的阿西諾嗎,巴特爾先生?”
“沒有,先生。”
“你明白,在那個悲慘的日子裏,你從路對面看過去,看到的是一個剃着光頭
的粗壯的白種男子,難道不是嗎?”
“是的。”
‘而且如果你去海伯利,你會看見一百個那樣的人。而且如果你去看倫敦北部
道路上每天在追逐其他司機的百分之五十的白色麵包車的擋風玻璃後面,你會看見
另一百個那樣的人。而且你知道他們是怎樣穿戴的嗎,巴特爾先生?藍色牛仔褲,
通常是污穢的、寬皮帶和沾滿塵土的T恤衫。這差不多是一種制服。那樣的人你以
前見到過嗎?“
“見到過。”
“倫敦市內滿街都有吧?”
“是的。”
“在電視裏,看到外國警察在對付英格蘭足球流氓的鏡頭時,我們全都感到羞
辱,是嗎?”
“是的。
“巴特爾先生,受害人不會如你所描述的那樣去拳打他的襲擊者。那樣會擦傷
他的右手指關節的,很可能會造成他的手部骨頭青腫。我提議你見到他舉起了他的
右手,很可能是為了擋開他認為是朝他砸過去的一次打擊。那是不是你所看到的?”
“是的,我想那是可能的。”
“但如果你會犯下那種差錯,難道你不會再犯一次在30碼距離處看錯一張臉的
差錯嗎?”
伯恩斯用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頭。不管是誰對這位嚇壞了的小店老闆做過吩咐,
都做得相當成功。巴特爾並沒有從警方撤回所有合作,不然他將被當做一個含有敵
意的證人。他只是把“絕對”改為“可能”和把“確切”改成了“也許”。也許是
不夠的;陪審團不能按也許去認定有罪。
當可憐的巴特爾先生離開證人席之後,森德蘭小姐對斯坦先生說:“這是檢察
院起訴的案件,先生。我們將按謀殺指控向刑事法院申請關禁。”
領薪治安推事朝詹姆斯·范西塔特揚起了一條眉毛。這兩個人都知道下一步是
什麼。法庭內靜得連一枚針掉落也能聽得到。
“治安推事先生,我們都知道法律規定的意義和重要性。你必須具有足夠的證
據,據此,如果沒有自相矛盾的話……”范西塔特拖長最後一個單詞的語調,為的
是強調這是極不可能的“……一個合理的陪審團,在正確的引導之下,才能公正地
定罪。”
范西塔特接著說,“現在這裏沒有證據,先生。控方曾有3件真正的證據。巴
特爾先生、破鼻子和錢包。巴特爾先生,顯然是一位完全誠實的人,他得出的結論
是,他最終把兩個僅僅是長相相似的人認作是他在那天下午所見到的人。
“那就剩下了普賴斯先生的破鼻子和科尼什先生留在一隻被扔掉的空錢包上的
指紋了。先生,雖然你今天在這裏並不會特別去在意在另一個日子另一個法庭里會
怎麼說,或者確實不會去在意辯方在本案中的明顯的觀點,但根據你的經驗,你肯
定相當清楚,關於鼻子和錢包的借口到時候會被全面而且徹底地駁倒。
“對於那隻鼻子和錢包有一個完全符合邏輯的解釋。我認為我們兩人都知道陪
審團不能公正地做出定罪。我必須請求撤消起訴。”
是的,喬納森·斯坦想道,陪審團將會看到你的當事人打扮得瀟洒整潔、西裝
革履;陪審團永遠看不到這兩個殺人犯的記錄。你們將會被宣判無罪,並浪費大量
的公眾時間和金錢。
“雖然無奈,但我只能同意范西塔特先生。本案撤消。把被告釋放。”他說。
由於對自己剛才不得不說的話感到十分厭惡,他隨即離席而去。
“全體起立。”那位書記員喊道。太晚了一點,大多數人已在沖向大門。普賴
斯和科尼什已被卸去了手銬,他們試圖從被告柵欄內去握范西塔特的手,但他高視
闊步地從他們身邊經過,走向廊道。
從3樓抵達1樓要花一些時間:幾部電梯通常都很忙碌。傑克·伯恩斯隨着第
一批人流走向大門,他陰鬱而憤怒地瞪着雙眼。
普賴斯和科尼什已獲得了自由,他們昂首闊步地從一部電梯裏出來,嘴裏罵罵
咧咧、狂呼亂叫,一起走向大門。伯恩斯轉過身來。他們在相隔20英尺的距離內面
對面了。兩個歹徒不約而同地舉起僵硬的中指,向那位偵探上下亂點着。
“你完蛋了,臭狗屎。”普賴斯尖叫着。他們趾高氣揚地結夥走出大門進入海
伯利路,返回他們佔據的房間。
“不愉快吧。”他身邊一個靜靜的聲音說道。伯恩斯見到了那頭流暢的金髮、
那雙淡藍色的眼睛和那種優雅而自信的舉止,心頭湧起一陣對范西塔特和他的一舉
一動的厭惡。
“我希望你感到自豪,范西塔特先生。他們殺害了那個善良的老人,這如同我
們現在站在這裏一樣真實。謝謝你他們現在逍遙法外了。直至下一次。”他現在已
是怒火中燒,甚至顧不得注意禮節了。“上帝呀,難道你為那些百萬富翁們打贏官
司還不夠多嗎?為什麼你要為蠅頭小利來這裏提供法律幫助讓那兩個十惡不赦的歹
徒逃脫法律的制裁呢?”
