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美婦又佇立一些時候,心思無誰能懂,接着,她視線側向教白雪傾覆的林間,清冷的語調不變,在呼風中依舊清晰,「你的虎娘子回去了,你躲啥兒?出來吧。」
攝人心魂的雪白下,一個青衫男子緩緩現身,足不沾雪,來到美婦面前。
美婦瞪住他,聲音持平,「你再不將實情告之,有苦頭受了。」
男子知她所指何事,溫和地揚唇,「是的。」
本是為了巨獸在京城出沒之事前來拜見姑婆,未料及,如此的幸運降臨在他身上,而願望已足啊!
在聽見方才那段話,一名女子最深刻的表白,他心中震蕩,熱氣在四肢百骸里翻滾,只有自己方知費了多大的力氣抑制一份激動,才能不在姑婆面前失態。
美婦眸中銳光流轉,似在評估,漸漸地,唇上竟泛出笑。
「有些事,連天都不能掌控,該發生,再如何躲避亦是枉然,你和你的虎娘子正是一例。」她思及那道由天庭仙家直接委下的旨意,笑更深、更沉。
他心底微微一突,有些訝異她此刻的表情,不禁問出:「姑婆有事瞞我?」
她眉目飛揚,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不是什麼要事……至少,已不重要了,沒有談論的必要。」
側轉過身,她望向蒼茫天地,情緒在極短時間內寧定,開口繼續另一個話題。
「黑凌霄已探知虎娃身在京城,他個性向來狂妄,心喜之物非到手不可,為奪虎娃,不知會做出如何舉動,你要當心。」
「虎族族眾不能相殘,這是幾千年來的條律,若違者,將被全族所驅逐。他若不留情面,我會出手干預……我答應姑婆,會儘可能維持彼此和平。」然虎娃已是他的娘子,絕無相讓之可能。他暗暗握緊雙掌,目色陡沉,明白必須徹底解決此事,他才能完全而安穩地擁有她。
美婦頷首,靜靜嘆氣,「黑凌霄亦是族中精英,只盼他最後能把持住自己,不墜魔道。」
【第九章】
各行各業雖已開工營業,但依民間習俗,元宵節之前仍屬新年期間。
京城大街上還有許多賣年貨和應景玩意兒的攤子,為迎接緊接而來的元宵佳節,各式各樣的小花燈都已上架出籠,有幾個攤位還請來老師傅當場製作,完成的作品紅紅綠綠掛滿攤架,熱鬧又美麗。
「少夫人,廣濟堂到了。」轎子外,一名家丁來報,虎娃聞聲回神,適才透過小窗子,她讓街上好玩的人事吸引,竟未覺轎子已停下。
家丁撩開轎帘子,她連忙整容,眨了眨眼讓自己瞧起來精神幹練一些,才移動身子步了出去,尚未站穩,一個大胖人影拱手走來。
「稀客稀客,在下是廣濟堂的主事趙大德,常少夫人光臨廣濟堂,真是蓬摹生輝啊!」他是八面玲瓏、長袖善舞之人,也不知從何得知虎娃前來的消息,竟先一步迎將出來。
虎娃是直性子,喜怒哀樂全寫在一張臉上,想到之前自己遭難,被綁在這兒,還差些命喪於此,登時臉蛋如罩寒霜,隨即又思此次前來的目的,她想向廣濟堂取得當初開給天賜養病用的藥方子,也想詢問清楚天賜的病根到底為何,是不是真的一輩子也好轉不了。
這事她已向常天賜問過幾次,但總被兩三句帶過,他不教她知道,她偏要知道,才會又趁天賜外出,命令兩名家丁偷偷帶她前來。
今天來算是有事相求,她深深呼吸,朝快要笑僵嘴角的趟大德勉強扯唇。
「趙先生未卜先知,特意出來相候,實在不敢當。」嗯,這句話說得還算得體吧。她暗想着,努力藏起尖牙,按捺住撲上去咬死他的街動。嗚……好辛苦啊!
趟大德摸摸頸后,沒來由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寒毛豎立,他小心瞧着虎娃神色轉變,清清喉嚨趕忙招呼,「哦……您客氣啦,咱們進廳里談,咱備了香茶,有事坐下來慢慢再說。」他看人看得多啦,還沒見哪位女子能有一雙那般的大眼,像盯住獵物的大獸,黑色瞳眸中閃爍微暗的金光,這位常家少夫人想殺人啊?!
