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那……你看到什麼了?」她微怒地問道,他說過他會離開的。

看到什麼?他腦海中浮現一片白皙無瑕的背。

「什麼都沒有,我在閉目養神。」他撒了個謊,是他答應走遠在先,總不能自掌嘴巴,況且,他也不想因為這件事情失了信用。

「真的?」她眼睛半眯,有些懷疑地問道。

「真的。」他故作冷靜地回答,手心還是因為緊張開始冒汗。

艾以眉心微皺,側着臉看了他一會兒,看他也不像是會說謊的人,終究還是相信了他的說法。

可惜她失策了,平常他不會,這次就是說了。

夏琮崴低頭閃避他的注視,這才注意到他的腳在微微顫抖。

「真該死,我都忘了你還不能站太久。」

他抱起他,迅速地從溫泉處跑回瀑布旁,躍上樹屋。

艾以不解地問:「你怎麼跑那麼快?」

「讓你早點休息。」尤其在像剛剛站了那麼久之後。

又休息?她自從腳受傷之後,哪天不是在休息?都快成廢人了。

「我不要。」她抗議。

「聽話。」他的語氣像是在哄小孩。

「不要。」

「聽話。」

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情況下,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好,可是我有條件。」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彷彿受傷該休息卻鬧彆扭的人不是她。

「什麼條件?」夏琮崴嘆了口氣,不懂眼前這是什麼情況,但他還是退讓了一步,問道。

「讓我幫你把額前頭髮梳起。」她指着那蓋住他大半張臉的頭髮。

「……」

「……不行也沒關係。」她有些喪氣地說著。

她以為自從那天他將事情說出口之後,他的內心或多或少會有些許改變,原來還是一樣,沒有什麼不同。

夏琮崴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站着,時間久到若不是看見他握緊再鬆開、鬆開再握緊的拳頭,她會以為他已經站着睡著了。

「你就當我沒說過吧!」艾以尷尬地笑着揮揮手,見他還是沒反應,她欲開口再說下去時,聽見了他的回答,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為了確定,開口再問:「你說什麼?」

「……我說好。」

他將他抱到床上,順手拉了張椅子背對着他坐下。

她鬆開他束在背後的頭髮,將束繩咬在嘴邊,一點一點地將他額前的頭髮用手指梳順到後頭整理整齊,再取下咬在嘴邊的束繩,一圈一圈地將它束緊。

隨着艾以一點一點地將他的頭髮往後梳順束起,他的心情竟也跟着輕鬆了起來。

「好了,這樣是不是感覺清爽多了?」她拍拍手,非常滿意自己的傑作。

雖然眼前這沒有阻礙的世界看起來是多麼清楚明亮,卻讓夏琮崴整個人怪不自在的,連眼睛都不知道該望向哪裏才好。

她拍拍他的肩膀,要他轉身面對她。

夏琮崴轉了過來,將原本不知該看向何處的眼睛瞅着艾以。

當她對上他那毫無遮蔽的炯炯目光,漆黑的眼瞳彷彿要將她吸入似的,讓她的心再次漏跳了一拍,她趕緊將視線移開,像要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她乾咳了幾聲。

他皺了下眉,伸手輕撫他的額頭,感覺他的溫度,「受寒了嗎?」

「沒、沒有。」艾以拉下他那快讓她喘不過氣的大手,以防自己因呼吸困難窒息而死。

「你在咳嗽,臉有點紅,溫度好像也有些偏高。」語罷,夏琮崴又再度伸出手撫上他的額際。

這次她沒有再試着阻止他的舉動,只能紅着臉微微顫抖地看着他那雙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眸,讓快速跳動的心虐待着自己。

「你知道嗎?」她閉上眼睛,怕自己會迷失在他那雙漆黑的眼瞳里。

「嗯?」知道什麼?

「我好想看大哥的真面目喔……」她微微嘆息,說道。

他笑了笑,摸摸他的頭,「總有一天的。」

自己是怎麼了?

夏琮崴在瀑布中央懸空而突出的大岩石上打坐,激流飛泄而下的水柱猛烈地擊打着他的身軀。他無法讓自己靜下心來,每當一閉上眼,眼前不是浮現出那天晚上他所看到的那片白皙無瑕的背,就是浮現少年那抹常掛在臉上的甜甜笑靨。

一開始只是偶爾夢到,直到現在,無論是身在何方,無論他在做什麼事,他幾乎無時無刻都會想到;最糟的是,如果只是想到也就算了,可他竟然想着想着就莫名地……起了反應?

