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她抬起落在地上的原子筆,慢條斯理的接起電話,“喂,天喜雜誌社,您好。”
“珍珠!你怎麼還待在公司?還加班嗎?”話筒那頭傳來母親的聲音。
“老媽,”她一向如此稱呼,親切溫馨。“我是加班,可是沒加班費拿。公司采責任制,只要能將配給的稿件譯完,幾點下班也沒人管的。”雖是如此,她卻從未提早下班,工作到午夜一、兩點倒常發生。
“在外頭工作自己身體要顧好。上個月你匯回來的錢我收到了,其實你該良己存着的,我和你老爹又不愁吃穿。你拿些錢買點化妝品、首飾、漂亮衣服,女孩家本來就要打扮打扮的。”
“老媽--”珍珠拖着長腔,開始翻白眼。這番話,母親不知對她叨念了幾次,轟炸又轟炸,她都聽累了。
“別又不耐煩的翻白眼。以為我不知道啊?”知女莫若母,她料得真准,還是繼續炮轟,“這禮拜天,你大哥和會計所的幾位同事上台北辦事,有一位姓甄的年輕人挺不錯,人品好又有禮貌,叫大哥介紹給你。”
“我不要!”珍珠急急的喊,眉眼全皺成一團。
“你反對什麼?打算做老姑婆啊?”海母的聲音比女兒還大。
“老媽,我才二十五歲,別忙着推銷我,我的行情看漲,別操心。”珍珠邊說邊盤算着如何說服母親,“況且-況且我有中意的對象了。”
“當然?不說謊?沒騙人?”海母的反應好激烈。
珍珠支吾了一聲,事到如今,頭皮不硬都不行了。她訥訥地說:“沒騙你,是真的。所以別再要我相親啦!”
“他。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做什麼工作?住在哪裏?家裏還有些什麼人?生辰八字知道嗎?我拿去給人合一合。幾時帶回南部來……”母親一連串的問題讓珍珠根本措手不及,她害怕謊言會愈扯愈大,急忙說:“媽,我們認識沒多久,時機到了,會讓你知道的。不說了,我還有工作要做,下個月我會抽空回南部的。”
不等母親回話,珍珠迅疾的將聽筒掛回,長長的吐出口氣,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靜。她抬起頭,窗上的玻璃映出自己的容顏。誰伴着她?只有自己的身影。合上雙眼,她的嘆息更深了。聶濤,我真想你。真的想你呵……
這回,珍珠再逃不掉,被愛鬧的同事們拖出來大鬧居酒屋。最近日式風格的居酒屋、燒烤店在台灣十分盛行,一家接着一家的開。店內有日式的隔間,讓客人可以扯着嗓門喧鬧聊天,燙壺清酒或冰涼的啤酒、沙瓦,再點些日本口味的下酒小萊,加上店內裝璜走傳統風格,很受歡迎。
珍珠啜着沙瓦,邊聽着同事相互傳遞的八卦消息。大多時候她是安靜的,偶爾會插上一、兩句,沙瓦里含着伏特加讓她的臉蛋微微發燙。聚餐完,同事們決定要殺到KTV大唱通宵。珍珠婉拒着,一個禮拜下來,又忙譯稿又處理文書,她真的累了,不單是肉體上的疲憊,精神上,也被思念的病菌啃咬得體無完膚。
和同事分了手,拎着小提袋,一個人在林森北路上閑逛,懶得招計程車,更懶得等公車。兩旁閃爍的霓虹招牌映得夜亮晃晃的,馬路上呼嘯來去的車輛,來來往往與她擦肩而過的人群……這個世界,極盡熱鬧;而她,落寞嗎?有一些吧!孤獨嗎?也有一些吧!
聶濤,你看你多大的本領!本想偷了你的心,逼你好好愛我的,何時我被你同化了,開始跳出人群,甘願伴着孤獨。這次,虧大了!她自嘲的苦笑着。珍珠打算散步回租賃的小套房,轉身彎人一條捷徑。這條小巷隱在繁華之內,和外頭的喧囂熱鬧形成強烈對比。以往她不是沒單獨走過,但終究是在白天;黑夜籠罩下的小巷透着一股詭異氣氛,她不由得聯想到那些駭人聽聞的兇殺、強暴事件。
二話不說,她馬上掉回了頭,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了交談聲。珍珠心頭驚愕,迅速將自己隱藏在暗處。換作平常,她絕不會幹這種無聊事,躲着聽人說話,可是那個聲音模糊裏帶着特殊的嬌軟,呢呢噥噥,她認識的人之中,只有蕭瑤。
珍珠看不到那女郎面貌,但由婀娜多姿又玲瓏有致的身影,她百分之一千地肯定是蕭瑤。至於正同她講話的那名男子……
珍珠眨着眼努力看清楚,竟是當日捧來一大束花給她的人!一股冷意由腳底竄上,她腦海中有一個答案正在形成。蕭瑤和那名男子不知在商議什麼,只見她不住的比手畫腳,神態十分急躁,男子卻沉着一張臉,雙手橫抱胸前,似乎在思慮着。
汗冒出手心,珍珠心跳得極快,想走近些聽他們到底在談什麼,卻不敢往前。由北海道回來后,蕭瑤判若兩人的怪異態度,還有那名男子假借送花,引她離開客廳,讓蕭瑤在小熊背包上動手腳……
再有,是誰拍了那些照片?天啊!潛藏在洪幫的武山連合會的手下,絕不只他們兩人!
