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小姐……」

「嗚嗚嗚嗚……」她又哭。「我不叫小姐……不是不是不是……嗚嗚嗚……」

駱斌怔然,完全束手無策,首次面對這般任性的靜眉,什麼本事也端不出來。

靜眉還在嚷着,頭在他胸上不住鑽扭。「不要小姐……不要不要……」

「靜眉。」他對着地喚,在她耳畔輕輕地、低低地、啞啞地喚出一個名字。

姑娘忽地不吵了,臉蛋慢慢地抬了起來,眼眸這麼美麗,像要蠱惑誰。

然後,她菱唇美麗地往上勾。

「你、你再喚一聲……好不?」

駱斌不能抗拒,望住那對醉人的眸中,薄唇一吐:「靜眉。」

全然地不及反應,只覺頸項教兩條玉臂箍住,壓下他的頭。他順勢傾低,眼睛眨也沒眨,女子的唇就這麼柔軟地吻上了自己。

【第八章】

木屋那場火燒盡一切恩怨,不想到童老爺害人反倒害了自己,最終葬身火窟。至於他劫走靜眉最主要的目的是想換取贖金,想殺害靜眉泄很,抑或是其他,這些都已不重要了。

官府過來處理后,展煜讓人重整這塊地,還因應民間習俗、順應總倉工人們的民意,請來道土驅魔作法了一番,而整件劫持的風波似是平息了。

但是,也僅是似乎而已。假使,官府能替那個教駱斌在火場中順手救出來的痴獃少年安排好未來去處的話,就當真是風平浪靜了。

華府迴廊,童小寶像顆圓球般一路滾來,跨進大廳,廳里有男有女,他誰也不瞧,逕自擠進靜眉和舞兒中間,呵呵地嚷道:「小寶找到舞兒姊姊啦。」廳里氣氛詭異,他根本絲毫無覺。

適才是舞兒教他纏煩了,把他拐到大庭園裏,然後逕自溜走,心想他一個人在裏頭東晃西晃,也能消磨一些時間,讓她好好把工作做完,沒想到華家庭園這般寬廣,還是讓他走出來啦!

舞兒甩不脫他拽着衣袖的肥手,只得認命地翻翻白眼。

唉唉,現下都什麼態勢啦,小姐好似和駱總管卯上了,雙方正為著這個獃頭僵持不下,她舞兒得眼觀四方、耳聽八面,哪有空間逗他玩、陪他瘋啊?

