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你想怎樣?”幫主站起身來,雙手負在身後。他其實已料得幾分,卻要聶濤更詳細的表明。
各司長老見狀,也紛紛離了座位,一群人將聶濤與珍珠圍起,四周的氣氛說不出的沉重,像拉滿弓的弦,又緊又綳。
聶濤環視在場的幫眾,最後視線定定的落在幫主身上。他開了口,音調裏帶着壯士斷腕的決心,“我,聶濤,洪幫執法長老,冀望幫主與幫內兄弟應允,聶濤辜負了各位,沒有資格繼續擔任原職。今日,我願受幫規三刀六洞刑罰,無怨不悔。”
“你以三刀六洞,求什麼?”幫主冷冷的問。
“求兄弟們放她自由離去,不傷她毫髮。”說話時,他的眼神又同珍珠的眼神交纏。
“濤!你忘了你師父的前車之鑒?”
“不能忘,不敢忘。”
幫主冷哼一聲,又嚴厲的問:“既然不能忘、不敢忘。為何又作出這等決定?”
聶濤靜默下來,無法回答。他違心底的感情都理不清,要他如何回話?
“很好,很好!”幫主扯動着嘴角,說著反話,精光陡現的兩眼似利刃般,不留情的射向聶濤。“幫規便是幫規,我當然應允你的要求,但是,我無法諒解!濤,你讓我失望了。”他語重心長,臉上佈滿不豫之色。“今天,眾弟兄放她走,你所承諾付出的代價在哪裏?”
“現在兌現。”聶濤撩起左腳褲管,拔出暗藏靴子裏的短刀。
他的舉動嚇着了珍珠,原先混亂的情況,在他拔出刀來的那一刻,完全得到了解釋。她顧不得一切,撲上前按住他拿短刀的手臂,“你是什麼意思?為了一個你們加諸在我身上莫須有的指控,你打算刺幾個洞換取我的自由?簡直可笑!”
聶濤沒理會她,抬頭環顧周遭的兄弟,當年師父護衛那名女子,對幫內眾人狠下殺手的情景,一幕又一幕在腦海浮現。他的身體驟然灌入一道冷流,覺得自己彷彿碰觸到師父那時的心境。
不要,千萬不要!他不能變成師父那樣,一旦感情凌駕一切,他就不再是自己了。
“我和你,只有敵對。以這三刀,洪幫絕對遵守諾言,放你離去。下次相遇,如果你的存在仍是威脅,我不會留情,我會把這三刀回報給你。”
他甩開握住臂腕的小手,猛地將珍珠推開。表面上,他惱恨着她;內心深處,他更惱恨自己。
“聶濤有愧、甘受三刀刑責。”說完,他揚起短刀,眼底無情無懼,刀上的銳光閃過,輕哼一聲,第一刀已刺入左胸口。他用力猛速,刀身穿透胸膛,在後背露出半寸刀尖,一刀兩口。
這下,不禁他疼,珍珠更是痛徹心扉。她既震驚又無法置信的望着他,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他,然後,她一下一下的搖着頭,愈搖愈快。周遭的人在她眼裏全成了石頭,她不顧一切的撲上前想抱住他,可是她力道過猛,一個踉蹌,人又摔倒在地。
伏仆於地,她抬起頭來,聶濤正拔出刀子,登時噴出的血液濺灑在她的臉上,又腥又咸,又苦又澀。
“你太傻!太傻!”她怔怔地對着他大喊,不及抹掉臉上的血,也不及支起身子,凌揚已由後頭緊緊地按住她的肩臂,不讓她往前。
第二刀,他刺入腹部,緊接着第三刀,刺進左大腿。他下刀狠、猛,仿若那不是自己的軀體。他在身上開了六個口子,兌現承諾,付出代價。
但心最痛的人不是他,而是珍珠。
他本就冷麵冷心,又對她存有誤解,即使情感侵入,他或許覺得迷惘而浮動,但絕不會像珍珠那般深切感動,而坦然示愛。時間之於他十分重要,一切都要靠他自身領會,而太濃烈的情感,他本能地逃避着。
而此刻的珍珠,她真希望人可以沒有感受的能力,這樣至少她就不會心疼得幾要痙攣,而對他的誤解和不信任,又氣得七竅生煙。
幫主一個眼神示意,華醫生馬上趨前替聶濤止血裹傷。聶濤推開華醫生的手,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捂着腰部,想站直身,但力不從心,又單膝跪了下去。冷汗不斷的冒出額頭,他的臉色蒼白慘然,衣上盡布殷紅。
雙臂遭制,珍珠仍奮力的移挪着身子靠近他;見到如此狀況,凌揚自然的放鬆了力道。
聶濤垂着首,長發覆下;隔着凌亂的發,她搜尋着他那對利眼,幽幽的、輕聲的、不容他逃避的開口,“你早已認定我有罪,昨夜的溫存,是你惡意的侵奪吧?我一心一意的待你,同樣盼望你能一心一意的侍我。我們到底該不該相戀,你一定也心存迷惑,才會用這種決絕的方式,強烈的懲罰自己,藉以斬斷因我而生的感情。如果你心裏沒有我,何必如此?如果有我,你如何能擺脫乾淨?”她輕笑着,嘆息的說:“這一切全是枉然的。你心底肯定有我,即使只是一丁點的位置,也已立定生根。你怎能不愛我?怎能?”
