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架上的燒肉發出陣陣香味,要人食指大動,熊大招呼霍希克過來享用,笑眉以為他會同大夥一起坐下,但他只是走近,用小刀割去一塊肉,然後走遠了,也不知去了哪裏。

「別擔心,他去散步而已,待會就回來啦。」苦大娘聲音持平,撕了塊獐子的後腿肉遞給笑眉。「吃吧,很嫩的。」

「我、我才沒替他擔心!腿長在他身上,他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干我什麼事?」被人發現她目光糾纏着他,笑眉臉微微發熱,欲蓋彌彰地輕嚷,抓着那塊肉狠狠咬下一口。

苦大娘也不戳破,只笑着搖搖頭。

結果,霍希克這一去,好久都沒回來,熊大和眾家弟兄好似習以為常,也不緊張,吃完燒肉和硬餅,讓馬匹喝些水,眾人自個兒尋個地方睡下,留兩個弟兄輪流守着。

笑眉和苦大娘躺在一塊,累了一日,以為睡神會很快來造訪,但她的心卻沒來由的浮躁,身子翻來轉去的,總尋不到一個入睡的好姿勢,怕吵醒苦大娘,她悄悄起身,在幾步之外的樹下坐了下來。

透過枝椏,月娘被分割成好幾塊,她下意識數着,許許多多的事湧上心頭,覺得沉甸甸的,想起爹,想起娘,想起靜姊掉淚的模樣,還有煜哥,他總是包容地望着她,將她當成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妹妹,然後,是一個男子,不會妥協,就愛說些似真似假的話,明知她不愛聽,不想聽,聽了要胡思亂想,要猜東猜西的,討厭、討厭、討厭啦……

似乎是睡著了,又彷彿醒着,半夢半醒間,臉頰熱熱痒痒的,她試着躲開,頭歪向另一邊,臉頰這麼順其自然地靠進一個寬闊的胸膛里。

她聽到熟悉的心跳聲,聞到好聞的男性體味,唇微微綻笑,雙眸迷迷糊糊地睜開,僅露出一條細縫,月光在他身上造成半暗半明的效果,笑眉沒費力去分辨他的表情,因為好累,想睡了。

「霍希克,會冷……」她下意識喃着,眼睛又合起,在他胸口蹭了蹭。

原在她臉上游移的手指滑下,將她的巧肩攪得緊些,如同懷抱嬰兒般,另一掌輕輕撫着她的背脊,他垂着頭打量着姑娘可人的睡容。

「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以為她睡沉了,唇卻動着,提及困擾於心的問題。

霍希克搖搖頭,隨即想起她雙眸合著瞧不見,遂緩緩啟口:「沒生氣。」只是有些悶,但她已在他身旁,跟着他到蘭州了,思及此處,心就開敞許多。

「騙人。」她罵了句,小臉轉向他的胸肌,唇輕動,彷彿親吻着他,「我只能跟着你,我回不去了……要忘掉他,才能回去……」

「我知道。」他的下顎磨着她的發,幾個吻落在發上,又親了親姑娘的香頰,低沉地道:「你會忘了他的,姑娘……」語氣雖輕,卻斬釘截鐵。

懷中的姑娘沒再回話,真的睡熟了,小嘴微張,胸脯緩緩起伏,他端詳着,就着細緻的月光瞧着她細緻的五官,心中漲滿許多感情,抱着她,忍不住又俯下頭去偷了好幾個吻。

然後,寂靜的夜裏,嘿嘿的笑聲此起彼落,他抬起頭瞪着,從右到左,從左再到右,那些夜半不睡、起來偷瞧的傢伙,一個個教他瞪啞了,矇著頭,嘿嘿的笑聲瞬間止住,過了會兒,換成呼嚕嚕的鼾聲。

他抱着地,體溫相偎着,該睡了。

笑眉起得甚早,醒來時,她上身靠着樹榦,屈着身子,野地上瀰漫著薄薄的霧,她瞧見他霧中的身影,站在石龍和琥珀的旁邊,不知對兩匹馬說些什麼。

記憶有些模糊,昨晚,他好像來到她身邊,與自己說了一些話,然後……然後……懊惱地敲了敲腦袋瓜,笑眉嘆了口氣,記不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到河邊簡單漱洗,眾人將昨日架上剩下的食物當早飯,此時天剛魚肚白,霍希克已下令要大夥出發。

「野地露宿,睡得可好?」苦大娘問,笑容里藏着一絲促狹。

笑眉倒是心無城府地點頭。「很好啊,睡得很舒服。」

騎在前頭的幾位漢子卻嘿嘿地低笑,鍾老九回過頭,壓低音量道:「讓頭兒抱在懷中,把他的闊胸當靠枕,睡得當然舒服啦!呵呵呵……」

「啊?」笑眉不懂。

「你不會全忘了吧?」張六瞪大眼。

不、不!沒忘,她沒忘,她記起來了。

昨夜他來了,與她說話,還抱着她、親了她!她記得他雙臂間的溫暖,和柔軟微冷的唇印在頰上的感覺……在他懷中,她睡沉了,感覺如此安全。

莫怪,身體不覺酸痛,現下想想,屈就着一夜,又睡在冷硬的地上,怎可能毫無痛覺?他是否整夜抱住她,直到破曉,才將她移開?

