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她甜甜一笑,他的心臟便直逼八級地震。

余文麗的熱情猶如一團烈火、如當夏燦爛盛綻的木棉,自由自在地依心而為,他自然是受寵若驚,理智地想擋開這一份教人驚艷的突兀,奈何擋不勝擋,他實在笨拙得可以。

對你好,我也開心的。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問問你,要不要跟我交往、當我男朋友而已……

男朋友嗎……注視着那張愛笑的瓜子臉,想着她這一陣子為他忙碌張羅、次次都讓他有新發現的「愛心便當」,他胸口略綳、喉頭略緊,思緒亂昏昏,彷彿迷失在夢中猶未醒矣。

「不麻煩的。我喜歡做。」她毫不忸怩,坦率的神態嬌麗可人。

「余小姐——」

「文麗。」

「余小姐,我——」

「麗麗。」

「余小姐,妳——」

「好啦、好啦,還是你要喊我阿麗也OK啦!」她一再糾正他的稱呼。「雖然有點小『聳』,不過總是比『余小姐』三個字強多了。我們好歹也交往兩個月了,再客套下去不太象話吧?」

范馥峰掀唇欲要反駁,余大美人偏不聽,逕自搶道:「唉唉,算了,我看你也猜不出來。」未經對方認可就被她擅自冠上「男朋友」頭銜的男人想像力稍嫌貧乏,這一點余文麗心裏雪亮得很,沒再多難為他,她自個兒乖乖揭了盅,打開餐盒蓋。

「將將將將~~是我拿手的春香糯米卷和紅燒獅子頭啦!我前天晚上飛MightFlight,昨天中午前飛機就Landing了,所以時間比較充裕,可以到黃昏市場挑選食材。另外,我還煮了竹笙排骨湯裝在保溫壺裏。」

邊說著,邊在他大腿上鋪好滾蕾絲邊兒的純白方巾,把精心製作的美食獻寶似地往方十甲上頭一擱,開心道:「趕快嘗嘗看!糯米卷里特地包了香菇、栗子、雞肉和蝦米等等材料。紅燒獅子頭我是用小火慢慢煨出來的,有點焦焦的味道才夠香,這可是咱們『山櫻』獨創的口味,我學得十足十,不準給我說難吃,不然的話……哼哼哼!」

被她後面的「狠話」逗得險些笑出來,范馥峰抿唇忍得辛苦。

低下頭瞅着膝上的大餐盒,盒中,外皮炸成漂亮金黃色的糯米卷被整齊切開、排列着;兩顆掌心大的獅子頭浸潤着醬汁,散出微甜、微焦的香味。除此之外,還有汆燙過的綠花椰菜、玉米筍、切成花的胡蘿蔔和水芹作配菜,顏色鮮活,看起來超級有賣相。

一時間,他心思起伏波盪。

說不感動是假的,他略豐的唇似有若無地勾出彎度。

自她提議要和他交往後,到現今已將近兩個月。

這段時間,她一飛回台北休假,人必定往他這兒跑,而且每次都會拎來她自製的飯菜和點心,把他喂得飽飽飽。

明明知道一再放任她繼續下去實在很不好,早該果斷地制止這一切、拒絕她的好意,但瞧着她殷勤、熱情的開心模樣,嫩得幾能掐出水來的雙頰紅撲撲的,像日本春天完熟的水蜜桃,眼角、眉梢嬌麗盈盈,他偏偏就是沒辦法硬起心腸對她大聲SayNo!

再者,他發覺到一件事——他的胃口八成被養刁了。

她一隨飛行團隊出勤,他三餐自理,原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以往他常是隨便吃個自助餐、咖喱飯、鍋燒面什麼的,能飽就好,他一向安之若素,但近來竟覺得外頭的飯菜不是太油就是太咸,還會在心裏偷偷嫌人家的魚煎得太焦、菜炒得太老、雞腿鹵得不夠透味,然後不自覺間想念起她為他做過的每一道佳肴。

這樣算不算被制約了?

