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那男子大約三十五六歲,瘦削的身子上經常披着僧衣一般的淡細點和服,背微駝。那模樣,就像有那麼一絲不願見人似的。
嗯,他住的是我那一排屋子最盡頭的一間。
記得他叫井川久平,看那歷盡滄桑的模樣,我懷疑這不是真名。但是他住居的門口卻掛着寫上“井川久平”四個字的名牌。雖然被從我的住所圍牆上伸過去的藤葉遮掩住了,可是倒也可以看出,那名牌上的毛筆字非常漂亮。
話是這麼講,可是我敢說,坡上住的人,不會有幾個認識這個名字。
人們只知道,他是干代書那一行的,獨居在一間小屋子裏的人,自然不會與鄰居街坊有多少來往,因此,“代書先生”這個稱呼已經很恰如其分了。
窄窄的玻璃門上貼着一張紙,上書“代書”二字,權充廣告牌。不愧是幹這一行的,字跡確實夠氣派,可是每逢起風的日子裏,總會看到那張紙的邊角剝落,在不牢靠、咯吱作響的玻璃門板上瑟瑟顫抖,好像就要脫落飛跑似的,正顯示出那人平日的生活狀況,看來是寂寞極了。
儘管如此,倒也名副其實,他家出入的人還不算太少。
這也難怪,地點既在花街上,女郎們又多半來自附近寒村,讀書識字根本談不上,所以嘛,那些女郎們為了給故鄉寫寫信,或者匯筆款回家什麼的,便不得不上門來請他代筆了。
有時大白天,我在屋裏睡着懶覺的當兒,傳過來玻璃門板咿呀作響的聲音,接着是“代書先生,拜託拜託”,年輕女郎的嗓音,好像還是很年輕很年輕的,聽着這一類話,卻也是一番樂趣。
是,那男子很寡默,叨在鄰居的情誼,我不免偶爾也上上門,請他寫寫賀年片一類的,有時沒事兒也過去聊聊天,在公共浴室碰上了,也會幫他搓差背,可是到頭來,總沒有能做到融洽無間的地步。
不,他絕不是故示冷淡、拒人千里之外的那一種人。
他就是那種靜靜的樣子,還蠻年輕,倒有點超然物外的感覺。
阿縫有時也會過去,請他寫寫家信什麼的,有一次還說:那個人有點像和尚呢!
我總是嘮嘮叨叨地說些無聊話,他可從來也不露出不高興的厭煩樣子,白白的臉上多半漾着似有似無的淡淡的笑,並且我和阿縫請他代寫什麼,根本就等於是免費的。
他一定知道女郎們都是把那種“血汗錢”一分一厘存下來寄回老家去的,收費從不固執,所以賺的錢必定也是非常有限,也因此風評很不錯——是啊,就算在人家知道了他是那樁可怕事件的元兇之後,坡上的人們還是有不少人同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