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結局篇】
征和二年十一月,對明國持續了將近一年的討伐終於以陵國的勝利宣告結束。
戰事結束后,衛景離率大軍撤離明國境內返回陵國,而明國則成了陵國的附屬國,所扶植的新皇是皇甫蕭的二弟皇甫榮。
皇甫榮此人從前長期被皇甫蕭壓制,雖不似皇甫蕭那般有智有才,但勝在性情老實,就算登基為君,也不會對皇甫蕭的後嗣有半點刁難。奚茗猜想,衛景離之所以大力幫扶他坐上帝位,估計也是看中了這點吧。
征和三年春分,衛景離處理完戰後諸事,終於舉行登基大典,普天同慶。
是日,宣政殿前儀仗夾道,侍臣俯首、宮女舉扇,孔雀屏光彩映金殿;殿宇正門金椅向南,冕服案於前,衛景離告祭禮成,百官望座跑奏:“告祭禮成,請即皇帝位!”
便只見群臣扶擁衛景離坐至龍椅,執事官舉冕服案、寶案至前,諸臣跪進。靜鞭三響,禮樂大奏,遍地大臣朝拜三下。衛景離玄衣纁裳,廣袖輕拂,威嚴道:“平身。”剎那,禮樂聲止。
捧寶官上呈玉璽交於李鐧,李鐧遞璽上言:“皇帝登大位,臣等謹上御寶。”
通贊官高唱:“就位,拜,平身——”
斯須間,文武百官鞠躬、拜興、平身、搢笏、再鞠躬、三舞蹈、跪左膝、三叩首、三呼萬歲、再三呼、跪右膝、出笏。
接着,百官就位,衛景離穿袞冕升御座,大樂鼓吹,百官三跪九拜,禮成。
當日,衛景離於丹鳳門上頒佈新政、大赦天下,改年號龍朔,是年,即龍朔元年。
半月後,陵國新皇即將迎娶皇后的請柬發往諸國,婚典之日就定在四月十九,准皇後生辰這天。
龍朔元年四月十七,闔國的雷向黎、弗國太子、明國皇室代表、南方拜格皇子和丞相、其他國家的代表陸續以使臣身份前來朝賀。
他們都知道,陵國新皇衛景離,不僅壓下其兄衛景乾,還一舉消滅了令人聞風喪膽的皇甫蕭,這樣的人物可怕又可敬。自從明國成了陵國附屬國后,陵國的軍事實力已經毋庸置疑地躍居大陸第一,只要衛景離跺跺腳,大陸都得跟着抖三抖。
如此一來,婚帖一下,豈敢不來?小國君主立即準備賀禮,派出丞相、皇子級別的人物為使,千里迢迢前來道賀。有心者順便也想來瞧一瞧,那傳說中衛景離的王牌女將究竟是何模樣,一介平民女竟能一夕之間成為陵國皇后!
朝賀的使臣當中,闔國的雷向黎最為誠心。他來的時候,還捎了秦博雅的口信給衛景離,祝他和奚茗幸福。
奚茗聽了,會心一笑。看來,秦博雅放下了。
當初,拿起來時那麼難,放下去時那麼痛。熬過了,世界便寬了。
只是,一直到十七日晚,奚茗也沒有聽到關於谷國方面的任何動靜。
谷國使臣……會是誰呢?
她還記得,彼時衛景離與秦博雅大婚,某人作為谷國的澈郡王參加了婚典。盛禮之下,危機重重,某人得到暗示,在麟德殿一隅救了她。
那麼在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候,他還會“順道”出現么?
翌日清晨,谷國的使臣便到了——只不過來的不是徐子謙,而是鄧瑤珠。
鄧瑤珠還是那般爽快利索,只跟衛景離打了個招呼就直奔奚茗的蓬萊殿而去,見面還沒好好說上一句話就撲/到奚茗身上,在她臉頰上連“香”三下,大呼:“茗兒,你想死我啦!你不在的日子真無聊,整個洛邑都很無聊!”
奚茗笑嘻嘻地後退兩步,將鄧瑤珠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打量了幾番,立在她眼前的美人兒再也不是那個動不動就抽鞭子的少女了,此時的鄧瑤珠已然是谷國皇后、小皇帝穀梁郁的心尖尖了!
