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彩窩窩頭
[[[cp|w:502|h:444|a:l|u:/chapters/20153/18/34129766356224333717]]](圖片來源為網絡,比俺當年做的差了十萬八千里,偌大一個互聯網居然找不出來個誘人點的五彩雜糧窩窩頭,惆悵)
“這有什麼好說的,我天花亂墜講得再好聽,也比不上你親口嘗到的滋味之萬一。”
“哎哎,別跟老子行大禮,受不起……算了算了,你非要聽就別怪我扯淡……別的先不談,四大名雞總知道吧——德州扒雞,道口燒雞,溝幫子熏雞,符離集燒雞。說起來,我個人看不太上那個熏雞,雞肉嘛,吃的是本味之鮮香,要不然,袁枚也不會說什麼‘肥雞白片,自是太羹元酒之味’,當然,也有人就愛最後那一道熏烤的焦甜口,不好一概而論……”
“並不是說熏香味不好,而是溝幫子熏雞面世伊始,買賬的食客寥寥,後來也是和其他幾種雞一樣,另加了些開胃健脾的香料草藥浸煮,先鹵后熏,這才逐漸有了名氣。除掉最後一步白糖篦上熏烤,前面同樣是‘扒燒醬鹵’的北菜路子。對了,還有一個問題,正宗溝幫子劉家熏雞的製作工藝,其實已經失傳了,這個不說也罷。”
“四大名雞包括符離集燒雞,都是北菜路子,講究一個酥香軟爛,口味濃郁,並不以細嫩見長。”
“而在南方菜系裏,普遍存在的白斬雞,卻選擇了‘浸’這一烹飪技藝。為什麼不‘扒燒醬鹵’呢?南菜也有好鹵啊,滷水三色,其中白鹵更是南菜一絕。這就是南北兩地廚師對於烹飪的不同理解了……”
“說回白斬雞,從食材的選擇開始,無論三黃雞,麻雞還是文昌雞,都以當年的走地嫩健活雞為上,就是為了皮彈肉嫩,滋味鮮香甘爽。而最最關鍵的烹制技巧,還在於一個‘浸’字,讓人稱絕的口感和味道可都是浸出來的……”
“剛才說的幾種雞,是地域南北之分。但是中餐烹飪,除了今天的八大菜系之外,另外還有按照菜肴特色劃分的船宴路席,宮廷官府……所以我要先提一下叫化雞,這個菜除了名氣大,它的來歷也比較有意思。本來按照民間傳說,叫化雞算是鄉野菜,但我個人觀點,這道菜應該脫胎於宮廷宴——周八珍中的‘炮豚’,一個居廟堂之高,一個處江湖之遠,這就有意思了……”
那一晚的“非法聚餐”上,孫強嘴裏說懶得廢話,可最終,還是在方博的強烈要求下,侃了好一通大山。
這位看似爽直實則猥瑣的大廚,肚子裏顯然是有貨的。
若是只將烹飪作為謀生手段的尋常廚子,品評南北菜肴的時候,又怎麼能有這種信手拈來的廣博見識。
只是方博當時並未察覺到這一點——丫咽口水都嫌沒空,哪有多餘的心思關注這個?
甚至過了好幾天以後,他的腦子裏面,依舊不時浮現出孫強的喋喋言語。
……
酒店裏上班,不用和那些蒼蠅館子一樣,起早摸黑,八點多,就着秋日清遠澄凈的天光,方博來到了三味魚坊的后廚門口。
雷打不動的排隊點名后,他和已然相熟起來的師傅夥計們聊着天,邊去自己荷台檢查起來。
鹽,糖,雞、味精昨晚上剛剛添過,是不缺的。
研細的豆瓣醬和辣妹子,也還各剩着大半缸。
生抽老抽跟味極鮮兌成的鮮醬汁子,同樣沒怎麼太用,更不用說白陳醋、蚝油辣油、胡椒粉、干椒段兒、花椒殼子這些東西了。
打量一圈后,方博自覺沒什麼問題,就徑直往主案那邊過去。
除了成品調料外,還有蔥姜蒜這些日用的料頭,並不歸砧板線負責,而是打荷的夥計們自行處理。
主案那裏領了大姜蒜頭小分蔥,黃白綠三色,嫩生生的好不喜人,趁着配菜師傅夥計們沒有上工的當口,方博趕緊佔了一副砧板,來切配這些小料。
黃澄澄的大姜斬頭去尾,邊角另用,然後將整條的菱形姜段,切成薄厚差不離的小片。
蒜頭揀大瓣的直接切片,並不用另外處理。
小蔥則歸攏成綠油油的一把子,在刃口下變成碎碎的蔥花。
他下刀不快,也說不上多麼精準,離神乎其神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卻勝在用心。
三樣小料俱都切完,裝進調味的不鏽鋼小缸,再撿起剩下的不規則薑片,耐心切起了薑末。
蒜泥靠研,薑末要切,亂刀斬剁千萬要不得,這一點,孫強私底下再三強調過。
這個猥瑣貨雖然時常一副“我很不靠譜”的樣子,然而每每不經意間的幾句話,卻總讓方博受教良多。
——論道也好論技也罷,烹飪都是一門細微處見功夫的活計,由小而大,很多細節看似不起眼,可你只要有那麼一點沒做好,最後的成菜味道,就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對於這些老師傅的心得,方博短時間內未必能全盤理解,但卻深知是金玉良言。