在范西塔特的藍色的眼睛裏沒有譏諷的神色,更像是同情。然後他做出了某種
奇怪的舉動。他俯身向前在伯恩斯的耳邊輕聲說話了。刑警聞到了一股高貴而稀有
的香精味。
“這也許會使你驚奇,伯恩斯先生,”那聲音耳語着,“但它與正義的勝利相
關。”
然後他就走開了,通過旋轉門出去了。一輛本特利車駛了上來,好像是得到了
指示。范西塔特把公文箱放進轎車後座,然後也跟着鑽了進去。本特利起動加速,
從視線里消失了。
“呸,屁股的勝利。”伯恩斯怒吼道。是吃中飯的時候了。他決定步行2英里
回警署去。走到一半時,他的傳呼機鳴響起來。是警署在呼他。他拿出手機回電。
在前台值班的一位同事接聽了。
“有位老傢伙在這裏等着見你。說他認識那個死者。”
他原來是一位年老的退休人員,而且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倫敦人。伯恩斯在一間
接待室里找到了他,在一塊“禁止吸煙”的警告牌下,他正安靜地享受着一支香煙。
他立即與他交談起來了。他的名字是阿爾伯特·克拉克,“但大家都叫我諾比。”
伯恩斯和諾比·克拉克面對面地坐在桌子邊。刑偵隊長翻開了筆記本。
“為做記錄,請說說你的全名和地址。”
在記載諾比居住的市鎮時,他停下了。
“威爾斯頓?那有幾十英里遠呢。”
“我知道,”那位退休人員說。“我住在那裏嘛。”
“那個死者呢?”
“當然。那就是我們曾經相遇的地方,不是嗎?”
他是那種喜歡在陳述句後面加上一個不必要的疑問詞從而變成問句的倫敦人。
“你遠道而來為的是告訴我關於他的事?”
“似乎這樣才對,他已經死去了,”諾比說。“你們應該去抓住打死他的那些
狗雜種,把他們關起來。”
“我抓住他們了,”伯恩斯說。“法庭剛剛把他們放走了。”
諾比·克拉克大吃一驚。伯恩斯從抽屜里找出一隻煙灰缸,老頭子把香煙掐滅
了。
“那是無法無天的。我不知道我們這個國家將來怎麼辦。”
“持這種觀點的不止你一個人。好吧,談談那個死者。他叫什麼名字?”
“彼得。”
伯恩斯記了下來。
“姓什麼?”
“不知道。我從來沒問過他。”
伯恩斯緩緩地默默地從1數到了10.“我們認為那個星期二他來到遠方的倫敦
東部為的是把一些鮮花放到當地公墓地的一座墳墓上。是他的母親吧?”
“不,他沒有雙親。自幼就失去了他們。是一個孤兒呢。在巴納多孤兒院裏長
大。你指的肯定是他的梅阿姨了。她是他的女管家。”
伯恩斯的腦海里出現了一個孤苦伶汀的小男孩以及一位慈善的婦女,努力使他
重新燃起對未來生活的希望。在她去世后的20年內,他仍然在她的生日把鮮花放到
她的墳頭上去。18天之前的一次獻花要了他的命。
“那麼你是在哪裏遇見這位彼得的?”
“俱樂部。”
“哪個俱樂部。”
“社保處。我們坐在一起,每星期都那樣。他們提供椅子給我們。我患有關節
炎,他有一條瘸腿。”
伯恩斯能夠想像出他們坐在社保處里,等待着其他領取年金的人流漸漸消退。
“那麼在你們坐着等待的時候,你們交談了嗎?”
“是的,談了一些。”
“可你從來沒問過他姓什麼?”
