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像是場鬧劇(1)
時間如沙漏流淌一般,一分分滑過。
她以為自己今夜不會睡得着,可最終還是沉沉睡了去。
與這座城市不相配的一方天地中,建築群中唯有六層高的窗戶中有一抹幽深的光。
風吹的大了,雨便紛紛落了下來,擊打着窗戶。
房間內,床頭枱燈已經亮了許久,似乎也疲憊了一般,柔了光線,暗了床頭。
電話在凌晨的五點像一條魚一般,跳躍在漆黑的夜晚,伴隨着愉悅歡快的“哆啦A夢”旋律音樂。
蘇禾被聲音吵醒,揉了揉眼睛,等看到來電顯示時,困意一掃而光,她很快接了電話,然後,就聽到電話那頭略帶局促的聲音。
蘇康說了很多,意思再清楚不過。無非就是手術要錢,他拿不出來要蘇禾掏。
“……畢竟你奶奶養過你十多年,現在你奶奶要動手術,家裏拿不出錢,你要是不幫忙,你奶奶還能靠誰啊。”
蘇康這樣說,鄭琳也這樣說,在他們眼中,都是蘇禾欠了他們。
可是當她在學校食堂撿別人吃剩下的時候,他們又在哪裏?當她十六歲那年被同校人欺負,險些被人強姦的時候,他們又在哪邊?當她躲在黑暗的箱子裏,周圍的老鼠都欺負她往他身上竄的時候,又有誰來幫她?
她胡亂抹了抹眼淚,只說了兩個字:“可以。”
縱然有以往那麼多不堪,在這種情況下,她怎麼能說“不”呢?
在疾病死亡面前,什麼怨恨都能被輕而易舉壓下,什麼原則都是一文不值。
蘇康連聲道謝,然後,是一陣沉默,隔了一會兒,那邊才傳來一點聲音:“小禾啊,舅舅跟你商量個事……”
蘇禾聽着,冰冷的雙手不禁有些顫抖,聽到一半,她握着手機忽然揚了起來,電話那頭充斥着蘇康的哀求,而在蘇禾聽來,每一句都像來自最為可恥的混混口中。
她強忍着,放下手機,死死咬着嘴唇,等到那邊終於沒了聲音,她咽了咽,讓聲音變得自然些,說:“我們是兩家人,十年前就不是同一個戶口了,你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
蘇康一聽,又是羞愧,又是氣憤,還是忍耐着,好言相勸了一會兒。
蘇禾不想再聽下去,迅速掛了電話。
這就是她的舅舅,奶奶的好兒子啊。明知道她有慢性胃炎,硬是拖着不給她治。而他自己呢?幾近瘋狂地留戀在賭桌台上,三個禮拜,三百萬,他的好運氣終究是到頭了。
她掛了電話,躺在床上,後半夜卻怎麼都睡不着。
閉着眼睛,等到了天亮。
小規模居住區,清晨家家戶戶的動靜都不可避免地傳至耳邊。
她拉開窗帘,打開窗戶。
今天大概是周末吧,從六樓往下看,綠化帶邊上,孩子好像是生氣了,惹得媽媽蹲下身子,一個勁兒地安慰他。
她聽不清話語,看着看着,竟有些出神。掛在嘴邊的泡沫險些掉下來,她連忙用手擦了下,跑去洗漱池趕緊收拾自己。
去織里之前,本以為要好長一段日子才能回來,冰箱上層的東西都是清空了的。也就是說,今天早餐,在家裏是吃不上了。
蘇禾抓緊時間把家裏都打掃一遍,然後把銀行卡還有家裏的現金都找出來,放在包里。
她草草穿了大衣,在玄關處換鞋的時候,門鈴恰好就響了。
她記得自己回來A市的事情,除了織里那邊的人還有蔡總之外,沒有別人知道。
她猶豫着,開了門。
門口,安羽一身西裝,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說:“有事找你。”
蘇禾點點頭,看着他,心裏面忽然湧出一陣感動,沒來由的,竟鬼使神差地聽任自己的感覺,就那麼緊緊地抱住了他。
安羽一陣錯愕,雙手擱在她腰間,猶豫着要不要靠上去。
“怎麼了?”他輕聲問她,在他記憶中,蘇禾可從來不會主動投懷送抱的。
“沒什麼。”蘇禾吸了吸鼻子,把眼淚逼回眼眶,退了半步,說。
他剛剛觸及到她腰肢的手指,頓了頓,立刻彈了開來。
他聳聳肩,說:“不請我進去?”