“等等,我聽說……”奚茗陡然想起前段時間衛景離說,珠兒似乎有喜了,她的目光在鄧瑤珠尚且平坦的小腹上轉了兩圈,指了指,詭笑道,“珠兒你要給穀梁小皇帝‘生猴子’啦!”
鄧瑤珠羞赧一笑,手掌撫上小腹,喜道:“真是的,雖然距離大婚還不足半年,但……我哪裏知道郁哥哥竟是那般勇猛啊……”
來不及消化鄧瑤珠油膩的羞答,奚茗臉色登時一變,上手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嗔道:“懷着孕呢就敢坐船、騎馬地跑來定安,你是不是瘋了?我要是你肚子裏的‘猴子’我都得恨你!哎,怎麼辦,我猜穀梁小皇帝現在應該恨不得掐死我了!”
“呵呵,哪有那麼嚴重啊,你看看我,活蹦亂跳的,坐船都不暈!而且郁哥哥也沒說什麼啊,不過就是把雷霆十二士全發來保護我了,還下了死命令,若是我有個閃失,就讓他們提頭來見!”鄧瑤珠咧嘴一笑,將自己逗得直不起腰來,掛在奚茗身上。笑了好一會兒,她才斂起笑臉,抱着奚茗道,“我來,除了想念你以外,還有一部分原因是……”
奚茗心裏一緊,大概猜到了鄧瑤珠下面的話。
“郁哥哥收到請柬后,第一時間找到了表哥,打算讓他以郡王、國戚的身份為使出席,但表哥竟然……”鄧瑤珠頓了頓,緩緩道,“沒想到表哥許久沒有講話,半晌后的第一句竟然是——拒絕!我當時質問表哥為何不願前來,他卻什麼也沒說,轉身便走。我一怒之下,求郁哥哥讓我來定安,一方面是想親眼看着你嫁給衛景離,另一方面也是激表哥一起來。結果沒想到……直到我離開洛邑,表哥也沒有踏出徐府半步。”
“哦,原來是這樣啊。”儘管極力掩飾內心的失落,但奚茗的語氣里還是隱隱透出一絲憂傷來,“不過,珠兒你能不遠萬里地來,已經是我收到的最好的賀禮了!”
鄧瑤珠櫻唇一噘:“茗兒,你說表哥的心怎麼就那麼硬呢?”
奚茗搖搖頭:“他的心不是硬,是太柔軟了。”
這一天,制衣司呈上為奚茗度身定製多時的嫁衣,奚茗和鄧瑤珠同時張口結舌,嘆為觀止——朱紅的袒領高腰鳳尾襦裙,外衫廣袖曳地,面料都是流彩暗花雲錦,領邊、袖邊皆以金絲綉鳳凰雲紋,胸前日月相應,兩肩江河湖海相襯;腰間祥雲封帶墜地,流蘇托邊;再加一條長達六丈的錦繡披帛,簡直是前無古人的華麗,後無來者的驚艷。
兩人還未從這邊的震驚中緩過勁來,那邊司珍房又呈上了九尾鳳簪、鳳鈿、珠串、瑪瑙、手串……端直教鄧瑤珠鬧着說回洛邑要讓穀梁郁再娶她一回!
