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他差不多三、四個月回來一趟,有時能待上兩個禮拜,有時就只住個兩、三天,而這一次能待多久呢?她沒問,也不習慣問,只是很想多挪些時間和他在一塊兒,單純地過過兩人生活。

現在才害羞,連她都要嘲笑自己。

儘管如此,她還是捧起碗默默挖飯,硬把紅紅臉蛋遮掉一大半,沒來得及捕捉男人棕瞳中一閃即過、扣人心弦的深邃意欲。

他沒再多問什麼,像是挺滿意對話到此為止。

先喝完擱在一旁的湯,然後把盤子拉到面前來,再次大口、大口地進攻。

兩人在寧祥里用餐,日光灑入窗明几淨的空間,屋內有着舒適的空調。自在、淡然、空氣中浮染細微的溫暖,不需要多餘的言語,就如親人相伴。

在第二盤食物即將見底時,鍾爵手中的銀湯匙稍頓,似乎想起什麼。

「你想養魚?」

「啊?」喝湯差點被嗆到。

「想嗎?」長指探來,捏掉一粒不知何時黏在她頰畔的白米飯,再自然不過地放入唇中咀嚼。

男人的眼神無比專註,彷佛談的是國家大事、或是動輒幾十億資金的大生意,而簡單卻親昵的舉止直搔人心窩,譚星亞的臉蛋加倍酡紅了,胸口漲滿情感。

「想。」捧着碗,她點點頭靦腆地笑了。

譚星亞不知道他怎麼辦到的,距離她說「想」才短短兩個小時,已經有工人上門來安裝魚缸。

工人有四名,沒辦法,因為他訂的魚缸大到需要四名壯漢才扛得動。

喔,不是魚缸,應該得說水族箱才專業。

小而巧的客廳里多出一個幾乎橫佔半面牆的大水族箱,連裏邊的石材裝飾和海洋玻璃貼圖都備妥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原來養魚有分海水、淡水,還要分冷水魚和熱帶魚,嗯……水草的佈置也是一門學問。」

看男人好專心地研究手裏那本《YouandYourAquarium》,邊喃喃自語,旁邊還堆了好幾本臨時殺去書局搜刮回來的完全養魚手冊,譚星亞偷偷桃眉,好笑地抿唇。到底誰想養魚?是他這是她呀?

於是乎,利用她休假的這兩天,他們把河內的水族館跑遍了,買來喜歡的水中小道具,選好幾款水草,當然也聽了水族館老闆的建議,挑妥幾種適合新手飼養、能相安無事又一起和樂融融的魚類。

兩天過去,客廳的水族箱正式啟動,她終於擁有一個色彩繽紛的水世界。

晨光投落在一階階的栗色樓梯上。

她下樓來,秀足連連踩在溫潤的光暈里,那些光點似乎吻住她腳背細緻的肌膚了,怎麼都不肯輕放。

經過客廳那個巨大的新擺設,她定了定腳步,微笑地發現有人替她餵過魚了,幾隻圓圓胖胖的小丑魚像遊行般排成一排,繞着那個用塑膠材質做成的潛水小蛙人,蛙人手裏還拽着三顆彩繪氣球,模樣說不出的……超乎現實。

呵,他今天起得真早,不只餵飽魚,也買好早點了呢!

瞥見客廳桌上的荷葉包飯和蔗奶,譚星亞不禁揚唇,都是跟她習慣光顧的小攤子買來的,那男人什麼時候摸清她口味了?

