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煜哥……」她輕喚,眼眸迷濛地睜開細縫,以為握住自己小手的人由夢中走出,「煜哥……我、我真喜歡你,是真心的……我不要你苦惱、不要靜姊苦惱……你去靜姊身邊吧,我、我……煜哥……」

包裹着小手的大掌猛地一緊,霍希克無言,只靜靜地瞧着,金褐色的眼瞳微沉,唇邊有笑,高深莫測。

「你、你——」笑眉眼睛睜得更開,神智清醒了些,側過頭望向身畔的男子,小臉充滿迷惑,好似遺忘某段記憶。「你不是煜哥……」

「不是。」他吐言,安靜卻堅定,「我是霍希克。」

「霍希克。」她眨眨眼,神情頓時無辜,憨憨的,不知想些什麼,她望着他好一會兒才道:「我記得你……你的發好美,你是銀毛虎霍希克……」眸光悄移,來到他及肩散亂的淡色髮絲。

「笑眉……」他喚她的名,感情寄附在兩字上。「睡着吧,你累了。醒來,石龍會帶你回家,快睡。」傾身向前,吻落在她的眼瞼,然後是秀額。

笑眉如他所願合上雙眼,他拉來薄被覆住她,又靜默地瞧了會兒,就在他要起身離開之際,卻聽見他的姑娘模糊地喃着:「把珠花還來……霍希克,你啊,為什麼……喜歡我……」

「什麼!?」他眉一挑,瞬間浸在驚喜中,她知道他心意?體會到他喜歡的人是她?連忙坐回炕邊,他緊聲喚:「笑眉,你說什麼?」

她終究沒醒,模糊呢喃着,陷入深沉睡夢。

那是一面年代久遠的牆。

牆上半刻半畫,是遠來觀音大士的雕塑,亦男亦女,眉目半垂,豐唇潤頰,額間印着一枚硃砂。祂手中持的不是玉瓶,而是托着一缽,另一隻手拈着不是細青竹,而是一朵盛開的紅花,手勢下垂,正逗引一頭白毛黑紋的大虎。

畫壁上的白虎栩栩如生,銅鈴眼直視着神只手中的紅花,虎嘴張得猙獰,立起後腿,前腿攀勾着,似乎想將那朵嬌艷擷下。

後來,他終於知道,那朵紅花有個名字,叫玫瑰。熱情豪放,美麗瀟洒,像極他遇上的一個姑娘,然後,他知道,他化成畫壁上的白虎……

靜謐牽動唇角,霍希克由冥想中醒來,油燈已熄滅,窯洞中昏暗不明,他暗自估量,外頭應已天明。

他原是倚着土壁合眼養神,此時轉醒,單邊臂膀教姑娘抱在懷中,她蜷着身子,側面朝向他,微放的唇吸氣呼氣,暖暖的氣息噴在健臂上,輕播他皮膚上每一個細小毛孔。

忍受不住,他抬起手,指尖畫過她的蜜頰,那觸感好得教他心悸,望着姑娘可愛的睡容,他一嘆,臂膀稍稍施力抱高地,嘴跟着迎上,去擷取一個柔軟的吻。

笑眉原是迷迷糊糊的,窯洞中冬暖夏涼,炕上有股微烘過的熱意,感覺懷中抱着什麼,她攀附着不放,她喜歡那個「東西」散發出來的溫度,這一覺睡得好沉好甜,要不是昨夜至今她滴水未沾,引起喉中的乾澀不適,她會繼續睡着,任男子探索着自己的唇,醒來也不會記起。

唇上的壓力陡重,笑眉猛地睜開眼睛,迷糊的神智在瞬間一轉清明——

「唔嗯……唔唔……」她不是膽小的姑娘,但在此刻,身子讓一個高大男子箍住,他臉幾已貼上她的,而男性的唇舌深入,笑眉怔住,明眸瞠得圓大,等腦中的空白散去,她才明白這個可惡的人正對着自己做什麼!心中又急又怒、既驚且慌,她猛烈地掙紮起來,兩手推拒捶打,顧不得身上帶傷。

「啊——」她猛地吸氣,小腿沒踢到人,卻弄疼自己。

「小心!別亂動!」霍希克一手按住她的雙膝,一手撐住她的身子,昏暗中,他的輪廓有些模糊,但雙目亮晶晶,牙齒也亮晶晶,似是在笑。

「傷口縫合了,還未消腫生肌,你醒來就亂踢亂動,若綳了線,又要流血。」

笑眉痛皺了小臉,睡過一覺,精神已泰半恢復,她氣呼呼的瞪住他,瞳中燃燒兩把怒火,「你、你你……無恥!」

「無齒!?」他挑眉,故意把嘴咧得更寬,兩排牙好潔白,「那這些是什麼?每顆都貨真價實,不信你摸摸。」他臉湊近她。

反射揚手,笑眉用力甩了他一巴掌。「啪」地一聲清脆極了,四周卻陷入怪異的沉默中,互瞪着,誰也不說話。

「我、我不會道歉的。」她下顎一揚,臉上有強裝的鎮定。

霍希克沒立即回話,只是看着地,光線幽暗中,她的五官染着昏黃的微暈,有種可愛坦率的神氣。

他視線慢慢下移,笑眉不想示弱,緊緊盯住他,卻發現他嘴角勾勒,微微笑着。有股衝動想問他看什麼?可嘴才嚅了嚅,憶起那日初遇在棉田丘陵,她問了同樣問題,而他答得不正不經——