“沒有,而且他也從來沒問過我,不對嗎?”
“你去那裏是領取養老金吧?那麼他去那裏於什麼?”
“殘廢撫恤金。他可以領取百分之三十的殘廢撫恤金。”
“是那條腿。他是否說起過他的腿是怎樣弄殘的?”
“當然說過。他當過兵,在傘兵部隊。有一次夜間空降遇上了大風,把他吹過
去摔向一堆岩石。降落傘拖着他在亂石堆里翻滾了半英里。當戰友們找到他時,他
的右腿已經粉碎性骨折了。”
“他失業了嗎?”
諾比·克拉克不屑一顧,顯得頗為高傲。
“彼得?從來沒有。他決不會去拿不是屬於他的一分錢。他是一個專職的守夜
人。”
當然。孤身居住,孤身工作。沒人報告他的失蹤。而且碰巧他工作的那家公司
在8月份暫時放假歇業了。該死的8月份。
“你怎麼知道他死了?”
“報紙上看到的。他的死訊刊登在《晚報新聞》上。”
“那是9天之前登載出來的。你為什麼要等那麼長時間?”
“8月份。8月份我總是要去懷特島上的女兒家裏住上兩個星期。昨晚才回來。
很高興回到了霧都。都怪海上的大風,差點要了我的老命。”
他輕輕地咳了一聲,又點上了一支香煙。
“那你是怎樣看到9天前的一張報紙的?”
“土旦。
“土豆?”
“馬鈴薯。”諾比·克拉克耐心地說。
“我知道土豆就是馬鈴薯,諾比。但土豆與那位死者有什麼關係?”
作為回答,諾比·克拉克把手伸進他的夾克衫的側面口袋裏,取出一張撕破了
的舊報紙。那是9天前《晚報新聞》的第一版。
“今天上午去了那家蔬菜水果商店買土豆。回到家裏,打開土豆的包裝,他就
在廚房桌子上盯着我。”
一家老式的蔬菜水果商店,使用舊報紙包裝土豆。從這張沾有泥土的報紙上可
以看到,那個破腳男子臉朝上凝視着。在背面,即第二版,就是那篇詳細報道,包
括與多弗爾街警署刑偵隊長伯恩斯的聯繫方法。
“所以我就直接過來了,不是嗎?”
“讓你搭車回家好嗎,諾比?”
這位領取年金的退休職員高興了。
“有40年沒坐警車了。告訴你,”他慷慨大方地補充說,“那時候我們曾經有
過真正的警察。”
伯恩斯打電話給盧克·斯金納刑警,讓他帶上從死者口袋裏取出來的那把拴有
紅絲線的鑰匙並把汽車開到前面來。
在了解了當地社會保險處的詳細地址之後,兩位刑警讓諾比·克拉克在他的家
門口下了車,然後驅車去社保處。那裏快要關門了,但那位辦事員還是通情達理的。
伯恩斯晃了晃他的警察證件,並要求找主任說話。
“我在找一個人。名叫彼得。姓氏不詳。中等身高、中等身材、灰白頭髮、年
齡在50至55歲之間。以前常常坐在……”他打量了一下周圍。牆邊有幾隻座位。
“那裏,與諾比·克拉克一起。有印象嗎?”
社保處辦公室不是閑談的地方,至少隔着櫃枱和鐵柵的辦公室職員與外面的領
取年金的人是不太會閑談聊天的。最後,其中一位女職員回想起有那麼一個人。彼
得·本森?
