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到了。”繞過幾道迴廊,香織忽然轉向珍珠,並用食指在唇上比了個禁聲的動作。隨即,她拉開前方的紙門,和珍珠閃了進去。

就在此時,一聲高吭的叫喊突擊而來,珍珠認得出來,發聲的人正是聶濤。

偌大的道場上,兩人的身形一來一往,全副精神皆鎖定在對方身上。聶濤着全套劍道的服飾,由頭罩、護胸、護帶,到手部套筒,都是一系列的黑。劍道首重氣勢,而他散發出來的氣勢很強、很嚇人。而與他對峙的那個人,足足高出他半個頭,身材魁梧,動作卻迅速而輕靈。

這是一場水準之上的劍道互擊,兩人一連串的攻守,動作變換迅速,令人目不暇給。

香織沉靜的跪坐一旁,珍珠的一顆心卻是提到喉嚨。看到危急處,她手捂住了嘴,怕自己不知覺叫了出來。

場上二人瞬時大喝一聲,接着,停止了一切動作。

聶濤竹劍擊中對方的護腕,但那大塊頭手裏的劍尖卻直指聶濤的喉頭。

“哈!你擊中我的腕,殘心卻不夠快,我劍一挺,打你咽喉,這場比賽,哈哈…”大塊頭低笑了兩聲便沒有下文。他這留話尾的曖昧態度,證明了他十足的“大和”血統。

聶濤收回竹劍,一手解下頭罩,黑髮散亂的披在肩他沒理會大塊頭說的話,逕自走向珍珠,眼底亮亮的。

“我不知道你會劍道。”珍珠仰着頭看他,覺得抱着頭罩、倒持竹劍,隨意立在一旁的他,看起來……好帥。

“你不知道的事還很多。”

“我以為你只會讓敵人慾幾刀,再把對方打得半死的蠻勇打法。”珍珠皺皺眉。他身上那些傷口,舊的新的,唉!數也數不清。

聶濤輕挑了挑眉,沒說什麼,神情是滿不在乎。

這時大塊頭走了過來,同樣卸下覆臉的頭罩,珍珠這才看清楚他的長相。

他約莫四十歲,一對濃眉糾結,細長單眼皮的雙目閃耀銳氣,鼻樑挺直,蓄着落腮鬍,修剪得十分整齊。

“濤,你沒帶手下,只帶她,莫非她……很厲害?”大塊頭睥睨的打量着珍珠,一面詢問聶濤。他指的“厲害”,當然是指“干架”。

“老公,注意你的禮貌。”聶濤沒回答,香織倒先斥責起來。她口氣柔和,表情卻是不悅。

大塊頭冷哼一聲,朝珍珠說:“來來,請讓我領教您的高招可好?”他用日文說著。日文就是這點奇怪,明明死也要對方做的事,用詞也得這般謙卑。不過,他臉上是一丁點謙遜的表情也沒有。

“你會劍道嗎?”香織問。

“會一點點。

“跟他比比吧,他不會傷你的。”她鼓勵着。

珍珠的視線游移着,聶濤仍站在那裏,並不表示意見,但他眼底彷彿閃過鼓勵的意昧,令人難以捉摸。

“可是……我沒有竹劍和其他用具。”

香織露出微笑,“這個不必擔心。我們家開劍道館,竹劍和道服很多。”

她走向最裏面的一道牆,手不知拉了什麼機關,牆便被推開了。珍珠定眼一看,裏邊掛了好幾十套的劍道服,還有擦得發亮的竹劍,三種長度皆有,少說也有十來把。

大塊頭以日文急急地說:“挑好一套快去換,算我送你好了。”

“送我?一整套?”玲珠兩眼驚異地望着他,還來不及消化這個訊息,人已經被香織拉進更衣室去了。

香織快手快腳地幫她着好裝。由更衣室內的長鏡,珍珠看見全副武裝的自己、眉宇之間閃着興奮,心頭浮起一股躍躍欲試的真實感。

道場上,大塊頭正等着她,聶濤則跪坐在一旁。

“你攻擊,我抵擋。”大塊頭簡潔的說。

珍珠明了的點點頭,認真的擺好架勢,試了試竹劍的重量及角度。對劍道,她一直是熱中的,這次能讓高手指點,她的態度當然是戒慎恐懼、如履薄冰。

“來!”他喝了一聲。

他沒戴頭罩,目露精光。起先,珍珠被他的氣勢所嚇,心底升起短暫的怯意,不過她馬上調適了過來,強迫自己看他。

她大聲一吼,腳步邁前,手裏竹劍揮出半個圓弧,開始第一波攻擊,先打大塊頭的頭頂、肩胛,又接左右側腹、腕部,全是取分的打法。但是大塊頭兩手握住竹劍,她打到哪裏,他就擋到何處,她的攻擊全讓他的竹劍架開了。最後,她同樣一個刺喉的動作,才挺出,竹劍便被架偏,結果胸前、腹部門戶大開,大塊頭的劍就堵在她的腰腹上。