自知者智,確定了自己“新嫩”的定位后,在很多學徒看來枯燥無味的基礎工作,他付出比別人多兩三倍的時間,卻也做得津津有味。而正是這種捨得吃苦用功的心氣,使得他的進步同樣肉眼可見。
切完今天要用的小料,歇息片刻,又是一天的員工餐時間。
吃完上工,捱到十二點,開始進入后廚忙碌的高峰期,一直顛顛兒忙到一點多,方博這才從“蔥花呢?今天煉了蔥油你沒看到,趕緊再去切點”,“干百合到倉庫裏面領,領了馬上找個缸子泡起來”,“先把這兩條鯿魚沖了”,“再去打一缸油”……這些讓人頭昏腦脹的吆喝聲中,徹底解脫出來。
廚房裏討生活的人,受教育層次本就不算高。
加上餐飲業中,講究“即時性”的特質,后廚少有不被前廳催菜的時候。
所以那些爐頭線上的炒鍋師傅,到了工作時間,幾乎個個都是狗不理的火爆脾氣。
水台配菜也就罷了,畢竟離得遠,而打荷這一直接向炒鍋師傅們負責的位置,但凡出了丁點兒差錯,分分鐘被前面的師傅們罵成狗。
從最開始百般不適,到眼下甘之如飴。
方博接受的很快。
后廚和他新近熟悉起來的人,都說大學生就是聰明。
和智商沒啥關係吧?對於這種說法,方博超不以為然的。
當廚子和求上進可不矛盾,樂意吃苦行不行?最多,再加上一條——他或許是真的很喜歡烹飪。
既然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情,那麼,也就不覺得辛苦了。
……
兩點下班,今天正好方博輪值。
像三味魚坊這種略顯高大上的酒店,除去團宴之外,平時中午來就餐的人本就不多,所以即便要值班,但實際上也是沒多少活兒的。
只不過今天有些例外。
伴隨着值班的炒鍋師傅,一路殷勤在前快步開道,往常除了大型酒宴幾乎很少露面的行政總廚趙國濤,居然神奇的冒了出來。
哎喲,稀客啊!
今兒刮的什麼風,把您都給吹來了?
方博下意識在心裏嘴賤一句,隨後斂眉耷眼,老老實實杵在一旁當背景npc。
至於趙國濤,當然也不會留意他這種廚房新人小透明,而是非常霸氣的直接上了一灶,隨後對旁邊捧哏的值班師傅頭也不回的吩咐:“我要炒個五彩窩窩頭,你趕緊把菜配好。”
青紅椒,甜玉米罐頭,雞蛋,還有這道菜里最精華的基圍蝦。
能上爐頭線做炒鍋師傅的,砧板上的功夫自然也不會差,三五下剝出一小碗透亮彈嫩的蝦仁,隨後拌上清料酒、少許的蛋清開始腌漬。
蝦仁腌上后,值班師傅又挑了幾顆個大飽滿的青紅甜椒,開始麻利飛切起來。
這位師傅在案板前忙碌,爐頭上的趙總廚也沒閑着,柴油灶坐鍋起火,直接往鍋里倒進去半鍋清油,然後調大風門。
風大火旺,燒了沒多一會兒功夫,鍋中清油就開始冒出熱氣。趙國濤隨意瞅上一眼,旋即就關掉了爐頭,又等了片刻,這才將腌漬好的蝦仁滑入了鍋中。
鐵勺快攪,六成熟的油溫,溫柔包裹着透亮的蝦仁,在熱力的浸炸下,原本晶瑩剔透的蝦仁外面,迅速染上了一層嫩嫩的粉白。這種恰到好處的誘人色澤,意味着蝦仁已然是四分熟的程度,表層緊繃彈牙的蝦肉,將食材的水分一絲不漏的全部鎖在了裏面。
蝦仁劃過油后,趙國濤立時起鍋,連油帶蝦一同往罩着撈籬的油缽倒回去。
此時,炒鍋內壁已經吃上了一層熱油,趙國濤就着這一層熟油,再次開大爐火,回頭在荷台上抓了一小把薑片撒入鍋中。
薑片熗鍋的辛香飄散開,約莫七八秒,他又把煸炒過的薑片從鍋里撈出。
隨後,趙國濤頭也不回的向後升出手,自有後面候着的值班師傅,將切好的雙色椒丁連同小半碗甜玉米遞了上去。
這個時候,正是鍋里油煙將出未出之際,劃過油的蝦仁猛投入鍋,隨後是三色鮮亮喜人的輔料,方博只聽見連綿不斷的“茲啦”聲響,海鮮的甜鮮混合青紅椒的香氣,就猛的爆發開來。
勾火,顛勺,半人多高的火苗在鍋內高高躥起,趙國濤的臨灶功力顯然當得起總廚這一稱呼,不僅是穩重卻不失瀟洒的動作,還有對火候的把握——食材方入鍋,堪堪滾了一滾,他就已經兜勺勾好了鹽糖兩樣調料,“啪”的一下打入鍋中。
調好了味道,再用水澱粉勾芡,出鍋前最後淋上兩三滴蔥油,是三味魚坊做這道菜的絕招。
桃粉白嫩的蝦仁,鵝黃鮮艷的玉米粒,搭配紅翡綠翠兩色亮眼的甜椒丁,原本相對偏素雅的調子,偏偏在如同琉璃般明麗的芡汁映襯下,顯得香濃味厚。僅僅只用眼睛,方博都能想像的出來,當那些汁水飽滿的蝦仁、玉米粒和甜椒丁在味蕾上爆裂時的美好感覺。
不過菜名既然是“五彩窩窩頭”,那麼這些顯然只是餡料。
蒸檔的那邊,三分鐘前放進蒸屜的蕎麥麵窩窩頭,此時正躺在方方正正的餐盤中,散發著誘人脾胃的穀物芬芳。
方博狠狠吸了一鼻子,鬱悶的把口水咽了回去。
咦,不過這個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隨着值班師傅將蕎麥窩窩頭端過來,方博卻嗅到了一絲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