就拿方才來說好了,人家不過是腳一時無力倒在他懷裏,他就……

他只能趕緊衝出來沖個冷水,好平息這莫名產生的慾火。

這根本不合常理,他怎麼會對一個男人產生欲/望呢?這沒道理的。

若有需求時,他也會到春花樓去,所以不可能是欲求不滿。

可……他到底是怎麼了?

「大哥?」艾以拄着手杖慢條斯理地走出來,方才他忽然皺着眉頭向外沖的樣子讓她有點擔心。

夏琮崴看着那張明顯寫着擔憂的小臉,心被狠狠地震了下。

他想,或許他明白了。

……喜歡嗎?

但,這不就代表着他有斷袖之癖?

想當初聽聞有些大戶人家偏愛豢養變童時,他還私下暗罵那些人不正常,而如今……他卻喜歡上一個男人,那他豈不是也不正常?

「我沒事。」他全身濕漉漉地跳上樹屋,站在艾以面前一動也不動。

「你怎麼了?」她疑惑地張大着眼,側着頭看他。

如此無辜的表情及舉動,輕易地讓夏琮崴緊繃已久的理智啪的一聲斷掉,他無法控制地伸出手輕撫着艾以的臉。

他低下頭,吻住那張欲言又止的紅潤小嘴。

算了,不正常就不正常吧,他認了!

原來我有斷袖之癖……

艾以坐在馬車上,無言地望着窗外飛逝的景色,想着夏琮崴說的這句話。

在他吻了她之後,她本想對他說出自己的心意,她以為他們是兩情相悅,她以為他早發現她是個女孩,萬萬沒想到結果竟是如此地令她心寒。

他要的不是「她」。

而是男兒身的「他」。

第一次對一個人動情卻是這樣的結果,她的這份感情又該何去何從?

她自嘲地笑了笑。

這真的很可笑……她之前還大言不慚地要他不要逃避事實,結果她現在還不是同樣的選擇逃離,同樣的不敢面對現實。

一早醒來,他已進城去,只留了張字條在桌上。

我打算不再逃避,不管發生任何事。

希望你能接受我。

「……但你能接受我嗎?」如果知道我其實是個女孩,你的心意是否仍舊不變?

艾以不敢賭,她害怕這一賭就真的什麼都沒了,至少現在,能讓她帶着他的心意離開,讓她能夠假裝,假裝他就算知道了事實,也仍舊不會有任何改變。

車窗外的一草一木快速地往後飛逝,這幾個月相處的景象一幕幕如泄洪般在她腦中潰堤。

她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擰住,揪得緊緊的,好痛……

留下字條后,她小心翼翼地順着夏琮崴從沒用過的陡峭梯子爬下樹屋,硬撐着發抖抽痛的腳走到附近的人家,她給了他們一錠銀子,請他們駕着牛車載她進城。

貧窮人家哪裏見過這麼多錢,忙不迭的向她道謝,還順便叫了輛馬車送她回揚州。

大哥,會生氣吧?

氣她的不告而別。

氣她的無情。

氣她就這麼丟下他。

艾以從懷裏揣出一塊玉佩,跟她隨身佩戴着的鳳玉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是這塊玉上所刻的是一隻凰鳥,這是她在出城之後才發現的,她身上穿着的是夏琮崴的衣服,玉佩是他的。

握緊玉佩,豆大的淚珠滾滾而下,她掩着面,再也忍不住傷悲。

夏琮崴馬不停蹄地趕回山上,行至那天艾以沐浴的溫泉處,他在泉水旁停下腳步,低頭瞧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瞧着那大半邊都被鬍子佔據的臉龐。

「……也該是時候了。」他喃喃說著,抽出腰間的匕首,將鬍子打濕。

我好想看大哥的真面目喔!

記得艾以曾這麼對他說過。

總有一天的。

他這麼回答。

不知道他看到之後會有怎樣的表情?夏琮崴滿懷緊張地想着。

他一刀刀剃下臉上那伴隨他多年的大鬍子,逐漸露出旺盛毛髮下那張年輕俊毅的臉龐。

他對着水面那許久未見的倒影笑了笑,「好久不見了。」

將匕首收回腰間,夏琮崴掏起水洗了把臉,順手摸了一下他還不習慣如此涼爽的下顎,接着起身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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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堡主耍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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