姑娘生得美,自然是非瞧不可了。

討厭!

她臉紅了,頭垂了下來,一瞧,雙眸再次瞠大,人都要暈了。

原來、原來他是在瞧她裸露的肩頸,和胸前欲露不露的軟膩。

「啊!」驚呼一聲,她捉住被子遮掩,往後退縮,可是炕就這麼點寬,再怎麼躲,離這個可惡的男子亦不出一臂之遙。

果然,霍希克長臂一伸,輕而易舉將她連人帶被抱在懷裏。

兩人倏地貼近,笑眉心跳如鼓,欲怒斥他放開,仰起頭,話卻卡在喉間,因他褐眼中的瞳心,金光流動,柔得幾要滴出水來,意欲難辨。然後胸口像是挨了一記重捶,她好難呼吸。

「你喊着肩頭很疼,苦大娘才幫你除去衣衫查看,肩上的口子沒好好照料,都發紅髮腫了,以後可能會留下傷疤。」他沒提自己的感覺,一字也未涉及,僅單純敘述着,但笑眉恍惚感覺,他的口氣,他的動作,好似……心疼着誰?

「我想吻你。」他忽地嘆了口氣,不等姑娘拒絕,頭已俯下,密密銜住她的小嘴。

好混亂,笑眉不懂自己是怎麼了?當他的唇落印,她以為雙手會如同方才那樣的推拒,雙腿會激烈地踢蹬,會厭惡而怒氣騰騰,結果事實全偏離正常,她的手捏緊被子,又放開被子,無所適從地重複相同的動作,她的腿緩緩曲起,腳底心像教人拿着羽絨搔痒痒,十隻腳趾不住地動,而她的心呵……她不知道、不知道,什麼都不想知道了。

「笑眉……」他在她唇上輕喚,低低啞啞的,見她沒有抵抗,微微一笑,他探出舌加深這個親吻,在她只齒間游移,逗弄着地的丁香小舌。

或許久,或須臾,霍希克抬起頭,額前淡發半覆峻顏,緩緩開口:「你的臉蛋好燙。」

「你的胡喳好扎人!」她不甘示弱立即回道,又是心直口快,話一出口,臉更紅,幸好光線不明,掩蓋頰上的赭紅。

男人忽地哈哈大笑,胸膛震得她嗡嗡作響。

「放開我!我、我要回家。」她想躲開,最好不要看到他。

笑聲歇息,他不理她的話,逕自問:「為什麼夜探童家?你知不知道,昨夜若非我及時出手,那些大犬足可把你碎屍萬段!?它們可不是你的黑仔和花斑兒!」

他的口氣好瞧不起人,笑眉當然感激他的搭救,是該說些道謝的話,但他這麼一說,那些好話又讓她咽了下來,激上來的卻是要強不認輸的性子。

「童家的人那麼壞,強搶良家婦女,霸佔小老百姓的棉田,而官方都沒人敢出來插手,他們狼狽為奸,收受賄賂——你、你不是神通廣大、眼線遍佈嗎?我不信你不知道!」

「我沒說我不知道。」他語氣持平,不經意地甩頭,將淡發甩至頰邊。「我要問,你為什麼只身前去童府?而且該死的還曾受過傷?」受一次傷,學一次乖,她偏偏不怕死,倔強要強。

笑眉愣了愣,不太明白他是不是生氣,因為那句話夾着「該死」兩字,可是語氣又出奇平緩。隨即,她思緒又轉,自己做什麼要去猜測他的心思?做什麼怕他生氣?他氣暈了、氣炸了、氣死了最好!那才教自己稱心如意。

「肩頭的傷是為了救出被童家大少搶去的民女,是阿廣叔的女兒秀芝,他們在華家做事,有了困難,當主子的自然要替他們出頭。腿上的傷是為了要偷回城南幾戶人家的棉田地契,他們雖不在華家工作,但童老爺把人家一家子逼得要上吊自盡,這種不平事自然要管。」夠清楚了吧?哼!

原來是受她那熱情豪爽的性子所驅使。「你這次失敗了,還差些回不來。」他眼細眯,猜測這小妮子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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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與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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