真相呼之欲出,使珍珠的身子顫抖得如同落葉。她不冷,心中充斥着震驚和興奮。
蕭瑤是偷溜到這裏來的嗎?還是這一帶也納入洪幫勢力範圍?珍珠思忖着,心中有個聲音偷偷地在問:他呢?是不是也在這附近?
突然的,一雙男性的大掌無聲無息地欺近,從珍珠背後迅捷的捂住她的口,另一隻手則圍緊她的腰,用力的將她往後摟。
珍珠根本不及喊叫,低低哼了一聲,便撞進寬闊的胸膛。他的臉磨蹭着她粉嫩的頰,聲音低啞,附着她的耳道:“是我。
“我知道。”他的氣息,多麼熟悉呵!珍珠將頭往後靠,不由得嘆息,兩行淚毫無預警的落下。
他手指沾上她的淚,燙得他連忙抽回覆在她嘴上的手。“你在怕什麼?你全身抖得像受驚的小兔。”他的語氣溫柔中帶着憐惜,讓珍珠受寵若驚。他不記得那日咆哮着要她離開的情景?不記得他指控她,說她背叛嗎?可她卻記得清清楚楚。
心頭一酸,她難過的開口:“我是害怕,怕你不愛我。”圈着她腰際的手一僵,他緩緩地說:“傻氣。“
你才傻,抵死不要我愛你。“這世界真有愛嗎?”他疑惑着,態度不再是堅決的否認。
“有。”珍珠回答得斬釘截鐵。
“你怎麼知道你愛我?拜託!這是什麼場合、什麼時候?他竟還專心一意的同她爭辯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可是我就是知道。”珍珠急躁的說,撇過頭去,他的臉龐離她好近,“我還知道,我討厭你臉上現在的笑。”他真的在笑,因為得到一個女子的感情,而笑得洋洋得意。
“你真奇怪。一下子愛我,一下子又討厭我。”珍珠真想端他一腳,一生氣,語氣和聲量全不自覺的加大,“‘這不一樣!”這下,真的糟糕了。
她一叫,驚動了前面兩個人,蕭瑤迅速的轉過身,處於備戰狀態。那名男子緩步踱近,目光掃向珍珠躲藏的暗角,喝道:“是誰?”不再被動了,聶濤大掌牽着珍珠由暗處現身,雙眼直勾勾地逼視敵人,語氣平淡的開口,“蕭瑤,你真該死。”他嘴角微揚,聞不出一絲不悅,而這種反常的態度,更讓蕭瑤心驚膽戰。
“你……長老,你跟蹤我!”蕭瑤驚懼的望着聶濤。聶濤冷哼一聲,越過蕭瑤,視線落在她身後那名男子身上,“我的情報沒錯的話,你就是武山連合會的‘殿下’吧!久仰大名,今天才見其面目。委屈了你,一直潛伏在洪幫手下,真是大材小用。”
殿下並不否認,根本不介意身分被拆穿。他搖着頭走近,與聶濤面對面,“顯然我做得不夠完美,否則你是無法看穿的,”他回頭睨了眼嚇得花容失色的蕭瑤,繼續道:“我這些手下,得調回來再訓練。”
“武山連合會為了吞併地盤,果真無所不用其極。你們罔顧道上規矩,只是為了這塊小小的晶片。”聶濤由口袋中掏出那指甲大的薄片,夾在兩根手指間玩弄着它,又咄咄地問:“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牽扯上她?”他將珍珠拉向自己,保護性的摟着她。
殿下聳了聳肩,“她是很好的工具。利用她,只是想轉移注意力,混淆你的判斷。”
他有“大和”民族特有的細小眼睛,粗濃眉毛,而高壯身材,算是基因突變--
這個“日本仔”,中文竟然說得又順又溜。他的日本腔藏得極好,不細聽根本聽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