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七十六章 耶律家的庶子
?十二月底某一天,一隊全副武裝的緹騎從應縣出發,上百人押送兩輛囚車,浩浩蕩蕩往南方而去。
布匿騎在馬背上,身上披着製作精良重達三十斤的丘山鎧,腰側懸挂着鴛鴦直、刀,后插長弓,目光炯炯。
“那把弓是好東西,在軍方都是將軍一級才有資格使用,而就算是這樣,一般也不到人手一把。三石以上的大弓,在馬上可以腳踏射擊,力量之大,一百五十步內,可力透三層甲!”
李閻王微微指點示意,隨後將眼前的樹葉小心的放回原處。動作太大的話,可能會引起緹騎的察覺。
其實謝神策等人藏身的地方距離布匿的隊伍足夠遠,李閻王也只是憑藉經驗才能猜出那種長弓可能是晉軍之中極為精良的大弓。之所以如此小心,是因為緹騎警覺異常,先前謝家死忠在應縣縣城小有動作都引起了轟動,以至於在城內眾人根本無法下手,所以此時才格外的注意,以防止引起不必要意外。
“之前那片峽谷,發動了一次小型的襲擊......所以在那邊轉彎的時候,他們會提前查探,人手撒出去之後,布匿會第一時間將重點集中在世子身上......那時不是最好的時機,只能等到開闊處......”
李閻王這樣分析着,隨即謝神策將點頭,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張硬紙,拿出一截鉛筆在上面寫寫畫畫。
“如果我是布匿,其實並不會在此處放鬆大意,只因為一路上如果要襲擊,其實處處都可以,只不過這裏......是唯一開闊的地帶,是受襲可能性相對最小的地方,或許會出其不意.......但這裏實在是一個好地方,所以......期望吧。”
如謝神策所說,他筆尖點到的地方,確實不是一個好的襲擊發動點,但至此往南五十里,這裏是唯一不算險要的地方,是可能性最小的地方。布匿跳了一條並不好走的路,未必就沒有引蛇出洞的意思。
謝神策說過之後,盯着那張圖又看了一遍,在心裏仔細的再推演兩遍,最後才將那張圖小心的放進懷中。
“大人,那晉人果真分出一部分人去追謝家的人了。不是我說,那些謝家的人......實在是不堪一擊,要不是大人佈置精妙,他們一個都回不來。嘿,真是日落西山了,連像樣的高手都拿不出來......”
從後方趕過來的曹八岐小聲的說道。謝神策在這群人面前自稱耶律慶宗,乃是燕國甲字號上等大姓耶律家族庶子,燕國長公主慕容端的心腹。是以在曹八岐等人眼中,謝神策雖然是家族中不受重視的庶子,但其實身份尊貴,受慕容端重用,還要高過同等級的晉國謝家,慕容端畢竟是皇親國戚,是一條粗粗的大腿了。他們不知道謝神策的真實身份,所以出言對謝家也並沒有多少善意。
當初謝神策一戰擊破太行山數萬山賊,讓山東道的馬匪也擔驚受怕了許久,畢竟是幾千人就擊破了數萬人,要是收拾他們,即便是有太子庇護,真要動手,緹騎幾萬人的壓過來,山東道又相助的情況下,他們自忖,其實也沒有多大希望贏的。
是以那段時間山東道的一些人馬匪,便開始了之前頗為不屑的“漂白”,連帶着太子在馬匪中擴大影響力都變得容易了許多,甚至還收服了兩支規模人數並不小的勢力。
被人嚇怕這種事情,在一向自詡天不怕地不怕敢把皇帝拉下馬的馬匪心中,其實是相當忌諱的,談緹騎變色不是害怕,而是敢於臉紅脖子粗的說“要是真敢過來爺爺劈了他”,頗為勇武不屑的樣子。
然而這種恐懼,表面上表現的越是憤怒或者風輕雲淡,其實內心就越是強烈,得到最後,山東道馬匪佔山為王的山頭上,每個月都會請戲班子演上兩場馬匪殺退緹騎的好戲。
這種戲,常年的演下去,或者是殺緹騎,或者是殺燕軍殺鮮卑人,很能讓人產生諸如“哦,我其實是打得過他的”、“我們這麼厲害他們算什麼”之類的情緒。這種情緒再被一些人鼓動,漸漸的馬匪都以為自己確實很厲害,可以打得過燕軍打得過鮮卑人打的過緹騎,再後來恐懼就變了,變成了急於向緹騎求戰以證明自己確實厲害的迫切希望了。
不得不說,馬匪之中是有高人的,這種輿論人心的控制,已經達到十分高超的境界了。手段想必很巧妙,一開始為了鎮壓起到一些效果,說不得還要假戲真做的來一兩場“偶遇”,然後馬匪取勝,以為佐證。
在這種環境中生活了許多年的曹八岐,其實心中對於緹騎也是有恐懼的,包括葛猴子他們也都是,然而此時表現出來的,就都是熊熊的戰鬥慾望了。
謝神策無意追究支撐他們強大戰意的根源,聽到他們對緹騎的能力提出懷疑、有所不屑的時候,心裏笑了一下。
燕國的魚池子能夠打得你們抱頭竄,那麼常年與魚池子對壘勝多負少的緹騎,又怎麼可能這麼弱?
