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七章 算盡機關
?一隻過冬的松鼠殺死了一隻沒有防備的鳥兒,正在享用整個寒冷冬天都來之不易的美餐時,卻在某一個瞬間猛然抬起了頭,下一刻,它便被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箭矢釘死在樹榦上,就像先前某個被射死的緹騎一樣。
緹騎在橫穿整個樹林的官道上飛馳。馬匹受了驚嚇,上面的騎手控制不住,在剛才就有兩名騎兵因為戰馬慌不擇路撞在了樹上而斃命。
所幸馬車上的囚徒沒事兒。
布匿大聲的喝罵,一條條消息從他的口中發出,不時有緹騎離隊向四周散去,他們中有的人會被謝家死忠截殺,也有的能夠將命令傳到它應該去的地方。
只要能夠確保這些信息能有一半傳過去,那麼今天的計劃,就能成功,之前那些沒有預料到的失敗,根本就不能算是失敗。
謝家或許是有能人的,但是此時的局面已經被自己控制住了,他們人多,又能多到哪裏去?他們或許有幾個人也很能打,然而就算是百人敵又如何?能比後面囚車上的那個還要厲害?何況這邊也不是只有一百人而已.......
布匿雖然焦躁暴怒,但那只是一慣以來養成的性格而已——他不是那種儒將氣度八風不動的人,很多時候,喝罵才是他駕馭手下最方便快捷高效的方式。
只不過今天,這種他一直以為的最好用的方式,似乎並不是很管用了......一些人對於他的命令有些迷糊,有些人則根本就是摸不着北,還有一些人更是指東往西去了......
瑪德,這幫廢物,是不是很久沒有操練,簡簡單單的一場誘敵佯敗就給演成了真的,實在是......廢物,廢物!
然而......算了,反正也確實有自己沒有事前告知的因素在其中,他們慌亂一些,也情有可原。倒是這麼多人,在這種時候依然不離不棄,也算是自己實在權威的體現......不枉當年一直的提拔栽培,雖然能力不是非常足,也算忠心了。
這樣想着,布匿的心情就變得好些了。尤其是當自己脫離官道順利抵達山腳下的時候,這種好心情就變成了發自內心的喜悅。
“諸位......穩住!”
布匿舉起雙手大聲說道:“本總司要向你們交待一件事情,適才的‘慘敗’,其實不過是本司長的誘敵之計!如今我們,只消在此處等待他們到來,就能聚而殲之!爾等......就是我平叛的功臣!”
平叛的功臣,自然是之前就給謝家死忠定下的罪名。
謝家的主心骨已經死了,然後各地就不太平了,要說這其中沒有貓膩,誰信?
緹騎乃是天下耳目,謝神策在任的時候謝家還是大晉的中流砥柱,謝神策卸任以後謝家就迅速衰落了,這其中沒有內幕,誰信?
如今謝家二爺鋃鐺入獄,謝家在晉都的產業被封了個七七八八,謝家在朝堂上的黨羽也開始凋落,現在謝神威以駙馬之身孤身潛逃,說沒有必然聯繫,誰信?
因此謝家必然已經謀反了!
所以謝神威就是逆賊!
是逆賊就要死!
緹騎本就是為了保護大晉平安而存在,所以凡是逆賊,就是我緹騎的敵人。
那麼,我們要抓住他!殺死他,而且要把他們一網打盡。
布匿說完了這番義正言辭的話語,緹騎便都反應過來了,於是歡呼,於是雀躍。一些人開始說總司大人運籌帷幄,料敵千里等等,固然有一些人因為同伴不明不白的死而悲傷,卻也在這種大環境下,被迅速沖淡了。
是的,他們固然死了,但他們死的有價值,他們是英雄,我應該為他們的為國捐軀感到榮幸,並且以為榜樣......
當一支打着“范”字大旗的騎兵從視線盡頭出現的時候,布匿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大同府的府兵來了。
你看,混亂的軍心被他迅速整頓好,然後將士氣提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證明我布匿是一個有能力的人,完全應該是一個高級的領導者,而非是一個被你們貶到這種偏遠地區的......收發員。
而此次誘敵伏擊的戰略,幾齣於我一人之手,目前而言,大勝幾乎是鐵板釘釘的事情,勝利有如冰冷的刀鋒般真實可感,這更凸顯了我布匿的大將之風,運籌帷幄。你當年能夠一手策劃蔡案,不過僥倖借了大勢,而我......完全依靠自己的實力。兩者並沒有可比性,我是很厲害的......