他內心苦笑,卻淡淡道:「你做的飯菜和點心很好吃的。」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他若再稱呼她「余小姐」,似乎真的有些可笑。

暗暗吸氣、吐氣,深長吐納,無形間,心中城池又被她攻掠一小角。

「文、文麗……你的廚藝很好很好,是我遇過的女孩子裏最強的。」每回吃她帶來的東西,舌頭都快一起給吞下肚,他怎麼可能會說出「難吃」二字?

「是嗎?」心花怒放呀!

「嗯。」范馥峰誠實地點頭。

整整「教育」了兩個月,見他終於受教地改口,余文麗心飄飄然的,簡簡單單就被取悅了。

她樂呵呵地將保溫壺裏的熱湯倒到免洗紙碗裏,跟着遞上乾淨的餐具。

佳肴當前,他忙了一個早上,肚子早餓得咕咕叫,僅僅遲疑了千分之一秒,他終究抵抗不住地接過她手裏的筷子。

「那你心裏有沒有感謝我?」貓兒大眼跳竄着迷人的光芒,似要迷惑誰。

他先是一楞,剛毅臉龐有絲窘色,沈默三秒后才又頷首。

「你煮了東西特地送來,我很過意不去,要付錢給你,你又不肯收……空服員的工作也挺累人的,既然飛回台灣,就應該趁休假時好好休息,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這裏。」

基本上這段「交往」,女方是一頭熱,男方則以不變應萬變,未來將會如何,還難說得很。

關於她的家人、她的興趣和工作等等較私密的事,全是她纏着他說話時自個兒先披露出來的,范馥峰極少主動詢問,也不太談及自己。

他曉得她家中有姊妹三人,她排行老二,大姊很早就立志要接下「山櫻溫泉小館」的家業,目前「山櫻」的大小事也都由她大姊擔當。

當口譯秘書的小妹在去年年底出嫁,現在居住在日本東京都,繼續為上司老公賣命。

至於她自己,在大學畢業那年,恰巧碰上隸屬義大利的「環球幸福航空」在台招考華籍空服員,她寄上履歷表和照片,一口氣通過初試、筆試、面試和體檢,這才從三千多名應徵者中脫穎而出,跟着再由菜鳥變老鳥,算算也飛了將近七個年頭。

出社會快七年哪……因此,很輕易便能推算出她的年紀,二十八、九歲左右。初時,這一點讓他萬分錯愕。

可能是每次見面,她不是穿可愛風的娃娃裝搭貼身五分或七分的牛仔褲,要不就是青春嬌艷的單件小洋裝,再不然就是小可愛加背心的多層次穿法。再有,他發覺她極喜愛無袖的衣服。

露出兩隻秀氣嫩白的藕臂,大波浪的長鬈髮任其輕披,明艷卻又純潔。有着率性而為的脾氣,卻配上一對難以捉摸的神秘貓眼。但不管如何,她那張臉蛋怎麼看都不像快要三十歲的模樣。

他竟然沒大她多少歲,眼角卻都已出現淡紋了。

這一方,余文麗香肩一聳。她今天仍是無袖露背的單件小洋裝,裸肩上兩條細肩帶隨着聳肩的動作差些滑落,她滿不在乎。

「呵~~時間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呀!再忙再累,也要跟你吃吃飯、喝杯咖啡。」像是有掏不完的法寶,從大包包里又拿出一個裝着冰咖啡的大保溫瓶,得意地晃了晃。

熟悉的熱辣在膚底漫開,范馥峰的心臟咚咚重響。

自從認識她這一號人物以來,諸如頭暈、昏熱、耳鳴、喉澀、心悸等等的癥狀,他早已習以為常。

唉……情況很不妙,他越來越難把持了。單純想把她視作朋友,隔在安全範圍之外,她偏偏韌性得很,一次又一次地闖入他的禁區,一次再一次地拉近彼此的距離。對她的界定一旦模糊、軟化,他非跟着陷下去不可了。

但,他不想。

他不想的。在感情這條路上,他嘗的苦頭夠多了。

愛情的甜蜜與美好到得最後,倘若無法升華,往往變得酸腐、醜陋。一再地往漩渦里跳,這又何必?他老了,玩不起愛情遊戲了。

「別只顧着說話,你快吃!」她脆聲催促着。

捺住內心那股說不出的沈鬱,他輕應了聲,正要動筷,疑惑登時湧現。

「妳呢?不是也還沒用餐?」眼前只見一個好大的餐盒、一雙筷子,連盛湯的免洗紙碗也僅有一個。

耶~~他有注意到她耶!都說了嘛,他這款懂得體貼別人、有愛心的標準好男人,就是值得有人對他好!

