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雲紗沒病,只是念着阿爹和以前的日子,食不下咽,身子虛弱了些。

知道她心頭沉悶,三娘便打出手中兩張王牌--羽衣和彎弓。這對令人頭疼的小魔,這幾天時常黏在雲紗身邊,他們總有千奇百怪的問題,愛笑愛鬧又喜歡鬥嘴,常讓人哭笑不得。

嘯虎堡里,幾乎每處廂房外,皆有一座小小花園,而雲紗房外的小園中,還用紫心藤架設了一張座椅式鞦韆。

早晨的花葉,沾了點點露珠,小鳥兒啾啾叫,粉蝶兒翩翩飄,好個溫朗天氣。

羽衣半躺在鞦韆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盪着,彎弓則賴在雲紗身邊,坐在鞦韆台上的階梯。

「紗姊姊,它叫大奔,你摸摸它的毛,很軟很舒服喲!」

穿着一身淺綠衫的小魔不停勸誘,雙掌緊緊抓住雲紗一隻手,硬往大獸頭頂送去。大獸懶洋洋地趴在雲紗腳邊,溫和的陽光,曬得它動都不想動。

雲紗淡笑不語,任着彎弓帶領自己的手,她指尖輕柔地愛撫着大奔的金毛。

「好軟好軟喔,對不對?」彎弓急急想徵得她的認同,小臉充滿期待。

「嗯,真的好舒服。」

「嘿嘿,如果隆冬里穿着這一身軟軟的毛,一定更舒服。」鞦韆上的另一個小魔說話了,她身着鵝黃的衣衫,眼睛閃爍着淘氣的光芒。

「嗚唬……」大奔原本惺忪的眼突然瞠得大大的,無辜又警覺地望着羽衣。

「我才不要穿。」彎弓和大奔感情一向好,他抱着大獸的圓粗頸項,安慰着,「大奔別怕,我保護你。」

「你們知道嗎?我和大奔以前便見過了。」

眼看姊弟就要吵起來,雲紗巧妙地轉移話題。她只是隨口提出,沒想到正中小魔頭的好奇心,馬上引起熱烈的迴響,兩雙圓亮亮的眸子直射過來。

「我知道,娘說你救了堡主叔叔。是不是你也救了大奔?」羽衣坐正了身子,仍是緩緩地搖擺鞦韆。

「哇啊!你救了堡主叔叔,又救了大奔……紗姊姊,你好有本事喔!」彎弓崇拜地看着她。

「我……沒有。」雲紗微微一笑,回想着當日的驚險心情,「那時第一眼瞧見大奔,我以為自己死定了;它全身是傷,毫無聲響地出現在我背後,猛地朝我們撲了過來……」

「我們?你跟堡主叔叔?」羽衣很顯然是第二個碧三娘。

「然後呢?然後呢?」彎弓追着問。

想到後續,雲紗紅了臉,這個「然後」便說不出口了。她抿着唇搖搖頭,再度轉移話題,「頭髮都亂了,我幫你們梳梳。」

她握着羽衣的小手將她拉近,掏出腰間的捆骨白梳。羽衣乖順地背對雲紗坐着,感覺兩條髮辮被打散,梳子正一下下的順着發。

「我知道。」唉,這三個字己然是羽衣的口頭禪,「堡主叔叔自然知道大奔不會傷害你們,但是你以為大蟲肚子餓了……它撲向你們之時,你並沒有丟下堡主叔叔,你那時想着什麼?」這個小孩,難纏到了極點。

雲紗的梳子差點握不牢,她深藏的感情,這個小小女孩會懂嗎?「想着救人。」她回答得很平靜。

「你在拚命。」小女孩的回答同樣平靜。

雲紗下再繼續這話題,她的手有些顫抖地在辮子尾巴紮上髮飾,輕鬆地說:「好了!下一位。彎弓,你的衝天辮歪一邊了。」

「為什麼沒有然後呢?」彎弓不依地叫,「羽衣,你每次都愛搶話!瞧,好好一個故事讓你兩、三句就說完了,一點都不有趣。」

「你沒想像力啊!笨彎弓。」羽衣扮了一個鬼臉。

「彎弓很聰明,聰明得不得了。」他才不服輸哩!

這對姊弟呵!雲紗忍着不笑出聲,手中仍梳理着頭髮。她的眼忽然對上羽衣的,羽衣慧黠地朝她微笑。

為了尋求支持,沒等雲紗綁好衝天辮,彎弓已轉過身,「彎弓很聰明的,對不對?紗姊姊。」

「彎弓是紗姊姊遇過最聰明、最可愛的小男孩。」雲紗真誠地點頭。

彎弓勝利地看着小姊姊,等她向自己道歉,但是羽衣竟然又說:「唉唉,可憐的彎弓,你是笨瓜。」

「我是可愛的彎弓,我是聰明瓜。」他立即反駁。

「好,我問你,你叫堡主什麼?」

「堡主叔叔啊!你不也是?」

「所以羅!你不可以稱呼她為紗姊姊。」

「為什麼?」彎弓歪着頭,不懂就是不懂。

「你得叫她紗姨,因為紗姨會嫁給堡主叔叔當新娘子。羽衣說得對不對?堡主叔叔。」小羽衣抬起頭,直直問着立在拱門石雕旁的男子。

雲紗驚愕地轉過頭,只覺得血液全街上腦門。

天啊!他來了多久?又聽了多少?