聶濤無法回答,他害怕,怕她的了解。他慘白的臉頓時變得青森可怖,抖着薄唇,啞着聲這:“滾!滾出我的視線!
珍珠對他的厲言無動於衷,雙眼如星,哀憐的凝視着他。而他,卻反常的暴躁,狼狽的掩藏心緒。見着珍珠的執意與堅持,聶濤頓時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他一生走至此,從未這般彷惶不安,此時此刻的他,其實是非常非常脆弱的。
他佈滿紅絲的眼睛轉向她,夾着一份莫名的乞求,艱澀而無奈的吐出話:“走吧,快點走,我不該遇見你,這一切全錯了。
“沒有我,你怎麼辦?”淚珠滾盪在眼中,珍珠努力的不讓它們模糊視線,不依的搖頭。
“凌揚!”聶濤沮喪的大喝一聲,朝凌揚狂嘯,“不管用什麼方法,立刻把她帶走!
心緒太躁太急太亂,一陣暈眩襲來,他整個人往前栽,一波波黑潮洶湧迎來,將他捲入沉沉的黑色漩渦。
【第九章】
“珍珠,那份有關日本減肥拖鞋的報導要麻煩你翻譯。明天上午可不可以給我?”編輯部的陳姐在離開辦公室前急忙的交代着。
“OK!晚上我趕一趕,明早先把初稿給你。”珍珠敲着電腦鍵盤,頭也沒抬的回應。
“謝啦!我趕着接我兒子,明兒見!”
“Bye!”
“珍珠,別那樣拚命嘛!要不要一起走?”鄰座的同事過來邀約。今天是小周末,大夥打算下了班去KTV唱歌,輕鬆一下。
“不了,我手邊有三份日文稿,不趕夜車擠出來是不行的。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
“你的保證真不值錢,每次找你,總有理由搪塞。”
珍珠苦笑着,舉起手發誓,“這次保證貨真價實,食言的是小狗。”
“好啦好啦!我們得走了,不然預約會被取消的。”同事們朝她揮揮手,幾個人聊着天,魚貫地步出了辦公室。着着他們的背影,聽着笑聲漸漸地傳遠了,珍珠有些發怔。有好一陣子,她不曾真心的笑了……
她環顧冷清的四周,何時,她也習慣了獨處。離開他,已有半年光陰,他過得可好?那一日,是凌揚硬拖着她上車的。
聶濤一失去意識,華醫生和一群人便擁向他,硬生生地將她擠開,她想看着他,可惜再也上前不了。凌揚死命的抱住她,趁着混亂,拖着她離開大廳,接着將她丟入車子的前座,載着她下山。
上了車,她不吵也不鬧,就是哭,拚命的哭,決心要哭個夠。凌揚不善言詞,根本不知如何應付,默默地在她膝上放了一盒面紙,供她盡情揮霍。
六個月的日子不是不短,剛開始的兩、三個禮拜,她十分的消沉;已經熟悉他冷冷的面容,他霸道又簡潔的言語,善變難料的個性,雖然這些沒一樣稱得上是優點,但他突然不在身旁,她真的不習慣。
進入這家雜誌社擔任日文譯稿的工作,她變得很忙很忙。可是她一點也不覺得累,反而喜歡這樣勞碌着,不讓腦子閑下來,一空閑,她又不得不去想那個人。
他的傷痊癒了嗎?沒她在他身旁逗他生氣、磨着他,他將如何?他過得好不好呢?聶濤,你不可以過得好,一定不可以!沒有了我,不准你過得好……
這份感情,有遺憾、有惋惜。她將自己的心賭在他身上,而他的心,終究無法同她一樣。但縱使如此,她還是想念着他,強烈且難以遏止。電話鈴聲尖銳響起,珍珠震了一下,思潮驀然被拉回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