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天之方難

第六回 天之方難

張衡師徒二人離開萊蕪,沿着山路緩緩南行,兩天後才來到華縣故城,方知匆忙間都疏忽一件事,竟然沒有撤除對臧戒的海榜通緝。原本被費縣官府沒收的莊子,才三四天工夫便已轉賣他人。臧寇心底這個氣啊,恨不能向南趕上諸葛珪痛罵一通。可又轉**一想,既然要走出泰山,又何必貪戀此間,便自洒然。

研習八意首先要感悟自然,然後才能修行。張衡便帶着臧寇在沂蒙大山裡轉悠,指點山河,曠其心胸。好在臧寇性本靈慧,加之戰勝戴鳳正信心十足,對生活充滿熱愛,經明師稍一點撥,就觸類旁通舉一返三,令張衡大感欣慰。

夜裏師徒兩個則共同推敲血脈氣軌,寇奴經脈大異常人,按正常方法修行委實兇險萬分,張衡憑着百年智慧甲子醫術由任督二脈入手延及八端,再和寇奴運行天罡步法穴位的觸動相對照,終於定義了寇奴全身穴道。而這個過程也使得寇奴嫻曉人體諸穴,武學大進。三天後臧寇正式修鍊第一意“四季流轉”,兩三個時辰下來,他已經能用心**控制掌心溫度,雖然距隨意施放春光和暖、夏日炎炎、金風肅殺、天下有雪四**外氣的境地還相當距離,但已有小成,餘下的就看深修精進的工夫了。

此時師徒二人也已走出了大山區,進入平原地帶。午後,尋到一間廢棄已久的茅草屋,便稍作收拾,吃過乾糧,二人躺在枯草堆上閑聊。

臧寇問道:“師傅,大禹八意在對敵時,該如何運作呢?上次和戴鳳對決時,我就好象把您教的刀法步法,全忘了似的,只知道猛拚。這幾天,我曾經有意施為,但我一有心,動作就不連貫,現在修行了一意,若要我在極短的時間內,思考好如何動步、運刀、發意,而這三樣還要運轉不同的真氣,簡直不可能。”“這只是你還沒將所學,全部化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你其實應該用左手的,但你打小用的卻是右手,故而心手不很協調。但左手右手對高手而言,區分不大,你要明白,動刀要忘刀,得意要忘意,做到這一點左右就不是問題了。再者步法不就是你的腳么?都沒啥好想的。御精要比運氣高深的多,速度不能靠思維控制,就只一個字……”“**!”“對,天罡息拳就是御精的法門,通過此拳法你便可逐步領悟到**的重要。和子安分別的時候,你流淚了,但你有否命令自己流淚?”“沒有。”“那就是了,道本自然。”

“道本自然?”

“自然,不是憑空而來,乃是在極度熟練基礎上,忘卻控制而得到的大控制。宣高,你要走的路還很長,慢慢用心去體會吧。”

“師傅,給徒兒再多說些吧,徒兒對八意在實戰中運用,感覺不是很透徹。”

張衡頷首道:“大禹八意講的是對生命的理解,因此真正武學上的東西反不是很多,臨陣對敵只是它下下而為之。八意中沒有實在的招法之類的東西,只有自我掌握自我超越的原理。為師就給你通講一下大禹八意吧。”

“第一意:四季流轉。生機和疾病是謂春,酷熱和茂盛是謂夏,豐收和衰老是謂秋,死亡和復甦是謂冬,通過對少陽太陽少陰太陰諸脈的修鍊,我們可以明白並熟悉真精的特性,從而做到隨意控制體溫,進而將溫燥涼寒施之於外。這是對真精運用的基礎法門。每一季節都有孟仲季三種變化,因而細微處又有諸多變數。‘四季流轉’高深處,可化雨成冰,可曲弄頑鐵。”

“第二意:行雲流水。通過對體液和血脈的修鍊,使得真精在體內可以行雲流水般通暢無窒,而外在自然就輕鬆自在,行走跳躍亦是行雲流水,配合大禹天罡步法當變幻無形。元氣無形可治有形,有形可至無形,是為輕功的最高心法。”“徒兒明白了:陰盛陽衰,陽盛陰衰,陰陽互化。太陰盡而少陽生,太陽盡而少陰生,生生息息,無窮無盡。”“這是,誰告訴你的?”“不知道,是脫口出來的。”“好,很好。”

