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大爺平時不擺面孔的,今兒個是怎麼了?好似故意尋她麻煩,她打擾了他什麼“好”事嗎?麝香咽了咽口水,求救地望着沉香。“瞧你急匆匆的,找我何事?”沉香覷了她一眼,將氣氛緩和下來。“說。”碧素問淡淡地命令,掀開杯蓋,涼茶古怪的氣味讓他眉頭一皺,順手又把蓋子合上,推向一邊去。如同拿到特赦令,麝香把規矩又忘記了,跺腳兼之氣急敗壞地說:“老爺啦!他又使脾氣了,說只喝沉香煮的茶,其餘免談。三小姐和霍香姐管着醫堂的事沒空理他,二少爺帶着茴香游江去了,老爺就拿着我開刀……我好可憐啊!沉香,你救救我吧!”

沉香失笑地搖頭,老爺脾氣怪又任性,類似的事情常常上演,也見怪不怪了。渚上的僕役丫環彼此也有了默契,一見他老人家要發作,所有的人能避多遠就避多遠,這會兒是麝香不夠機靈,被炮轟個正着。

“大爺,沉香過去瞧瞧。”“你是我的丫頭。”他仍想繼續那個話題。“他還是您的阿爹呢!”沉香輕輕地安撫一句,見碧素問沒再出聲,以為他是答應了。他忽地出聲交代,神情平常,“若阿爹為難你,別受委屈。”“不會的,老爺不會為難沉香。”因為這十年來,她早把老爺喝茶的味覺養刁了。提着裙正要與麝香越過門檻出去,沉香像是想起了什麼,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忍不住細細叮嚀,“大爺,那茶放久了不好,要趁着涼,能醒腦的。”說完才掉回頭,跟着麝香一前一後地離開。

她什麼都管着他……嘆了一口氣,碧索問再度揭開茶蓋,瓷杯中裝着黑黑、類似苦藥汁的液體在那兒晃動,不解決是不行了,這可是他的貼身丫頭交代的。

碧素問笑了笑,拿起那杯茶,推開窗子,將一杯黑呼的茶全灌溉了窗外的盆栽。宰葯亭旁,竹籬笆圍起一片土地,土質不同於渚上的細沙惡地,那肥沃的改良出自於碧家神醫的妙手,全為了栽培珍貴的葯花藥草,而照顧葉圃的工作一向由沉香擔待,霍香則幫三娘打理着醫堂。

一早,大爺有事外出,沉香仔仔細細將葯圃巡了回,瞧一株紅色紫苑長得極好。她曾聽三小姐說過,那是蜀中一代的奇異品種叫“萬紫千紅”,長成后要趁着午時顏色幻化之際摘取下來,藥性最佳。

剛過午膳,頂頭的陽光還毒辣着,沉香手挽竹編葯籃,一襲白衣,慢慢步入葯圃里,四周的空氣染盡葯香,她微微笑,和緩地呼吸吐氣,踱至那株紫苑前,烈日下,一朵似火如血的花張狂得妖艷。

要將花蒂連着剪下呢……邊思索着,沉香掏出小剪子小心翼翼地伸向紫苑花.才要下剪子時,後頭躲着一個人突然在她右邊耳畔怪喊大叫,她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朝右邊看去,卻人影也不見一個,左邊身後就傳來那人的笑聲。

“哈哈哈,沉香丫頭,我嚇到你啦!”“二爺!又頑皮了。”沉香輕皺細眉,無可奈何地望着少年過分俊俏的面容。碧靈樞笑咧着一口白牙,亮晶晶地閃着光芒。“好沉香,別對你三爺說教了。霍香愛管我,麝香抵死不陪我玩,茴香讓阿爹捉去磨葯,你好歹陪陪我。”

“沉香還有正事要忙哩。”她年紀明明比他還小,可一舉一動卻像個大姐姐。她縱容地睨了碧靈樞一眼,見他額上泛汗,不假思索已掏出帕兒歌替他拭凈。“點穴的功夫學全了嗎?若讓老爺知道您偷懶,少不了一頓罵。”“唉唉,沉香丫頭,你二爺乃武功高強的翩翩佳公子,一套點穴法怎難得倒我?”碧靈樞自吹自擂地好不得意。突地,他停住笑音,注意力讓那株紫苑吸引過去,盛開花瓣上不知何時沾染血液,鮮血滲入瓣膜融合為一,眨眼間如施魔法,那花朵迎向陽光張揚得萬紫千紅。他迅即捉下沉香執帕兒的手端詳着,一瞧頭都暈了,不得了地哇哇大叫,“你、你指頭破了一個洞,流了好多血啊!

