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雖是公共場合,還好他們是用中文交談,余文麗儘管嚷得有些響,但聽得懂的人不多,即便聽得懂,爵士樂悠揚的音調充斥在會場各個角落,多少也能蓋掉她教人血脈沸騰的話語。

可是……偏偏好死不死,就有人聽得懂,也聽得清清楚楚。

「嘻……」一聲清鈴笑音傳出。

為了「睡覺問題」而起了一點點小爭執的男女同時抬起頭,望着不知什麼時候跑來站在他倆面前的苗條東方女郎。

「Darren,好久不見。」女郎穿着純白罩衫,頭髮又直又長又烏亮,像極了洗髮精廣告中,模特兒的一頭烏溜溜秀髮。她整個人秀秀氣氣的,聲音很雅。

瞬間,余文麗找到她猜了老半天的答案。

身旁的男人肌肉再次緊繃起來,臉龐輪廓在同時間加深了好幾分,他呼吸一沈,眉峰淡折,注視着女郎的眼神幽深得教人費解。

「好久不見,若桐。」他低聲回應。

「我想跟你談談,可以嗎?」她唇角溫柔微揚,淡然瞥了瞥余文麗一眼后,又調回到范馥峰的峻臉上。

親愛的神秘女郎,當然不可以!余文麗在內心大吼,嬌臉仍笑容可掬。兩軍交戰,還沒掂量出對方的斤兩,怎麼可以隨便出兵?

范馥峰面無表情,手卻握牢她的。「我女朋友累了,身體不太舒服,我們要回房了。」

說得好!余大美女柔弱地往男朋友強壯的胸膛偎過去。

秀氣臉蛋迅速地掠過惆悵,女郎還不死心,乞求着。「二十分鐘就好。Darren,只要二十分鐘,我們談談。羅森教授很希望你能加入這次的研究,若是因為我的關係,你才拒絕,那、那那——」

「別說了!」他峻聲打斷她的話。

這可有趣。他似乎動怒了,為什麼?

余文麗悄悄磨牙,貓兒眼不向口覺間也變得幽深起來。

原來啊原來,讓他整晚變得說不出哪裏奇怪的原因,就出在這位苗條的東方女郎身上……這還不有趣嗎?

格蘭飯店

嵌在床頭柜上的電子鐘閃爍着綠色的阿拉伯數字,午夜十二點整。

外邊似乎又飄雪了,余文麗無情無緒地拉上厚重的窗帘,剛泡完澡的身子散出淡淡的熏衣草香,房中雖然一直開着暖氣,她仍下意識畏冷地縮縮肩膀,扯緊隨意套上的寬大長袖棉衫。

棉衫的下襬長至膝蓋,粉藍布料上印着亮眼的大眼貝蒂,是她平時在外住宿飯店時穿慣了的睡衣。除了大眼貝蒂裝外,她還有小熊維尼裝、哈啰凱蒂裝和哆啦A夢裝可供替換。

至於那幾套性感睡衣……瞪着之前拎着、興沖沖趕到「柯摩酒店」報到的大提袋,性感睡衣仍擱在裏頭,無緣拿出來展示,又被她拎着走過長長又寒冷的街道,回到自己下榻的飯店來。

沒誰趕她回來,是她自己偷偷溜回這裏的。

原以為他的「別說了」,是早已不想聽對方再掰下去,結果根本不是這樣,她是如願以償地踏進他樓上的房間,但他帶她回空間休息后,人跟着又下樓去,把她孤伶伶地丟下,連解釋一下都懶。

他不是不想聽人家談,而是不要有她在旁!

好!好樣兒的!氣悶極了,越想越火大!要是她會乖乖留在原處等他回來,那、那她余文麗就跟他的姓!