奚茗笑着,從一個紫檀小匣里取出一支金步搖和古樸的手雕梅花簪,並排放進鳳簪托盤內,喃喃道:“這才對了。”
項間的小葉紫檀微微發燙,似乎也跟奚茗一樣激動不已,不禁滲出熱淚。指尖撫上吊墜,久、里二字已經被她磨得極光滑,正見證着即將來臨的重要時刻。
久里,你看到了么?當初逃離定安時,她曾留絕命的信箋,以為永遠都不可能擁有自己的嫁衣,如今美夢成真,而你……卻無法親自送她踏上前路……
遽然,一陣暖風拂過,掠過奚茗的臉龐,將搭在她臉頰上的亂髮吹到耳後,像是溫柔的手輕輕撫過,不經意擷去了她眼角的淚珠。
“久里?是你么?”奚茗渾身一震,喃喃自語,轉身逐清風而去,伸手一抓,徒留時光過隙。良久,她痴痴地道,“是你,一定是的……”
他來了,她便心安了。
四月十九這一天,終於到了,為此,奚茗和衛景離忍了小半個月沒見面。
一大清早,整個蓬萊殿內所有人員行色匆匆,呼前喊后地忙着新皇婚典暨皇后冊封大典。
對奚茗來說,似乎整個世界除了她以外都很繁忙。她不禁笑出聲來,隨便穿了身衣裳,披下長發,還不及把妝化完,便打發了宮人,一個人坐在偌大的寢殿裏發起了呆。
奚茗望着銅鏡里自己愈發富有韻味的成熟模樣,腦子裏忽然冒出個念頭——就這樣嫁人了?
很久以前的夢想和奢望,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成真,而且衛景離也答應僅娶她一人為妻,此生如一。
前幾日衛景貞來看她,玩鬧一番后,這熊孩子竟然撇下一句:“真想不到,我日後竟要管你這個笨女人叫嫂嫂!”奚茗順勢調侃他:“叔叔說得這是哪裏話?嫂嫂日後會多多留意,給我們小叔叔介紹個好女子哇!哈哈哈!”當下便噁心得衛景貞面色不佳地逃開了。
奚茗對鏡笑笑,趁着宮人不在,摘下了頸間的珠串,只留下久里送的吊墜。十年了,它見證着她的一切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沒有什麼可以替代和掩蓋。
再瞅瞅案上擺着的金步搖和梅花木簪,似乎很完美,只是……少了一個人。
“哎……”朱唇微捭,不經意嘆出口氣來。
“大喜的日子,嘆什麼氣?”一把悅耳的男聲猝響,如清泉,可滴水石穿。
奚茗當下一僵,反應了兩秒,望着銅鏡里忽然出現的蓮青色身影,鼻頭一酸,就要滴下淚來。
“怎麼哭了?別哭,妝花了可怎麼辦?”明顯焦急起來的語氣。
“你怎麼才來!”這瞬間,奚茗再也矜持不住,怒嗔一句,繼而轉過身去淚水闌珊。
他仍是那般清俊,不愧是洛邑雙傑之一,走在妲萊街上總會引起騷動。只是,他消瘦了不少,即便調皮地朝哭慘的她眨眨眼,眸中也藏着擋住不的沉痛。
徐子謙取出手帕,輕柔地替奚茗拭去彩色的淚,打趣道:“瞧你,哭得像只花貓。都是要做新娘的人了,怎麼還這般大喇喇的?”
“哼,聽說你不是果斷拒絕了邀請么?怎麼又來了?”奚茗“記仇”地打掉徐子謙的手,雙臂環胸,一派質詢的架勢。
見奚茗鼓起腮幫子瞪着自己,徐子謙輕笑一聲,換上一副輕鬆的語氣,道:“因為我突然想起來今日是四月十九啊!”
“那又如何?”
徐子謙漸漸斂了笑容,比女人還漂亮的一雙眸子沉靜得像是深潭,不見底、不具名。他緩言道:“四月十九這天,我得給某人做好飯好菜吃啊。”
奚茗微怔。
“我想起,這個人不在洛邑,我必須得來定安,才能讓她及時吃上飯菜,不然她該餓肚子了。”徐子謙淡然一笑,“聽說只要我不在,她就會變瘦。”
一句“聽說”刺痛了奚茗。
完不成的事,都是暢想;達不到的目標,都是奢談;得不到的人兒,都是迷戀;守不住的愛情……是場劫難。
“所以你來……是為了給我煮飯?”熱淚再次襲上奚茗的眼眶。
徐子謙笑笑:“我拒絕,是因為不願看到你另嫁他人;我來,是因為我的義無反顧。”
什麼做飯煲湯,只是個借口罷了,徐子謙想過的最爛的借口。
鄧瑤珠剛一離開洛邑,穀梁郁就驅車到了徐府找到徐子謙,而那時,他正在書房裏一遍又一遍地畫她的模樣,想像她出嫁時一身鳳冠霞帔……
穀梁郁斜倚在門框上,幽幽道:“我猜,如果你不去,你會後悔一輩子。”
“當初送她離開,已經足夠讓我後悔一輩子了。”徐子謙記得他是這麼回答的。
穀梁郁打開摺扇搖了兩下,許久才道:“你若不去,她應該會遺憾的。”
徐子謙手一抖,筆尖在紙面上拐了個彎。
他若來,難過的是他;他不來,難過的是她。
於是,他立即叫和順簡單收拾了下行裝,跟着便匆匆上路了。
還好,他來了。
奚茗淚眼婆娑:“你來了,這場婚禮才算圓滿。”
“一年沒見,怎麼愛哭了?”徐子謙的指腹劃過奚茗眼下,擷走兩顆淚,“餓不餓?我還專門學了燒尾宴,煮給你吃?”
