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書房議事
一進書房的門就看到德九恭順地跪在門口,博果爾把人叫了起來。他也是累了,想着不甚重要的事兒完全可以等睡一覺起來后再說,直奔主題問道:“我沒消息這一個月來,誰是京中跳得最歡的?”
他在心目中其實已經有了人選,果然聽德九道:“往雲南運送糧草補給之事是安郡王岳樂經手的,事後他還一直主張給您問罪。”
博果爾聞言冷笑了一聲:“這也不稀奇。”福臨優柔寡斷、多愁善感,還真未必想得出這種讓上萬人給他一起陪葬的陰狠手段來,必定是有人在背後給他出謀劃策。
德九道:“主子爺神機妙算,您一步步的謀划,都已經成為現實了。”
這個讚譽博果爾還當真不敢當,能一步步想到這麼多的需要的不僅是縝密的思維和邏輯思考能力,更需要具備豐富的想像力。
他自認自己可不是個善於異想天開的人,能猜測得這樣準確,全都有賴於這些事情全都是他上輩子親身經歷過的。
博果爾看着德九道:“你的忠心爺都知道了,起來吧。”
德九又叩了一個頭方才抖抖衣擺爬了起來,想了想道:“主子,皇上曾在早朝上說,想着封您親王呢。”
“那是他們都以為我死了,給個死人加恩自然不用顧慮太多,就算爵位還能承襲,等着德色勒克長起來還有小二十年呢,到那時這個親王的名頭早就不管用了。”博果爾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
愛新覺羅家也就親兄弟值錢,像他和福臨這樣的才金貴,要是再往後推一輩,根本就拿不出手了,莽古爾泰還是太宗四哥呢,福臨殺他兒子額比倫的時候可一點都沒有手軟,這可是實打實的堂兄弟。
累死累活半年多,幾次出生入死才撿回來半條命,博果爾有時候累極了,也喜歡腦補一下自己這次活捉了永曆帝,能把頭上的帽子提成什麼檔次。
親王肯定是不可能,要他真死在戰場上倒是能拿到手,關鍵他現在活着回來了,還立了一個大功,福臨肯定要壓一壓他。
最可能的是升一階當郡王,但考慮到如今的福臨肯定看他非常不順眼了,爵位原地踏步不升也有可能。
不過他看中的是福臨屁股底下的皇位,親王郡王貝勒貝子的,倒是完全無所謂,要是福臨藉此給他點委屈受,那更好了,這年代宗室們都喜歡抱團,都不用他叫屈,自然有人會跳出來幫他“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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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果爾本來打算着就把主要的事情一說就回正院休息,沒想到一說就說到天大亮了,才算是跟德九把所發生的事情都大略說完了。
博果爾還順帶着把這半年來府上接到的私人信件都翻了一遍,還給幾個人都寫了回帖,讓德九找人給各府都派發下去。
忙活完了這些,他才有心情洗漱一番,想着直接從書房睡下,倒是有下人來問是不是要準備早膳。
博果爾愣了一下,起身道:“去額娘那裏。”畢竟是回來后第一天用早膳,還是得去娜木鐘那裏才對。
就這麼一糾結,他又打消了歇下的主意,嘆了口氣,去跟娜木鐘和赫舍里氏吃早飯,胡亂塞了點,聽到娜木鐘心疼道:“你看看你,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昨天是不是又一晚上不睡?”
娜木鐘打聽他昨天睡不睡倒完全在意料之中,博果爾把飯碗輕輕放下,正色道:“兒臣累額娘擔心了。”
翻來覆去都拿這句話堵她,娜木鐘拉着臉白了她一眼,看看旁邊赫舍里氏也是沒睡好的模樣,便道:“你昨天不是還說皇上准了你半個月的假,今天什麼事兒都不準干,府上好得很,沒有需要你再操心的。”
博果爾含笑應下了,又大略吃了幾口,便把筷子放下了。他一擺出用完的模樣來,娜木鐘和赫舍里氏也停筷不用了。
看來這是倆人都想早點逼他回房休息,博果爾左右看看,無奈道:“你們再用點吧,我回去歇着。”
娜木鐘生怕他回去再不乖,給赫舍里氏打了一個眼色,笑道:“我這些日子精神也短了,不愛跟人說話,還是去跪跪經,撿撿佛珠,以表心意。”
赫舍里氏順勢提出告辭,追着出了院子,見博果爾專門站在外面等着自己,輕輕咳嗽了一聲,略帶尷尬道:“貝勒爺。”
“我就知道你們得使小手段,”博果爾難得帶着幾分小得意,伸手去拉她,兩人並肩朝着正院走去,“給我細說說,這半年你們都過得如何?”
