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七月十四的霧氣越發的濃,到了十五鬼節,便會什麼也看不到。置身於霧氣之中,會連呼吸都很困難。
我雖然是一具魂魄,卻因為有了一顆千年狐妖的心而有了呼吸,與這裏其他的鬼魂不一樣。每年這天,他們會出去遊玩一天,而我唯獨這一天不能出門。
只是,今年的這個鬼節於我而言不一樣了,因為這是我前身死去的那天,死了之後,我的魂魄莫名的穿越到了一千多年前,成了名副其實的孤魂野鬼。
走到封鈺的門前,我停下了腳步。他讓我再考慮考慮,十四給他答覆。可是,到了這個時候,我居然推不開他的門。
我想起那時候封鈺跟我說:“我要如何安放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漠然,似千丈深淵般不見底,着實看不清他在想什麼。我打哈哈說“那就賜我自由。”
良久,他眉毛輕挑,嘴角微揚,那句話似行雲流水般自如地說出來,“不怕,就把你安放在這裏吧!”
他抓起我的手放在他心臟的位置。不知為何,當時我體內的狐狸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有一剎那的停頓,隨即,又正常跳動起來。
自那之後,他就像貼狗皮膏藥黏住了我。
不久之前,我跟他說,我還是選擇回魂,選擇了沈炎,那個我生前的戀人。
封鈺寫字的手頓了下來,握筆的手骨節分明,連同那支筆一塊抖動着。
許久,他慢慢抬起頭,眼神又是那次一般深邃空洞。
“好,七月十五那天,我送你回去。”
他說的冷冷淡淡,我的心卻像被是狂風侵襲過的沙漠,狂沙遍佈,肆亂不安。
即便是奢望,即便是欺騙,我也好想他留下我。然而,奢望畢竟是不實際的。
我原以為我失去了沈炎,只是為了遇見封鈺。我原以為,封鈺這般的呵護我,是上天對我莫大的恩賜。可,一切美好在聽到那句話之後終止了。
我有時候恨那張鐵板燒的臉的主人,柒袁諦。如果他不來找封鈺,如果他沒有問封鈺那句話,當然,如果我沒有經過會更好。
“你這樣輕而易舉地愛上斷柯,要是天上那些等了你上萬年的仙娥知道,也不知那一顆顆小心臟得碎成啥樣!”
“這倒不需柒兄惦記,我要的,從來都是媚娘。”
媚娘!每次想起那天聽到的話,我都恨不得把體內那顆狐狸心挖出來給他。但一想,如果可以這般容易挖出來,想必,他早就做了。他從來就不是心慈手軟之人。
況且,我自私的期盼着,就算自欺欺人,也願在他身邊多呆一天,即便是一天。
他說,他要的從來都是媚娘,從來都是。
他護我周全,並非他愛我,而是我安全了,他才有機會取走那顆狐狸心。
既然這樣,我願意給他。只是,狐媚娘當年就說過,她就是這顆心,而這顆心,再也不可能是她。
難道,封鈺有什麼辦法能夠讓她回來嗎?
該來的還是會來。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推開門,封鈺躺在搖椅上雙目緊閉,臉色慘白,精神欠佳。
是因為這幾天準備着讓狐媚娘復活而勞累嗎?他為了她,當真可以不顧一切!
“考慮好了?”
封鈺疲憊無力地聲音傳來,我輕輕地走過去,並不是我小心,而是,我覺得兩條腿今天竟然像綁了千斤石頭一般沉重。
“封鈺,謝謝你這些年的照顧,我.....”
他突然坐了起來,緊緊抓着我的手,兩隻眼睛死死地鎖住我,如果可以從眼睛裏放射光,便可以把我射穿。他的唇似在顫抖,用極其壓抑的聲音詢問着,卻又十分肯定地說,“你選擇了他!”
這句話為什麼要問我!
