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第三章】

火勢好大,整個大院都陷入烈焰火海之中。

「雲紗丫頭,你瘋了嗎?火勢這麼大,你還往裏兒沖!」

誰在勸她,誰拉着她,她根本不知道。可是她沒瘋,她只想救出阿爹。望着熊熊大火,她一顆心凄然而絕望,腳一軟,再也無法支持地跪了下來。

沒有人會笨得在這時奔入火苗漫天的大院裏,所以當那個身影迅速竄入火海時,大家全被這突然的轉變震懾住了,但是,沒有人受到的震撼能超過雲紗。那個人身形雖快,可她已認出,竟然是多日來紛擾着她心湖的男子,向漠岩。

頓時之間,雲紗的心整個提到喉頭,淚珠瑩掛在臉上,忘了滑下。

老天爺,求求你發發慈悲吧!如果一定有人要死,讓我代替吧……

她雙目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前方,烈火將一掛一掛的布匹吞噬,而她虔誠的祈求着,祈求上天的仁慈。

很多念頭掠過腦海,霎時間,一個認知已然成形。火場裏的兩個人,一個是她至親的親人;另一個,則是她感情終身的寄付。

說來或許可笑,這全是她的一相情願,但自在百花淵相遇,她就再也無力管束內心的情感波濤,再如何說服自己,也割捨不了,只能任着情絲纏繞。她,真的鐘情於他,這一生一世,即便無法得到回報,此份真情亦永不轉移。

她是人間痴兒女,最傻,也最受煎熬。

而眼前,兩個她最關切在意的人,正陷於火海當中,她誠心希冀能代着他們死去,只求他倆平安。

火焰越燒越旺,似不燒盡所有的布匹,絕不甘休。但上天似乎聽見了雲紗的祈求,忽然間,從那烈火里,向漠岩背負着一個軀體,腳不沾塵地奔掠出來。

「快!幫忙救人啊!」

一個聲音喊着,馬上有幾桶的水全潑在向漠岩和平老爹身上,熄滅他們衣角零星的火苗。向漠岩把背上的人安穩的放置下來,還未開口,雲紗已踉艙地奔了過來,哽咽不成聲的叫:「阿爹!阿爹……您聽見紗兒說話嗎?」

平老爹身上的火雖然撲滅,可是不知道有多少處燒傷,他的頭髮、鬍鬚眉毛全焦了,衣服仍冒着煙。聽見雲紗叫着,他吃力的睜開眼,想瞧清女兒的臉孔。

「阿爹,您很疼吧?再忍着點兒,大夫就快到了。」雲紗說著,眼淚撲簌簌地掉。

「紗兒,爹……不行了。你要好好……顧着自己,答應爹,要……重振流袖織,要照顧自己……」平老爹奄奄一息地交代。

「阿爹……」雲紗淚落如雨。而流袖織的人,有的跟着掉淚,有人悲痛無言。

突地,平老爹抓住立在女兒身旁的男子,他知道當日隱沒在黑暗街角的身影、惹得女兒心傷的人,就在眼前。他是紗兒救了的人,是嘯虎堡的主子,必能庇護女兒。

「我,我求你一件事。」平老爹兩眼瞪得好大。

「您儘管說。」

平老爹牽過雲紗的小手,將之交給了向漠岩的大掌。「她是一份珍寶,我將她,將她交給你。保護她……別,別讓她受委屈。」

雲紗不肯依,拚命地搖頭,一直要把手抽回,眼淚掉得更凶了。

而向漠岩卻緊緊握住不放,他對垂死的老人承諾,聲音堅定、不容懷疑。

「從今以後,她是我的責任。我會珍惜她。」

平老爹聽了,臉上露出笑容。他目光移至雲紗身上,眼底閃着慈祥關懷,還想對女兒說些什麼,瘦嶙的身體卻一陣痙攣,他的頭無力地垂向一邊,終是與世長辭。

「爹……爹!」

雲紗凄絕地吶喊,眼前一暗,身軀便軟弱地倒進一個寬闊的胸膛。

碧三娘沉思地瞧着那張雪白容顏,被褥溫暖地包裹住她的身子,只露出小小臉蛋,顯得柔弱可憐。

三娘瞧着她的眉、她和潤的輪廓、秀挺的鼻樑,心中不由得長嘆一聲。這姑娘和朝顏有幾分神似啊!堡主到底意欲為何?對於過往的一段,難道還不能跳脫?這時,床上的人兒嚶嚀了聲,微微扭動頸項。