心中波濤洶湧,有羞澀、有感動、有懊惱。惱怒他不該在她無知之下對她做出親密的舉動,昨夜定有許多眼睛瞧見了,她羞得直想找洞鑽進去,可思及他溫暖的擁抱在月夜中為她擋寒,心便無端柔軟起來。

笑眉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到底要以何種心緒待他?

眾人又行一日,出了陝西,正式進入甘肅,一行人在此分成兩路,熊大領着眾弟兄直接奔回蘭州,而霍希克則陪同苦大娘上隴山採藥草,當然,身邊還帶着他的姑娘。

人數頓時減少,三個人三匹馬,笑眉話也減少了,若只同苦大娘聊天而不理另一個,感覺好矯情,可又不知要同他說些什麼,她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彆扭,討厭死了,半點也不像原來的個性,她是瀟洒坦率、是豪氣爽朗的,不是嗎?怎會變得這個模樣?唉,笑眉不由得嘆氣。

苦大娘已受不了他們兩個了,行了幾里路,一個屁也不響,氣得她策馬奔到前頭,朝他們撂下話——

「老娘先走!你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慢慢晃到隴山來吧。」話一落,她「駕」地一聲,人已在裡外。

「苦大娘——」這下子,笑眉真的急了,挫敗地望着遠去的身影,然後快速瞥了霍希克一眼,急急道:「苦大娘獨自一個,若遇上危險就不好了,我們、我們快追上去吧。」她想追,小手又教人抓住。

瞪住他的手好一會兒,笑眉竟不敢抬頭瞧他的眼,彷彿已想像出他眸中會閃爍着如何的光芒,心跳快了起來,臉頰燥熱,她熟悉這種感覺,知道自己對這個男子生出女兒家的情懷。

離家才幾日,她怎麼可能將煜哥拋到腦後,而對另一個男子……對他……對他……思索不出適當的解釋,只覺得昏亂,亂呵……

「為什麼捉着我不放?」深吸口氣,她視線鎖住他的寬胸。「你、你放開啦。」

「為什麼不同我說話?」他低啞地問,依言放開她。

沒料及他會按自己的意思而為,笑眉怔怔縮回手,感情卻有些莫名其妙的惆悵,自己也弄不明白是何心態。

「你又不說話了。跟我說話真這麼難以忍受嗎?」他微笑,面容淡淡陰鬱。

理會他在講些什麼,她連忙搖頭,不由得急嚷:「是你在生氣,不和我說話……這兩天你一直騎在前頭,連瞧也不瞧我一眼,你把我拋在後頭,都不理人,我、我想同你說話,又怕你擺臉色,你現在還誣賴我!」她扁扁嘴,一股委屈當頭罩來,眼眶登時紅了,吸吸鼻子,硬是不讓淚滾下來。

「嘿!」霍希克輕呼了聲,兩手投降似地舉在胸前,唇邊的笑加深,眉心皺摺,「你別哭,我沒有要欺負你,唉唉,姑娘一哭就丑了,一點也不漂亮了。」

「我才沒有哭,你少胡說八道!」她揉了揉眼睛,又狠狠瞪着他,接着頭賭氣地扭向一旁。

片刻,一隻大掌悄悄伸來,穩穩的、不容拒絕地握住她的小手,她象徵性掙扎幾下,甩不掉,還是乖乖教他握着,那男子繞到她的面前。

「笑眉,咱們不要鬧脾氣,好不?往後心裏頭有事,你別擱着,把所有話都告訴我,讓我知道你想些什麼,別教我猜來猜去,好不?你會喜歡蘭州的,我還要帶你去敦煌,那裏有一面畫牆,很值得去看。若有機會,我們可以穿過塔克拉馬乾沙溴,去拜訪我的朋友,我們要生活在一起很久很久,好不?」

他的話語靜而柔、低而沉,如一首歌溫和響起,蕩漾着姑娘的心。

聽着他接連問了三個「好不」,笑眉臉紅如霞,方寸已醉,趁他不注意時小手猛地抽開,又推了他胸膛一把——

「誰要跟你生活在一起很久很久?少臭美了!」

她哼了一聲,策馬奔馳,心情轉變得好快,沒來由的開朗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洋洋洒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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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與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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