“怎麼不打電話?”蘇禾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背過他,去廚房拿杯子。
安羽跟着她走了進去,帶上門,說:“要是事先給你打電話,你會讓我進門么?”
蘇禾沒有答話,蹲下身子,在柜子裏找出一袋速溶咖啡。
他見蘇禾沒有回應,兀自自顧自說:“雖然我以為經過那天晚上,你會讓我到你家看看呢。”
很輕鬆的安羽招牌式語氣,很曖昧的安羽風格用詞。
蘇禾沒搭理他,很快衝好咖啡。
廚房和客廳相隔一堵牆,她不用繞太遠就把咖啡遞到他面前。
安羽看着她笑了下,接過咖啡,悠閑評價說:“地方挺小。”
“比起你家。”蘇禾在後面補了一句。
蘇禾是兩年前租到這個地方的,前任房主移民去了美國,走得匆忙,這裏所有傢具都沒來得及搬走。蘇禾搬來之後只是簡單做了些調整。搬走了點東西,空間剛好夠一個人居住。
當然,所說的“一個人”,也只能是像蘇禾那樣長寬高體積面積都不大的人。
所以,此刻安羽坐在舊沙發上抿着速溶咖啡的樣子,看起來像是面對着相同尺度的蠟像。
“你說有事,什麼事?”蘇禾開門見山問道。
安羽咽了口咖啡,抬起頭看向她,饒有興緻說:“不問問我怎麼知道你回來的?”
說實話,蘇禾現在對這個是真的不感興趣,她身邊重色輕友的人是大有人在。
安羽放下咖啡,見蘇禾沒有要知道的意思,不再跟她饒舌,斟酌着詞句,說:“今天是什麼日子,你知道么?”
蘇禾抱着雙臂,揚了揚眉,說:“什麼日子?”
“今天是家宴。”安羽接了下去,蘇禾揚了揚眉,示意他說下去,他皺着眉,略顯艱難,猶豫了一會兒,說:“我想今天你陪我去見見我爸爸。”
蘇禾皺了皺眉,想了會兒,笑了出來,連連擺手說:“別,你可別盯上我,我付不起這個責任。”
安羽看了她好一會兒,無奈嘆了口氣,說:“就只有你能幫忙了,蘇禾,這次你一定要幫我,否則我過不了我爸那關,公司就別開了。”
安羽自從有了HA,安董就一心想為安羽謀個好親事,讓他安定下來,乖乖子承父業,來AT上班。安羽見招拆招,看穿了安董心思,以後每年都會趁某個家宴帶一個女孩兒回家,這幾乎成了安家每年的習俗。
可安董可不是那麼好忽悠的,很快看穿了安羽的把戲,有一年,請了兩家創始人,就當眾把安羽帶來的女孩兒羞辱了遍。安羽自知理虧,什麼都說不了,安董雖然沒有明着說安羽的不是,可在場的都不是傻子,而且那些叔伯們都是看着安羽從小長到大的,又怎麼會不知道安董的意思。
那天之後,安羽吃一塹長一智,從此就真的開始認真交女朋友,當然,他所說的認真,只是表現在安董面前而已。
算到今天,安羽交過的女友,恐怕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楚了。
讓蘇禾頂包代替?這也太折磨她了。
安董對蘇禾一直都挺好的,可那並不能保證她和安羽在一起,不會像其他安羽帶回家的女孩兒一樣,惹他生氣。而且,按照接下來的戲路,安羽沒過幾個月就要把她甩掉,這樣以後還怎麼好好相處了?
“你別找我,我不幫你,我自己現在都自顧不暇,你饒了我吧。”
安羽搖了搖頭,說:“那你剛才對我那麼熱情,害我以為讓你出面,你一定求之不得呢。”
此話一出,她的臉立刻紅了起來,她抹了抹額頭,像找些話來開脫,肚子就傳來了訊號。
今天早飯沒吃,昨天晚飯還欠着,要想肚子不餓,除非發生奇迹。
安羽見她沒有說話,有口難辯的樣子,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微微低下頭。
蘇禾沒穿高跟鞋,比他矮了半個頭,他這麼一低頭,嘴唇幾乎是對着她的額頭,很近的距離,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正狂跳不已。
安羽見她如此,笑了笑,更湊近了些。
蘇禾想逃,后腰忽然感受到一股阻力,他的大手抵着她的腰,而嘴唇往下,漸漸移到她的眼睛、鼻樑,接着就是嘴唇。
這個動作,實在是很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