「我等你挾菜喂我吃啊!」眼笑得彎彎的,余文麗心花朵朵開。

看不出她是說真的、抑或故意逗人,范馥峰臉皮悶燒,語氣倒維持一貫的沈靜。「妳吃。」把餐盒連同墊底的方巾全部轉移陣地,放在她膝上,連尚未沾唇的筷子也遞迴去。

男子漢大丈夫,臉皮這麼薄啊?不怕不怕,她臉皮夠厚就成啦!

「那你是要我喂你吃嘍?」他愈要劃清分界,她愈是不屈不撓,反正拐個彎兒來做,依然能達到目的。

「不是,你吃就好,我去員工餐廳——唔唔唔……」

哪容得他多說話,大美人皓腕一抬,腕上波西米亞風的珠珠手飾叮叮咚咚亂響一通,筷子已挾住一塊外皮酥香、內餡豐美的糯米卷送入他唇齒里。

「唔唔……妳……」他瞪大眼。

「吃飯皇帝大,別說話。」

事實上,他也沒辦法再抗議什麼。

美味啊!真的好好吃……Q軟糯米中綜合著多種食材,層次分明,越嚼越香,飢餓感瞬間暴漲,因此,當第二塊、第三塊糯米卷接連湊近時,他就很沒原則地乖乖張嘴了。

美食一旦入口,抗拒指數瞬間自動歸零。

余文麗秀氣地挾起玉米筍吃着,又餵了他一大口紅燒獅子頭。

「好吃嗎?」偷笑,問得很不經意。

「嗯嗯。」他頭點得用力,嘴裏逕自嚼着,即便沒說明,表情已誠實道出一切。

其實,放眼周遭,在涼蔭底下野餐的遊客,多得是勾肩搭背粘成連體嬰或深情相凝到地老天荒的小情侶,光舔一支甜筒,中間就得交換十幾個熱吻,如果真要比親熱、比肉麻,他們倆這種你一口、我一口的互動只能算小兒科,沒多大看頭,但就是有人要把焦點鎖定在他們倆身上。

「麗麗!」

伴隨着一道陰影籠罩過來,喚聲中明顯聽得出來者正隱忍着滿腔怒氣。

兩人小世界突然被騷擾了,范馥峰迴過神來,發現面前杵着一名西裝筆挺的高大男子。

男人的穿着十分考究,合身剪裁的手工西裝、名牌皮鞋。瀟洒的日式挑染飄發下是一張足以當電影明星的俊美臉龐,挺直鼻樑上架着無框超薄眼鏡,乍看下有幾分裴勇俊的味道,如果他那雙漂亮眼睛不發火、好看的薄唇別抿得這麼緊的話,將會更完美。

「我特地包下整間法國餐廳要請你吃飯,你不願意,還把我送的花直接退回,你知不知道,那束粉紫鬱金香是我讓人從荷蘭空運過來的?你、你你——」氣得胸膛劇烈起伏,火光亂竄的眼瞳盛氣凌人地掃向范馥峰,從頭到腳又由腳到頭迅速打量,不甘心到了極點地磨牙道:「就是他嗎?你嚷着要煮飯給他吃,所以沒空理我,就為了這個男的?!妳找上他?好、好、很好……你存心惹怒我是嗎?」

「趙先生,你會不會想太多了?」余文麗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趙紫陽,「富林金控集團」的二公子,典型含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少爺,長相無疑是上上之選,無奈個性讓人很不敢恭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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