方寸一扯,痛啊~~嗚~~她其實……其實……很願意跟他的姓的!但是……嗚嗚~~

「可惡的壞蛋!負心漢!壞人!沒良心!」抓着枕頭,每罵一句就狠狠揮打一次,彷彿面前就站着那個壞人。「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叮咚~~叮咚~~

門鈴驟響,她呼息促緊,跪坐在床上,死瞪着那扇胡桃木大門。

叮咚~~叮咚~~

都過午夜了,會有誰找她?是她隔壁房的華籍同事過來串門子嗎?還是……

她沖至門前,透過貓眼窺探。

真是他!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五星級飯店的隔音效果雖然不錯,但拚命按門鈴,叮咚聲仍會影響到兩旁的住客。來人是鐵了心杠上她,非逼她開門不可。

余文麗沒本事跟他耗,畢竟兩邊住房都是「環航」的同事,連對門的也是,如果把人家吵醒,見到半夜她在跟男人鬥氣,那下一波流竄在「環航」各基地、最「ㄏㄤ」的八卦女主角,絕對非她莫屬。

丟開懷裏的枕頭,銀牙一咬,她用力打開胡桃木門。

「進來啦!」動作快狠准地扯住他欲要再按門鈴的手,拉進房裏,關門。

房中一下子陷入沈鬱的氛圍。

她瞪着他,他同樣直視她的眼。她咬唇不語,他略方的下顎綳得好緊,像是他專程跑來、把門鈴差些兒按壞,就為了要跟她這麼僵持到天荒地老似的。

是怎樣?是怎樣?她哪裏對不起他?一句話都不說,什麼意思啊?

沒見到他還好,現在人出現在眼前,余文麗也鬧不清為什麼那股子委屈會突然間成等比級數往上攀漲,她喉嚨綳綳的,鼻腔痒痒的,不爭氣的熱流倏地衝上眼眶。

噢!哭什麼哭啊?

她迅速掉開頭,想走開,男人忽地過來拉住她的小手。

「文麗?」儘管那張惱得通紅的小臉急急地撇開了,范馥峰還是瞧到她泛紅的貓兒眼。老天,是他將她惹哭的嗎?

「文麗……」焦心低喚,無奈傷心的人兒掙扎着要擺脫他,他健臂一振,抱着她在床緣坐下,將她圈在大腿上。

「你去找你那個什麼……什麼若桐的說話啊,幹麼來找我?」太丟臉了。她余文麗最瞧不起的就是「眼淚攻勢」,她不想淪落到用這一招,但是一瞥見他緊張的模樣,她竟然感到痛快。真是太沒骨氣了!

忿忿地擦淚,把眼睛揉得更紅了。

范馥峰拉下她的手,不讓她繼續荼毒自己的眼睛,用拇指溫柔地拭去她眼睫上的晶瑩,嘆氣。

「我和若桐該說的都說完了,還找她幹什麼?我回房間找不到你,你知道我多擔心嗎?為什麼不理我,自己一個人偷偷溜回來?」

「你把我丟下,大剌剌地跑下去跟別的女人廝混,你、你……你還要我乖乖等門啊?」吸吸鼻子,她費勁控制着,但胸脯仍因急促的呼吸而起伏劇烈。咬咬軟唇,她傷心地瞅着他。

「我感覺到了,今晚在宴會裏,你其實在勉強自己。你跟好多人說話、聊許許多多的話題,你笑、你傾聽,偶爾也高談闊論一番,你想讓自己表現出如魚得水的樣子,但其實你在緊張……」

男性面容略沈,他的目光晦暗不明,由着她繼續往下說。

「我一開始就不斷在猜,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你感到不安,原本以為是自己在胡思亂想,畢竟今晚是個社交場合,熟與不熟、甚至見也沒見過的人全聚在一塊兒,你情緒有些波動也是很自然的,直到那個女的過來找你……我、我就曉得了,你的不安是因為她……」

要是有別的女人把注意力兜到他身上,以她余文麗的「華麗作風」,肯定拚命使小手段,弄得人眼花撩亂、黯然暴走,絕不可能「棄城」不戰的。但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女郎對他而言很不一樣,她氣的不是女郎,而是他。