邊喝着溫蔗奶,喉嚨甜甜潤潤的,她好心情地抬起眼睫,看到窗外的他。

前庭,鍾爵原本一膝高、一膝低地蹲在老舊摩托車旁邊,地上散着幾樣零件,兩罐機油滾在一起,工具箱整個攤展開來,還有一條灰色抹布,他像是在整頓那輛高齡機車,結果手機來電,他只得暫時丟下扳手,接聽,人跟着站起來,開始邊講手機邊來回踱步。

「時間到了我自然會飛過去,趕得及和大家會合。」口氣硬邦邦。

「老游,你知道我脾氣,不要逼我,那種場合誰愛去就讓誰去,我相信車隊裏想出鋒頭的大有人在……」火氣有點大了。

「……上次十來個兔女郎那件事,我還沒找人算帳,你還真敢提!我被設計了,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裏,難道還是我的錯嗎?shit!」氣到一腳把機油空罐踢去撞牆,那支超薄型手機極有可能在下一瞬被他捏作兩半。

「shit!shit!shit!我管那些嗜血的媒體怎麼大作文章?總之我不痛不癢,他們愛怎麼寫無所謂!星亞……星亞跟這件事半點關係也扯不上,沒必要告訴她……廢話!我當然知道必須把她藏好——」猛然轉身,火爆棕眼對上那雙宛若圈圍着溫柔水域的清眸。

也不知她靜佇在門邊多久了,眸中有掩飾未盡的憂慮,像是無聲詢問:「怎麼又發脾氣了?」

鍾爵的目光與她深纏,連做了好幾個腹式呼吸,緩和胸膛過分劇烈的起伏。

「總之就是這樣。第七戰的西班牙場次,我們到時再見。」也不管對方要再交代什麼,通話結束。

靜——

「是游叔打來的嗎?」譚星亞主動打破沉寂。

「……嗯。」應得有點心不甘、情不願。

「摩托車怎麼了?為什麼要支解它?」對於他的猛爆性壞脾氣,她半句也不問,彷佛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

這一邊,鍾爵不太爽地把手機往機車坐墊上一擱,兩手撐在瘦削臀上,撇撇唇,眼神銳利。「過來。」

似乎猜出他的意圖,她小臉微熱,搖搖腦袋瓜。

「你會弄髒我的衣服。」

他修長的十指就算用抹布擦過,仍沾得黑黑油油的,如果印在她這身白絲綢的店服上,那可真難處理呢。

「我保證不會。」他雙目眯了眯。

頓了三秒,譚星亞最後仍是聽話地走下前廊,來到他面前。

他突然探出雙臂將她捆在胸前,真的是用「捆」的,沒讓十指沾到她,只用兩條長臂有力地圈緊她的身子。

然後,他低頭吻住她,吮着兩片嬌嫩唇瓣,嘗到她齒頰間的蔗奶甜味。

深入淺出地交換無數個濃吻與細吻,兩具年輕的身軀在彼此懷中發燙,譚星亞最後得摟住他腰際才有辦法站好。

「回床上……」男人誘哄着。「今天也別去店裏……」

「唔,不行啦……」縱慾整整兩天,真的、真的不能再「廝混」下去啦!

熱唇繼續偷香。「我弄家店給你。」

「唉……獨力經營很累的,我喜歡當二老板……」她從來就不是當「頭頭」的料。「再有,今天我有重責大任呀,不可以失約的……」

似乎出了點事,他沒打算讓她知道。

以她隨遇而安的性情,也不興蠻纏追問那一套,他不說,她也就不問。

即便如此,心還是會懸念,念着事、念着他,不是期望他進一步解釋些什麼,而是希望他一切順遂,所有麻煩事全遠離。

今早的天氣好舒爽,或許是因時序早進入當地的秋,少了夏季的燥意,風顯得格外溫柔,空氣里一直有着股化不開的茉莉花香,神秘地一路尾隨他們。

側坐在摩托車後座,譚星亞雙手環着前座男人的腰,臉自然地貼靠他背心。

今天是「COOLME」的教學日。

因為和國內的殘障人士輔導就業協會合作之故,「COOLME」這邊每周一次會派人過去教導刺繡的技巧,有時也會加開縫紉課程。除此之外,「COOLME」也會將部分訂單轉作代工方式,給自己教導出來的優秀人選一個足以餬口的工作機會,總之是利人兼利己,讓店裏近年來遇到旺季就爆增的訂單能有效又快速地達成交貨目標。