“第三意:風林山火,講究一個字,‘勢’。真正的高手,外人近之能感到他光華逼人,這就是他的的‘勢’。真精築台,環環高疊,充盈五臟六腑,就會流露於外,形成‘勢’。不戰而屈,就是用勢凌人。不同的修行會產生不同的勢,如風如木如土如水如火如金,大禹八意就是‘土’的修行,會很慢會有反覆,但生機無限效用最大,金木水火風能傷及毛皮卻無損內在。真氣外露為陽勢,容易感知,實為弱勢;真精外露為陰勢,不便察覺,卻是強勢。武學精湛之人可以隱藏其本勢,而外示它勢,日後觀人,需細心鑒察之。”“師傅,我屬於何勢?”“當日在心壺,為師一見到你,便察覺到你是陽土高手,所以才收你為徒,這大禹八意不是所有人都能修行的,還須結土緣。”

“第四意:七情六慾。這是大禹八意最難過的關口,此意始由大天地轉入小我……‘神’的修行。它是認識自我的必經之路。需要你拋開一切束縛,徹底感受人間各種情感,從而把握住情感的本源。此意大成,你就可以完全控制你的情緒。但控制不等於壓制,千萬不要壓制自我的情感,否則你只會形神寂滅,而不會得道飛升。”

“第五意:通天徹地。講求的是對周圍人和環境的控制,你可以感受到他人的感覺,透視其內在,還可運神去影響他人的情緒,同時你亦能感知草木鳥獸帶來的訊息。王者,天生異賦,可以不經過內功修行,就能造勢影響他人,感知他人,同時不受他人氣勢的左右。不過天地間,具備王者風範的人微乎其微。”

“第六意:和光同塵,卑微與無懼。精神內斂,混同凡俗。”

“第七意:輪迴,陰陽相連,神虛互接,不昧生死。……為師在輪迴上躑躅三十五年,終由你一句虛空破碎,完成了超越。”

“最後一意,‘人行天地間’。沒有解釋,只有‘陰陽旋元’四個字。人是天地間最為通靈的生物,秉承浩然之氣,分化陰陽,駕馭萬物。陰陽旋元,重歸一氣,就得到那遁去的一了。”

張衡悠悠長嘆,道:“三十五載光陰似箭,空自蹉跎。雖然為師早已從容生死,卻始終不能得享大自在,就是迷在這個‘人’字上。人生甲子,彈指一揮間,我已兩甲子虛度,拋不開的不是軀殼,而是為人的記憶啊!”

臧寇迷惑的問道:“為人的記憶?”

張衡坐起身,拂開枯草,道:“你來看看。”臧寇趴在地上,雙手托着下巴,仔細的看着。張衡在地面上用手指劃出縱橫兩道直線,再劃出一道分角線,然後隨意拉出條連貫的不規則曲線。“寇兒,有沒有薄紙?”“有條薄絲巾。”張衡接過絲巾,鋪在上面,隨手拈起根小木棍,手指焦木,就着炭筆在絲巾上鉤勒出曲線和縱橫線來,然後將之翻轉,縱橫對齊依舊鋪在地上,問道:“發現了什麼?”臧寇打量了許久都不得其解,面帶難色的搖搖頭。張衡將絲巾旋轉了90度,道:“你再來看。”絲巾上的曲線赫然與地上的曲線沿分角線對稱(反函數)。臧寇訝然道:“竟然是對稱的!”

“鏡面的反對稱性。”張衡道,“這就是虛實的接口的性質所在。我無法證明為何會如此,但它真實的存在。陰陽旋到極至,就會歸一,從而切入到鏡面……隔玄壁的那一面。這個時候,你一生的遭遇和曾經有過的感覺會紛踵而至,不光如此,你看過的聽過的學過的妄想的希冀的一切一切,都會在那切入的剎那,一股腦全部湧現,巨大到足以使你崩潰。當年為師西去天竺,與恆河三僧朝夕相對三年,終於‘輪迴’大成。為師與三僧詳細研究陰陽旋元四字,得出將體內的陰陽二氣旋轉到極至,就可以切入隔玄之壁的另一面。於是我們四人就在菩提樹下輪迴陰陽,將互逐之氣分開旋轉,先後進入切入面……你當時不是感覺自己站在一堵牆上面嗎?……那就是切入面。但為師被自己的人生際遇,給打倒了,被為人的記憶打倒了。幸好為師一生滄桑卻無愧於心,行於天地之間,倒不曾有過害人的心**。當時,為師猛然聽得三聲梵唱,頓時神明盡復,整個人倒未就此崩潰。而恆河三僧卻離我遠去。”

“他們死啦?”