吁出了一口氣,珍珠將竹劍收回,脫下頭罩,臉龐因激烈運動而泛紅。

“濤,為什麼帶她來這裏?”大塊頭目光雖然盯着她,卻是和聶濤對話。

聶濤頓了下,緩緩地開口,“你以為呢?”

“我覺得你故意把她擺在我面前。”他沉吟着,視線沒離開珍珠,像在評估什麼似的。“她的基本功夠紮實,點撥起來很快。她攻擊時,楓、谷、二星、蛙和腰脅,這‘五看’全兼顧了,只是殘心和腳下移動太滯窒。”

珍珠討厭被視為隱形人,大塊頭想批評,大可對着她發表高論,何必當著她的面和別人討論?

“你有話,直接對我說。”珍珠用日文抗議,兩眼冒火的瞪着他們。

大塊頭哈哈大笑,朝聶濤說道,“濤,我喜歡她的精神。”接着,他又轉過頭,同珍珠說了句話。

珍珠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她不是不知道他說了什麼,而是無法理解。

“我說,你得讓我教你劍道。”他一字字地說,用的是生硬的中文,很不甘願似的。

珍珠愣了愣,半晌才驚喜的大喊:“真的!你不能黃牛幄。是你自己要教我的。”

這種說法,好像是他求她當地徒弟似的。他的臉不由得紅了紅。可是,他就是沒辦法放過練劍道的良質美材,遇見了,非把人家訓練成高手不可,這也是他水野英知一生中最大的弱點。

水野望向老婆,發現老婆嘴邊停着笑意,臉更紅了。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他清清喉嚨對老婆嚴厲的說,“你有身孕還跑來這裏?你該去插插花、聽音樂,別動不動就看我們打來打去;你肚裏的女孩兒要溫溫柔柔的。”

“我偏要生個壯小子。”香織不甘示弱的回道。

“可以。不過你得先給我一個女兒。”水野自顧自的走到門邊,一副日本大男人模樣,“現在,跟我回去聽音樂。”

他雙手背在身後,愈走愈遠。香織跟了出去,走出門外幾步便停了下來。“水野英知,你過不過來扶我?不回來,今晚你也不用回房睡覺了。”

不到五秒,水野先生便奔回老婆身邊,一面扶着她一面陪笑:“好香織,好老婆,我陪你回房聽音樂去。前幾天,我買了好多輕音樂的CD片,還有貝多芬、莫內的交響樂曲”

“是莫扎特,不是莫內。”她指正他,勾着老公的肩膀慢慢走。

“好好,是誰都好,反正我們回房去。”

就這樣夫婦倆說著走着,身影繞過迴廊轉角不見了。

珍珠奇異的看着這一幕。原來鐵漢也會懼內,也會變成繞指柔……

她忍不住笑出聲,眼光一偏,便發現聶濤一語不發的看着她,她所有的血液忽地往腦門沖。她從不知道自己這麼容易臉紅,自從遇見他,一這弱點就一發不可收拾的暴露出來,想剋制也難。

她裝做不在意的躲進更衣室換下衣服,在裏頭待了很久。再出來時,聶濤仍在,他已除下劍道服,點上一根煙,斜倚在門邊吞雲吐霧,半邊身子背着光,形成俊臉上的明暗稜線,眼神幽幽遠遠的望向外面。

珍珠躊躇着,最後還是咬咬牙悄聲走近,在他身後輕聲的問:“你真是故意讓我隨水野先生學劍嗎?”

聶濤捻熄了煙,轉身面對她,一雙鷹集銳眼鎖定了她的。珍珠被迷惑了,探索着他眼底深處似有若無的情感,無法自拔。

“我必須在這裏停留幾日,你喜歡劍道,就好好學吧。”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我以為你和我處於勢不兩立的狀態,你把我視為敵人,態度好凶、好惡霸。”

珍珠迎接着他的眼光,娓娓地訴說,搜尋着他臉上任何細微的波動,眼光掃過他的冷眸、挺直的鼻、嚴峻的下顎和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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