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風寒之罪,他不僅嗅覺不靈光,連味覺也大退,明明是極愛的甜糕,卻嘗不出什麼味道。“禾良,怎麼辦?我吃不出來是甜、是咸,連剛才喝進嘴裏的葯究竟苦不苦,我都沒感覺了,我……我就要死了,是不是?”雖這麼說,還是把第二塊香糕吞進肚子裏。即便嘗不出味道,只要是禾良為他做的,他就吃光光。

“秀爺又胡思亂想了。”

其實禾良心裏明白,游大爺就愛跟她討憐愛,要她多寵他一些。

想他幼時喪父,娘親又因性情孤高、不喜男子而疏離他,老太爺儘管喜愛他,為了將“太川行”交到他手裏,卻也不能縱容他,如此這般一直到現下,他能毫無顧忌地向對方討取憐愛的人,也只有她一個。

她願意寵着他,十二萬分的願意。

“秀爺這陣子太過操勞才會生病,只要聽話好好安養幾日,就會沒事的。”忍不住想碰觸他,她幫他撥好散發,愛憐地撫過他略顯消瘦的頰。

“禾良……”

他低喃了聲,眼睫顫動,某個表情牽動了禾良內心深處的感情,讓她輕喟一聲,不禁傾身吻住那兩片略蒼白的薄唇。

“不行……唔……會生病的,禾……”他難得有良心,不為自己謀好處而是拚命替別人着想,但這個“別人”完全不領情,卯起勁兒來,把他吻得暈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

在禾良懷裏,他哪裏能堅持什麼?

就懶懶癱躺着,讓妻子親個夠。

片刻過去,他緩緩調着呼息,美目幽幽掀開。

妻子的臉容就懸在他上方,眸光幽柔,蘊含著許多他似懂非懂,卻教他無比動心的東西。

“你在擔心什麼?”嗓音一出,微地一愣,他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聲音。他問:“禾良……你在擔心什麼?”

秀美容顏帶着輕愁,禾良微微勾唇,欲言,卻無語,只曉得定定瞅着他。

“是為了‘捻花堂’和咱們‘太川行’的事嗎?”游岩秀低聲問,一袖輕輕環上妻子的腰,將她摟在胸前。

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及,禾良略遲疑地輕應一聲。

“我前天去過行里了,和老掌柜說了會兒話.我曉得,如果咱們再收不到貨,好幾筆大生意就一口氣全砸了。有些跟‘太川行’是老交情的商家們雖願意多給些時間,但眼下困境究竟何時能解?人家能等咱們多久?這些都是未知之數……”她想幫忙,卻不知該怎麼做才好,只能先將府內的開銷重新細瞧,找出能減省的部分,多少先攢下一些銀兩備用。

“禾良不要擔心,‘太川行’會撐過的。”他說得不太認真,心猿意馬地親親妻子的發。“你待在我身邊,顧着我就好,別想外頭那些事……”

怎可能不想?“秀爺,我前天去行里時,也順道回了一趟‘春粟米鋪’在米鋪那裏,我碰巧遇上一個人……”她咬咬唇,抬起臉。

游岩秀見她欲言又止,剛覺困惑,腦頂陡地一麻,頓時恍然大悟。

“你遇到穆大少?他又去米鋪堵你?!”

禾良略急道:“穆大哥從鋪子前經過,恰見我在店裏,才進來說話的。”

即便如此,游岩秀仍着惱地鼓起雙腮,難以被安撫。

“你以為他恰巧經過,其實不然,他肯定派人天天在米鋪前悠晃,見你回娘家,他就火速奔去!”碎碎念。“為商最奸,無商不奸,這種奸人招數休想逃過本大爺的火眼金睛!”詆毀別人時,大爺忘記自己也是“奸人”之一。

與穆容華遇上,不管是巧遇或者是經過安排,禾良在意的只有一點——

“秀爺,穆大哥說他願意幫忙,他說要是‘太川行’真有困難,他能幫的一定儘力去做,我想……秀爺或者可以與他談談……”

“我不談!”

“秀爺——”

“我不談我不談我不談我不談我不談我不談我不談我不談——”

禾良悄嘆,抿唇不言語了。

她家的爺脾氣如何,她早也明白,此時跟他提“廣豐號”穆家願意相援之事,並不期望他有多好的反應,僅是想讓他心裏有個底,若“太川行”狀祝當真糟到谷底,至少有穆家那邊可用。游大爺還以為依然能一口氣撐很久,他忘記自己如今是個病號,嚷到後面,他中氣大大不足,突然眼前一花。

他哀了聲,歪歪倒在榻上。

“怎麼了?!”原本窩在他懷裏的禾良趕緊爬坐起來,俯身查看他。

“禾良……我沒氣了……”聲音好可憐。“人一旦沒氣,就會死了……”

“別胡說。”她輕聲斥責,溫柔撥開他覆面的髮絲,讓他重新躺好,並攬起他的頭,將枕子塞在他腦後,再替他蓋妥被子。

不知是真、是假,反正“為商最奸”、“無商不奸”,游大爺“哼哼嗯嗯”地呻/吟起來,彷彿是重病之人,且久病不愈似的。

禾良也不緊張,只低柔問:“秀爺哪裏不舒服了?”