張衡微微一笑,道:“他們變成了三座金剛僧,不再是血肉之軀,渾然是座金剛石雕像,晶瑩堅硬而莊嚴。從來沒人能夠在金剛石上作畫,佛說《金剛經》,講金剛心,他們倒真的給實踐了。後來我問護法的弟子,他們說三僧涅槃前曾旋轉過九九八十一圈,身化金剛后,他還尤然聽到師傅們吩咐將余殼焚燒,可得舍利子保命延年。於是我就帶着三顆舍利子回到了中原,交給了安世高。後來安世高傳安玄、嚴佛調,他二人又贈蔡邕一枚,蔡邕則給了你。你得以延三年陽壽,遇到了為師。寇兒,你說為師與你是不是有緣呀!”

臧寇驚呼:“老天真是玄妙,不可思議。”

“為師又從你那裏得到了虛空破碎四字金玉良言,就此明了為何要將鏡面旋轉四分圓的道理。陰陽旋元,旋,就是破碎空間,元,不就是破碎時間嗎?大禹說通往隔玄壁另一端的縫隙,就像一滴淚,他稱之為曠古淚滴。那是每個生命的歸宿。不知道他為何沒有化身金剛,反而帶領黎庶治水成就偉業?沒有記載,令人惘思不已。”

臧寇沉默良久,道:“師傅,您的頭髮就是因為悟道而脫落的嗎?”

“不是,為師只是想起了三僧,頭髮就自然脫落了。”張衡笑道,“他們超越為師三十二年,也許是他們三個老鬼等的不耐煩了,就托你將個中緣由說給我聽吧。”

“師傅,您不就此離我而去,是因為您還沒將大禹八意傳授與我的緣故吧?”

“我還在等一個人。”

“誰?張角?”

“他看到了戴鳳肩上的木刀,就會來找我們的。不說這了,寇兒,如果為師涅槃為金剛,你也把余殼給燒啰,看看會留下什麼。”“師傅!為何說這些?”“嗯,就留給你一把小刀1“小刀?”

張衡開心道:“對,小刀。一枚骨質小刀,燒不毀的小刀,上面再給你留個孔,就可以掛在胸前了。”

臧寇心裏不知是憂還是喜,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甲子年二月廿二,清晨。雒陽小苑門剛一打開,便有三人騎着高頭大馬進城。三馬一黑一白一紅煞是搶眼。城門戍卒也沒看白馬上中年儒士遞來的門牒,便沖騎在踢雲烏騅上的國字臉中年人討好道:“袁爺您今個可真早啊。”

那人哼了一聲,道:“孔璋、武強,我們走!”此人便是近三年來在武林中以闊卓明斷而聲譽鵲起的袁紹袁本初,身旁是其形影不離的左文右武,陳琳陳孔璋和文丑文武強。袁閥閥主袁逢自打去年歲尾小子袁術赴宛城整飭軍備后,便染上暗疾,閥中一切事務均交由其弟袁隗打理。袁槐歷來喜愛大哥遺子袁紹,故而袁紹近來也下山回雒陽走走。袁紹非名士不交非豪強不結,早不把袁閥中人放在眼裏,但袁槐作出姿態歡迎他歸閥,他也得虛予委蛇應付一下。據陳琳講袁逢得病是楊賜找人乾的,原由是擔心袁術重兵在握,一旦張角作亂,袁閥會有所異圖。袁紹想想好笑,楊袁還是親家都如此相待,這幫大臣沒幾個好東西,其實袁術能有多大能耐,倒是袁槐精明尤勝其兄,楊賜怕是扶錯了人。朝中大臣多半都對太平教有所戒備,但誰都不挑明,消息說那些個有根基的大臣私底下全在招兵買馬,這是個什麼年代?亂吧!

