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哼!」
那輕蔑哼聲入耳,紫鳶雙頰驀地一紅,又想,明明精光赤裸的是他,他都不臉紅了,為什麼她該臉紅?
「你這樣……」她咽咽唾沫,略困難地擠出聲音。「飛來飛去,變來變去,衣不蔽體,就不怕嚇着誰?」
她說話還是輕巧了,什麼「衣不蔽體」?根本……根本連片布都沒有啊!
燕影冷笑,手仍以適當之力扣住她。
「你不是說,要我放開長久執念,遂心而行,順意去走?要我不壓抑,放任體內精血掌握所有?你還說,這樣會讓我自由自在,變得更強,不是嗎?我飛來飛去,變來變去,衣不蔽體,全因為聽了你的話,你莫非不知?」他未對她說的是,當他豁出去,自除內心封印,而非一味以心法壓制后,對於異能與外貌異變的掌控反倒更收發自如。
原來那時她那些話,他到底聽進去了,儘管當時怒恨她,最後還是想過,紫鳶心裏有喜,但未顯露,努力穩聲道:「那……那你也不能這樣。」
「我怎樣?」燕影一把將她拉至身前,巨掌改而按住她雙臂。他學會了一點,只要沒臉沒皮,就自由自在,這還是她給磨出來的。
紫鳶沒對付過耍無賴的他,見他裸露得如此理直氣壯,話說得這樣正大光明,登時小口微張,滿面通紅。
「那青巾上的衣物和桃梨還要不要?」他問得突然,等了等,見她怔然不語,他擅自決定。「不要了吧?那就走吧。」
紫鳶被拉動了一步才清醒。「你走你的,幹什麼要我走?」手腕扭動,但沒能掙開他的掌握。這男人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跟她卯上了!
「你想走去哪裏?」咬牙切齒。
她抿着唇,胸口鼓伏明顯,倔着性子不答話。
「說啊!你還能去哪裏?」燕影沉恨再問。
突然——
「你到底要什麼?我不跟你走,我不回南蠻,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橋,你追來幹什麼!」他非得逼她說出傷人話語嗎?
燕影流金亂竄的雙目狀若噴火,胸脯起伏亦加劇。
他死瞪住她,她同樣一瞬也不瞬地迎視,看到最後,她艷唇微勾,竟笑了。
「你追來,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眼眸輕佻地眨了眨。「不要我走,硬揪着我回南蠻,其實是捨不得我這身子,是嗎?」
她突地主動貼近,胸房輕貼他精實裸胸,仰起玉容望他。
「你要,我隨時能給,在哪裏都無所謂,你想怎麼來,我都奉陪,別忘了我出身『白泉飛瀑』,那裏的男女很能玩的,燕影……咱們也來玩吧,玩過,暢快淋漓了,就各自分道揚鑣吧,如何?」
她未被箝握的一手大膽探向他腿間,撫挲那健長陽物,她的手微顫,不住圈套,感覺他渾身綳凜、鼻息深濃,然後她踮高雙腳,吻上他的唇。
燕影一下子被拽進慾火中,焚身之苦之樂之痛之悸,讓他腦中一片渾沌。
他陡地摟緊懷中女子,將那柔軟嬌身用力壓在自己軀幹上。
他張嘴熱烈回吻,完全受她引誘,腿間的男火在她撫觸下脹痛傲挺。
但,心這樣痛,悶痛得讓他頰面刺癢,瀕臨異變邊緣,彷佛又要大縱大動。
這樣算什麼?
他追她來此,這些天所受的苦、生成的恨,究竟算什麼?!
下一瞬,慾火下的心破繭而出,他頭暈目眩,身體熱燙難忍,手勁卻堅定,將懷裏女子從自己身上推開。
他抓住她的肩臂,力道有些過猛了,掐得紫鳶雙肩微聳,僵在他掌握中。
他用力再用力喘氣,面龐通紅如血,直勾勾的目瞳仍竄火,張唇欲說什麼,但就是表情恨極、惱極,半句也沒能道出。
他突然放開她,轉身衝出洞外。
紫鳶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
她一樣玉頰火熱,一樣氣息不穩,心原是存着惡意,要惹火他,故意要他發怒,故意將兩人之間的事說得不堪,最好能惹得他拂袖而去,再不理她。
結果……被他憤恨推開了呢。
這是她要的結果,不是嗎?
