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十五回:分明幻玉迷青嶂
“只是當時急趕着用錢,不好特意回府取一趟,我本想着等貝勒爺病癒了再做彙報呢,擇日不如撞日,也不便隱瞞了”,我記得烏拉那拉氏那日賞了我直叫好生帶着,並沒有額外的吩咐,自然不知手鐲背後還有這樣的典故,如今見他臉上似有些失望,心尖一暖,忙俯低身子將顧盼兒的事情詳細的說給了他聽。
我殷勤助她的本意,便是想要四阿哥出手,藉此為跳板施了人情給隆科多,見他不信,其中有關以後的緣由自然也不便詳說,只是婉聲求了他幾句,繼續嫣然笑着道:“我聽人說,那佟三爺是府中的獨苗,可偏偏他名下無論嫡庶,竟是半個小子也無,如今他這位紅顏知己巧又有了身子,想必自是疼到心尖上了!!我已向那顧盼兒誇下海口了,貝勒爺可不能這樣讓我沒臉”。
“佟家老三本是老八的人,好好的招惹他做甚麼?”他聽了側首默然沉思了半晌,無奈的扶額長嘆一聲,面上的神色異常的不情願,“因那隆科多是被降職去的北邊,平日裏往來的書信多有不便,那女子懷了身子的事情,你可是得了准信了?”,
看得我忍不住抿唇一笑,“我看她總是小心的護着肚子,便出言試她一試,不想竟是准了,再沒有第二人知道的。只是貝勒爺也不用這般勉強為難,說來那位佟三爺,貝勒爺還要喊上一聲舅舅呢!!”。
他面上的冷清撐了半刻,終是忍不住笑了,“他算人哪門子的舅舅,這京中的姻親關係若要是詳細的說起來,只怕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呢!!”。
“原是他不配,就不知再加個下任的九門提督,這分量可還值得貝勒爺喊上一聲舅舅么?”我低垂着眉目已全無方才的說笑之意,將袖兜中的那柄摺扇取出握進了手中佯裝細細的看,偷眼打量他的神色。
他面色一凜,長眸間瞬時便有了瞭然,白玉的手指輕點我的額頭,陰寒惻惻的輕斥道:“我只幾日不說,你便又這般口無遮攔起來,如今京中不比尋常,還敢輕言朝事,若是被誰牆角聽了傳出去,可叫我如何保得住你?”。
“我難道是如此不知深淺輕重的人么!!只是因在貝勒爺面前才敢暢懷放肆一回,再者我說的這些可有半分私心?貝勒爺信與不信,好歹也承了我這一次情吧!!”,我聽他語帶關切,雖是竭力壓制,卻於不經意間泄了底,放了扇子到他身側的塌几上方將他望着笑道:“誰又是一輩子的,便是東宮,也不妨有易主的時候”。
“便是因此才是我放心不下的”,他黯然長嘆一聲,低了身子到我面前,輕聲道:“我合該把京中的詳細景兒講講清楚,斷了你不該的心思,否則以你這樣魯莽的性子,遲早要闖出禍來!!”,頓了頓,也不待我回答,他將聲音捻低的只我們兩人聽得見,“廢儲重立豈是這麼便利的,輕的落個父子生隙,兄弟鬩牆,嚴重些,朝堂混亂,因此斷送江山社稷的也不乏其事。你看着朝中雖分三黨,其實只有太子一脈而已!!皇阿瑪心中早已是穩打穩得拿定了主意的,不過是不出聲罷了”。
我因這些年與十三交好,對朝事知道的多了難免會有些懷疑,只是我仗着比他們對未來多些了解而已,也知最後的贏家並非如今風光的兩位,因此便是不解於十三對受寵這般小心謹慎,心中不堪的想法卻也生生按捺下去了,此時貿然聽他講起,只覺平時的疑惑全然壓制不住,“十三爺倒還無妨,可八爺一黨的心血豈不是白白付諸東流了,必然不會甘心受縛吧!!”。
“太子是正宮嫡出,自幼便立了儲位,只是年歲漸長,行事便有些放肆妄為,皇阿瑪提拔了老八,原本也有些鞭策激勵他的意思。原想着老八母族式微,沒了氏族仰仗必然攪不起風浪來,誰想他頗有些手段,拉攏了老大,老九一眾在後幫襯,幾年不到生生拉起了與太子分庭抗禮的架勢!!”,他略帶疲倦的頓了頓,只是輕輕帶過,似是不願深提。