沈默持續了好幾秒,空氣彷彿悶得粘成泥團,范馥峰才終於出聲。「說完了?」

微浸水氣的杏眼飛快一抬,覷到男人的臉皮微微發青,眼瞳收縮。

她有些些被他的反應嚇到,雙頰鼓起,仍賭氣地撇開小臉。

「說完了!」

「很好。那該換我發言了吧?」

他一隻手臂攬着她的腰,另一隻大掌按住她兩隻皓腕,準備長談,而且要談得很徹底。

「我沒有跟女人廝混,今晚跑來找我的女孩,她姓李,李若桐。我和她的事,要從那年我在芝加哥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時開始講起。她是在高中畢業那年,跟着父母親移民到芝加哥的,後來也進入生態學系就讀,算來是小我幾屆的學妹,那時追求她的人很多,我也是其中一個。」

聽到這裏,余文麗撇開的臉立刻轉了過來,愕然、訝異、滿腔好奇被挑得爆高。

好吧,要聽情人口述這種「陳年情事」,心臟確實要練得夠強壯,禁得起雷打山震,如果她夠聰明,就該要他馬上閉嘴,但陷入愛情漩渦里的男男女女,又有誰能理智地把持住,不去探究?

「你追過人家……那、那然後呢?你真的追到她了?」嗓音沙啞得不像她的。

范馥峰點點頭。

「為了追她,幾乎什麼獃事都干過。每晚到她二樓窗口下站崗;費心思到處打聽她的嗜好,然後聽她喜歡聽的歌,猛啃她喜歡的書;知道她對歌劇和電影涉獵很廣,自己也拚命地想辦法充實。我送花、送卡片,幫她拍照,然後在每張她的照片后寫下一首情詩,我為她作的情詩……」苦笑着,他眉峰輕蹙,似乎有些想不通透。

「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那時的自己有股說不出的傻勁,不問內心是否真正喜愛,全然為別人而活。我好像把『追到若桐當女朋友』這件事,看作一項勢必達成的研究課題,廢寢忘食,鑽研到忘了自我。」略頓,他深吸口氣,沒察覺大手正下意識扳玩着她每根秀氣的指頭。

「你們……」不行,喉嚨好澀。余文麗咽咽唾液,硬是擠出聲音。「交往了很久嗎?」

「六年。」他靜靜答。「後來,我和若桐先後被『國際艾瑪斯生態學會』延攬。『艾瑪斯』是一個相當龐大的體系,他們贊助超過七千個探索及研究計劃,大地、海洋、天空的,全球七大洲,所有你能想像和無法想像的生態研究。」

余文麗輕應了聲。「我聽過這個生態學會。他們有發行雜誌和期刊,第四台也有他們的頻道。」

「嗯。」寬額微垂,溫熱氣息一陣陣拂着她的腮畔,他沈吟着,靜擁着她好幾秒后,才又啟唇。「在『艾瑪斯』,我和若桐因工作關係常是聚少離多,其實兩人一路走來,卻漸行漸遠,最大的原因還是個性不合。」他低笑,有些嘲弄。「好像每一對情侶到最後走不下去,都喜歡歸咎於雙方的個性不對盤。」

「你不是很喜歡她……喜歡到廢寢忘食、忘掉自己嗎?」如同塔羅牌中的「寶劍3」,她的紅心被無情地連刺三把劍,簡直痛斃了!

他扯唇苦笑。

「被忘掉的自我總有一天會覺醒,醒來了,理智更清明,把一切看得更透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為了愛情,把真正的自己壓抑住了,迎合她、一次又一次地讓步,到最後快樂變得很少,只感到無比的疲憊。我想,若桐應該也早已察覺到了,只是我們倆誰也沒點破……後來,我接手一項鯨類的研究,若桐自願加入我的團隊,而『艾瑪斯』則贊助了龐大的資金,計劃將整個研究過程記錄下來,除了出版成書、譯成各國文字外,也會製作成節目,利用『艾瑪斯』在世界各地買下的電視頻道或其他影音媒體來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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