城門內乃是雒陽北市,未到午時城內市集便不開放,但此刻那邊卻傳來一陣嘈雜,十來個衙役押着輛囚車過來。袁紹駐馬,微一打量,復叱馬前行。過了兩條街,袁紹道:“孔璋你去打聽一下囚車裏是何人,衙役中扛着雙刃矛的那個又是誰?他何故與門卒爭執?回頭到半家坊找我。”

陳琳應聲回馬,心說主公耳力了得。

半家坊是雒陽有名酒家中規模最小的一家,誰都不知老闆是誰,只知道他年近七十,十餘年前買下當時默默無聞的陶然居一半鋪面開了這半家坊。雒陽城裏的飲食業競爭厲害,大浪淘沙,十幾年來這半家半居卻越來越有名,據傳皇上都曾慕名來過。

但一大清早,袁紹所去何為?這個時候,雒陽幾乎所有的店肄都大門緊閉,幾乎所有的路口都插樁着一小隊刀兵,走在街上就可以嗅出空氣中若隱若現的血腥味。昨晚莫不是有場屠戮,連一整夜的雨都洗刷不去?

半家坊不同尋常的早早開了門,袁紹還不是今天的第一位主顧。

一個中年漢子跪坐着,他雙目黯淡無光,雙手撐在桌沿上,桌上四碟小菜兩雙筷子一壺酒。袁紹臉露喜色,甩蹬下馬,走了進去,文丑則抱臂守在外邊。

“本初來了。”

“賁浩兄早來了。”

“昨夜雒陽城斗生變故,我想你定來尋我,不想你請,就先來了。”說話之人乃天下武學泰斗雒陽王越的長子、武極道場的主事大佬王朝王賁浩。王越天縱奇才,劍術通神,是江湖所有劍客心中的神話。王朝的爺爺乃闐榆鬼武,漢安帝元初年間追隨安定平羌系宿將任尚鄧遵平定西羌叛亂有功,賜名王武,定居雒陽。王家對祖上所立何功,一直諱莫如深,幾十年過去了,知道的人微乎其微,但袁紹卻知道王家的這個秘密和另外一個大秘密。

“昨晚子時城中沸反盈天,何故?”

“昨日此時肥城令鮑信文告,張角擬於下月初五造反。午時幽州司馬田楷與張角弟子濟南唐周來到永和里求見河南尹何進,隨即去太尉府會同楊公齊去面奏皇上。到了子夜,城內便開始了大搜捕。其實唐周的孿生兄弟唐齊十九日就進了雒陽,卻給封胥通知馬元義把他給劫走了。”王朝想起這事心裏就窩火,馬元義竟然是從道場內偷走唐齊的。害得老王家平白飛了樁大功勞,還不好生張。

“封常侍?”

“宮內宮外抓了一千餘人。”

“朝廷有何舉措?”

“龍顏大怒,叱責張讓治內府不嚴。”

“就這?”

“定在午時車裂馬元義。暫無其它消息。”⑴

“該如何對付張角,朝廷尚無定策?”

“聖上已下周章三公﹑司隸,命鉤盾令周斌將三府掾屬,案驗宮省直衛及百姓有事角道者,而去冀州傳詔抓捕張角的使者昨日便自離京。”

“皇上似乎小覷了張角的實力。”

“……可能會招北地派系的將領進京。”

“皇甫家的皇甫嵩,還是張家的董卓?”北地有兩大門閥:一是老貴族天下槍宗張家;一是現北地太守有着“北地屠夫”惡稱的皇甫嵩。張家是絕大多數從羽林軍起身的將領的師承本家,閥主歷來不仕於朝,卻頗受皇家倚重,享有以布衣身份聆宣遺詔的殊榮,董卓是張家在軍方的代表人物。而皇甫嵩乃前朝定羌威服西北的涼州三明之一、護羌校尉皇甫規的侄子,他是安定護羌系遺老最看好的明將之星,有可能成為軍閥中的領軍人物,已在北邊抗胡多年。因兩家明的交往密切,故又統稱北地派系,其門下多驍戰賁勇之士,是皇帝蓄養的最為精銳的一群狼。

此番如皇甫嵩進京,就表示皇上對平亂形勢較為樂觀,若是董卓進京,則表示皇上對平亂信心不足。袁紹此問就是想知道皇上對局勢的看法。

“也許…是皇甫嵩吧!”王朝起身道:“本初你且慢用,我忙了一宿,先回去了。娘的馬元義,武功還真高。”說完,打着呵欠走掉了。

袁紹叫店夥計在鄰座擺上兩碟菜一雙筷子。文丑受寵若驚的大步進來,又小聲氣道謝跪下。二人一言不發,邊吃邊等陳琳。

不多時,陳琳趕來會合。袁紹坐直身子並不言語。文丑道:“他二人何許人也?”陳琳道:“囚車中的是遼西太守劉君,因其子殺人,免職交廷尉治其連坐之罪。”

袁紹這才發問:“為官如何?”