不說晉陽道的緹騎精銳,就是大同府的緹騎,濟南府的緹騎,就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魚池子能夠抗衡的,之所以沒有給馬匪造成多少壓力,不過是因為朝廷不喜歡馬匪,但希望他們能夠保證相對完整的戰鬥力,還有就是一部分人也在向太子示好,制衡掣肘的結果。
造就自負的,往往不是其自身實力的膨脹,而是對方的刻意藏拙。
緹騎轉過山腳,在布匿的示意下,幾名約莫是司長的頭領指揮緹騎四面搜查,一部分騎兵集中在了囚車附近,停了下來,之後等到緹騎返回報告,便加快速度通過。
“準備吧......”
四五十人散開,有些人去了遠處,一瞬間,像是大章魚完全伸展觸手一般,人就像螞蟻,各自分工去了。
在遠處,一群過冬的鳥兒飛起來,那邊已經轉過山腳的布匿抬手,緹騎擺開了陣型,似乎等待什麼過來。
有緹騎從遠處奔跑過來,還在跑嘴裏喊着什麼,下一刻便被一支飛過來的羽箭釘死在了地上。
布匿眼神冷酷,嘴角卻微微翹起。
終於......正式上當了啊.....
當一片黑色勁裝手臂上扎着白巾的人馬從林子裏面出來的時候,緹騎發起了衝鋒。
箭矢的互換,讓雙方在未短兵交接之前便有了死亡,之後就是慘烈的肉搏戰。
曹八岐還在謝神策身邊,在遠處的山腰上望着這一切,臉色由開始時候的輕佻變成了凝重,再到最後的沉重。
謝神策看了兩回沒有出聲,顯然他已經能夠看出,山東馬匪——還是最高層的那一批人,對緹騎乃至是謝家人的戰鬥力,存在着不小的誤解。
這大概是......愚民政策的結果吧......
這樣想着,那邊的戰鬥已經進入了白熱化,謝家死忠只頑強強大似乎出乎布匿的想像,隨着他從指揮若定到親自咆哮,其間的反差之強烈,反轉之巨大,其實已經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範圍。
這不合理......
布匿這樣想着,隨後就發現不合理的事情結結實實的發生在了他的眼前。
居然......還有後手!
又一隊騎兵從樹林之中緩步走了出來,人數不多,不過半百,然而一旦出現,確實讓此間本就略微傾斜的天平徹底偏向了一方。
緹騎開始潰敗。
不能說緹騎的戰鬥力弱,只是此間的戰鬥出人意料,布匿為了最大程度的吸引謝家死忠來襲時下了血本的——他是有意放鬆的,以至於當謝家死忠出現在緹騎面前的時候,相當一部分緹騎是有“他們居然來了”的荒誕心理。這種心理開始的時候並不會有什麼,反而會激勵士氣:他們來了,正好讓我們殺殺。然而一旦戰事膠着,原本是激勵的情緒,其負面作用就顯示出來了。
他們果然是又準備的,我們打不過了......
然後擴大到十個二十個人,就變成了潰敗。
“看住囚犯!衝過去!”
有緹騎將囚車的車輪裝上突刺,囚車告訴奔跑,便相當於戰車,在這種地勢之下,戰車對騎兵,有着天然的剋制,謝家死忠在死了十幾騎也沒能將囚車截下之後,便只能目送布匿等人逃逸。
“你看,他們很強的嘛......註定的結果。”
謝神策攤開手,對李閻王與小王這樣說道。
曹八岐有些疑惑,然而在小王與李閻王都在微微發笑的時候,曹八岐不願意表露自己的無知與迷茫,只好忍着不問。而實際上這場他之能作為點綴的行動當中,因為地位不高,所知的細節也不夠多,其實此時也沒有什麼發言的權力。
緹騎向南方逃了,謝神策再次掏出那張紙,用鉛筆在上面點到:“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會有準備,告訴他們,人手一定要準備好,還有那些東西,要萬無一失,不要傷到自己人......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去下一個地方等......”
這樣的對話,讓曹八岐更加迷糊,而當他們趕到下一個地方之後,見證了事情的經過,曹八岐便開始對這個耶律家族“不受待見的庶子”產生了極大的不好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