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每個城鄉,總免不了這種惡霸,仗權勢、仗着有幾分錢財可使,便想隻手遮天。那童家大少見秀芝貌美,欲要染指,暗地命人將她騙入童府,一進去便出不來了,後來紙包不住火,消息由童府里細碎地傳出,阿廣叔上門要人,卻遭對方一陣毒打。

棉田埂上的姑娘咬着香梨,略偏着小頭顱,陽光在她發梢蕩漾,那靜靜聽取的神態,有些稚氣,又有些無辜。

一名大嬸接着道:「那童家沒一個好人,上樑不正下樑歪,老子和兒子一個德行,秀芝這丫頭也夠節烈了,竟上吊來保清白,唉……好不容易把她由鬼門關拉了回來,又生着場大病,總是這麼昏昏沉沉的。」

阿廣叔掛了掛兩掌,雙目泛濕,慢道:「秀芝認得我了,她會轉好,能度過這劫,真的是老天有眼,是萬幸了……」

他求救無門,以為再無希望、再也見不到乖女兒的面,事情卻出現轉機。

那一夜,傾盆大雨。一個全身黑衣勁裝的蒙面客抱着秀芝回來,那條白綾雖鬆開,仍圈在她的頸上,氣息已弱,而那黑衣人肩頭沾了血,好似受傷,留下秀芝和一袋碎銀后,在雨幕中消失離去。

手中鴨梨啃得僅剩果核,笑眉舔了舔唇,將殘核往後頭一甩,瀟洒的動作引發出刺疼,眉心不禁緊蹙了蹙,她抬起另一手,悄悄地撫按着泛疼的肩頭。

這時,一名胖大嬸對往阿廣叔,臉上難掩熱情道:「提到你家的秀芝,王家村和張家莊就有好幾戶人家托我提親,雖然發生了這事,秀芝還病着,這時若訂個好姻緣,說不定喜事上門,把煞氣沖走了,秀芝整個人精神就來啦。」

「對呀對呀!沖沖喜,這個法子挺管用的。阿廣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家秀芝也到年歲了,該要找戶人家啦!」

「是啊,讓秀芝快些嫁了,要不那童大少再來糾纏,咱們惹不起啊……」

「唉,聽說這回童家分別收購城南的棉田,反抗的幾戶人家全吃足了苦頭,最後拿不到銀子還要被逼着遷居,唉唉,老天有靈,就該下一道雷劈死他們……」

蹲坐在棉田邊的姑娘悄悄起身,沒驚動誰,紅唇微抿,噙着一抹別有意味的弧形,湖綠色的身影沿着棉田邊緣走過,那些交談的聲音離得遠了,在身後漸漸模糊。

陽光很暖,微帶燥熱,下了一個坡地后,華家的棉廠和紡織廠就在眼前。

關中這地方經營着大片的棉花田,而華家更是其中的翹楚,由種棉、摘取、提榨、紡織,然後染色、裁製,華家棉和華家的成布向來享有美譽,與絲織刺繡繁華的江南鼎足而立。

剛轉進棉廠入口,兩隻踞守的龐然大物朝嬌小的人影兒拔山倒樹地撲來,她嬌聲一呼,身軀順勢往後仰躺,雙手不住地抵抗推拒,邊笑邊罵著:「臭黑仔,走開啦!你口水臟死啦!呵呵哈哈,花斑兒別、別搔人家的腰,好、好癢呵……」狼犬一頭黑亮一頭淡褐,露出的銳牙足可咬斷人的頸項,現下卻同一個小姑娘滾成團兒,「汪汪」興奮地吠着,喉間還發出「呼嚕嚕」的怪音。

「唉啊——」她忽地吸氣,小臉皺着,肩上的肌肉不小心又扯疼了。

「臭黑仔,臭花斑兒,都是你們啦,好痛耶——」她嘟着唇嬌軟地罵著,抬起手略略護住痛處。

兩隻狼犬被罵得有些莫名其妙,大頭東搖西晃,稍稍退了開來。

見它們眨着眼、一臉無辜相,笑眉不由得噗哧一笑,壓低了聲音,「算啦算啦,不知者無罪。這是秘密,只有我們三個知道。」眸光瞄了瞄疼痛的肩頭,閃着神秘的光彩,覺得那是勇氣和膽識的象徵。