“平庸。”

“另一個呢?”文丑又問。

“公孫瓚,劉君門下小吏。”

文丑驚愕:“公孫瓚?可是田閥曾提及過的遼西新冒出來的那個年青高手?”

“也不年青了,我記得去年他已二十九歲了。”袁紹道。

“袁爺記性真好。”陳琳贊了一句,“長官犯事,依律不許下官親近,公孫瓚卻易服萬里護侍進京。他們出城是準備午時設壇祭天辭別先人,好南下日南。”

“午時可沒人會去看他們表演,”袁紹漫不經心的道,“既然劉君為官平平,那此子來京必是求名。”

“馬元義的事您知道了?”陳琳見袁紹不答,便又道,“我剛得到的消息,說午時要處斬馬元義……公孫瓚也沒想到會遠配日南,所以才祭天祀福保佑一路平安。”

“他的老師是盧植,會幫他的。什麼祭天祀福,鬼做!到了午時,盧植自然會帶着一紙詔書減免劉君之罪,他公孫瓚不就天下聞名啦?”袁紹冷笑道:“只怕皇上沒空見盧植,我看到時他如何收場!”

陳琳局促不安地道:“我見過袁隗公了。”

袁紹微一愣神,道:“也好,三叔不會沒了我的人情,讓公孫瓚記得我袁本初,日後或許有用。孔璋這事你辦的不錯。”

“下次不會了。”

“武強你安排人手把夫人和譚兒他們接來京都。”袁紹忽對文丑道。

“你放心。”文丑應道。

袁紹察覺陳琳神色黯然,便問了句廢話:“孔璋,郭勛應該快到任了吧?”

陳琳臉色轉霽,道:“按行程推斷該是過了涿郡。適逢太平教造反,劉虞卻因公事去官,我看郭勛這幽州任上可不順坦。”

“郭勛要不是拿銀子孝敬趙忠和我三叔,他能拼過有鄧盛⑵撐腰的陶謙⑶?呵呵,郭勛他自取其禍,可怨不得誰。”扳倒劉虞這座大山,袁閥不知出了多少力,如今又買通西苑派了個廢物去幽州,袁紹暗自冷笑,二叔三叔啊你們可真是大漢的好臣子!跽身道:“好了,咱們去南市喝茶,看馬元義怎麼個死法。”

文丑牽馬,陳琳結帳。

北邙山前。公孫瓚心裏毛火的很,煩躁不安的來回走來走去。已到午正,老師怎還沒叫人過來,祭壇早擺好了,倒底還搞不搞?特丫的,一個人影也沒有,不是講好放消息出去的嗎?老師在搞什麼名堂?

遠遠過來三騎,公孫瓚大喜迎前。

三騎近前,皆滾鞍下馬,拱手施禮。為首那人喜出望外:“原來恩公在此,田楷喜不自勝。”公孫瓚略帶失望的道:“原來是幽州定風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等閑事耳。”“哪裏哪裏。當日匆忙,來不及問及恩公名號,田某一直感愧於心。”“遼西公孫瓚。”“久仰。”唐周和唐齊也抱拳施禮,抱上名號。

田楷道:“公孫兄為何設此祭壇?”聽公孫瓚大致略說完,田楷皺着眉頭,道:“公孫兄,你可知道你為朝廷立了大功。沒你相助,只怕我和唐老大到不了京都揭發張角謀反。國家正用人之際,公孫兄忠義豪勇一時無貳,豈能蹉跎劉君這等人身上?我即回城面秉皇上,看能否減免其罪。不如這樣,你就先在此等我消息。”

唐周對田楷抱拳道:“既如此,田兄,咱哥倆就不相送了,就此拜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此去西川,一路保重!”