“嗯!”奚茗重重地點點頭,咧嘴笑得萬分燦爛。
不出半個時辰,徐子謙回到蓬萊殿,身後跟了一串宮人,每人手裏都端着一樣菜品。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和順。
見到盛裝的奚茗,和順抑制不住激動,喊了一聲:“野丫頭!”然而剛脫口,他就意識到自己壞了規矩,結結巴巴地改口道:“娘……娘娘……“
“娘什麼娘,誰是你娘?!”奚茗眉梢一挑,直接給了和順一個腦瓜嘣,道,“該怎麼叫就怎麼叫,我們都是同過生、共患難的戰友,不許拘泥虛禮,否則我可跟你翻臉了啊!”
“好,好!”和順呵呵一笑,隨即將手裏的托盤亮到奚茗眼前,道,“野丫頭你瞧,公子煮的燒尾宴!”
奚茗深吸一口香氣,當即興奮得拍手跳起來,迫不及待地抓住筷子就吃,逗得一邊的徐子謙笑着搖搖頭,默默為她沏了一盞茶。一般情況下,奚茗只要對着飯菜大跳,就意味着她一定會在片刻之後噎着,準備好茶水是件未雨綢繆的事。
就在奚茗大快朵頤的時候,和順悄悄欺近她,趁徐子謙不注意,在她耳邊輕聲道:“其實這道燒尾宴公子去年就學會了,去年的四月十九,公子就做了一回。”
奚茗舉箸的手懸在半空,有些心悸。
接下來的飯,奚茗難得吃得慢條斯理,想要細細品味這其中的感情。
待到吃完整桌飯菜,一列宮人再次魚貫而入,將空碟撤下。直到這時,奚茗才想起一個問題來——
“子謙,你是如何進到蓬萊殿的?這些宮人又如何會聽命於你呢?”
新婚當日,準新娘“私/會”別的男人,若是讓衛景離知道了還不得把整個大明宮掀翻了追殺徐子謙?除非……
“是他默許的。”徐子謙淺笑道。
衛景離默許的?奚茗微詫,那個醋罈子?
徐子謙敲敲奚茗的腦門,道:“他和穀梁說的一樣,你若見不到我,會遺憾。”
所以……衛景離應允徐子謙進入蓬萊殿見自己一面?奚茗的嘴角不自覺上揚,滿面都是不可言說的幸福。
她想,她是幸運的。
這時,殿外宮人高呼一聲:“巳時啦!”
接着便是又一陣慌亂聲和跑步聲。
“娘娘,您得快些準備了!”兩名上了年紀的女官推開門,見奚茗還沒換好衣裳,臉上的妝也花了,當即帶人衝進來,手忙腳亂地一陣忙活,急得直上火,“哎呀,娘娘,您的妝怎麼花了?快快快,快來人重新化……哎呀,娘娘您的婚服呢?在外殿?快來人,趕緊去取!注意別弄皺啦!”
奚茗無奈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朝天翻個白眼。
徐子謙見狀,笑出聲來,道:“茗兒,我出去等你。”言罷,笑吟吟地出門去了,留下奚茗在一群老女官製造的水深火熱中繼續掙扎。
接下來便是長時間的梳妝打扮,奚茗像個木頭人一樣坐在椅子裏,直到屁/股開始咯得生疼,女官才長舒一口氣,道:“好了!”
