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殤
三日後,當漆雕族人結伴行至練功房,卻意外地發現族長竟比他們還要勤奮,頓時羞愧難當,扭捏地道:“參見族長!”
“恩。”桃依收回溫養筋脈的真氣,起身拍拍人群最前面高頭大馬的男子,一臉讚賞,“你們好好練罷。”
被桃依讚賞之人半晌方才回過神,滿臉興奮,對着桃依離去方向恭敬作揖道,“是!族長!”
桃依出了房門,隨即凝聚最後一絲真氣飛快躍向她的卧房。無歌的傷勢比她想的還要嚴重幾分,逼不得動用兩次禁術,耗費了所有真氣方才救活那人。這三日她一直待在練功房運功療傷,卻不想方才被突兀進入的幾人擾了心思,岔了真氣,內傷更重了幾分。
可她如何能在族人面前失了威嚴,如何能倒下?
噗——
砰——
桃依推開房門,便吐出大口鮮血,暈厥在地!
待得漆雕銘明尋來時,見到的便是,臉色鐵青暈倒在地的桃依。那蒼白的臉色,更襯得嘴邊的血液刺目無比!
“族長!”漆雕銘明丟下手中書案,飛快地扶起桃依,以掌度氣。這一度氣,漆雕銘明才知曉桃依傷勢之重。源源不斷的真氣輸進,卻絲毫找不到着力點,桃依體內猶如被抽空一般!
半晌,桃依緩緩睜開眼,藉助銘明的真氣疏導體內散亂的真氣,方才好受一些。
“族長......”漆雕銘明見桃依執意要起身,焦急地阻攔。
“銘叔放心吧,我並無大礙,只是方才岔了氣,疏通了便好。”桃依擦擦嘴角血液,坐於床邊問道,“銘叔,無公子怎麼樣了?”
“這三日無公子醒過一次,詢問了他妹妹的安危后,又昏迷過去,至今不曾醒過。”
桃依蹙眉,怎會是這般?許是他受傷后,拖得久了些,如今才恢復的如此慢吧。罷了,索性她救人救到底,夜裏再去看看他的病情。
“嗯,你去忙吧,我自行運功療傷便可。”說罷也不顧漆雕銘明,逕自盤膝入定。漆雕銘明見此,怕擾了桃依療傷,只得搖頭離去。
是夜,桃依換上一身融入夜色的墨綠色長袍,起身向竹心行去。在未弄清楚無歌的身份之前,她不能用族人的安全做賭注。若是傷了無歌那人找來,莫說現在的她,即便她未喪失功力也絕不是那人的對手。
竹心,其實就是漆雕氏先祖於府邸後山種植的一片竹海,並於其中修葺的一座兩層高的竹樓。在竹樓方圓十丈處,圍繞了一條三丈寬的河流,完全將其與外界隔絕,因此被稱為竹心,被列為禁地。
江湖傳說,竹海內藏有寶藏,因此才將其與外界隔絕。不少宵小都妄圖闖入其中一探究竟,卻從來都是有來無回,漸漸的打着保藏主意的人也就少了,竹心日漸荒廢下來。恰好此次無歌來歷不明,又不得不救,便將他安置於內。
桃依伸出手搭在無歌瘦骨嶙峋的手腕上,扣住脈搏。許久,送了一口氣,看來這人本身也不弱,恢復的比她料想的快,約莫明日便會醒轉。
無歌半夢半醒間,依稀感覺手腕上冰冰涼涼的。似乎,落霞跟她要送他到漆雕一族療傷,可是,以他們的身份,到漆雕府不是等於自投羅網么?
掙扎着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看見一名女子坐於床邊看着他,為他把脈。天色深諳,再加之他不知幾日未曾睜眼,一時看不清那人模樣。
“你是......漆雕桃依......”