三人復又上馬,瞧也沒瞧劉君就分道絕塵而去。

公孫瓚怔怔的想,前天午後從群蒙面漢圍攻下救出這田楷唐周,當時還自懊惱白打了一架,沒說自己名號,他們就跑了,沒想卻是救了幽州定風槍,真的為朝廷立了大功?看來老子要走鴻運了。張角造反了?看來世道要變,機會來啰!想到這,公孫瓚得意的走來走去。

這時為首的衙役過來說:“我說公孫瓚,到底還搞不搞呀。午時就快過了。過了午時老子們要上路了。耽誤行程那是要治罪的。”公孫瓚道:“老哥再等等。”“快點,三兩銀子耗了一上午,真他丫的不值!”公孫瓚暗罵一聲,從懷裏掏出些碎銀,也不管多少,就遞了過去,道:“老哥,您再等等。”那衙役掂掂分量,滿意的說:“過了午時就走,別拖久了。”

公孫瓚心裏又毛躁起來,會不會因張角造反致使龍顏大怒而殃及池魚,那我可就慘了!

遠遠又疾奔過來三匹馬。

馬不停蹄的從公孫瓚身旁掠過。

公孫瓚聽得明白:騎者在一問一答,“孔璋,未時到否?”“馬上就到。”公孫瓚心中一涼,看着衙役大哥又朝自己走來,心裏這個恨呀!日南,日南到底有多遠?他從雲端重重的跌落。

“要走了!”“是!我來祭天。”公孫瓚強穩步履走到祭桌前,心情激憤,大聲道:“我遼西公孫瓚今欲隨故守遠徒日南,特來祭辭先人。”他斜眼注意到有幾個農夫扛着鋤頭,還有三兩農婦抱着小孩遠遠地在圍觀,心中愈發悲憤。

他酹觴祝曰:“昔為人子,今為人臣,當詣日南。日南多瘴氣,恐或不還,便當長辭墳塋。”愴然悲泣,聞者動容。他是動了真感情。

再拜而去。

一婦人注目囚車走遠,道:“當家的,那漢子說什麼呢?看他凄慘慘怪可憐的。”

“管他說啥,反正收了袁大爺的錢,咱們也看過了。就是沒看出啥名堂來,走吧,幹活去。”

又走了幾天,張衡和臧寇進入徐州地面。這夜皓月當空,明照千里,張衡心**一動,從大袖中取出一把黑鮫短刀,噌的一聲輕響,單刀彈出,一葉飛赴刀刃,旋即兩斷。“宣高,為師送你一把刀。”

“這不是快刀門的鎮山寶刀斬潮么!”斬潮,合金製成,重4斤,長2尺8。刀身呈直形,頂端刃尖微弧,刀背厚1寸5。刀面隱水波紋,橢圓形的護手盤上左右鐫有斬潮兩個篆字。刀柄沒有絲綴,柄尾環刻“許城陳世製造”6個小字。整把刀,給人簡明流暢的感覺,乃下邳陳閥開山鼻祖陳世的作品。

臧寇大喜過望:“師傅何時拿到的?”

“此刀太過鋒銳,宣高可不要恃利逞強,這會對武道修行大不利。”

“師傅為何,徒兒多謝師傅賜刀。”臧寇隱約明白了。

“好香好香!”張衡聳着鼻子嗅道。

“有人在煮草藥。這荒郊野外深更半夜的還有人煮草藥,邪門。”

“川烏、草烏、紅花、……”張衡一口氣說出二十五味中藥,“各五錢。還有黃酒。此人在配置飛行丹。深明藥理,高人呀!哦,我知道他是誰了。”

臧寇驚問:“誰?”張衡語調輕鬆:“看看不就知道了。”“師傅,會不會是圈套?”“只是看看,怕什麼?”

二人循着葯香,翻過小山崗,眼前出現一座廢棄已久的道廟。廟門敞開,看得見裏面有個三十上下的布衣儒士坐在石階上,其旁小爐上陶罐正絲絲冒着熱氣。儒士低頭把玩着一把尺許木刀,贊道:“好刀功。”隨即放下斷刀,抬起頭雙目炯炯的看着走近的張衡師徒二人。

臧寇注意到那人的眼球竟是藍色的,那眼神似能鑽人骨頭裏一樣,不禁心生恐懼。

張衡一笑走到前面,傳音入秘:“別怕。”

“來了!”藍眼儒士走出破廟,問候道。他眼裏再沒有臧寇的存在。張衡淡淡的回答:“來了。”“去哪?”“來處。”“張魯可好?”“好。”“也好,就此別過。”

張衡問道:“既然來了,何必又走?”“來,只是問候,去,也不是為你。”“來,是看東西兩教有無合併之可能,去,是趕着造反吧!”“天師何必明言。”

“張角,我們三十多年不見,不想談談嗎?”