少女,總有些心事不教誰知道,只藏在自己心中,那些私密的、奇異的、古靈精怪的念頭,和那些熱情的、美麗的、狂想的夢。

「笑眉啊!」忽地,身後有人喚起。

她回過頭,見一名六十來歲的老伯手持着彈棉大弓,眯着眼望向這邊。

「安師傅,您好哇!」她笑,俐落地站起身子,兩手拍着身上的塵灰,邊往裏頭走去。

「好、好。」他笑着頷首,熟稔地道:「你這丫頭,今兒個是來幫我彈棉嗎?」

「呵呵,安師傅,那是您的家傳絕技,我老早就想學了,可是您總嘴巴上說說,又不認真教我。」

「喲,上回不知誰啊,拿着彈弓彈了一下午,棉絮沒彈軟,卻彈出滿屋子飛花兒,害得大夥猛打噴嚏。」另一名師傅探出身子,對着安老伯擠眉弄眼的。

聞言,笑眉可人的臉蛋紅了紅,笑聲卻爽朗英氣。「劉師傅,您臉皮可厚啦,竟然欺負我一個小姑娘。哼,我找靜姊和煜哥去,不睬你啦。」

劉師傅嘿嘿地笑了笑,回身繼續彈棉。

「你找大小姐和煜少爺?他們倆在後頭場子。」安師傅道,習慣性抖了抖手中的大彈弓,皺紋滿布的老臉可親地笑着,「笑眉啊,等大小姐的婚事確定,再來就輪到你啦!呵呵……你都十八歲了,真快。」他在華家待了大半輩子,看着她們一對姊妹長成亭亭玉立的姑娘,還有那名教華家收養的少年,經過多年的調教,已成為能獨當一面、挑起大梁的男子。

方寸沒來由窒了窒,唇邊的弧度略頓,她露齒笑開,不着痕迹地甩掉那難解的心緒。「靜姊還沒嫁呢!我瞧整個西安城,想找個配得上靜姊、夠格當我華笑眉姊夫的男子,只有三個字,難、難、難。」

「難什麼!?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大夥都認定是煜少爺了,他們倆女的美男的俊,真真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對、天成佳偶。」

是的。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對、天成的佳偶。

笑眉知道的,一直清楚知悉。不深思,是胸懷中還隱着一個微乎其微的夢,這個愛作夢的年紀呵……她無法扼殺萌芽的情意,對那男子而言,她就是一個愛鬧愛笑、頑皮爽朗的小妹,單純至極的手足情誼,是自己對他起了遐念,是對?是錯?她已無法自主。

心頭悶悶的,她向來要強,偏不讓那惱人的感覺顯露出來。

往後頭場子的路上,她讓細濃有型的眉飛揚着、酒窩明亮地跳躍,和幾個迎面而來的人招呼着,偶爾停下來聊上幾句,他們習慣喚她名字,卻不稱她二小姐,這似乎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按着幾位大叔大嬸的指示,她繞過場子,轉進一處平房。這兒是供外頭工人午時小憩用的,裏邊十分寬敞,擺設不少的桌椅和大桶子的茶水。

她腳步稍頓,手指下意識撫着臉蛋,輕捏着兩頰,讓膚色瞧起來紅潤一些,順着耳邊幾縷髮絲,又撥了撥不愛聽話的劉海,是徒勞無功的,不管怎麼弄,它們仍舊變回原來的模樣。

意識到這女為悅己者容的舉動,她怔了一怔,隨即苦笑——

笑眉啊笑眉,你不是一向瀟洒坦率?面對心儀的男子,原來也同其他姑娘一個模樣,生了女兒家的嬌態呵!

她胡亂想着,然後,屋內那中低的男子嗓音吸引了她。

不躁不揚,永遠的溫和清朗,她眸光無言地投入窗內,心微震,身子佇定在窗子外頭,竟是……不敢現身。

屋中,一男一女靠得極近,他執着她的小手似在審視,向來舒朗的眉淡蹙着。

「受了傷怎麼不說?」他將女子的軟荑舉得更近,兩人的距離也更近了。

「沒事的,煜哥。」女子溫柔地搖頭,白衫潔凈,黑髮如雲,側顏秀美白曾,幽幽一嘆,「是方才讓彈棉弓割傷的,一個小口子,不打緊。」

「都流血了,還說沒關係?」他取出乾凈的帕子為她包紮,動作輕和,眉眼間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呵護。「待會兒回府,得好好上藥才行。」

「煜哥……」她輕喚,柳眉楚楚地擰着,「回府後,可不可以別張揚,這傷真的沒什麼……」

男子沉吟,唇角瞭然地牽動。「怎麼?你怕駱斌知道?」

聽見華家大總管的名字,女子下意識一顫,咬着唇又是嘆氣。

「我真希望自己強壯一些,別這麼文弱,別總讓人當成病貓兒,換作是笑眉,絕不會這般輕易受傷。唉……我也想學些拳腳功夫,把身子練得壯些。」

「你身子骨原就嬌弱,先把氣息調好為先,練武之事以後再說吧。」他愛憐地拍拍她的巧肩,頓了頓又道:「我會照顧你、護着你。還有笑眉。」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猛虎與玫瑰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猛虎與玫瑰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