“聖上起用八爺,的確藉機敲打了太子一眾,卻不提防八爺黨速起,如今倒嫌他們尾大不掉了”,我低聲續着他的話,一面提身在榻上坐直,雙手滑上他的額間太陽穴處細心揉捏着,亦不忘輕聲問道:“九爺深諳官商之道,手段了得,心思又玲瓏活泛,是八爺的得力幹將,可是大千歲①相較之未免顯得平庸些了!!”。
“老大雖然不濟,可防不住有個好舅舅”,他輕哼一聲,重又將我攬進懷中握了我的指尖輕輕揉了,“仔細又要嚷着手疼了!!”。
“貝勒爺對我真好”,我只是任手被他握着,笑吟吟的低眉想了想道:“可是明珠相國手中早已無實權,不問朝事半是歸隱了。又能起了多少助力在裏面?我有些看不懂了”
“納蘭一族自入關,興衰榮辱便與皇室息息相扣,豈是說退就能退得了的?況且你不知納蘭府昔日的恩寵盛勢,那時只養在他府中的門人清客也已近百,如今這些人中,年長的尚不及古稀,年輕的更是剛過而立,正是朝中老臣的中流之輩,而皇阿瑪歷來又最是看重倚仗老臣的,否則太子又豈會為了拉攏納蘭安昭,費那樣的心思,何況老八必然是想要效仿前朝,有朝中眾臣上書舉薦他保儲之事”,他緩緩的出了口氣,抬眸淡笑,目光平靜無波,只是攥在我掌心的手指指節有些泛白,“這樣一來分立兩派,那些不願投入二者門下表明立場的朝臣難免會因此受到排擠打壓!!”。
他聲音一味的冷了下去,冷冷清清的聽不出是否有怨懟在裏面,只是攥的我的手心有些生疼,我細細品着他的話,一瞬之間只覺心中大寒,止不住顫聲問他,“是不是因此才有十三黨一說?是了,十三爺最是淡薄名利,又不慣是在權勢上留心思做手腳的!!此消彼長,選他用來轄制兩黨,打壓削權是再好不過了”。
“十三平生看重父兄情意,又頗是率性仗義,確實是個良選,只可惜母族過於煊赫”,他略帶讚許的看我一眼,微微斂下了眉目掩去眸中的苦澀,“因外祖父原是蒙古草原的科爾沁大汗,加之如今聖寵正盛,他比之尋常的貝勒更要謹慎百倍千倍,否則一着不慎,便是萬劫不復之地了,故而我才順了老九的意思,將那馬爾泰府上的嫡女推給他做側福晉的”。
我雖知皇室感情歷來涼薄,生死,親情都是可以用來算計的陰謀籌碼,卻不知那人人稱羨的聖恩,原也是懸在頸子上的利刃!!!難道四十七年十三的十年牢獄之災原因便在此嗎?
“聖上這般施寵於十三爺,就更令太子,八爺如鯁在喉,欲與除之而後快,難不成十三爺便只能生受了?”我喉間發澀,明知是為大不敬的話,在唇邊醞釀發酵,終究還是忍不住吐了出來,“皇上聖明,為了江山社稷用心良苦,連親子尚且不肯放過,卻可曾為十三的處境想過半分?”
“皇阿瑪為朝事為難,我們身為兒子的,自當竭力分憂才對,若只這般心生怨懟,更易落人把柄了!!”,他面色一冷,只是蹙眉微微搖頭,幽深的眸底似有陰翳,“自然知道你一心為了我好,只是太子,老八又豈是好相與的?我和十三好歹是他們的親兄弟,背後又有皇阿瑪坐鎮,他們多少總有些顧及,可你是卻不同的,若是叫他們起了疑心,暗中指使福晉,側福晉尋了錯口拿你開刀,便是我出面也不好說甚麼的,你可記住了?”。
“是是,奴才以後唯貝勒爺馬首是瞻,再不敢魯莽行事了”,我心中一暖,溫順的不再出言反駁,只是忙不迭的點頭,又半是撒嬌着說了些許保證的話,看他一味陰沉的臉色稍霽,
我有意轉移話題,取了懷中他先前送我的那塊銀絲琅琺懷錶就着燈光看了一眼,便聽他笑道:“這懷錶你倒還留着!!怎麼沒捨得拿到當鋪典了去!!那對翠玉鐲子可比它珍貴多了!!”。
我見他還這樣絮絮不止的為著鐲子抱不平,不覺好笑,便捏了懷錶擎到他面前笑道:“貝勒爺吝嗇,這好歹也算是第一次送我的定情信物,我自然要好好留在身邊做個念想,便是死了也要帶到棺中去!!”。
“剛安份了兩句,便就這樣死呀活呀的不知忌諱。吃着我的,用着我的,嘖嘖,到如今,不僅是主子難做,連相公都不易當了”,或是被我的話討了歡心,微微垂眸斜睨着我,眸子裏似有無窮無盡的笑意在翻湧。
①:這是對大阿哥的尊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