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慕容蘭心
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魚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
牆上掛着一幅立軸。
立軸上寫的就是這首詩。
全書以蒼勁、枯澀之筆書之,線條有粗有細,結構正欹搭配,用墨潤枯相間。整幅作品雄峻多變,筆力蒼健。
這是一家酒館,酒館不大,但也不小,居然有雅座。
沈笑南現在就坐在雅座里。
但只有他一人,他的桌上放了他的刀,有一個酒壺,卻沒有下酒菜,他就一個人在那裏慢慢的喝酒。
沈笑南第十杯酒已下肚。
他一個人坐在雅座里,目光獃滯。
今天已是最後一天,如果慕容易在今天還找不出在他刀上喂毒的兇手,他今夜就要殺了慕容家族。
雖然他知道,以他一個人之力要剷平慕容家族,未免是痴人說夢,但他還是要去。
所以他一口飲下第十一杯酒後,就毅然站起身朝慕容家走去。
街上的風很冷。
沈笑南的頭腦卻漸漸清醒。
但這卻不是他願意的,他不想自己清醒,每當他的頭腦一清醒,他就非常痛苦,他就不能原諒自己!
向洪是他的結義兄長,而他卻殺了他。
街上已沒有人。
深秋的夜,難免有一種蕭索的味道。
慕容家族的大門前,這時站了一人,一個老人,這人象一尊雕塑,夜風掀起他的衣裳,吹動他的鬍鬚,他都沒有動。
他已在這裏站了五個時辰,他的眼睛默然的望着遠方。
這時街上突有一匹馬急馳而來,奔至那人跟前。“吁”的一聲,那馬幾乎立了起來,但也馬上就停了下來。
馬上乘客頭戴斗笠,身着黑衣。
那人見到慕容家門口站的那人後,迅速下馬,躬身道:“姑蘇慕容家族第十一代第子慕容根向族長稟到。”
那人不語,依然默然的望着遠方。
不一會兒,忽又有兩騎犍馬急弛而來,奔至那人跟前,並不下馬,從身後拿出一個大燈籠,點亮中間的蠟燭,然後兩人同時從馬上一飛而起,穩穩的將兩個燈籠掛在大門邊的旗杆上。
只見燭光閃動,依稀映出“姑蘇慕容”四字。然後兩人又飛身而下,並排給那老人跪下,口中道:“姑蘇慕容外家第子徐飛龍,侯躍虎前來向莊主報道。”
那老人依然沒有改變神色。
這時就看見長街上,一人堅定的向這走來。
誰?
沈笑南!
一雙修長的手穩穩的握着他手中的刀。
沈笑南走到那人面前,停步,冷漠的道:“那人沒有找出來?“
那老人搖頭,他就是姑蘇慕容家族的這代族長慕容易。
只見慕容易的臉上有一絲悲哀。
慕容家世代創下的家業,眼見就要毀於一旦!就要毀在他的手裏。
慕容易凄涼的笑了一下,苦澀的道:“在你下手之前,我們是不是還可以坐在一起喝一杯酒?”
沈笑南眼光漠然。他彷彿沒有聽到這句話。
慕容易見他不說話,慘笑了一下,道:“雖然我們是朋友,但的確是我對不住你,事已至今,我還有什麼好說?”說罷長長嘆了一口氣,才慘然道:“你動手吧,我已下令,凡是慕容家的人都不準抵抗,你可以從大門開始往裏面殺,慕容家族共有五百四十九人,你數到這個數時便可以收刀了。”
沈笑南的刀就在他的手裏,他左手握着刀。手上的青筋開始暴起。沈笑南自己知道,他的手心開始出汗!