“邙山一別,已有三十五年。真是白駒過隙,歲月匆匆,轉眼我已五十有六了。”

“當年安世高、于吉、馬融和我四人在北邙峰頂談道論經,你們幾個年輕俊才在旁潛聽。論到難解處,眾皆默然而你獨出,精言大義,舉座皆驚。我曾對於吉說過你乃是道家千年難遇之奇才。于吉老仙說,你要傳道於民,你的一生將歷經劫難。安禪師則言,度盡劫波,方成正果。大賢良,你對於道教的貢獻已經足以讓你名傳千古了。你對道家成為道教的嘗試和勇氣,老道深為佩服。”【張角確有此貢獻,後世道教的禮儀服飾等等規矩都是他創立的】

“道家能從士大夫走到下層民眾中來,非我一人之力。跋涉再艱苦,我也會堅持。”

“我兒張魯走的道路和大賢良的立教之路幾乎如出一轍。只是你們的做法本末倒置,‘道非道’,名存實亡了。”

“天師此言差矣。以你通天智能,應可洞曉我教產生的根源——民不聊生。百姓需要一個宗教來麻痹自己,好使自己活的不那麼痛苦。我只不過順應天時,融合佛教儀式戒律、儒墨法家思想和古之具有的巫神方術,給了他們一個寄託罷了。在我教中,凡財產皆歸教所有,大小教眾一律平等,自食其力,有過則自查,有病則檢討,所以教中風氣純樸,人人向善。你再看看這教外的世界,多麼的骯髒墮落!”

“宗教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非生活的主宰,更不是國家的主宰。”

“如果大多數人都信教,而教里又替信教之人將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那宗教與國家又有什麼區別?”“歷史會記載這樣的文字:‘漢之道教’,而不會是道教之漢朝。張角呀,記得當年我說過的話嗎,政教合一在漢人中是行不通的。你怎麼和張魯小子的想法一樣呢?”“你老了。”“你的‘有過自查、有病檢討’,實在是荒繆無比。聽聞你在教義中說,喝下符水而病得痊癒就表明信教心誠,若不見好就是信教不堅。左右都在圈內,不是在矇騙他們嗎?”“不使點手段,他們又怎會死心塌地得服從於我呢?”“道本虛無,使之為教,根基就已不牢,再在上面建造空中樓閣,頃刻即會倒潰。到頭來,受傷的還是百姓。”“大禪宗安世高不也曾言道,緣起性空,無名為天地始、如性為本無等一類說法,和我道家說法何其相似。豈能說虛無就不能立教呢?當年安世高不是指點雒陽三處廢址,闡發出從無到有、從有歸無的至理嗎?年僅十六歲的嚴佛調,就是聞言大悟而皈依佛教的。難道你竟不如他?”“那孩子。唉,不破不立。不知要枉死多少生靈。”“流血是不可避免的。”

張衡無力的反駁:“何不與朝廷合作,將道教立為國教?”“笑話!看看那些人,要我臣服於他們?宦官、外戚、還有所謂名門高閥,他們哪個不是在為自己奔走,哪個又是在真心為百姓辦事?”“這……”張衡遲疑着。

“只有我張角才能給百姓帶來福祉。”張角勝利的說,“張教主,你自修鍊你的不死之身,又何必管這些草草芥民的閑事呢?”張角狂妄起來。

“不然。百姓乃為天也。”張衡努力勸說道,“當年你初出茅廬,一心追求道之真諦,並為此奮鬥了三十五年。你以道家的清靜養生、無為治世為主,汲取了陰陽、儒、墨、名、法各家精華對道家做出了改革。以你對道教儀式、組織及戒律的確立,你對丹藥學理的貢獻,足以名留青史,萬世敬仰。既然你已取得如此高的成就地位,又何必望隴思蜀呢?”