餘下的工作由電腦完成。那位主任在鍵盤上輸入彼得·本森姓名,查到了他的
檔案。由於騙取社保的事情常有發生,因此多年來一直要求附上申請人的照片。現
在電腦螢屏上出現的是一張小小的證件照,但已經足夠了。
“地址?”伯恩斯問道。斯金納把它記下來了。
‘他已經差不多有3個星期沒來這裏了,“那位辦事員說。”很可能去度假了。
“
“不,他死了,”伯恩斯說。“你們可以封存他的卷宗了。他再也不會來了。”
“你能肯定嗎?”主任問道,顯然是在擔心謠傳。“我們必須得到正式通知。”
“他是做不到的,”伯恩斯說。“忘了他吧。”
通過倫敦地名索引並經詢問了幾位鄰居之後,兩位刑警找到了那個地址。它在
另一個住宅小區里,是在4樓上面的一室一廳小公寓。電梯已經壞了,他們踏上樓
梯進入了公寓。
這是一套破舊的公寓,但很整潔。室內已經積起了3個星期的塵埃,窗台上有
幾隻死蒼蠅,但沒有陳腐發霉的食物。洗滌過的盤子和杯子擱放在水槽旁邊的晾於
架子上。
床頭邊的一隻抽屜里有一些零星的部隊紀念品和5枚軍功章,那是授予戰鬥英
雄的。書架上的那些圖書都是翻舊了的軟皮封面書籍,牆上的裝飾畫也都是印刷品。
伯恩斯最後在客廳牆面上的一張鑲有鏡框的照片前停下了腳步。
照片里有4個年輕人,對着照相機鏡頭微笑着。背景看上去像是沙漠裏的一條
壕溝,一邊還有一座古舊的石頭城堡。照片下面印着“米爾巴特,1972”。
“米爾巴特是什麼?”斯金納問,他已經走過來站在了伯恩斯身後。
“一個地方。一個小村莊。在佐法爾省,位於阿拉伯半島最東端的阿曼。”
這些年輕人都穿着沙漠偽裝服。其中一人戴着當地阿拉伯人的一條格子布茶巾,
用兩條黑帶子紮緊着。另3個人戴着沙色貝雷帽,前面有一顆帽徽。伯恩斯知道,
如果手頭上有一面放大鏡,他能夠分辨出帽徽里有一把帶翼的匕首,上面是3個字
母,下面是3個簡短的單詞。
“你是怎麼知道的?”斯金納問。
“女王曾來過一次德文郡。當時我在皇家警衛團里值勤。那支特別空勤團部隊
派來兩人協助我們。警衛值勤會有長時間的等待。我們全都談起了往事。他們告訴
了我們關於米爾巴特的事件。”
“那裏發生了什麼事?”
“一次戰役。那裏發生着一場戰爭。一場秘密的戰爭。恐怖分子被從南也門國
境上派遣過去,為的是想推翻阿曼蘇丹。我們派去了英國陸軍培訓隊。一天,一支
由三四百名恐怖分子組成的武裝向在米爾巴特的那個村莊和要塞發起了進攻。守衛
在那裏的是來自特空團的10名官兵和來自於當地的一組應徵士兵。”
“誰贏了?”
伯恩斯用一根手指指向那張照片。“他們贏了。當然,損失了兩名戰士,在打
死打傷100多個恐怖分子之後,那些人突出重圍跑走了。”
照片中3個人站立着,第四個人單膝着地在他們的前面。這是24年前在一個被
遺忘了的沙漠村莊裏的合影。前面的人就是那名傘兵;他後面是一名中士、一名下
士以及他們的軍官。
斯金納走上去用手拍拍那個蹲伏着的傘兵。
“是他,彼得·本森。可憐的傢伙。經歷了那麼多的槍林彈雨,卻在埃德蒙頓
被踢死了。”
伯恩斯已經辨明了那位傘兵的身份。他正在凝視着那位軍官。流暢的金髮上面
戴着那頂貝雷帽,那雙傲慢的藍眼睛因陽光的照耀而眯縫起來了。但那位年輕的軍
官正在打算退伍回家去上法律學校,並在四分之一世紀之後成為一位全國著名的大
津師。斯金納已經把他們互相聯繫起來了,現在他在伯恩斯耳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不明白,”這位刑警中士說。“他們踢死了他的戰友,他還千方百計地把
他們放走了。”
伯恩斯似乎能夠聽到在他耳邊的那種公學畢業生的輕輕的說話聲。
“這也許會使你驚奇,伯恩斯先生……”
盯視着已經經歷了一代人的那四位年輕勇士的臉面,傑克·伯恩斯這時候才明
白那位偽裝得優雅的律師並不是在談論舊貝利的正義,而是《舊約全書》的正義。
“傑克,”在他身邊的仍感到迷惑的年輕刑警說,“現在普賴斯和科尼什重新
獲得了自由,但如果那位中士和下士遇到他們時會發生什麼事呢?”
“別問,小夥子。你最好不要去知道。”
第二十四天,星期四
在赫里福德基地附近的特別空勤團的一塊專用土地上舉行了一次葬禮。一位老
兵的屍體被安放下去了。在場的一位司號兵吹響了未次熄燈號,墓穴上空還鳴響了
禮炮。大約有十幾個人參加了這次葬禮,包括一位著名的大律師。
那天晚上,在倫敦東部旺斯台德沼澤地附近的一隻湖裏發現了兩具屍體。它們
被辨明為馬克·普賴斯先生和哈里·科尼什先生的屍體。那位負責驗屍的病理學家
認為那兩個人都是被勒死的,而且兇器顯然是極不尋常的鋼琴琴弦。該案件的卷宗
打開了,但永遠沒能合上。
(舒雲亮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