“唔……我全身都不舒服啦……”他掀開眼皮,又好快地閉上。

一隻柔軟小手撫他的臉、他的頸,還有他的耳和他的胸,游大爺氣息略粗,胸口起伏變大,他兩眼再次睜開,凝注着妻子無法挪開。

“秀爺不想談,那就不談,讓我陪着你,這樣就好。”禾良微微揚唇。“這樣就很好……”游岩秀渾身一震,覺得高燒似乎又發作了,血液滾燙無比。

他低吼,再次將妻子拉進懷裏摟住。

十日後,江北下了一場瑞雪。

禾良吩咐底下人為老太爺的“上頤園”多添了兩盆火盆子,午前,她帶着孩子在“上頤園”玩,還讓老太爺坐在西座松廳賞着滿園子的冬景,娃兒在他蓋着毯子的膝上賴了些時侯,老人家喜歡這愛笑的胖娃娃,一見到娃兒,精神便好上許多。

午後,她回了“春粟米鋪”,想跟顧大爹討一些“雪江米”。

老太爺說他想吃“米香蹄膀”,這道菜原本是顧大爹的拿手菜之一,禾良學會後曾做了幾次給老太爺吃,老人家十分喜歡,而“米香蹄膀”的米就得選用“雪江米”來做最為合適。

外頭落雪,天氣頗寒冷,她今兒個請人備了馬車,帶着孩子,身邊跟着兩丫環,馬車拉到“春粟米鋪”店門口,她甫下車,都還沒站穩,已聽到那人道——

“這不是‘太川行”游家的少夫人嗎?真巧。”

禾良循聲看去,米鋪里來了一位女客,她看到爹、柳姨、夥計成哥兒也全都在鋪頭前,儼然如臨大敵,她自是一怔,眨眨眸,然甚快便已穩下。

“鍾老闆,來買米嗎?”禾良淡淡頷首。

“不買,只是好奇,便進來瞧瞧。”

“那麼您就隨意些,儘管瞧。”禾良誠摯道,足底踏過微厚的雪,走上台階。此時銀屏和金綉已護着娃兒跑進鋪里,不讓雪花落在孩子身上。

鍾翠注視她,忽又道:“少夫人,既然巧遇,不如一塊兒聊個幾句?”

禾良也專註看着對方,溫馴點頭。“好。我們說說話。”

一刻鐘后。

“春粟米鋪”的後院小廳。

禾良將一杯熱茶推在鍾翠面前。“這是我爹自製的‘玄米茶”,鍾老闆請用。”

茶色成碧,有濃濃米香,鍾翠喝着,直到喝完才徐徐吐出氣。

“這間鋪子挺好,你爹人也挺好,這茶也挺好的。”她突如其來道。

“謝謝。”禾良笑了笑,為客人再添茶。

“我想說,近來‘捻花堂’對‘太川行’所做的事,我對你感到相當抱歉。”

禾良一時間無法辨別她話中真偽,無法分辨,那就沉靜以對,一笑置之。

屋中好靜,靜得鍾翠竟有些浮動,而這種感覺自從她接管“捻花堂”以來就不曾再出現過了。眼前這位游家少夫人很古怪,不該這麼寧謐自持,彷彿事情該如何便如何,一切聽天由命,自有定數。

“你沒話要說嗎?”

“鍾老闆希望禾良說什麼?”

“你不想勸我罷手嗎?”

禾良咬咬唇,嘆了聲。“太遲了,即便鍾老闆現下罷手,我家爺也不會善罷干休的。”她顧禾良嫁的這位爺,名號響徹一江南北,除了講信用、辦事牢靠之外,更以性情嚴峻、手段冷酷兼得理不饒人、有仇必報出名,如今事情都鬧到這田地,就算對方肯化干戈為玉帛,他游大爺是絕絕對對不會收手的,儘管他現在明明處下風,情況大不妙,為爭一口氣,他狠也要狠到底。

鍾翠一怔,倒沒想到會是這種答覆。

禾良深吸口氣,忽而表情有絲靦腆“……不過,您對我家米鋪感到好奇,我對鍾老闆其實也挺好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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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金大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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