“既已走到了這一步,何不更上層樓?”

“身敗名裂,好嗎?你有治國良策來安撫天下嗎,有王佐之才幫你謀斷運籌嗎,有兵法出眾的將領為你披荊斬棘嗎?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呀!”

“書曰:‘有存道者,輔而固之。有亡道者,推而亡之。’漢既已失德,而我是民心所向,天命所歸。其所謂:勝者王敗者寇。歷史只講結果,不論是非。我教數十萬弟子,再加之被黨錮的讀書人不計其數,人才是足夠的。”“他們甘為你用?看來你對儒學行義之輩知之甚少。”“事在人為。我相信我能掃蕩這混濁的國家,為老百姓創造出一個蔚藍的天空來。”

“所以你的眼睛變藍了?但那只是你的眼裏的天空變藍了!真是你神通大嗎?”“你的頭髮又如何剃去了?沒有一個偉大的神,本無之道,是吸引不了人的。釋家講本無,但他們還是提供了一個釋迦牟尼供人頂禮膜拜。所以道教必須拿出個神來,誰?李耳莊周列禦寇還是楊朱,或是你的父親張陵?還不如我自己。我才是真正的太一正黃,道之教皇!”

“說到底,你的黃老教還是一人之教,這與一人之國有何區別?你是否還記得馬大儒要你切記的話嗎?他要你記着胸中跳動的應該是濟世為懷的善心,而非顛倒乾坤的野心。你根本不以百姓為意,你的所作所為早已背棄了你當初的理想,你變成了一個野心家!所以你才會血洗唐門,連婦孺都不放過。”“這是必要的手段,我別無選擇。”“手段?!”

“你老了。”張角又重複了這一句話,“想你父子二人傳教百年,蜀中百姓依舊生活在飢病邊緣,由此可見你們那套說法過時了。只有犧牲一代人,死個幾百萬,這個國家才有希望,張衡你可以看到一個全新的朝代即將到來。”張角說得興奮起來,“不過你就要死了,看不到了。哈哈哈哈!”

“死個幾百萬?”臧寇大怒而出,也忘了害怕,“還沒當皇上就如此殘忍,真要當上了,那老百姓還不全得死光光?如此暴君,要之何用!”

“你是張衡的獨門弟子?挺不錯!”張角藍幽幽的眼睛光芒暴射,鄭重的打量了臧寇一會,“小孩子懂個啥?”

臧寇強忍着張角的目光蛆般遊走周身。他感到一絲寒冷而陰邪的真氣正試圖鑽破足底上行,臧寇深吸口氣,玄點忽地打開,頓時將之化為虛無。

張角眼中藍光大盛。

轟轟轟,遠處傳過來陣陣沉悶的響聲,隨即火光沸天,人聲鼎沸。周圍好象發生了什麼大事。

“別猜了,是即丘城門被巨木撞擊的聲音。”

張衡大驚:“你真造反了?”

“我不做,那個敢做?青、徐、幽、冀、荊、揚、兗、豫八州都與此時……甲子年二月廿五子時,同時起兵。既然你插手我教中事,壞我泰山好事,我也不再客氣。你們去死吧!”

※※※

注⑴:《後漢書皇甫嵩傳》,初,鉅鹿張角自稱“大賢良師”,奉事黃老道,畜養弟子,跪拜首過,符水咒說以療病,病者頗愈,百姓信向之。角因遣弟子八人使於四方,以善道教化天下,轉相誑惑。十餘年間,眾徒數十萬,連結郡國,自青、徐、幽、冀、荊、楊、兗、豫八州之人,莫不畢應。遂置三十六方。方猶將軍號也。大方萬餘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帥。訛言“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以白土書京城寺門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中平元年,大方馬元義等先收荊、楊數萬人,期會發於鄴。元義數往來京師,以中常侍封諝、徐奉等為內應,約以三月五日內外俱起。未及作亂,而張角弟子濟南唐周上書告之,於是車裂元義於洛陽。

注⑵:《後漢書》載:弘農鄧盛時為太僕,夏四月接替楊賜任太尉。他是王允的座師。

注⑶:陶謙字恭祖,丹楊人。少好學,為諸生,仕州邵,舉茂才,除盧令,遷幽州剌史。后隨張溫征討西羌叛亂,遷徐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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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奴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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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天之方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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