存惡的心忽然又痛,她苦笑,按了按漫開無形疼痛的胸脯,傻傻站在原處,也不曉得是否該追出查看他的蹤影,抑或該趁此際趕緊再逃。
有些頭重腳輕,有些茫茫然不着邊際,她不知站了多久,舉步才挪動毫釐,那道高大身影竟去而復返,再次沖回洞內。
她瞠圓眸子,被點了穴似動也難動,怔怔看他大步走到她面前。
雙耳隆隆,因他真對她大噴火氣,認真又火大道——
「追來這兒,你問我要什麼?沒錯!你說得沒錯!對得沒邊了!我就是捨不得你這身子!但我貪的絕對不僅如此,我要你的人,更要你的心!我要你吻我、抱我時,是因心裏喜愛我,而非單純的渴欲,又或是故意讓我難堪,只為惹我發火!你連走也懶得知會,到底把我當成什麼?那晚回牛大娘那裏見不到你,你知道我有多怒、多恨、多急嗎?你對我,想要就逗弄,覺得厭煩了就棄之如敝屜,這樣耍着我玩,很痛快是嗎?」
拳頭握緊緊,罵到最後,全身肌肉綳得不能再綳,他目底隱約有碎光。
紫鳶看着這樣的他,心鼓急促,儘管強忍,溫潮仍在眸底溢開,倔強眼中終是滑下兩行淚。
「我不是……耍着你玩,我若不走,只會拖着你,我……我很不好,從裏到外都不好,自己想着都覺得……覺得臟、覺得混亂,不知自己算什麼東西,你該去找更好的姑娘,別跟我在一起。」
「什麼好不好、臟不髒的?我在乎嗎?嗯?我該死的該去在乎嗎?!」咆哮再咆哮,目底碎光爍了爍,似威脅着要墜落。
他簡直咄咄逼人。
紫鳶被他問得心尖直顫,無法答話,淚涌過一波還有一波。
她記起對他說出一切的那一日,她曾問他在乎什麼,他眼神那樣深,並未答話,最後只傾身過來吻她,吻得她意亂神迷。
原來啊,他在意的,是她。
就她這個人,就這樣而已。
想通他的心意,她雙眼和小鼻頭都哭紅了,撇開臉,抓起袖子胡亂擦拭。
男人在此時靜靜走近,摟她入懷。
他布着髭鬚的面頰抵着她發心,健臂密密擁抱她,讓她聽他心音。
「你不告而別,不是因為不在意我……是嗎?」他嗓聲沙啞,問着、等着懷中落淚的人兒沒有回應。於是他又問——
「你不告而別,是因為太在意我,是吧?」
她仍舊無語,僅泄出細細抽泣聲,但手已悄悄環上他的腰,回抱他。
這樣,或者就夠了。
燕影合起眼,嘆出長長一口氣。
「跟我回去,待在我身邊。」
他的語調似命令,實是乞求,求她跟着他,別走。
紫鳶見到男人再次異變成人面鳥,身背在她面前伏得低低的,靜候。
他在等她,等她乖乖攀上他的背。
她既不能生翅,就由他帶她翱翔。
她最後妥協了,讓心主宰一切,攀上他毛茸茸的羽背,由他帶着她飛過萬水千山,從北冥往南邊而去,一直、一直飛翔,似將過往那些不堪全拋諸身後。
十幾二十天的路程被他縮成短短三日。
這三天他幾是完全維持鳥身的狀態,驅策體內異能至淋漓盡致之境,紫鳶伏在他背上,鴉黑鳥羽暖她身軀,有時她會睡去,感覺他刻意飛緩,有時她驚奇張望天地,他會有些賣弄般伸展長翅,在雲霧間疾飛穿梭。
回歸鳥身的他一直是無語的,但心音一直是那樣好聽,她歡快時,似也感受到他暢然心境,她悵惘時,他心脈像也滯悶沉鬱。
這萬水千山啊,原來是他帶她飛過。
進南蠻莽林前,他先回溪谷那兒的水簾洞,成為人身之後,他穿上時常擱置洞內的鳩裝勁衣,套上黑靴,然後才與她一塊兒入莽林。
紫鳶其實仍抓不太牢自己的想法。
應他所求,隨他返回,一切似乎僅憑本能,因不願再傷他、讓他失望,所以遵循了他的意思行事,但兩人之間……實在是抽刀斷水水更流,已都亂了套。
往後會走到哪一步,她全然無主。
然後……燕影病了!
