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返回京城
一個大家都認為已經死了的人冷不丁立了大功重新出現,博果爾回京時的陣仗着實風光。他帶着的三千兵馬一路折損甚多,如今只剩下了千餘人出頭,所以他的表情仍然擺得頗為凝重哀痛。
到了京郊時鑲藍旗和鑲紅旗的統領專門來向他致意,鑲藍旗旗主是濟度還好說,就只是來表達尊敬佩服之意。鑲紅旗統領對他就格外殷勤熱情了,還委婉表示願意為他盡忠效勞云云。
博果爾從兩年前對鑲紅旗態度就頗為曖昧,他也覺得努努力把這一旗捏在手中希望倒是挺大的,不過兩年前的他可從來沒有設想過自己竟然有被派出征、掌握兵馬大權的時候。
他活捉永曆帝的功勞自然很大,但估計福臨也不會再讓他當哪一旗的旗主了,不然福臨和孝庄都得坐不安穩位子了。
博果爾對此倒是看得很開,看鑲紅旗如今的模樣,顯然已經把他當旗主來尊崇了,有沒有正式委任倒是區別都不大。
永曆帝如今還在甘肅,要是一路押解上京,那風險太大了,估計福臨會跟上輩子一樣,派個人去把他處死。這就不關博果爾的事兒了,他回京后要處理的破事兒還有很多。
董鄂氏在鄂碩府上住了三個多月,博果爾尚為損命的消息一傳到京城,鄂碩火速把女兒給送回了襄貝勒府上,還想着得向太妃賠罪,找理由都是自家福晉病重時實在是思念女兒,不得已把她留了這麼長時間。
娜木鐘本來聽了兒子的“死訊”,心灰意冷之下都有一頭撞死的心了,還是見赫舍里氏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想到自己咽氣了留他們寡母幼子,還不更得受人欺凌?她是先帝貴妃,皇上名正言順的長輩,她在府里離着,等閑不長眼的也不敢隨便就上來踩一腳。
她在佛堂里流着淚念着經呢,冷不丁聽到兒子還沒死的消息來,當真是驚喜不勝。娜木鐘正是欣喜若狂的時候,一聽說鄂碩遞了帖子上門,怎麼肯讓這幫人壞了自己的好心情?連面都沒見,只派大管家去應付鄂碩了。
董鄂氏一進門就乖順地對着娜木鐘和赫舍里氏福身請安,她本是該請罪的,赫舍里氏只允了她在鄂碩府上住半月時間,後來跟博果爾的消息斷了,娜木鐘婆媳都忙着滿京城打探消息,沒時間也沒心情顧得上她。
娜木鐘也猜到一些兒子的謀划,對董鄂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顯得十分縱容,赫舍里氏跟着她學,也從不過問了。
如今董鄂氏再進來,娜木鐘見她將養得油光水滑,面頰上白裏透紅,顯然這段日子過得十分舒坦。她看看董鄂氏,再看看雙眼腫如杏核的赫舍里氏,額角的青筋微微爆出來,又忍了下去,冷淡道:“你回房待着去吧,這裏不用你伺候了。”
董鄂氏遲疑了一下,柔聲道:“貝勒爺失蹤多日,如今終於凱旋而歸,妾身當向貝勒爺請安呢。”
我兒子生死未卜時,可也沒見着你着急難過啊,現在人回來了,也輪不到你來請安。娜木鐘冷笑了一聲,劈手把桌子上的茶盞掃到地上。
她在兩任大汗的後宮待過,手段見識自然不是董鄂氏能比的,如今見董鄂氏自己送上門找打,自然也不再客氣:“既然側福晉如此有心,正好偏院新設了一佛堂,還得煩勞你去給博果爾跪經呢。”
董鄂氏想的是博果爾遇險自己確實得承擔一部分責任,所以等博果爾回來后,她好聲好氣向他賀喜就是了,可從來沒有想過還得去受這樣的罪。
不過這事兒可輪不到她做主,娜木鐘話音剛落,董鄂氏都還沒來得及反駁呢,旁邊的章嬤嬤和李嬤嬤已經站了出來,半強迫地把她給帶下去了。
娜木鐘冷着臉道:“不念上十年八年,她別想出來了。”
這當然是氣話,赫舍里氏輕聲道:“額娘何必同她一般見識,貝勒爺平平安安歸來,天大的喜事呢,為這等小人不值得敗壞了心情。”
娜木鐘讓她勸得心氣平了些,想着赫舍里氏並不知道博果爾被派往戰場都是被董鄂氏給牽連的,便把她的手拉了過來:“這段日子也是當真難熬,幸虧有你陪着,咱娘倆才能撐過來。”
都說同享樂不如共患難,以往博果爾在時,赫舍里氏同娜木鐘雖然還算相處得平和,但多少還有些不對付的感覺。等到博果爾音信全無那幾個月,兩個人卻都是給彼此鼓勁兒才熬得過來,尤其喜信傳來后,不說盡釋前嫌也相去不遠了。
又過了十餘日,博果爾率領部眾抵達京郊,入宮陛見時就先讓自己的伴讀阿楚琿去貝勒府說一聲,他本人還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處理,也需要跟皇上詳細彙報情況,一直到了半夜才由福臨專門派人馬把他給送回來。