我想跟他掰掰理,明明是他一直欺騙我,卻反過來把罪名安在我頭上。可是,一想,這還有什麼用呢。那樣,只能讓自己顯得卑微。既然可以各歸各位,還計較那些做什麼。
“是。”
我很是平淡地應了一句。原以為做足前戲,便不會出什麼岔子。可是真的說出來了,這些日子強壓下去的委屈又一股腦順着眼淚流出來。
似乎是因為淚水模糊了眼睛,我眨眨眼睛,好像看到他眼神閃過一絲期待。
他在期待什麼,期待狐媚娘的歸來嗎?
“那你哭什麼?”
他抓着我的手把我帶到他身前,吐息溫熱的落在我臉頰。
“你抓疼我了。”
我多想告訴他,我不想回去。可是,如果我不回去,狐媚娘便回不來。那不是他想要的。
封鈺的臉色跟被霜打過的楓葉一下凋謝下來,然後鬆開我的手,默默地再次躺了回去。
我站在一旁沒做聲,過了好大一會,聽到封鈺沉沉的呼了一口,然後說:“再陪我一天,明天,我便送你回去。”
他沒有睜開眼睛,安靜地好像睡著了一般。
只是,我看着他,就像在看一縷煙雲,飄渺,遊離,從來就不是真實的。
再陪他一天,是不是太短了。我想陪他陪到我煙消雲散。可是,這個時候還能有一天,我也不能再奢求的更多了。
午夜的鐘聲敲響,渾厚莊嚴,讓人聽着咯噔一下。這是我離開的時辰了。
我側過頭看着搖椅上的封鈺,他慢慢睜開眼睛,眼神空洞的就像一潭死水。這是要喚回他心愛的人的模樣嗎?
他慢悠悠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衫套在身上,完全沒有以往的雷厲風行之勢。
“把這個帶上,走吧。”
封鈺把他腰間的玉墜放在桌子上。這一千多個鬼節,我都是靠它過來的,因為外面的霧氣讓我窒息,只有把封鈺那顆護心玉含在嘴裏,我才能在濃霧裏獃著。
一路無言,我被封鈺拉着來到了三生石的結界。
小鬼們進進出出的遊盪着,嬉笑打罵,好不自在。而我和封鈺卻沉默不言,也找不到以往的那些話來說。
走出結界,結界外便是我的前身伊歌喪命的地方。
正是七月十五的凌晨三刻,我們這次走出結界竟然用了這麼長時間。
伊歌走在空蕩蕩的馬路上,被對面駛來的一輛卡車撞飛,然後滿身是血的丟了命,手裏正握着那支小時候撿來的桃木簪。
然後,她的魂魄閃動了一下,頃刻便消失的蹤跡。
這種情況別說是我,連封鈺都揪緊了眉頭。
“這是......”
“躺上去吧。”
封鈺沒有回應我的話,淡淡地說了一句。我想,到了現在,他已經等不及在多跟我說一句話了。
我躺到了伊歌的身上,看着封鈺閉着眼睛做法。
他說,做法本不需要閉着眼睛的,只有當他不想看到的時候便會這樣。那麼,現在他是不想多看我一眼了嗎?
我就要和他永別了,是不是要告訴他,其實我是愛他的。但是,即便是告訴他,又有什麼用呢。他要的,從來就不是我斷柯。既然這樣,倒不如祝福他。
封鈺慢慢放下手,依舊沒有睜開眼睛。
我感到自己正慢慢融進伊歌的軀體,似乎下一秒,我就會以一個人的姿態出現,然後,就再也見不到那些所謂的鬼魂,也見不到封鈺了。
“封鈺......祝你和媚娘幸福。”
我最後一眼看到他,他睜開了眼睛,一臉茫然地盯着我,似乎伸手要阻止什麼,可是,隨後,我再也見不到他。
封鈺,就像畫面切換一樣,眨眼間,便消失了。我的意識僅持續了一秒,也沉睡了,不知我醒來之後,還會不會記得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