沉香想抽回來,可是碧靈樞握得十分牢,她扯了扯依然動彈不得。“二爺,沒事的。”只是流出幾滴血,一個小小傷口罷了,真的沒什麼。“誰說沒事?!這可是天大的事!”他美目瞪成銅鈴,義憤填膺地問,“告訴二爺.哪個不長眼的傢伙弄傷你的?”沉香靜靜地回了一句,“唉,是您。”“我把他捉來賞幾個鍋貼,替你報仇,然後再……咦,你方才說什麼來着?”“這個傷是您害的。二爺剛剛故意躲着嚇人,沉香手一偏,剪子便剪到了指頭兒。”他逼問,她只得老實。碧靈樞俊秀的下巴已掉到胸前,一手仍握着沉香的荑,一手則指指自己的鼻尖,“我?!”沉香乖乖地點點頭,差點把他逼瘋。“怎麼辦?!怎麼辦?!完了,天要亡我碧靈樞!我等着讓大哥扒皮吧……天啊!天啊!”他像無頭蒼蠅似的亂亂轉,一想像大哥發怒的模樣,他很不爭氣的腿就先軟了。

打沉香進碧煙渚求醫被收為貼身丫頭,漸漸讓大哥依賴而重視着,見她體弱氣虛,大哥不愛她做粗使丫頭的工作,還時常盯着她吃藥,雖然大哥不說,再呆的人也瞧得出來,大哥心裏其實挺在乎沉香丫頭。

而他竟然害沉香在指頭上開了個口……“這件事絕不能讓大哥知道,絕對不能!”“太遲了。”“不遲不遲!”他頭搖得如同撥浪鼓。咦,沉香的聲音怎麼變得低沉了?然後是冷涼的麻感由腳底竄至頭頂,一抬眼,就見沉香朝向他……不,是越過他的肩頭,朝他身後的人抿着一抹靜柔笑意。

碧靈樞倏地轉回身,暗嘆老天真的要亡他!大哥就駐足在那兒,身上還繫着薄披風,顯然剛回碧煙渚沒多久。“大哥……嘿嘿……嘿……”碧靈樞迅速地掩蓋證據,將沉香的手指一把裹在自己的掌內,好似在笑,可臉部表情比哭還難看。碧素問淡淡地望着他們,視線順延往下,停在兩人緊密接觸的手上。他反射性地擰起眉峰,神色微變,一股不曾體驗過的酸澀情緒蔓延開來。

“嘿嘿……嘿嘿……”在大哥凌厲的目光下,碧靈樞的智力已退化至遠古時代,嘴巴只會發出單音節。邊傻傻地乾笑着,他慢慢地將指頭一根一根鬆開,終於放掉沉香的小手。

“二爺,您不是得練武嗎?”見他可憐,沉香好心地替他編個借口。“是是是!”碧靈樞迭聲喊,感激得要痛哭流涕了。“大哥,我練點穴功夫去了,我忙得很!你們談天看風景,不用管我啦!”他嘴上嘰哩呱啦地沒停。如風的身形已躍過宰葯亭而去。

望着他飛快消失的背影、沉香再次轉回目光,對着碧素問福了福身。“大爺還未用膳吧?”“手伸出來。”“您先回房歇息,待沉香剪下這朵‘萬紫千紅’,立刻去廚房替大爺下碗面……”最後一字聲量陡降,因為碧素問突地近身而來,與她不到一步的距離;她本能地想往後退,但大爺單掌輕鬆地搭在她肩頭上,使她不得動彈。

碧素問不多語,逕自執起沉香受傷的手。血已正住了,只是衣袖上頭沾着的血跡瞧起來着實刺眼。“不礙事,二爺無心的。”她任他握着,心中些許兒波盪,語氣卻學會了淡然。碧素問抿着唇角,覺着掌中那小手的冰冷,細若無骨,彷彿折便斷。“打盆水到房裏,我要梳洗。”撤回掌握,他留她在葯圃里,人已步出。“大爺,梳洗過後……再用膳嗎?”沉香追着去,望向他寬闊的背影。他黑髮仍只束着,卻有幾綹不聽話的黑絲掙脫綁縛,讓風吹得紛飛。“我不餓。”簡短地交付后,碧素問舉步欲前,又似是憶及什麼,忽地頓下,半側過臉龐,口氣帶着命令不容駁辯,“去把外衣換下。”他不想見到沾血的衣裳。什麼事不痛快了?他自問。碧素問面對窗外景緻思忖着,輕巧的腳步聲傳入耳里,回過身,他的丫頭就端着一隻木盆,跨過門檻兒。他拿深究的眼神瞧她的臉、她的手、她及腰的發。她的素腰纖身,還有她新換上的淡青衣衫,欲從她身上尋出答案——到底,什麼事不痛快了?

心中沉重,似大石壓着,自見到二弟握住沉香的手開始。他倆年紀相若,親近亦是應該。他知自己脾氣,能沉默時自沉默,不喜熱絡人情,愛了無牽挂獨個兒自在,這些年身邊跟着一個丫頭,無意間他把這脾性全傳給了她。她原不外向,經他“潛移默化”之後,與他已像了九分半,另外的半分是她的笑。不似他的冷漠,不露貝齒地微彎嘴角,漾出一朵恬淡縹緲的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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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負沉香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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