慕容根忽然跪下,道:“沈大俠,一人做事一人當,那天在你的刀上喂毒的是我,你要殺就殺我吧。”
大門裏面陸續有人走出。
沈笑南的右手已扶在刀柄上,握住了刀把。
正在這時,徐飛龍與候躍虎突然跪下道:“三天前,慕容根正在鎮江,他是不兇手,真正的兇手是我們二人,你要殺就殺我們吧。”
只見後面人影閃動,又有無數人跪下,紛紛道:“兇手是我們,你來殺我們吧。”
沈笑南的心開始動搖,他為這群漢子折服。
但他不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
他冷冷道:“如果查不出兇手,我決不會收刀的,但我答應你,我們可以最後再坐到一起喝一杯酒,因為我們畢竟是朋友!至少……至少曾經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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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很苦、很澀。
沈笑南又喝了五杯。
慕容易道:“一個男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什麼?”
沈笑南吶吶道:“不知道。”
慕容易道:“信用。”
信用是什麼?就是說話算話!
慕容易接着道:“所以你一定要實現你的話,殺慕容世家一個雞犬不留,我們是朋友,所以我也一心要成全你的信用。”
沈笑南無語。
慕容易道:“但在我死之前,請你也成全我的信用。”
沈笑南依然沒有說話。
慕容華易忽道:“我曾記得我對你說過,要把家妹嫁給你的。”
沈笑南記得,慕容易以前的確這麼對他說過。
慕容易道:“所以,今夜,我就正式將她託付給你。雖然她沒有在這裏聽到這句話,但我可以替她作主,自今夜起,她就是你沈家的人了。”
沈笑南有些痛苦,他的確很喜歡慕容蘭心,但他沒有想到用這種方式得到她。
慕容易接着道:“她嫁給了你以後,她就是沈家的人了,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再與慕容家沒有一絲牽連了。”
沈笑南明白慕容易的意思。
因為慕容易現在能為慕容家留下的唯一一個人就是慕容蘭心,沈笑南忽有些同情慕容易。慕容易曾經是他的好朋友,但現在……
慕容易又道:“我記得你剛才在大門那裏說過,我們是朋友,雖然也許是曾經的朋友,但作為朋友,我願成全你的信用,不知你願不願成全我的信用?”
沈笑南默然無語。
人世間這種令人欽佩的友誼實在太少了。
慕容易這種朋友也太少了,而沈笑南卻馬上要殺了他!
這是不是有些無情,有些殘酷?
沈知南不知道。
慕容易道:“新房就是你原來住的那間屋子,我等你進了洞房,然後出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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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笑南知道,慕容易其實用不着這樣做的。
以沈笑南一個人絕對殺不了慕容世家一個雞犬不留的。
慕容易既自稱天下刀法第二,想必刀下的功夫不弱,如果再加上慕容家其他人的力量,殺沈笑南也不是很難的。
但慕容易卻願意引勁就戮!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沈笑南沒弄清楚,難道真象慕容易所說:“為了成全朋友們的信用?”
不管怎樣,他還是走進了洞房。
房屋被佈置一新,門上還貼了斗大的一個喜字。但整個房間與庄園裏卻看不到喜慶的氣氛。
沈笑南推開門。
門外秋風瑟瑟,殺氣陣陣。
然而屋裏卻張燈結綵,燭影輕搖。
慕容蘭心就蓋着紅蓋頭坐在床沿上。兩個丫環小紅、小玉站在兩邊,看見沈笑南進門,過來道了一個萬福:“給新姑爺請安。”
沈笑南點了點頭,道:“你們出去吧。”
二人應聲出門,小紅轉身關上了房門。
沈笑南過去拉過一把椅子,慢慢坐在慕容蘭心面前,默默無語。
“你來了?”是慕容蘭心的聲音。
沈笑南點頭,但他知道慕容蘭心看不見,所以乾澀的道:“是。”
慕容蘭心道:“你殺了大哥?”
沈笑南又艱難的搖頭道:“沒有。”
慕容蘭心道:“你準備一會出去殺了他?”
沈笑南沒有說話,他的確不知道他待會兒走出此屋后他該怎麼做。
是殺?還是不殺?
沈笑南很痛苦,他情願他一來就與慕容家打起來,那樣,他就不必去想了,他也就沒有時間去想了。
然而,命運卻好象喜歡跟人開玩笑。
他來這裏的時候,慕容家為他準備的是一個新房,新房裏是他的心上人。
慕容蘭心忽道:“你為什麼不回答我?”