這個禮拜輪到她過去上課。

想想,事情總都朝奇異的方向行進,她剛開始只是喜歡弄一些小玩意兒,編彩繩、串珠珠,然後搞出各種不同的花樣自娛,沒料到越做越有心得,後來認識袁靜菱,進一步接觸刺繡手藝,連打版、縫紉也都學了點,現在竟然也夠資格教人了。

雖然他好不容易休假回來,但課程早安排好的,她身負重責大任呢,不能又因他請假。

「我載你去。」他說。知道她今天既定的行程后,他堅決當她的司機。

「可是摩托車……」

「它好得很,沒病沒痛,要它跑多快都行。」

「啊?」唉……忍不住好笑地嘆氣。

可能是因為她不會騎摩托車,而他也三、四個月才能回來這城市一次,如果把一輛太考究的二輪交通工具擺在這兒,她不懂得該如何保養,他也沒辦法時時呵護自己的「愛駒」,既然如此,乾脆就買輛二手舊車,丟在前庭任憑風吹日晒也不會心疼。

她曉得,他和游叔在日本的「老巢穴」有着百坪的車庫,用來擺放他這幾年來陸陸續續收集到的經典重機車款,那整個車庫的重機價值連城,而在這裏,他們騎的是再普通不過的「速克達」,塑膠外皮把車身全部包裹住,老老舊舊的,但在他的維護下竟然還挺耐操的。

臉蛋下意識蹭了蹭他厚實的寬背,聽到他強而有力的心音了,淡淡的、有種迷亂的、抓不到邊際的幸福感,似乎帶着幾分淡麗的哀傷,她心窩也泛漣漪了,酸酸暖暖的,覺得連憂愁都很美。

合起雙睫,她勾唇獨嘗着這樣的滋味。

教學課程安排在位於市郊的一處大型鐵皮建築里,建築物外表雖不夠華麗,但裏面規劃得不錯,前面還有好大一片停車場。

鍾爵把摩托車停在離側門最近的陰涼處,眼神怪異地盯着好幾輛進進出出的大巴士,似乎沒料到市郊也有這麼熱鬧的所在。

「旅行團會把整車觀光客帶來這個休息站,裏面除了有一口氣能容納五百人左右的大餐廳外,還設有越南各地的名產、花卉和手工藝等等攤位的大賣場。」譚星亞躍下車後座,她今天仍綰着髻,雖吹了風,只有耳畔的烏絲微亂。

拂平衣衫,她笑着又說:「我們是直接在里連的賣場上課喔!完全沒有隔間或遮掩,大大方方地讓人看,然後旁通擺着成品。協會的阮主任說,這樣的安排很能引起觀光客們的興趣,也比較容易讓他們甘心情願掏錢出來購買。」

「嗯。」鍾爵低應了聲,把引擎熄掉。

譚星亞一臉疑惑,怔怔地看着他踢下停車架,長腿跨下來,不禁問:「你……你不離開嗎?你要進去逛呀?呃……可是裏面有很多歐美和日本來的觀光客……」國外瘋二輪或四輪賽車的人很多,要是有誰認出他,可能不太妙。

「我等你。」他也沒興趣去逛,只是背靠牆,取了根煙叼在嘴邊。

「可是得連續上兩個小時,然後我通常還會多留一個鐘頭,個別指導幾個初學者,你在這裏等很無聊的。」

「我等你。」摸出打火機,點煙。

「誒……」譚星亞被他的固執打敗,猜想他八成還在為早上游叔那通電話心煩,整張臉沒什麼表情,還抽起煙來了。

「我可以自己回市區的,這裏有議價摩托車、有計程車,上完課後,我其實也可以搭其他人的便車——」

「星亞姊,你今天沒便車搭啦!我的『小綿羊』昨天騎過來休息站時,明明都沒事,等要回去時卻突然給我裝死發不動,現在還丟在側門的機車停車棚那裏呢!」一道小紅影忽然從牆角跳出。

聽到「搭其他人的便車」這幾個字,鍾爵眉峰略折,心口跟着綳起,就覺「其他人」這個詞大有文章。

一切全歸咎於他的變態心理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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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人的醍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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