這一走就是大半年,中間還詐死了一回,雖然博果爾讓阿楚琿回府報信時已經讓他傳了口諭說讓府上人都先行休息,他也一點都不吃驚在大半夜回來時看到襄貝勒府上燈火通明,除了剛生了大格格還在坐月子的葉庫里氏被娜木鐘勒令好生修養外,其他所有人都在等着他。
看着久違的府邸輪廓,博果爾的目光柔和了一瞬,不過還是拉着韁繩,讓胯|下駿馬不緊不慢地前行。
一行人來到貝勒府門口,博果爾側頭對着來送自己的副統領道:“勞煩諸位大半夜還得跑一趟了。”
他說完,自有跟着去的小太監懂事地送上荷包去請這群大爺喝酒。
副統領知道這一定是貝勒爺不樂意入府時還有他們這幫不相干的人跟着,客氣地向他行禮后,帶領一幫手下離開了。
博果爾從馬上下來,站在石獅子門前嘆了一口氣,方才邁步走了進去,剛過了一道門,就看到娜木鐘帶着赫舍里氏和他另一位格格馬爾丹氏前來迎接他。
這幫女眷都是眼眶通紅,他一進來,娜木鐘都不敢相信這個黑瘦健壯的男子是自己的兒子了,忍不住抽噎了一聲,眼淚就砸了下來。
她作為府里地位最高的一位,一開哭腔其他人也都忍不住了,一時間府內哭聲震天。
博果爾衝著娜木鐘跪了下來,扣頭道:“都是兒子不孝,累額娘擔憂了。”不單娜木鐘見了他不敢認,他見了娜木鐘也有點不敢認了,看自家額娘憔悴得仿若一夕之間老了十歲,他也感到心酸難忍。
娜木鐘急忙彎腰把他扶了起來,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想着一家子這麼哭也不像話,他一路風塵僕僕地趕回來一定累了,連忙道:“額娘在府上好得很,有什麼話留到明天再說也不遲,你先去歇息吧。”
“沒事兒,兒子也不累。”博果爾笑了一下,他在抵達甘肅省之前,那才真叫過的不是人過的日子呢,一天十二個時辰,睜着眼睛趕路得趕十個時臣,其餘時間就是閉上眼睛了,也根本毫無睡意,一遍遍在頭腦中思索着潛逃路線。
現在想想,他那時候還處在一種奇異的亢奮狀態中,整個人都非常地激動,連着四五天都沒合眼,再往後推才感到疲憊了。
最難受的其實反倒是跟川陝三邊總督接上頭后,那時福臨的態度模稜兩可,他一直撐着等朝廷的嘉獎頒下來,整個人才放鬆下來,那時候一個多月積聚的疲憊一股腦湧上來,他整個人都癱倒了。
有了那麼些經歷,博果爾對於從甘肅趕過來吃的小苦頭都完全不放在心上了,笑着同娜木鐘說了兩刻鐘時間,又看向赫舍里氏。
夫妻之間有些話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赫舍里氏動了動嘴唇,擦了淚笑道:“貝勒爺怕還不知道,葉庫里氏半個月前給您生了個漂亮的小格格呢。”
他前前後後一共走了六個月多,葉庫里氏的孩子滿打滿算才八個多月。半個月前生產時怕是聽了他的死訊給刺激到了方才早產了。
博果爾在心中嘆息了一聲,恭請額娘歇下后,方才從娜木鐘的院子裏出來,先去正院看了看安然酣睡的大兒子,又去葉庫里氏院子裏看了看剛出生半個月的小格格。
博果爾兩輩子加起來就見過兩次未滿月的孩子,第一次是德色勒克,第二次就是看大女兒了。
小格格出生半個月了,體重還比不上剛出生的德色勒克,胎髮帶着不健康的淺黃色。博果爾輕輕抱着她,見小格格不太舒服地動了動身子,連忙輕手輕腳遞給旁邊的奶娘:“好生照看着,小格格要是有一二差池,你們一家子都跑不了。”
他說完後去產房看了看葉庫里氏,坐了一炷香時間就出來了。赫舍里氏守在外面,見他出來時面色發沉,勸道:“小格格胎里是弱些,黃大夫給看過了,倒也無大礙,說是再養半個月,就同一般孩子無異了。”
她說著就要跪下去:“都是妾身有負貝勒爺所託,沒能照顧好她們母女。”
博果爾疑似戰死的消息一個多月前就傳過來了,但府上誰都不敢跟葉庫里氏漏上一言半句,可惜那時闔府上下都惶惶無主,伺候的人神色中不免帶出來了些,叫葉庫里氏看到給逼問出來了。
她情緒一激動,當時羊水就破了,連忙抬到產房裏去,幸而這一胎倒是生的快,晚間發動,早上小格格就落地了,差黃大夫來診過,說是母女皆無大礙。
博果爾把她扶了起來,見赫舍里氏兩眼滿是血絲不說,本來圓嘟嘟的下巴都尖了,嘆道:“我不在這半年,你們都受苦了。”
他在出征前就腦補福臨對自己要下黑手了,本着小心謹慎的想法,提前走了好幾步,在軍中沒有出現任何異動時,就帶着一小批人馬離開了。
要不是他抽身得早,肯定就落得跟路什一樣的下場了,沒有補給沒有援助,餓着肚子讓士兵們怎麼打仗?
博果爾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伸手扶住赫舍里氏的肩膀,把她送到正院去后,就轉頭回了書房。