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沈笑南
樹林外沒有了一點聲音。
向洪翻身,如大鳥般掠起。
月光下,遠處一點黑影在大路上漸逝。
向洪站在樹林外,他有點後悔,如果他問了一聲就出來的話,他也許就能追上那黑影,但現在已經太遲了。
他有些沮喪。
近年來,他無節制的渴酒,身體狀況越來越差,若是在五年前,他還不是這樣,因為那時候,他唯一的忠僕向忠還跟着他。幫他料理生活,與他一道拜師學藝,尋訪仇人。五年前,向忠臨死之時,還****不忘的叮囑向洪不要忘了家仇。
然而,向忠已死五年了。
向忠在向家呆了近三十年,向洪還是小孩之時,向忠便是鏢師,趟子手,僕人,後來當所有的人都離開了向家的時候,只有向忠留了下來。
向忠做得可謂仁盡義盡。
但一想起這個人,向洪就有些傷感。
因為向忠畢竟離開了他。
其實向忠不姓向,他的原姓是姓錢,是江南“錢記”鏢局的總鏢頭,有一次他丟了一趟鏢,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是向驚天幫他追回了鏢銀。後來他乾脆放棄了自己的鏢行,全家來到驚天鏢局,自己改姓向,名叫忠,以表示永遠忠於向家。
可惜,五年前向忠也去世了,後來不久,向洪的姐姐也染上花柳症去世,一時之間,向洪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所以他開始無節制的渴酒,加上他愛肉食,他現在已開始發福,全身已長出多餘的肉,他已明顯感覺到,他已不如過去那樣行動方便了,有時候他居然感到有點心悸。
因此當慕容蘭心問他外面的人是誰時,他苦笑了一下,道:“我沒有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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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洪現在的確有些懊惱。
因為他發覺自己開始朝老人的路上走上去了。
無論是誰,只要他感到自己老了,那麼他離老的那天也就不遠了。
慕容蘭心問:“是你的仇家?”
向洪搖頭。
並不是他沒有仇家,但他相信,他的仇家決不會來找他的,他們會等在暗處,看見向洪一天天衰老,直到有一天向洪想動也動不了的時候,再拿不起刀了,他們才從暗處走出來,對向洪說:“是我們在搶了你家的鏢銀,是我們害得你家破人亡,你能將我們怎樣?”
向洪開始恐懼,因為已經過了十二年,他依然沒查出什麼線索來。
那次的事件彷彿沒有頭,也沒有尾,沒有人在開始知道誰有劫鏢的動機,而事後也沒有誰突然暴富。
那筆鏢銀一下子彷彿從天地間消失了。
十二年,人生有幾個十二年?向洪知道也許再隔十二年,他就真的再提不起刀了。所以他不得不恐懼。
慕容蘭心道:“你為什麼不說話?難道你有什麼心事?能不能說給我聽一下?”
向洪搖頭,並不是他沒有心事,而是他的心事不能用口說出來。
慕容蘭心忽然道:“是不是因為我在這裏,你不開心?”
向洪微笑道:“你為什麼忽然這樣說?”
慕容蘭心宛然一笑,道:“我看見你心事重重,彷彿心裏不高興,然而問你呢,你又不回答,只有這樣想了。”
向洪搖頭,半響才道:“我們剛才談到哪裏了?”
向洪問這句話時,心裏忽然發覺,自己的記憶也不如以前了,是不是喝了太多的酒損害了腦袋?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他只知道他在逃避現實,而總是逃不掉。
一個男人,如果走到這一步,的確是很痛苦的。
慕容蘭心道:“我們剛才說到了沈笑南的刀法沒有你的好。”
向洪道:“然後我怎麼說?”
慕容蘭心道:“你什麼也沒說,只是一個勁的搖頭。”
向洪道:“那說明我還沒有醉。”
慕容蘭心道:“所以趁你還沒有醉,我想要問你一句話。”
向洪道:“什麼話?”
慕容蘭心道:“你猜呢?”
向洪搖頭,回答得很乾脆:“不猜!”
慕容蘭心奇道:“為什麼不猜?”
向洪道:“我小的時候,我母親經常考我謎語,但我沒有一個猜中,所以每次我媽姆都罵我苯蛋!後來我越猜不中,心裏就越害怕有人叫我猜謎,所以這再後來,我就一直不喜歡猜謎了。”
慕容蘭心道:“原來如此,如果我是你母親,就不這樣。”
向洪道:“換成你,你會怎樣?”
慕容蘭心道:“若是我是你母親,我還是要考你謎語,每次都考一兩個簡單的,一兩個複雜的,等你答出了簡單的答案,我就誇獎你,說你聰明,然後複雜的留給你自己去想。”
慕容蘭心說道這裏,忽然笑了一下,道:“於是你為了再掙個聰明,就會去想,就算你想不出,第二天我還是會鼓勵你,或給你一些提示,或再給你兩個簡單的謎語,等你答出后,便誇獎你,這樣天長日久,你自然會變得真的聰明起來,也就再也不怕猜謎了。”
向洪點頭道:“看你年紀不大,還是別人的孩子,就知道怎樣去教孩子了,真了不起!”
