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眼線
是夜萬籟俱寂,月光如洗。本是夜深熟睡之際,沈氏父子屋內卻燈火闌珊。
“公子請進。門沒有鎖。”屋內傳出一個老氣橫秋的聲音。
林子騰一怔,看來沈復早已料知他今夜必會不請自來。
林子騰推開房門,一挑內屋門帘,燭光婆娑中,一位老人沉痛凌冽的目光如鋼刀利刀般層層向他刮來。
沈復盯着林子騰,目中幾乎噴出血來。可他終究嘆了一口氣,轉頭凝望着炕上"沉睡不醒"的兒子沈興,一字一字地說:“他,死了。”
林子騰微有一驚,難以置信:“他死了?!誰殺的?”
“是誰?!”老人抹去沈興嘴角未乾的血跡,冷冷的瞪着他道:“還能是誰?!”
林子騰反而笑道:"您老不會是說在下吧?"
沈復攥着拳頭,鼓足了力量,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讓自己相信眼前這弱冠少年即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除了你,還會有誰?"
林子騰並不畏懼沈復的眼神,譏笑道:"我倒忘了,你已與彝蘭人結成同盟,害你兒子的自然不是她們這些蠻夷外族。這客棧又沒有旁人,兇手不是我,還能是鬼不成?"說完他仰天大笑,在這坦然的笑聲中,幢幢燭光映着沈復的臉紅白不定。
"鐺"一聲,林子騰手中卻突然多出一把閃亮鋒利的匕首,映着血紅燭光,泛出猙獰的凶光。林子騰的目光也突然變得冷酷而絕情,似是一位兇狠無情的嗜血殺手,讓人不寒而慄。他緩緩走向沈興的"屍體",陰森笑道:"不錯!我突然想起來了!確實是我殺了令郎,用的也正是我手中的這把削鐵如泥的刀。"
沈復反而嚇了一跳。依照阿七的計劃,是以"沈興之死"嫁禍於林子騰,讓他終日苦惱,四處奔走尋找殺人兇手,為自己洗刷冤屈。當然他永遠也抓不到真兇,因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沈興活的好好的。沈復沒有料到的是,林子騰不按常理出牌,他居然承認了!
林子騰又道:"橫豎令郎已死,橫豎在下是個草菅人命的惡徒!"他陰惻惻冷笑着走過去,道:"子騰不妨用這兇器再殺這死屍一次,反正他也活不過來了。"
沈復已嚇的全身發抖。燭花崩裂,“劈啪”一聲響,林子騰突然飛身躍起,狠狠刺向沈興。沈老爺子下意識起身去擋,刀光一閃,破開他一雙老繭手掌,直直刺入沈興的心窩。這時,沈興胸口的衣衫立即變成紅色。"死屍"居然突然睜開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眼神痛苦而無助的乞望着林子騰,苦不堪言。
"喔快看!"林子騰繃著臉對沈復道:"你兒子詐屍了!"
沈復卻笑不出來,驚道:"興兒,你。。你為何沒有服那藥丸?"
沈興痛苦的捂着傷口,雖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復"撲通"一聲跪在林子騰面前,老淚縱橫,只求林子騰手下留情。
林子騰冷冷收回匕首,再轉眼,又化作先前風度翩翩的文弱書生,對沈興笑道:"別那麼金貴,只是皮外傷,流點血唬唬你們罷了,死不了人。"
只一瞬間,沈復便卸去先前所有的偽裝,垂頭道:“多謝公子不殺之恩!我父子二人必結草銜環,作牛作馬報答公子。”
林子騰淡笑道:"這倒不用。若子騰猜的不錯,只怕沈老父子的命早已歸那彝蘭人所有,自己怎麼做的了主?"
沈氏父子二人一曬,頭低的更深。
林子騰嘆了一口氣,眼神暗淡而無奈:"在下並無怪罪你們二人之意。山河破敗,皇帝尚不思護國周全,誰還有資格指責他的臣民忠心不二?"
這是犯上謀逆之言,林子騰卻信手拈來,沈氏父子雖大驚失色,卻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心胸、眼界。
不知這足智多謀的少年從何而來,又向何處去?倘若朝堂之上,人人類卿,還怕大周沒有希望抵擋阿宜蘭?!