桃依早在無歌醒來時刻便知曉,淡淡瞥了床上瘦弱卻依舊英俊的男子,頷首,“嗯,你醒來便好。你重傷未愈,近一個月都不能下地行走,也不能動真氣,可明白?”桃依盡量放輕語氣,囑咐着無歌。
無歌常年奔走於夜色中,此刻已適應了漆黑,抬眼看向床邊低頭沉思的漆雕桃依。
這便是江湖第一聰明人,漆雕家族第一任女族長,漆雕桃依么?看她的模樣也不過十八歲,本該享受歡樂亦或者相夫教子的年紀,怎會如此沉着冷靜?如黃鶯般動聽的聲音,說出的話卻是異常的淡漠如水。
且,桃依身上透露出一股他很熟悉的氣息,一時間無歌也想不通為何會有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許,只是錯覺。
“無馨呢?”無歌突然問道。
“她把你交給我后,便離去了。”
無歌臉色刷地慘白,堪比桃依初次見到他的時刻。無歌恍若夢囈般問道:“她走前,可說了甚麼?”
桃依微驚於無歌的反應,卻也坦白回道:“我曾勸過她留下來,畢竟她的身體也耗不起,且外面你們似乎有仇家在追殺。可她卻執意要走,說有必須完成的事。”
“噗——”話音落,無歌猛地吐出幾口鮮血,眼中是毫不掩藏的慌亂,或者說是驚懼!
桃依被嚇住,好端端的怎會突然吐血,趕忙封住無歌心脈幾處穴位,防止傷勢加重。
啪——
無歌突然扣住桃依欲收回的手臂!
許是無歌一直處於昏睡之中,傷勢得以恢復,所以手溫暖無比。他掌心的溫暖,卻似火燒般突兀灼燒了桃依的心。
多少年,沒有觸碰過這樣的溫暖了......
三年了吧,自打小賦消失后,便再沒人能靠近她。雖然他們都說,小賦死了,可她卻不相信,在沒找到小賦或是小賦的屍體之前,她都不會輕易放棄。
可這一找,便是三年......
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到絕望,她幾乎已經把自己冰封起來。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也不會靠近任何人。
多久,沒有觸碰到這般的溫暖了......
“不可以,不可以讓她去。漆雕族長,我求求你,你去攔住無馨,你去攔住她......噗——”無歌急火攻心,又吐出一口血,濺了桃依一身。他眼中的祈求,眼中的驚慌,莫名讓桃依心痛!
曾經,小賦也是這麼哀求着讓她跟他交換,小賦代替她去破案,而她留在府內處理事務。這麼一交換,便似天人永隔......
“......滴答......”溫熱的液體,滑過桃依的臉龐,低落於無歌蒼白的手背上,歸於冰冷。
無歌被這突如其來的眼淚嚇住,直愣愣地看向桃依。
桃依伸出未被握住的左手,想去揉揉無歌的頭髮,卻猛地驚醒!
她在做甚麼!?
她竟然哭了!她竟然想似哄小賦般,揉着無歌的頭髮告訴他,乖別怕,我在呢。她瘋了嗎?!
對,她一定是功力喪失,定力也下降,才會如此容易感動!
倏地抽回手,桃依大步走到桌邊喝下一口冷茶,待得情緒穩定才問道:“你知曉她要去做什麼?”
“傷了我的人,她從來都沒有放過一個。可這次不一樣,她並非......”說到此處無歌猶豫了一下,“她的身體,此去凶多吉少,而我在乎的只有她的安危。”
桃依微愣,她探查過無馨的脈搏,無馨並無半點功力,怎談得上為無歌報仇?
“求你,一定要攔住她!”無歌似是要坐起來,終究還是倒回了床上。
“她已離去三日有餘,我只能通知落霞此事。結果會怎樣,就看無馨的造化。你好生修養,我回去了。”說罷桃依頭也不回地離開。
也因此她並未看到無歌猛然睜大的眸子,以及其中的撕心裂肺,還有那隻想拽住她衣角的手......
“砰——”許是關上門的聲音太大,掩蓋了屋內重物摔倒的聲音。桃依隱約覺得不對勁,卻心情煩躁不願多想,大步離開。
徒留無歌一人,縮在如雪般冰冷的地上。
眉目間滿是痛楚,不是胸腔的疼痛,而是那些遍佈他全身,蜿蜒醜陋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