慕容蘭心道:“那是因為我母親聰明。”
說到這裏,慕容蘭心忽然眼圈一紅,道:“只可惜我還很小的時候,我母親就去世了。”
向洪道:“原來你母親也過世得早。”
慕容蘭心點頭低聲道:“不錯,我母親過世不久,父親也相繼去世了,所以自小我們就是在大哥的管教下長大的。”
向洪見勾起了她的傷心事,想轉換話題,便道:“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要問我什麼話?”
慕容蘭心道:“我是想問你願不願意我。”
向洪道:“那得先要看你要我幫你什麼。”說道自己了,他自己補充道:“因為有的忙是我幫不上的,雖然我很想幫你。”
慕容蘭心道:“我要你幫我一個忙。而這個忙是你能幫上的,這個你放心。”
向洪聽他這樣一說,忙道:“什麼忙?”
慕容莘道:“你猜呢?”
向洪道:“我的確猜不出,也許是要我去將沈笑南比輸吧。”
慕容蘭心忽的小孩般的高興着道:“誰說你猜不出?你不是猜出了么?”
向洪苦笑着搖頭道:“原來猜謎也是這麼容易?”
慕容蘭心又忽然有些擔心的道:“你會答應我嗎?”
向洪笑道:“我答應了,你會給我什麼樣的好處?”
慕容蘭心忽眨了眨眼道:“你想要什麼樣的好處?”
向洪道:“你猜呢?”
慕容蘭心道:“我不知道。”
向洪笑道:“你知道了我還叫你猜什麼?”
慕容蘭心道:“既然這樣,那你讓我想一想。”
說罷便低着頭,將頭放在兩隻膝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看你這一身衣服又臟又破,肯定很久沒洗了,我猜你一定是因為沒有錢才這樣的。”說完這話,自言自語的道:“於是你一定很缺一筆錢。”
向洪道:“我拿錢來幹什麼?”
慕容蘭心道:“用錢買衣服吧。”
向洪道:“買衣服並不用多少錢。”
慕容蘭心道:“可是錢還可以用來買很多東西。”
向洪道:“你且說說看?”
慕容蘭心道:“比如說你可以用來買酒喝,也可以買飯吃,還可以進賭館,還可以……。”
向洪道:“還可以幹什麼?”
慕容蘭心道:“像你們男人還可以進妓院找姑娘,”她說完這話,忽抬頭認真的道:“難道你從來沒有找過姑娘?”
向洪笑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慕容蘭心又將頭埋在雙膝之間,道:“你可以不回答我。”
向洪道:“找過。”
慕容蘭心道:“經常去?”
向洪道:“以前是經常。”
慕容蘭心抬頭道:“你的以前是什麼時候?”
向洪嘆了一口氣,有些哀傷的道:“在我還沒結婚以前。”
慕容蘭心呆了一下,才道:“那你妻子去世后呢?”
向洪苦笑了一下,神色有些凄涼,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聽他緩緩道:“自我妻子離我而去后,同女人說過這麼多話的,你是第一個。”
慕容蘭心道:“你不騙我?”
向洪酸澀的道:“我騙你幹什麼?”
慕容蘭心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說話。
她為自己感到幸運,也為向洪感到傷感。也為向洪的妻子感到高興。她羨慕她能找到這樣的一位丈夫。
向洪道:“你在想什麼?”
慕容蘭心道:“你既不需要錢,我們慕容家的武功在你眼中又不值一曬,我實在想不出該給你什麼好處你才肯答應幫助我,難道……通道……”慕容蘭心忽住口不言。
向洪道:“難道什麼?”
慕容蘭心臉忽然通紅,在火光的倒映下特別顯眼,道:“難道你要我?”
向洪笑了,他沒有說話。
慕容蘭心低聲道:“你為什麼發笑?”
向洪道:“天下能夠得到你的人的確很幸運,也很有福氣,只可惜……”
慕容蘭心抬起頭來道:“只可惜什麼?”
向洪道:“有兩點可惜。”
慕容蘭心沒有說話,只用眼看着向洪。
向洪笑着道:“第一,我沒有那福氣,第二,我也不是那種趁人之危的人。”
慕容蘭心咬了咬嘴唇道:“這麼說你是決定不幫我這個忙了?”
向洪道:“你一定要我幫你這個忙也可以,但我得先告訴你,我雖然與笑南從未交過手,但我從你剛才的話中知道,我不是他的對手,這世界上也許的確有人的刀法比他好,但那人不是我。”
慕容蘭心道:“這麼說你還是不答應我?”
向洪忽然道:“我答應你,但我也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向洪答應了慕容蘭心,是因為他也想認識一下沈笑南。
通過一席話他就想認識的人只有一個,就是沈笑南。
慕容蘭心見向洪答應,高興的道:“你要我答應你什麼事?”
向洪忽然嚴肅的道:“要是我敗在他手裏,你怎樣做?”
慕容蘭心想了好一會兒,才道:“若是你都依然敗在他手裏,那我還會去找,我相信這世上一定還有人的刀法比他的好!”
向洪見她說得那麼堅定,忍不住道:“難道你就那麼討厭沈笑南?”
慕容蘭心點頭。
向洪嘆了一口氣道:“其實如果你當真不想嫁給她,我倒可以幫你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