這時的徐子謙守在門外,只聽“咯吱”一聲,房門大開,回頭一看,呆住——
朱紅長裙曳地,外衫拖了四丈,金絲耀眼,鳳凰騰飛。再看這嫁衣的主人,日益成熟的臉龐,下巴尖俏,臉頰上紅暈可人,眉心處一點梅花鈿,飛天髻上九尾鳳展翅翱翔,髮髻上左、右兩側各插着一支金釵步搖和梅花木簪,頸間沒有多餘的珠寶,只簡簡單單掛了個小葉紫檀的墜子,美而不奢,艷而不媚。
那一刻,她靜立在堂中,美得不可方物,如同昔日落英繽紛中,她一襲素衣,慌張地提裙逃開,然後在櫻花林中迷失了方向,臉頰染上一層羞赧粉紅。
上了年紀的女官頗有幾分眼色,見奚茗和徐子謙對視幾秒,當即眨眨眼,領着婢女們悄聲退下了,順便將房門一帶,留下滿室安寧。
“好看么?”奚茗抿唇一笑。她很難得笑不露齒。
“不只是好看。”不只是“好看”二字可以形容的。
“子謙,我要嫁人了。”淡淡一句,竟惹得奚茗帶上了一絲哭腔。
徐子謙長而卷翹的睫毛一顫,訕笑一聲:“怎麼又哭了?什麼時候這麼多愁善感了?聽人家說女孩子出嫁都會哭,當初珠兒抱着她爹哭得差點沒暈過去,我還以為她是個特例,沒想到這是真的……不要再哭,否則妝又要花了。”
“嗯。”奚茗莞爾一笑,讓淚水停在眼眶內。
“你大婚,按規矩我得送你份大禮,不是以谷國使臣的名義,而是以我徐子謙個人的名義。”徐子謙伸出手,奚茗這才發現他手中拿着個方形的紫檀木匣。他遞上去,道,“打開看看吧。”
奚茗遲疑着打開,發現木匣里躺着的並非她所想像的金銀珠寶、稀世珍品,而是一沓紙——確切地說,是房契、地契等各類買賣文書,厚得竟塞滿了整個匣子。
“這是?!”奚茗大訝。
“你的嫁妝。”淡淡的一句。
奚茗雙手一顫,隨手翻了幾張契約文書,便只見這些文書的內容涉及了徐門商道在陵國境內的所有行業資產,定安城內的臨風居就赫然在列!
“要成為皇后的人怎麼能沒有點資本作支撐呢?”徐子謙面對奚茗不可置信的眸光,解釋道,“這裏是徐門在陵國的全部商業資本契約,今日交給你,你便是它們的主人了。”
奚茗猛地搖搖頭,將文書全數塞回木匣,急道:“子謙,這可都是你的心血,我……”
“不要拒絕。”決絕但並不強硬的語氣。徐子謙的目光很堅定,不容一絲質疑,“我知道你秉性不擅管理如此龐大的產業,所以,未來陵國各行業的商道還是由原來徐門的人管理,只不過,他們的主人不再是我,而是你。你就當……我是你的娘家人吧,這樣,你可以安心收下這份嫁妝了么?”
奚茗鎖住徐子謙瑩瑩的眸子,那裏面璀璨得如同彼時洛邑的夜空,寧靜、深遠,蘊藏着巨大的力量,撫慰了她曾經千瘡百孔的心靈。
“好。”奚茗點點頭,“謝謝,我的娘家人!”
徐子謙終於展顏一笑,替奚茗理了理披帛,在最後的時刻,於她面前站定,沉吟片刻道:“茗兒,我可不可以……”再抱你一下?
“子謙!”不用徐子謙將話說完,奚茗便瞭然了他的心意,展臂抱住他的窄腰,撲/進了他溫暖的懷抱。
徐子謙怔忡了一瞬,也恍惚了一瞬,在奚茗看不到的時候合上雙眼,遮住了欲流的淚,然後抱緊她,像從前那樣。
“子謙,你一定要幸福!”奚茗知道,他們日後恐怕見面的時候不多了。
徐子謙笑笑,俯首在奚茗耳畔輕輕道:“茗兒,還記得么,你剛到洛邑時和珠兒拼酒喝得酩酊大醉,當著眾人的面你問我的問題?我當時回答了的。”
奚茗瞠目一愣,問徐子謙的問題?