一進廣濟堂,趟大德選一個離虎娃稍遠的座位坐下,心想,這兒人來人往,她若有啥兒不對勁,自己要求救也方便些。
虎娃一屁股坐下,不等對方寒暄,問題已出口,直截了當,「趟先生,我知道我家相公向廣濟堂得了一份藥方,你把藥單列出來,我要。」還好,今天廣濟堂里沒有虎兒被倒吊著送來,要不……她磨了磨牙。
趟大德先是一怔,弄不懂她目的為何。
「你給是不給?!」虎娃以為他也要學常天賜推三阻四的,硬不教她知道,口氣自然地揚高,再加上之前那段恩怨余怒未消,她美目已露凶意,瞪住他。
趟大德愕然,咽了咽口水才道:「給、給……我叫大夫抄、抄一份給……給您……」傳言東北溫家堡的玉蘭姑娘溫雅賢淑,今日一見,怎如凶神惡煞一般,莫不是……莫不是冒牌頂替?!他不由得想道。
「那就快些。」聽他答應,她臉色稍緩,知道自己嚇着對方了。
人與人之間常是匿怨友其人,心思埋得深,縱使對誰生出怨恨,也得粉飾太平,而後再尋機報復。這些對她來說,確實是難了。
此時,趙大德招來一名僕役,要他去向某位大夫拿藥單來,吩咐到一半,一名學徒由後頭跑了來,手中捧着一張油布,上頭黑呼呼的,散着濃郁藥味,見到趟大德便問:「趟先生,李大夫說新的藥膏調製好了,要我拿過來讓您瞧瞧,他去換件乾凈衣衫,等會兒就出來了。」邊說著,神色頗為興奮,「這回把虎骨粉用特殊手法燒烤過,和十數種去淤鎮痛的藥材攪在一塊,李大夫說,對付常年風濕、關節腫疼有不可思議的療效,若推出——呃——咦——」他話陡斷,只覺一陣風掃過,似有東西對他撲來,不及反應,感覺已結束,他錯愕地瞪住空空如也的手,再抬起頭瞪住奪去那張黑油布的女子。
虎娃此舉讓在場其他人簡直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緒,好幾對眼睛都瞧見她迅捷如電的身法,然後看着她一張俏臉凍得發青,將油布舉在鼻尖輕嗅,動作怪異莫名。
「這位夫人,這是藥膏……可不是吃食,您莫要——」
虎娃猛地抬起頭,目光如炬掃向那名學徒,後者噤若寒蟬,雙腿競發著顫。
她視線一調,轉向趟大德,沉沉地問:「你們又殺虎?!」
真箇新仇舊恨一起進發,按捺下的怒意如今破繭而出,她逼進,趟大德身子彷彿被釘在椅上嚇得動彈不得。
「你們又殺虎!」虎娃厲聲大喊,接着怒問:「你們開給天賜的藥方中主藥材也是虎骨,為什麼要他喝那種葯?非用虎骨不可嗎?」她不要常天賜吃那種葯,感覺他好似也成了自己的敵人,她會想方法治好他的病疾,讓他完全康復,而尋遍天上地下,定有其他藥材能取代虎骨一味。
「沒有,沒、沒沒有!少、少夫人……常少爺的葯、藥方里沒有虎……虎骨,」饒是趟大德見過世面,今天這常家少夫人擺明來廣濟堂找碴,一時間也難反應,只能順着她的話回答。「沒有虎骨,那個……那個虎骨通常磨成粉用以外敷,不會拿來煎藥服用,所以、所以、所以……」他的「所以」愈來愈輕,機靈地觀察這個女瘟神,見她神色不定,彷彿事情沒想通。
「你說那帖葯中沒有虎骨?!」她怔忡地問,油布掉到地上也沒察覺,心緒大起大落。
「是、是呀。虎骨是外敷的葯,不內服。」
「可是天賜說……」他騙人,說謊!虎娃恍然大悟,卻不知他為何要這麼做!
但是,尚且不管外敷內服,於她來說,殺虎不可、剝皮取骨不可、把虎骨磨成粉當然也不可,她美眸冒火,咬牙切齒,「你們、一個個全是壞人!」
說罷,嘴中利牙陡現,亮燦燦閃着狠厲的光芒,她吼地一聲撲將上去,誰知才彈跳寸高,領子教人由後頭一把提住,倒扯回來。
這下子兔起鶻落,竟讓人制住了。
「我要咬人,走開!」虎娃雙腳勾不到地,心中大驚,罵了一句,身子不住扭動,偏偏掙脫不開箝制,亦無法回頭。
出師未捷,可怒也。
「再不走開,我連你一起咬!」出聲恫喝。接着領后一松,她跳地旋過身軀,狠話已經滾到嘴邊,卻見那人眯着眼瞧住自己,眉峰成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