「站好,別亂拉啦!」她低斥了一句。

他眨巴着眼,「舞兒姊姊……小寶肚餓。」反正想找吃的,問這個姊姊就對啦。

「小寶早上不是才吃過饅頭夾蛋、蔥餅裹肉、油條、肉粥和飯糰,怎麼這麼快又餓了?」問話的是靜眉,眸光由駱斌過分嚴峻的臉上移開,小寶的出現,稍稍中止大廳里的對峙。

「唔……」小寶搔搔頭,憨憨地咧嘴笑,「我肚餓。」他也找不到原困,反正就是肚子餓嘛。

靜眉溫柔地搖了搖頭,像對待孩子一般,可親地道:「小寶往後就住在這兒,姊姊請人照顧你,讓師傅教你讀書識字,好不好?」

「那、那爹呢?」他有些結巴,圓臉閃過些許懼意。「爹也住這裏嗎?他、他他在哪裏?」大眼怯怯地張望着。

「你爹爹他……他走了,不再回來,要小寶跟姊姊在一起。」

小寶瞠目結舌,語帶遲疑地問:「真的?」

靜眉認真地點頭,唇嚅了嚅欲說什麼,駱斌卻不容多辯地拋出一句——

「不行。」聲量雖不大,但語氣中的嚴厲嚇得小寶縮脖子。

靜眉雙眸細眯,燃着而簇火花,目光再度調回駱斌峻容上。

「舞兒,帶小寶去廚房找李媽。」她命令着,後頭多加了一句:「別太早回來。」

「是,小姐。」答得好快。

要躲災避難就得趁現在,舞兒只提到要去找吃的,便輕易地把小寶帶開。

他們這一走,廳中戰火重燃,其他仆婢早四處走告、相互提點,沒啥大事就別靠近大廳唄。此一時刻,再沒有誰會不識相地進來「擾亂」。

靜眉優雅地立起身子,緩緩地踱到駱斌面前,微微仰臉。不知是她沒注意到還是怎麼著,她站得實在太近了,近到女性的氣息已呵上他的面頰。

駱斌不爭氣地往後倒退一步,目光情難自禁瞄過她的紅唇,腦中自然而然地聯想到那一個吻。

到底怎麼回事?他至今都還一頭霧水。

那晚,她攬下他的頸項,將紅唇湊上,兩人的嘴就密密地膠合了。

他心中愕然至極,等反應過來想推開時,她倒好,竟合起雙眼自顧自地睡著了,放他一個人坐在床邊獃獃愣愣,腦中一片空白。

後來,他不住、不住地回味想像,只覺得碰觸到她朱層的那一剎那,宛若吻住一朵細緻的棉,帶着淡淡的溫熱和絕對的柔軟。

駱斌不確定她到底記不記得那個吻,但見她病癒出了閨房,與他相見談話並無異常,便認定她是忘了,畢竟那時她發燒未退,又剛歷劫歸來,身體和心理都不安穩,做過什麼事、說了什麼話,可能都不太清楚了。

既是如此,他該當穩住一顆七上八下的心,該覺得鬆了一口氣才對,可莫名地,卻有一股落寞情懷在心底漫起,使他在面對着她,望入與往常一般澄澈的眼底時,腦中的想像愈來愈瘋狂、愈來愈荒誕不羈,全在推演那個吻若持續下去,會是如何的驚心動魄。

「我要小寶留下。」靜眉重拾話題,小臉堅定。

駱斌退,她便進,又一步踏到他而前,瞥見他蠕動的喉結,和略嫌僵硬的下顎曲線,心中微微有報復捉弄的快/感。

那個埋藏在靈魂深處的另一個華靜眉,大膽、算計、熱情而固執,為一個男子,勇敢地站在他的面前,連親吻都是用騙使強。唉……可是這個獃頭鵝,大家閨秀的禮節在他面前都蕩然無存了,他還是愣木頭一根,再這麼下去,她的情種何時才能開花結果?

「不行。」他不敢一次說太多話,怕要結巴。「不能留他。」

「為什麼?」聲音陡揚,她據理力爭,「他雖然從小生長在童家,但性子天真單純,跟他的爹爹哥哥們完全不一樣。他雖然也是蒙面徒中的一個,卻是因為受了童老爺的唬弄和指使,以為僅是個遊戲。更何況我被綁至木屋,是他拿水給我喝,陪我說話,最後……最後童老爺、童老爺想欺負我,也是小寶救我的!我不要他走。」

想起那次的驚險和煎熬,駱斌眉目忽轉陰鷙,神情整個凌厲了起來,就恨童老爺死在火海里,讓他一股滔天的怒氣無處發泄。

他目光游移,悄悄瞄向她的雙腕,見上頭教細棉繩捆綁過的淤紫已淡化,才慢慢呼出胸臆間的悶濁。

「童家沒一個好人。」他冷哼。

「這是偏見!」靜眉嚷回去。唉,以前她說話總是輕聲細話的。

兩人對視着,沉默着。

柔能克剛。靜眉深吸了口氣,這麼告訴自己,再啟口時,語氣已轉輕軟。

「小寶會乖的,他爹爹兄長的所作所為他根本就不懂,他只是個孩子啊。你答應我好不?煜哥不肯,你也不肯,這樣二對一我就輸了。好不好你應了我?」她扯着他的衣袖搖着、晃着,美麗的眸中滿是祈求。

這一招真狠。駱斌覺得吐出的悶氣好似又回籠了,好難呼吸。

「官府方面會對童小寶做安排,童家尚有幾戶親戚,小寶會被安全地送到親人身邊,由他們管教。」不能妥協,理智和情感兀自交戰。

聞言,靜眉的小臉垮下,憂心忡忡地輕語:「那些個童家親戚你難道不知嗎?外頭大家都在傳,童家一垮台,最急着撇清關係的就是那些人了,你讓小寶離開這兒去投靠他們,他們怎可能真心侍他?我親眼見到童老爺對他拳打腳踢,他那些親戚也好不到哪兒去,定要欺負他、打他、取笑他的……」說到這兒,她眨眨眸子,眼睫上沾了淚珠,是真的為那個長不大的少年憂愁。

「我不時想着,他從小到現在吃過多少的苦頭?挨過多少拳頭?生長在那樣的環境裏,若不是擁有一顆赤子真心,如何熬得過來?他、他……唉……那個孩子很可憐的……」

駱斌猛地一顫,因她的語氣和神態,想起許久、許久以前,她亦這麼說過。一次是為了大榕下夭折的魂魄。

一次是為著一個不知飄落何方的孤兒。

你說,這一輩子,我能不能夠尋到他?

那個可憐的孩子呵……若是、若是我能找到他,我一定要待他很好很好,永遠都要待他很好很好,不再讓人欺負他。

所有的堅持轉成退讓,一切的嚴謹化作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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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花與仇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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