沈笑南還是沒有說話,他忽的伸手輕輕揭下了慕容蘭心頭上的蓋頭。
薄粉輕施,姻脂淡着,猶如黎花帶雨……
一行眼淚輕輕從慕容蘭心臉上流下。
沈笑南伸手輕輕擦去慕容蘭心臉上的淚珠。
慕容蘭心忽道:“你要答應我兩件事。”
沈笑南點頭。
慕容蘭心道:“如果有一天你查出是誰往你的刀上下的毒,你可以殺了他,但如果沒有查出來之前,你不得亂殺無辜!”
沈笑南臉現痛苦之色,過了半響才道:“我可以答應你,還有一件事呢?”
慕容蘭心道:“還有一件事就是我要問你一句話,你必須如實回答我。”
沈笑南問道:“你問吧!”
慕容蘭心道:“那天抱着向大俠出去的人是誰?“
沈笑南閉目想了一會兒,才忽然抬頭問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慕容蘭心痛苦的道:“向洪是我找來跟你比武的,然而卻死在你們的刀下,我想知道是誰把他的屍體弄走了。
沈笑南聽了她的話,面色痛苦,道:“問到這個又能怎樣?”
慕容蘭心道:“我如果知道是誰搬走了他的屍體,我就知道他的墳墓在那裏,然後我就可以去憑弔一下他。”
沈笑南點頭。過了半響才道:“那人是我的師兄。”
慕容蘭心疑道:“你說的是冷劍客?”
沈笑南點頭,沈笑南忽然抬頭動了兩動,他發覺了一件事不對。
他只覺得腹內忽然升起一股熱氣,卻沒有從正面,而是穿過肚子,在兩腎間轉了幾轉,然後一直上沖,然後他就覺得整個頭腦開始熱了起來,下身也起了微妙的變化。
漢水從頭上滲出。
沈笑南漸漸握握緊拳頭,臉上慢慢發熱。
慕容華忽然輕輕解開了自己的羅裙…
拳頭粗的兩根蠟燭吐着桔紅色的光芒。
沈笑南忽的起身,一下將慕容蘭心壓在床上,口中喃喃道:“心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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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沒有冷,但也沒有人舉杯。
水道人忽問:“這樣做值得嗎?”
慕容易沒有說話,半響才道:“因為我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
水道人再問:“為什麼?”
慕容易道:“因為那天把向洪抱走的那人令我想起了一個很可怕的人。”
成七忽開口道:“你說的是冷劍客?”
慕容易面色凝重的道:“如果不是他,沈笑南絕不會讓一個陌生的人把向洪的屍體抱走的。”
成七道:“所以你擔心冷劍客來找我們的麻煩?”
慕容易木然無語。
水道人忽道:“就算來了一個冷劍客,我們也未必就會輸的。”
慕容易淡淡道:“可我擔心的是,如果真的來了,也未必就是一個冷劍客。”
水道人疑道:“你是說……?”
成七道:“你是說到時候那向洪也許也會來的?”
慕容易道:“不錯,所以如果我們殺了沈笑南,冷劍客絕不會甘休,如果向洪還活着,他當然更不會甘休,而且我們的計劃就全部暴露了,如果在江湖上傳出去,說我們慕容家族在別人比武的時候,在他們兵刃上暗自下毒,那我們慕容家就真的毀了。”
成七緩緩道:“不錯,還有那個肖雲風,他在江湖上盛名還在,雖然說他現在走了,據說已經到了海外,但如果他還活着,再知道了這個事,那麼就是十個慕容家族也保不了了。”
慕容易道:“所以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將沈笑南留在慕容家,只要有他在一天,冷劍客與向洪就不會輕易向慕容家發難。”
水道人道:“可這沈笑南,就這樣好對付嗎?要是留下他,如果有一天他首先對我們發難,那又怎麼作?”
慕容易淡淡道:“沈笑南的武功雖然高,但他的江湖閱歷卻極淺,而且迷戀心妹,要對付他很容易。”
成七與水道人聽了他這話,都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