可惜可惜。。。
思忖間,只聽林子騰對沈興道:"你快走吧!越遠越好,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沈興戀戀不捨,誠心誠意道:"恩公呢?不如咱們一塊兒走!咱們找宋元帥,咱們。。。"
林子騰望着彝蘭人所居之處,苦笑着搖頭。傾巢之下,豈有完卵?這世上,還有誰能保護誰?
沈復亦望向門外,風嘶如吼,大雪如蓋,長長嘆道:"只怕我與林公子已走不出這仙客來客棧了。"
待沈復含淚送完兒子出門,才回屋對林子騰言真意切的道:"公子是否要留下和那彝蘭人一斗?小老兒不才,願潛為細作,助公子一臂之力!"
林子騰盯着他,反問道:"你願意?"他一旦認真,都會盯着人細看,似乎這一看,即能望穿人心。
沈復反而十分平淡的點點頭:"林公子年紀輕輕,驚才絕艷,尚且憂國憂民,更何況我這風燭殘年、無牽無掛的老頭子?"
林子騰道:"沈老言外之意是那彝蘭人身份非同尋常?"
沈復答道:"正如公子一樣。"
林子騰一怔,又笑道:"沈老您看的出?"
沈復答道:"小老兒聽的出。"
聽的出?人的身份居然能聽的出?有趣有趣,實在有趣!
沈復道:"若小老兒聽的不錯,林公子應是。。。京城人士?"
林子騰沉默片刻,沒有否認。的確,沈復在邊城經營多年,商戶行旅南來北往,他見的多了,自然能辨出口音。
"沈老以為那彝蘭人所來為何?"
沈復思慮半晌,道:"小老兒不知。但彝蘭軍隊駐紮城外三十里,卻按兵不動,並不正常。"
林子騰細細體會沈復的話,不得不承認他演戲雖差了些,眼光卻十分毒辣。
阿宜蘭按兵不出,阿七、羅伊假扮商旅進入邊城。彝蘭人掩蓋身份本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們對另一個假冒身份的人卻處處提防,深懷敵意。倘若阿七、羅伊和阿宜蘭沒有任何關係,只怕鬼也不信!
倘若緊跟阿七不放,也許能洞察她們的計劃。如果足夠幸運,自己能見到傳說中的王儲---阿宜蘭也未可知。如果能見到他。。林子騰抿着嘴唇,一手暗暗握緊了袖中的匕首,一手握緊了懷中的半隻黃石雙螭玉,又露出殺手一般兇狠無情的目光。
仙客來二層小樓上阿七笑道:"沈老您說什麼?林子騰是京城人士?"
沈復卑躬曲膝的點點頭。
阿七又問:"您說您的兒子沒有服丹藥,你們二人也沒能騙過林子騰?"
沈復腰彎的更低,急忙道:"小老兒並非一無所獲!我已取得了他的信任,答應做他的細作。"他擦擦冷汗又說,"當然,林子騰不會從我這兒得到任何消息;相反,各位小姐只會更加了解他的行動去向。"
傳說,人有很多面具,見人時帶上人的面具,見鬼時換上人的容貌。所以,很多人是善變的,只是看有沒有更多的利益。顯然沈復認為背靠彝蘭,樹蔭更密。
沈復偷偷觀察阿七的神情。他說到"細作"時,她的眼皮跳了幾跳,似乎分外厭惡這個詞兒。然而她終究和顏悅色的問:"那麼明日林子騰的行程是。。。"
只要她肯發問,即說明自己還有用,只要他還有用,暫時就不會死。
沈復暗暗舒了一口氣,急忙回稟說:"林子騰已感他冒充商旅倉猝冒失,破綻百出,他明日要去皮毛集市上探探行情。"
阿七終於笑了。她突然意識到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果林子騰去集市,她也去。如果林子騰明早去,她只會去的更早。唯一不同的是。。。
阿七走到鏡子前,鏡中的幻影清麗秀雅。
唯一不同的是。。。她想,她會認出林子騰,而林子騰絕不會認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