她只記得她當時逞一時之快喝得連人都認不清了,接着……在一片混沌中當眾奪走了徐子謙的初吻。至於問題……她不記得了。
“你當時壓在我身上問我願意娶你嗎……”清越的聲音悠悠響起,“我回答你說,好。”
頃刻,奚茗心臟驟縮,痛得要滴下血來。
那一天,酒醉的她逼問他:“你願意……娶我嗎?”
在她暈倒在他懷裏的瞬間,他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好。很輕,很柔。
她沒有聽見,醉得一塌糊塗,他卻當了真,一直記着,而且——會記一輩子。
“子謙……”一聲呼喚,包含了多少愧疚與歉意?
“好了,時辰要到了,笑一笑。”徐子謙等奚茗重新綻放出一個燦笑,才頷首道,“準備好了么,最美的新娘?”
奚茗深呼吸一口氣,眸中含淚,唇角揚起一個幸福的弧度:“嗯!”
“走吧。”徐子謙伸出手掌,接過奚茗的柔荑,牽着她步出大殿,親自將她送上典禮的紅毯。
這期間,含元殿前左翔鸞、右棲鳳,鐘樓鳴響,殿、閣之間雲霞翻湧;夾道的儀仗奏起禮樂,不同於戰場的鼓點,此刻悠揚高雅;光浮之處滿是參禮的人,陵國百官和伸長脖子想要一睹陵國皇后芳容的外國使臣,在看到奚茗的時候全體禁不住“嘖嘖”讚歎,私下裏傳說著關於眼前這名女子的傳奇。
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奚茗看到了曾與她並肩作戰的周昌龍、唐秉義、吳起、許咄……昔日清字營的同僚持銳、王恆他們也來了。
持銳的身邊特意空出了三個座位,奚茗知道,久里、李葳、持盈就在那裏,掛着喜悅的笑望着她一步步踏上漫長的階梯。
一步。
相遇是場迷霧,死而後生,無解;相知是件趣事,青梅竹馬,無憂;相愛是張毒網,驀然回首,無量。
兩步。
過去與未來的交錯,陰謀與真相的迷惑,愛與恨的糾纏。幾年前的她又如何能知曉未來的傷痛與成長?
三步。
那往日的殘酷,終究註定以死亡為終結。
四步。
久里、李葳、持盈,以及清字營因她而犧牲的同袍,都為她鋪平了今日的坦途。
曾記否,那年深夜,他們冒着被懲戒的風險趕來幫她種樹,然後在小樹苗上,李葳刻下自己的名字,持盈嗤笑着踹了他一腳,而她則刻上了衛景離的名字。她早該想到,久里也刻下了她的名字。
曾記否,馬淑妃攤開她的掌心,在幽黑的地牢深處寫下一句“謝謝”。
曾記否,劉垚從城樓之上縱身躍下,直至死,他都依舊朝着衛景離,滿目希冀。
曾記否,皇甫蕭撲將上來,選擇一死。他說很遺憾,沒有親自介紹大寶給她認識……
只是一切浮生盡歇。
他們去了,悲歌即停。
當年細弱的歌聲琴調似乎又穿越時空漾了過來:“夜如何其?夜鄉晨。庭燎有輝。君子至止,言觀其旗……”
不知何時,徐子謙放開了他的手,立在嘉賓席最前,和身邊的鄧瑤珠、雷向黎、李鐧一齊笑着望向她。
她輕抬螓首,那紅毯盡頭的男子霸氣卓立,丰姿俊逸。
他早說過,終有一日會立她為後。
他伸出右手,攤平手掌,等她將自己交付於他。
她登上含元殿前的最後一級石階,柔荑輕輕放進衛景離的大掌里,由他握着,撐天踏地,俯瞰整座巍峨宮殿。
奚茗面朝這巍巍山河,悠悠歲月,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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