「平姑娘?」三娘試探地叫着。

雲紗掮動一雙長睫,黑眸慢慢的睜開。她是醒了,但腦子卻很渾沌--映入她眼帘的,怎麼會是一位美麗自信的少婦?「你別怕。這兒是嘯虎堡。」那少婦的聲音極悅耳。

「嘯虎堡?!」雲紗突然撐起身子,覺得頭好暈,又頹然躺下。

「你整整睡了兩天兩夜,別勉強起身。待會兒,我叫人送飯菜來。你必須要養好身子來面對事情。」

其實,雲紗之所以能安睡久時,全拜三娘調劑的眠葯。當日,向漠岩將昏厥的她帶回堡,三娘立即作了明智的決定,先讓雲紗好好睡上一覺,所有的事,等養足精神再說。

聽三娘這一說,雲紗真的清醒了。記憶一波波湧來,失火的流袖織,在火海里漫天飛揚的布匹,包裹着她小手的大掌,阿爹臨終的神情……自此以後,她平雲紗便是孤苦伶仃了,這偌大的人世,只剩她孤單一人。

靜默了一會兒,雲紗抬起頭,她眼眶掛淚,輕聲間道:「我阿爹呢?我想看看他。」

「你昏迷這兩日,堡主已經代你處理所有事務。流袖織的主要染房全燒得殘破不堪,平老闆--也不幸去世。堡主給了染織師傅和僕役們一些銀兩,遣散他們,待姑娘養好身子,若想重建流袖織,堡主一定會全力支持。」三娘說著,拉着雲紗的手,安慰地拍了拍,「至於你爹的遺體,堡主怕你見了傷心,已將之安葬。那墓冢離嘯虎堡不遠,明兒個我帶你去。」

雲紗合上雙眸,淚珠便無聲地滾下。再睜開眼時,她的小臉罩上一層莊嚴神情。「我現在就去。」

「恐怕不行,天色很沉了。」三娘停頓了下,又說:「況且有一個人,為了想和你說話,已經等待了兩天兩夜。」

雲紗知道那人是誰,心兒陡然一震。她不該見他,但又承受了他天大的恩情;他為她做的事,她無以為報。

「他在外頭,我去知會他。」三娘笑了笑,接着道:「你們好好談談。」

「你別走呵。你……可以留下來陪我嗎?」雲紗有些驚慌地拉住她的衣袖。

「不可以,因為堡主肯定會趕我出去。」三娘是明眼人,又是旁觀者,一些事自然瞧得透徹。在跨出門檻時,她忽然轉過頭對雲紗說:「忘了跟你提,我叫三娘,你這樣叫我就好了,因為我想叫你雲紗。」

三娘走了,房門合了又開,進來的是向漠岩。

他直直朝床榻步近,一手擋住帷幔,長長嘆了一口氣。雲紗看不見他的表情,因為她頸項垂得好低,臉蛋幾乎要埋入被子裏,只覺得他的身影籠罩着自己。

「從沒跟你說我的名字。」他和緩地開口,想減輕雲紗的不安--任誰都瞧得出,她很不安呵。等雲紗略微抬起頭,他繼續又說:「我的名字上漠下岩,大漠的漠,岩石的岩。」

雲紗輕輕頷首,卻不知說些什麼才恰當。所謂大恩不言謝,他甘冒生命危險,為救她阿爹勇闖火場,又處理了爹爹的後事,將流袖織的大大小小妥當安置,這恩情如此之重,一些感激的言語,似乎太多餘。

「公子的大恩大德,我……我平雲紗,我……」

雲紗望着他的臉,笨拙地、又急於讓他明了她內心的謝意。

「不要提什麼報答。從今以後,你是我的責任。」他的雙目深邃,似要探入雲紗眼底深處。頓了頓,他又啟口,帶着一種自己也難解的溫柔,「我會照顧你。」

在他的目光下,雲紗沒來由的緋紅了兩頰。這句話代表着什麼含意呢?他說,他會照顧她,卻不是他想照顧她。對他而言,她只是他的責任,成了他的負擔,可是她和他非親非故,百花淵初遇便甘心為他捨命,皆因自己未及釐清心緒,就對他鍾情。而他,待她這般好,為的是什麼?「你為何要對我好?」她終究還是問了。

向漠岩愣了片刻,搜索着最適當、最直接的答案。「我答應了你爹爹,從那一刻起,你便是在嘯虎堡的保護之下。」

雲紗凄楚地想着,起初,他執意要還她恩情,再有阿爹臨終前的懇求,雖然彼此還算陌生,但她知道,就他的性格,信守承諾肯定比性命重要。

「我不是誰的責任,從來就不是。我屬於我自己。」她低低地嘆息,又低低地說:「公子為我所做的事,雲紗銘記在心,一輩子感激。明日祭拜完阿爹,我便離開此地,不敢給公子多添麻煩。」

「你要走?!」向漠岩的音量不由得提高,話里有一絲緊繃。

雲紗點了點頭,眉頭帶愁地輕攏,脂粉未施的蒼白麗容還帶了三分凄楚;向漠岩望着眼前的人兒,心在剎那間竟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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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君可憐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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