【第四章】

「鳥語花香,景緻如畫。」向漠岩輕咳了一聲,優閑地步進園子裏。他的視線投集在雲紗身上,幾日的避不見面,她真的更形清瘦了。「你們選的地方,很適合用早膳。」立在鞦韆台前,他隨意一覽,亭子裏的石桌上佈置了豐盛的粥點,卻沒人捧場,碗筷還是乾淨的。

雲紗站起來,雙頰酡紅地朝向漠岩欠了欠身,低低地喊了一句:「堡主。」相見爭如不見啊,但見着了,心卻隨之活絡。那日,她是否惹惱了他?他說不敢褻瀆她,祈求她寬容他情不自禁的舉動,好幾天都沒再出現,卻對她完好的照料。原以為念着他的感情輕了,如今再見,才知自己等得多苦、又盼得多苦。

「用膳了沒?」他明知是多此一問,見雲紗搖頭,心底還是生氣。已是風吹便倒的纖細,還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體。

「堡主叔叔,先別管紗姨吃飯了沒,羽衣方才的問題,您還沒給答案呢!」

「好啊!好啊!」彎弓拍拍手,也跟着起鬨。「嘯虎堡要娶新娘子,紗姊姊是堡主叔叔的新娘子羅!」

「笨瓜,改口叫紗姨。」羽衣在弟弟頭頂敲了一記爆栗。

「唔,知道啦!」

「天啊!好羽衣,求你別說了。」雲紗急紅了臉,扯着羽衣的小手,頭也下敢抬。縱使如此,她依舊感應到兩道熱力,深究地、不避諱地射來,燒灼着周遭的氣流,令她心中一窒。

為何別說?這句話忽然間湧入向漠岩的腦海,差點便問出口,他自己也是一愣。望着雲紗,她眼瞼半合,螓首低垂,這小小動作,真似極了另一名女子一隻手兒拉了拉他的袖,喚道:「堡主叔叔,彎弓想吃烏豆沙的喜餅,還有包肉肉的那種。要包肥肉喔,這樣才會香。」小男孩仰着臉,語氣是興奮的。

向漠岩終於回過神來,他兩道劍眉聚攏,眯着眼盯着一對小魔,「我猜--你們還沒吃飯;肚子不餓嗎?」

嘿嘿,抓到弱點了。似乎這個年紀的孩童只對甜食餅乾有興趣,吃飯對羽衣和彎弓來說簡直就是折磨,能免則免,避得過就盡量避。

一聽向漠岩的話,原本還聒噪的嘴很識相的閉了起來,兩雙圓溜溜的眼骨碌碌地打轉。他們原是來陪雲紗用早膳的,三娘還跟兩個孩子耳提面命了一番,說一定要纏着雲紗把粥喝下,沒想到雲紗不想吃,兩個小孩更不想吃,大家就挺有默契地,讓一桌菜擺在亭子裏頭乘涼。

「還不吃飯去!」向漠岩語氣略帶嚴厲,眼睛危險地掃射姊弟倆。

「啊!」羽衣和彎弓同時一呼,急急忙忙地說:「吃飯!吃飯!我們回去吃飯了。」羽衣牽着弟弟的手,一溜煙跑掉了,到底是不是去吃飯,沒人知道。

「小梅!」他繼而喊着,一名十五、六歲的婢女便由拱門外奔了進來。「亭子裏的飯菜冷了,重新換過,我在這裏用膳。」

「是,堡主。」小梅七手八腳的撤走冷掉的粥菜。

少了嘰嘰喳喳的小魔,園子裏突然變得清靜。

雲紗彈了彈落於裙上的細小葉片,雙眸不知看向何處好,一逕半合著眼瞼,香腮低垂。白裙上的小葉不及彈盡,微風一揚,新的葉片兒義沾了滿肩。

向漠岩再次炫惑了。這幾日的刻意不見,還以為自己已經理清心底那股怪異情緒,怎麼一見着了她,強壓下來的衝動又要崩盤?因為她令他想起朝顏嗎?可是她們的相似,也僅在於一剎那、一個小動作,個性上,卻是南轅北轍的。

朝顏愛笑無邪,他為朝顏心動;眼前的女子清麗溫婉,他……動心了嗎?如果不是,怎麼見着了她,會有這樣多的情不自禁?真的情難自己啊!饒他是自律甚嚴的人,仍然把持不住。

他頎長身影來到雲紗面前,逼得雲紗不得不仰起頭。他的眼裏帶着一股莫名的狂熱,接觸到他的目光,雲紗像遭受雷殛一般,全身震撼。

然後,他依然是情不自禁地碰了她。他伸出手,輕輕撥去她巧肩上的葉層,碰觸到絲縷長發,軟如黑綢緞的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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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君可憐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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