娜木鐘讓她一併跟着來是為了催人去睡覺,可不是讓她陪博果爾聊天說話的,赫舍里氏哪肯再給他說這些,含糊道:“都挺好的,太後娘娘待額娘和我也十分周到細緻。”
孝庄這就是在給福臨擦屁股的,興許如今坊間傳聞已經頗為難聽了,博果爾在心頭冷笑了一聲。
赫舍里氏見他沒了聊天的興緻,多少算是鬆了一口氣,到了正院想着伺候他梳洗,動手解開衣服后看到他右腰側一道斜着快一尺長的細長刀疤。
赫舍里氏心頭一跳,硬咬着舌尖不動聲色把外袍給他褪了,趁他洗澡的空檔避出去偷偷哭了一場,又急匆匆洗了臉補了妝,看面上看不出什麼來了,方才再入屋裏去。
博果爾此時洗得差不多了,抬頭看見她進來了,也沒問她剛才的空檔幹什麼去了,笑道:“家裏的衣袍都小了,還是拿我在外面時穿的吧。”
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出去半年自然朝上躥了一大截,也跟着壯實了不少。
赫舍里氏還當他沒看出來,暗暗慶倖幸好自己雙眼先前早就哭腫了,也看不出剛哭過的模樣來,連忙應道:“哪裏用得着貝勒爺穿舊衣裳,府上新料子多得是,您歇下后,讓人比照着衣裳量量尺寸,新做一批就是。”
她本來想說讓綉娘來給博果爾量尺寸呢,想着他肯定累了,既然舊衣服穿得貼身,不如就按舊衣服的尺寸來就好,先做一小批穿着,等博果爾歇過來再正經重新量尺寸。
博果爾應下了,一放鬆下來渾身肌肉都酸疼酸疼的,躺在床上倒頭就睡了過去。
他睡到快天黑才醒過來,吃了晚膳繼續睡,第二天醒來只覺神清氣爽,渾身上下都透着用不完的勁兒。
睡足了有了力氣,就該考慮處理正事了,福臨允了他半個月的假,博果爾可沒打算把這半個月都荒廢掉。
他先去後院小佛堂看董鄂氏,這女人可是他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鋪墊到如今的地步,也差不多到了可以收網的時候了。
讓博果爾頗感怪異的是,在佛堂念經的董鄂氏一見了他,一下子就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來,還帶着幾分欲語還休,面頰緋紅地從蒲團上站起來,偷偷用眼角瞄着他。
博果爾頓了頓,還沒有想明白她怎麼會是這樣一種反應,董鄂氏就率先道:“妾身給貝勒爺請安,妾身日夜思念貝勒爺,看到您平安歸來當真喜不自勝。”
——從她欣喜若狂的表情上還當真不能說她說的是假話,可自己活着回來,董鄂氏理當比福臨更加感到心塞才對。
博果爾的表情略有些微妙,左右看了看,木着臉道:“額娘既然讓你來這兒跪經,就當潛心向佛,沒見過你這樣跪經跪到一半就自行起身的。”看旁邊正在跟董鄂氏說姻緣的小尼姑就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是用非常嚴肅認真的訓斥語氣說出這番話的,然而不知道董鄂氏腦補到哪裏去了,不僅沒有被訓斥后的愧疚和憤恨來,反而露出點說不出的羞赧來,用眼角輕輕撩起來掃了他一眼,羞道:“妾身謹遵貝勒爺教誨。”
這下心塞地換成博果爾了,他明明記得自己離開京城前,董鄂氏還不是現在這個畫風的,怎麼現在再看,已經變成這樣了呢?
可能福臨打情罵俏時也喜歡用這種訓斥的語氣說出來?所以董鄂氏能把他的斥責歪到覺得他是在拐着彎地示好了?
博果爾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乾脆就不想了,橫豎事已至此,他盯着那名陪着董鄂氏的小尼姑,示意她可要看緊此人。
章嬤嬤和李嬤嬤自從脫了監視管教董鄂氏的職責,都賦閑在家大半年了,現在又被赫舍里氏給挖了出來,讓她們盯在佛堂外守着,免得董鄂氏再做出有辱門庭之事。
博果爾匆匆從佛堂中出來,就看到德九面色帶着幾分難看地守在門口,見狀急忙迎了上來,卻又沒有出聲,一直到兩人走出去一大截距離,方才低聲道:“主子爺,皇上帶着安郡王過來了,現在在您書房喝茶呢。”
博果爾勾起嘴角冷笑了一聲,看着他道:“也怪了,太后怎麼連兒子都約束不住了?”孝庄此時最應該做的,難道不是把福臨死死拘束在宮中嗎?
德九微微一笑:“怕是皇上急於出宮,太後娘娘舐犢情深,不忍拒絕吧。”
明顯是福臨去慈寧宮大鬧過了,孝庄對兒子的感情更深,對臉面顧忌得也多,真讓他再鬧下去,整個皇宮都能聽到風聲,那才是當真丟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