可惜你已經死了,看不到我如今的意氣風發,真是遺憾呢......不過沒關係,你大哥還在我的手中,我會讓他,去代替你體會那種感覺......上天終究是公平的,該來的總會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隨後零星的黑色從之前走過的樹林中勝出來,最後匯聚成一片黑。
布匿打馬上前,高聲說道:“你們已經被包圍了......”
“......趕快繳械投降,否則殺無赦......”謝神策瞥着嘴說道:“你看,就是這麼俗套,還是五年前的口號......真是一點沒變。”
“繳械投降......加官進爵......天兵一至......”
謝神策搖頭,對着身後小王說道:“這人跟了我一段時間,當年對我是很崇拜的,所以我說的話,他現在都記得。只是因為一些原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被我趕走了——我沒有殺他,或許存了考驗的心思,但總之最後,如你所見,這考驗他並沒及格。”
“所以他現在很威風,覺得我當年那樣對他,是瞎了眼。而他以為,我應該是死了的。所以現這種‘老子如今也闊了’的意氣風發,沒有我悔恨的神色佐證,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沒有快感,報復就沒有意義。所以,如今唯有施加在我親人的身上,才能夠讓他得到那種快感。”
“這就是所謂的.......”
“心有積鬱一朝勃發?”小王說道。
“不......是變態。”
小王怔了怔,咽下了想要說的話,隨後有些同情的看了眼遠處那大聲喊話的身影。
可憐的傢伙......
這樣類似於決戰的時刻,謝家的死忠們並非一味沉默。總歸是最後一戰,那麼打之前就要把心中的所想喊出來,都發泄出來,痛快了,打起來也有勁。
“我謝家滿門忠烈......你等小人污衊......綱常不存天理不爽.......與爾等決戰......”
“嘿,你看,那個說話的......是我家的賬房老丁,也是封庫的三管事,有文采吧?我大哥最討厭他了,從前大哥的術數,就是他批閱的,每次都想哭......這回他也來了。老丁的女兒長得很漂亮,叫小蓮......你別想多了,才十一......二還是十三來着,以前追着我喊少爺哥哥的,現在大了害羞了,上次見到捂着臉就跑開了,都沒說話......”
謝神策小聲的說著,嘴角帶着微笑,然而小王皺了皺眉頭,覺得有些不應該。這種嚴肅的場合......
“後來他女兒死了。在陽州城,有人刺殺我爺爺,小蓮被抓做人質,老丁......沒能救下來。”
“我那時候就想啊,什麼時候把這些事情都解決了就好。也或許是我錯了,不該那麼愛出風頭,於是就想着躲一躲。再後來.....我的愛人和我那未出生的孩子,也死了。”
小王面色微變。他固然知道謝神策小妾因為什麼而死。晉帝手下的老官宦畢生精氣神的一箭,加上可稱之為天下第一毒的蠱王母蟲,換成誰都不可能有活下來的機會。謝神策此時看似輕鬆平淡的說著,卻自有沉重。
小王想着那在鐵門關的妹妹,心頭有些煩悶,覺得胸有鬱結,不得而出。
“你知道么?秀才死前,告訴了我一件事情......二里人的事情。”
小王勃然變色,渾身肌肉剎那間繃緊,如臨大敵。
李閻王向前跨出一步,右手已經按在了斬馬、刀被草繩纏繞的刀柄上。
“你放鬆,你......如今我們是一道的。我沒必要,也不想,更不能.......我只是想告訴你,許蘆葦是我的女人,她說了很多二里人的事情,可惜她知道的並不多。秀才跟我......是敵人,我相信如果他能活下去,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寫出那個字,但是他死了,他就告訴了一件事,然後就是告訴了我全部。”
“所以說,小王先生,你的那個組織,我是要把他全滅的,我要把它從這個世界上抹去。跟您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告訴您,我既然連這個秘密都知道,那些你死我活的仇,就真的只有一方死絕,才有可能結束。”
謝神策看着小王,認真的說道:“這是我的決心。”
小王扯着嘴角笑了,很有些勉強,他說道:“我妹妹在四小姐手裏,我不得不聽命於你。我很佩服你的勇氣以及......魄力,真的,很佩服,但不得不說,你也很愚蠢。這是沒有希望的事情,即便已經跟你同在一條船上了,你要是死我必然比你先死,我也不認為,你會有贏。”
謝神策低頭,然後抬頭,嘴角笑意生動。
“我就笑笑,不說話。”
這邊說完,那邊大概是交涉無果——走流程的叫陣而已——便開始了最終的決戰......
曹八岐從後方趕回來,向謝神策報告情況,謝神策點頭,然後讓他找一個視線好的地方好好看。
遠處,洪流碰撞在了一起,一支範字大旗的騎兵開始從山那邊衝鋒,往這已經交匯在了一起的人群中插進來,而更遠處,似乎還有人在往這邊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