事情來得突然,經鳳主解說,其實並非生病,而是體內真氣虛盡,形成後繼無力之狀——換言之,就是他一下子耗用太多異能,異變成人面鳥的時候過久,一口血氣沒接繼上,導致恢復人身後,氣弱體虛。
而「病了」的燕影自是被挪回鳳鳥神地,受眾人們看顧。
只是山裏的老人們又十足默契地將看顧之責托到紫鳶手中。
踏進燕影位在山裏的竹屋,紫鳶對此地早是熟門熟路,她穿過小前院,跨過廳前門檻,走進那間樸素得儘是灰藍色的寢房。
竹榻上橫卧一具高大頎長的男性身軀,靜靜躺卧,連她進寢房弄出細微聲響,他亦無覺。
這樣虛弱的燕影對她而言很是陌生。
怕攪了他安眠,紫鳶躡手躡腳趨近,在榻邊坐下,然後伸手探了探他的額溫。
都已過三日,他體熱雖降,但似乎一直不能清醒,這一點實讓她揪心不已。
大概又是她惹起的禍端啊……她私自逃開,他執意追來,異變鳥身尋她許多日,爾後又帶她飛過層層疊疊的高山流水,一路往南,正因如此才會虛耗真氣,累得他現下深眠不醒。
「快快轉好啊……求你了……」心這樣痛,有時都覺自己動情太深,實不是件好事,低聲祈求過後,她取來乾淨的臉盆水,打濕巾子,開始了每日為他凈洗之務。紫鳶有些明白的,山裏的老人們將照顧他之事交給她,有些要她坦承的意味,坦承她與他其實好在一塊兒,是一對兒的,而對老人們做出這般承諾,那便是一輩子的事,除非不想在南蠻過活了,若想在此處落地生根,那她和燕影註定是分不開、拆不散了。
一開始,她確實有些抗拒,有些躊躇不前,但一聽太婆說燕影孤單一個、沒誰看顧時,她的心到底偏依過去,怎麼也狠不下。
凈過他的臉、頸之後,解開他衣帶欲替他拭身,有人選在此刻踏進竹屋。
紫鳶回眸,雙頰悄地染紅,不由得停下手邊之事。
「鳳主……」鳳錦施施然走進,徐聲道:「今日打算出一趟莽林,你隨我去,為我護衛。」
紫鳶微怔,手中還抓着巾子。「……是,只是……可否等我替——」
「現下就走。」語調雖緩,卻不容質疑。
她覷了竹榻上的男人一眼,沒察覺鳳錦目光亦瞥將過去,瞧榻上之人時,妖野鳳目微挑,薄俊唇瓣似有若無的翹弧,隱着些險惡氣味。
最後紫鳶乖乖頷首,聽命離去。
燕影的「一口血氣沒接繼上」所引發的「氣弱體虛症」,該是沉沉睡過一覺,第二天清早就已恢復七、八成。
但當時人已被送回鳳鳥神地,他醒在自己位在山裏的竹屋,看顧他的則是被他半命令、半脅迫帶回南蠻的姑娘,突然之間,他有些明白那顆魔星為何喜歡自我折騰,因為狠狠折騰過,自有姑娘來疼……
不過——
硬闖進來將姑娘帶走,未免太不顧江湖道義!
「你要在阿錦的衣褲上撒毒粉嗎?」
合睫靜卧,思緒浮動,燕影正禱躇下一步該如何走,耳力輕易辨明走近竹榻的腳步聲,他乾脆掀開眼皮,十九的紅潤圓臉湊在榻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